作者:携剑远行
“杨椿弘农杨氏出身,说起来还是你同族。若是别人去劝降,少不得有杀身之祸,但你去是不一样的,就算劝降不成功,你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这样吧,我写一封信,只要杨椿开城投降,我保证自他以下,其余人等皆能保全。他投降的是北海王元颢,而非是我陈庆之,这样的话,他们大概能接受吧。”
陈庆之淡然说道。
“喏!末将定能说服杨椿开城投降。”
杨忠郑重行了一礼。
“去吧,兵贵神速,我们后面还有很多大战恶战,实在是没时间在睢阳这里耽搁。”
陈庆之拍了拍杨忠的肩膀说道。
……
“房兄台,不是我说,这林太守,嘿嘿。”
几杯酒下肚,王伟跟房象就熟络起来。他眯着眼睛继续说道:“取死之道,不知道房兄听过这个词没有,啧啧。”
王伟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跟你这么说吧,春耕的时候,邢杲一定会来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郡兵都要回家务农啊,他们不会因为邢杲要来,而放弃春耕吧?难道邢杲一天不来,他们就一日在军中混日子?
这些人想什么别人不清楚,房兄难道不知道么?他们不过是在军中混饭吃啊,冬天难捱,难道回家吃自己么?”
郡兵啥好处也没有,战利品也没有份,还很容易死。不过有一点好,那就是包伙食!
冬天是农闲,周边也没什么野味,更不可能去结冰了的河里抓鱼。如果壮劳力在家,吃的可都是家中存粮,去当郡兵就不一样了。
虽然没工钱,但是包三餐啊!
只不过,开春以后,就到了农忙时节。冬天军心还很稳的郡兵,想的事情,就全都是家中的农活,那时候你怎么能指望他们跟邢杲打仗呢?
“林太守仗着自己有私军,实力雄厚,唉!”
房象叹了口气,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淹死的很多都是会水的,越是弄潮儿越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哭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其实,济南郡离邢杲的占领区,还有相当的距离。济南郡里很多人都认为,邢杲春耕未必会到济南郡里。只要春耕过去,一切就好说了。”
房象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可是很多事情,哪里能说得准呢,不是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吗。”
王伟轻哼一声道:“邢杲春耕的时候,是一定会来济南郡的,没有任何意外,他们绝对会来。”
一定会来?
房象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疑惑问道:“王先生何以如此笃定?”
“没什么可是但是,我说一定会来,就一定会来。”
王伟神秘一笑,虽然今日喝得有点大,但是他不会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比如说,派人到邢杲那里,通知对方说济南郡防御空虚,粮草充足。这样的事情要是跟房象说,那多跌份啊!
“王先生,东平郡发生的事情,在下亦是有所耳闻。我有点不明白,如果刘都督带兵进驻济南郡,那么会怎么处置济南郡的世家子弟呢?”
房象沉声问道。
“如何处置,那是因人而异的。”
王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们只处置土豪劣绅,对于开明世家,以及愿意跟我们深度合作的世家,我们不但不会处置,反而会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当然,路在那里,愿不愿意走,只看个人选择。
房兄台是怎么想的呢?是想走明路,还是跟着林太守一条道走到黑?”
王伟意味深长的问道。
第162章 哎哟,好残忍
刘益守正在须昌城外的军营里观看于谨训练新加入的士卒,就看到王伟一脸兴奋的从营门外走进来。那样子像是跟初恋女友嗨皮了一晚上才走出宾馆的小年轻一样。
“怎么样,事情谈成了?”
一看王伟的样子,刘益守就猜到有好事。果然,王伟将他拉到无人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道:“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主公想听哪一个?”
瞧这话说的,刘益守无奈笑道:“随你吧,反正应该没坏事。”
“好消息是,济南郡的林太守,没有见我,直接就把派人将我打发走了。”
这在一般人看来,肯定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就好比说做销售的去谈合同,居然连客户的人都没见到,这能算是好消息么?
不过王伟很显然就不是“一般人”!刘益守问道:“继续,更好的消息是什么呢?”
“更好的消息,就是济南郡房氏出身的房象,跟林太守不是一条心,他愿意投靠我们,给我们做内应,只要将来我们不把他们吊死在旗杆上就行了。”
“为何房象跟林太守不是一条心呢?”
刘益守觉得这个核心问题,一定不能错过。
“林氏,乃是鲜卑丘林氏改姓,随着孝文帝当年南下,鸠占鹊巢。而流传数百年的济南林氏,已经南下,不在这里了。”
山东青徐地界的大世家南下,从永嘉南渡就开始了,比较出名的就是琅琊王氏。而济南林氏南下要晚一些,多半也跟孝文帝迁都洛阳这事有关。
北魏后期林林总总的各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是绕不开孝文帝元宏的。
刘益守顿时领悟王伟说的“好消息与更好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了。丘林氏鸠占鹊巢,又冥顽不灵自以为是,已经让济南郡很多世家不满了,因为他是外来户。
强龙虽然压下了地头蛇,但这些地头蛇显然跟外来户不是一条心。
“如果我们不来,他们大概还会跟邢杲的人接触吧,说不定已经勾连上了也未可知。”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听到这话,王伟面色平静拉着他的袖口说道:“就是这个道理啊,邢杲能拉拢,我们当然也能拉拢,反正闲着不也闲着么?”
他看到不远处新参军的士卒正在列阵,似乎颇为熟练,一点也不像是新手,有些好奇的问刘益守道:“青徐之民,似乎颇为善战啊。”
“你要是天天被爹妈毒打,也能练就一身武艺的。”
刘益守微微一笑说道。他当然明白这里新加入的士卒为什么比洛阳地区招募的人更像那么回事了。因为自从五年前梁国攻破泰山郡以来,青徐之地的郡兵就是年年征战,根本没休息过。
还有些人干脆就是世家的私军部曲,而那些世家中人已经被吊死在旗杆上,家眷该定罪的定罪,该释放的释放,这些私军没了生活来源,只能加入刘益守的大军。
“士卒人数是足够了,水平也差强人意,但是人心啊,还需要淬炼。”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真是很害怕事情走到另外一个极端。报完仇的佃户,如果不好好引导,也会成为杀人恶魔,将戾气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
邢杲在青徐的所作所为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不需要更多更生动的例子了。
“我写了一份新的军令,你尽快帮我参详一下。现在我们领导的这支队伍啊,不仅要能战,敢战,善战,也要明白为什么而战。除了他们家眷分到的那一亩三分地以外,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激励,也要有更多的约束,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为了练一支我心中的强军,我不介意杀掉军中作奸犯科之人,有多少杀多少。
那些世家的小娘子,哪怕沦为了平民,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欺辱染指的。他们败坏的都是我们的名声,他们越是放肆,我们的未来就会越黯淡。毕竟我们不是邢杲之流啊。”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不仅要立身,而且要整军。要让包括世家子弟在内的天下人都看看,我们是怎样的一支队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身要正,从我辈做起。”
“主公英明神武,王伟受教了!军令在哪里,主公快带我去看看!”
王伟激动的说道,乖乖,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他长这么大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人到底能有多大成就,有时候看心性就能看得出来。
他完全不觉得刘益守这样叫软弱。人只有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时刻警醒自己,才有可能走得更远。在王伟看来,魏国乱局已定,似乎没有人能比刘益守走得更远了。
当然,如果气运在他这一边的话。
“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的,派人去邢杲那边,告知他们一下,济南郡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而且济南郡那边粮草很多。这个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刘益守忽然问王伟。
前一秒还说要“立身立行”,现在又满脑子的坑蒙拐骗,一时间,王伟也有些错愣,搞不明白到底哪一个刘益守才是真的。
刘益守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说道:“林太守拒绝了我们的建议,那么他能做初一,我们就能做十五,对吧。把这个消息告诉邢杲,可以引诱他们春耕就出兵,这对我们是很有利的。”
“呃,不是,其实我只是觉得好残忍。”
一想到刘益守给林太守写的那封肉麻的信,又得知他还准备通知邢杲那边打林太守闷棍,王伟就感觉自家主公有点那啥。
呃,还是不说了吧。
“怎么会残忍呢,毕竟我们又没有扒开济河的河堤趁着春汛水淹历城,我们很仁慈了好吧。”
特么的,为什么忽然感觉自己太善良?
听到这话,王伟木然点头说道:“确实,不如这样,主公在给邢杲的信中不妨多抱怨一下朝廷,然后再跟邢杲说,如果他拿下济南郡,那么我们就会直接献出东平郡投靠他,这样效果应该就更好了。”
“对啊,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此计甚好。”刘益守微微一笑,似乎又想到什么好办法。
……
睢阳城的某间牢房里,身材魁梧的杨忠看着蓬头垢面,一脸苦笑,自称是魏军主将邱大千的人,有些莫名其妙。
他来到睢阳城,莫名其妙被杨椿拒绝接见,莫名其妙没有受到丝毫折辱的被关入大牢,又莫名其妙的被这个叫邱大千的人“搭讪”。
“杨将军,陈都督真的说了,只要我们开城投降,他就不再追究?”
邱大千小声问道。
杨忠瞥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陈都督亲口交待的,只要开城投降,不杀睢阳城内任何一人。你们是投降魏国北海王元颢,而不是投降梁军陈都督。”
邱大千松了口气,叹息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给杨忠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
杨忠还没回过神来。
“杨都督将你关入大牢,只是不希望动摇军心。但是他将你和我关押在一起,足以见得,杨都督亦是不希望继续再打下去了。”
邱大千继续叹了口气说道:“过一会,杨都督就会来见你的,你千万不要跟他说你跟我聊过,切记切记。”
邱大千退到牢房的角落里,缩成一团装睡。似乎是在验证他说的话,不到半个时辰,杨忠就被杨椿带到一间书房模样的地方,还喝了一杯酒暖身。
“杨信使,不好意思啊,睢阳城人多眼杂,老夫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唉。”
杨椿又给杨忠倒了一杯酒,和颜悦色道:“说起来,你我还是同族,就不要见外了,也不要说场面话。你只要告诉我,陈都督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行了。”
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很显然,杨椿并没有为元子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心思,他早就在想退路的事情了。
“陈都督的意思,是你们投降北海王元颢,由元颢来处置这些,陈都督并不想管你们投降的后续事宜。”
杨忠略一思索,用自己的语言“翻译”了一下陈庆之的话。
杨椿微微点头,笑着问道:“那你以为,北海王会怎么处置我们呢?”
“应该会礼遇吧,毕竟北伐刚刚开始,若是把投降的人都杀了,将来谁还会投降他呢?”
杨忠微笑道,两人的谈话,果然如陈庆之预料的那样,气氛十分融洽。杨椿再怎么混球,也不会去无缘无故的杀同族的杨忠。
更何况还是在被围城的情况下。
“你的佩剑在我旁边,你拿着佩剑,随我去签押房。我会告诉诸位副将开城投降的事情,如果有人反对,你拔剑将其斩杀,弹压其余,能不能做到?”
杨椿看杨忠长得身材魁梧,双目有神,似乎是个很干练的人,便心生一计就汤下面,想把这件事处理了。
“陈都督交代,如果杨都督需要配合,那在下义不容辞。”
杨忠沉稳的拱手说道。其实陈庆之并没有交代这件事,只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到了眼前,你还能说回去跟陈庆之商议一下?
当初班超斩匈奴使者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也拿不定主意,要千里迢迢回皇宫跟皇帝商议一下?
办事没有这样的,大丈夫当断则断,有何惧哉!
拿到佩剑,似乎胆气也回到了身体。杨忠不动声色的对杨椿说道:“在下躲避在屏风后面,杨都督摔杯为号,将酒水抛到那人身上。在下看谁胸口是湿的,便斩此人震慑其余,杨都督以为如何?”
这么快就把细节都想到了,杨椿有些意外的看了杨忠一眼,感觉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今日的局应该稳了!
“如此甚好,请随我来。”
杨椿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先去牢房,把邱大千也叫上。他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由他出面说服众将,比我更好。”
听到这话,杨忠想起那个邱大千之前的表现,心中感慨。
果然魏国自洛阳丧乱后,军心不定。元子攸得位不正,口服心不服的大有人在。
……
元子攸得到刘益守“叫苦”的信后,并没有给对方调拨哪怕一颗粮草。当然,他也不能坐视青徐的局面崩溃。元子攸便立刻招封隆之等人带兵从河内到洛阳,然后下旨,让封隆之带着本部两万人马,去增援在青徐的刘益守。
封隆之带着麾下嫡系一路向东来到荥阳,却不入荥阳城。因为此刻正是费穆在镇守荥阳。封隆之恨费穆入骨,恨不得杀其人食其肉,又怎么可能进城听费穆号令呢。
于是他将大军屯扎于荥阳城外,暂时并未离去。此时荥阳城每天都有少量军队入城,费穆似乎在荥阳周边深沟壁垒,沿着河岸布置防御,有久守荥阳的打算。
封隆之的队伍驻扎在河对岸,既不进城,也不离去,就这样远远的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