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崔小娘毕竟是大家闺秀,家世不是我可以比的。你要勾搭也就罢了,还这么大鸣大放的,摆明了另有所图啊。”
看来看出不对劲的并不只是元莒犁和冯小娘,估计院子里很多人都看出自己有事情了。
“这件事你爹知道一些,他很赞同,其他的你就别问了。行了,歇着吧,我这边还在忙。”
将游妙婉送出门,刘益守顿时感觉身心疲惫。现在终于能体会当年司马懿装怂是多么不容易了。一个人稍微有点点不对劲,其实是很容易被身边人察觉的。
他赶紧集中精神将所谓的“土改细则”写完,这部分今晚还要交给游京之,跟对方商量一下。无论什么政策,都不能脱离实际的生产力,听听这个时代有见识又无权力之人的想法,很有必要。
很久之后,刘益守伸了个懒腰,这部分是关于未占领土地在战后如何分配的,非常的大胆激进。他一直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么写,但一想到崽卖爷田不心疼,就感觉无所谓了。
青徐之地,看似地理位置异常优越,然而却是易攻难守,山洪和灾害也多。在大航海时代开启前,并不是一块好地盘。
甚至还不如两淮!
这里最后会变成怎么样,都与他刘都督无关,现在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没什么意思。
手段始终是为了目的服务的,而不是相反。就像崔小娘子是与世家合作的一个强烈风向标,所以必须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拿下,哪怕显得很渣男也一样。
正在这时,王伟鬼鬼祟祟的抱着一个账册走了进来。
他将册子放在刘益守的桌案上,神神秘秘的说道:“主公说得不错,东平郡的世家果然是藏污纳垢,什么德行的都有。
主公说让他们给佃户让一成租子,他们还嫌这嫌那的。这边的佃户,交租都是七成甚至九成!”
这么黑?
刘益守略微有些吃惊。
看起来青徐之地的佃户,似乎比京畿周边跟河北还要苦一些。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这里是梁国与魏国反复争夺的地区,今天属于梁国,明天说不定就是魏国的了。
想太长久的活计,有很大的风险,搞不好血本无归。倒不如收一年地租爽一年,年年收租年年爽!
至于以后如何,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你看魏国这些年的几个皇帝,也是一个比一个短命。
“看到他们这么下贱,我就放心了,你亲自跑一趟,去通知宇文泰,可以开始了,不必再回须昌城,按之前我们说定的方略行事便是。”
已经点燃的油灯照得刘益守的面庞忽明忽暗的,那俊朗阳光的气质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啊主公,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他们跪地求饶的场面了,可惜我看不到,唉。”
王伟兴奋的搓搓手,然后对着刘益守双手拢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对方的书房。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怎么总觉得自己说这句的时候,好像有点虚伪呢?”
刘益守看了看摇曳的油灯,嗤笑一声,将手稿收好,走出了房门。
略有些黯淡的天空,鹅毛一样的大雪已然四处飘落,在院子中间的水井口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四周白茫茫一片。
……
王家邬堡位于须昌城以北的一个“岛”上,春夏秋三季,几乎是“绝对安全”的存在,因为四周都是水。只有冬天湖水结冰,让这里跟平原没什么区别。
昨天,一支不知道哪里来的队伍,趁着没有防备,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攻破了邬堡。将王氏一族的嫡系青壮杀死,尸体留在邬堡内,其余的人则全部劫掠走。
等第二天邬堡内的漏网之鱼来到须昌城报信的时候,众人才知道王家邬堡出事了。不过东平郡的这一家王氏一向都是为富不仁,别人收租七成他要收八成九成,坏事干过不少。
所以须昌城内的世家中人都是感觉应该是王氏缺德事做多了才会这样,没当回事。只有刘益守在派独孤信带人看过以后,才在城里传开消息。
很有可能是邢杲的流民队伍做的事情,因为只有邢杲麾下有精兵,现场留下的痕迹,捡到的盗匪兵器,都非常精良。所谓的“目击者”,也说袭击的人非常老辣犀利,一般盗匪不可能有这种攻城水平。
虽然刘益守这么说,可城里的世家中人,信的不多。
毕竟,济南郡还牢牢掌控在魏国手里,邢杲哪门子越过好几条大河来东平郡偷袭啊,这纯属吃饱了撑的。
然而一天以后,东平郡另外一个大姓毕氏,也被疑似同一股盗匪袭击了。作案手段也是攻破邬堡后,杀死嫡系男性青壮,女人小孩掳走,邬堡内的佃户也掳走,不知所踪。
这下须昌城里之前还算坐得住的人,也终于坐不住了!这王氏一族乃是琅琊王氏的远支,树大招风遭人报复可以理解。
但毕氏只在东平郡内豪横,出了东平郡,谁特么知道他们是谁啊!
于是这天傍晚,刘益守所居住的院落门外,全是须昌城内各世家派出来的代表,希望跟刘都督“好好谈谈”。
谈什么呢?
当然是要么就派兵剿匪,要么就派兵驻守各家邬堡,不然还能谈啥?
“现在这个时节,不好出兵啊。相信邢杲手下的那些散兵游勇,会自己退去的,他们毕竟没有补给,无法驻留在东平郡。”
自家院落的大厅里,刘益守坐在主座上,面带忧虑的叹息道:“这贼寇来无影去无踪的,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的?而且听闻对方战力强悍,就是我麾下部曲攻城,也没有这般犀利。
这些人只怕不好对付,我带兵来东平郡不久,人生地不熟的,只怕……唉,有心无力啊。”
刘益守这番话,概括一下可以翻译为“总之就是非常可怕”。要出兵,那是不可能的。
“诸位,都散了吧,你们让城外邬堡里的人都警惕点,应该没事的。”
刘益守苦笑又无力的摆了摆手,身躯有些懒散,神情有些疲惫。
第155章 借剿匪之名敛财的胆子我们不仅有,
几天过去了,“邢杲先锋军”的传说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东平郡各地世家邬堡人人自危,几乎连觉都睡不好。
但奇怪的是,依然每天都有世家邬堡被攻破,人员被掳走。刘益守面对东平郡众多世家的施压,不得已派出小股部队驻守某些比较大的邬堡。
然而不幸的是,邢杲似乎就像是知道刘益守的动作一样,只要哪里有他们的军队,邢杲的人马就完全不会露面。而一旦刘益守把值守的队伍转移到其他邬堡,之前驻守的地方就会被邢杲攻破!
东平郡的安全形势急转直下,须昌城内众多世家豪族一个个焦头烂额,甚至连城都不敢出了!
邢杲的人马暂时还没听说过掳劫行人的,但这不代表对方不会做类似的事情!东平郡里消息灵通的世家中人,开始放弃对刘益守做工作,而是把目标选择刘益守军中世家子弟出身的人身上。
比如杨愔,比如崔暹等。
……
这天傍晚,崔暹急急忙忙的来到刘益守所居住的院落求见。但是原来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见面,今日却等了半个时辰,才在书房见到了一脸满足慵懒的刘都督。
一见面,崔暹就有些心慌的问道:“今晨我出门办事,刚才回来就发现我妹不见了!”
“没事,现在在我这里休息呢,她今天挺累的,现在已经睡着了,明天我送她回去吧,无妨的。”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休息?
崔暹听出来些许言外之意,又不太好询问其中的关节,只是感觉自己的猜测或许八九不离十。
妹妹崔芷柔前几天跟刘益守在这个院子里情不自禁的抱在一起亲嘴,好多人都看到了。现在她休息了,睡了,而且很累了,发生了什么那还用说么?
崔暹只感觉怅然若失,似乎这件事一直都是板上钉钉会发生,却又一直未发生。如今真的到来,却又那么突然。
崔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真要说的话,崔芷柔喜欢,愿意,开心,那你这个做哥哥的能怎么办呢?
“刘都督……”
“这个称呼呢,以后改改也可以的,没人的时候,你叫妹夫也无妨。”
刘益守笑道。
他今天确实是睡了崔小娘,只是好像有点“过犹不及”,把这个娇弱娘子当成元莒犁她们这些已经把房事当成生活一部分的女人。
崔小娘今天确实累坏了,两人办完事以后就陷入沉睡,一直到现在还在贾春花房间里休息,刘益守让贾春花好好照顾她,也不知道现在她醒了没有。
“那个……妹夫啊,城外的事情,是不是那个啥?”
崔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现在须昌城里好多世家子弟都跑我这里询问,打听消息。”
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在某些明眼人心里,都是看得非常通透。
真正属于邢杲的人马,又怎么可能真的越过黄河、北济水、中川水(南北走向的济水支流)、汶水等河流,奔袭直线距离就有几百里,油水并不是特别丰厚,而且位置也很难确定的东平郡的世家邬堡呢?
不说这个距离问题,起码情报上就没法做到指哪打哪。非得有个在东平郡情报非常灵通的势力暗地里配合才行。
而符合这个条件的势力,除了在须昌城的刘益守外,还能有别人么?
崔暹猜出这个并不难,相信须昌城里的世家中人,会有不少人能猜到部分的事实。然而还是那句话:熟归熟,你这么乱讲话,我一样会告你毁谤。
没有切实证据之前,须昌城里哪个家伙喜欢多嘴胡说八道,刘益守是真的有权力把他给吊死在城楼上的,一句私通叛贼,诬陷官军主将,就足以杀一家人!
如果不是知道妹妹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刘益守的枕边人,今天这话崔暹都不会去问!
“大舅子,我跟你交个底吧。”
刘益守给崔暹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的说道:“剿匪,我们是没这个胆子的,而且也没这个必要。”
崔暹微微点头没说话。
刘益守继续说道:“但是借剿匪之名敛财的胆子我们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瞧这话说的,崔暹简直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去接了。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剿匪嘛,当然不能白剿,对吧。你看咱们军费也不富裕,人员也不富裕。那些世家是想旗下的佃户一个个都被邢杲劫掠走,还是希望多为官军出点力,多拿点东西出来,多交点佃户出来从军?
咱们的兵马虽然要跟邢杲作战,后勤的辅兵还是得跟上的嘛。至于城外有没有盗匪,邢杲的人马究竟打到了哪里,那是我刘都督应该操心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应该操心,不是么?”
崔暹继续点头,感觉刘益守“所图甚大”。但是碍于妹妹已经做了选择,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听对方把话说完就行了。
“如果有人来跟你说如何如何的话,你就把我的意思带到,就行了。消除匪患,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加钱。”
刘益守把“得加钱”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我明白了妹夫,那我这就回去办这事。”
崔暹是个很干练的人,明白了刘益守的意思以后,顿时就决定马上回去通知那些世家中人。
刘益守说的是“消除匪患”,可不是在说“剿匪”。这两者之间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区别,细细揣摩,却感觉其中大有关巧。
把假扮“匪徒”的兵马收回来,这应该也算是“消除匪患”吧?
一时间,崔暹感觉自己大彻大悟了。
等崔暹离开以后,刘益守特意去贾春花的屋外转了一圈,发现里面黑灯瞎火的,两个妹子应该都睡了,他回到书房,不一会,源士康就将满脸不快乐的杨愔带到了刘益守面前。
“都督啊,你躲在书房里,院子里一大片的美娇娘,我可就惨了诶。”
杨愔也没跟刘益守客气,直接拿起书案上的酒壶准备倒酒,却发现有个被别人用过的杯子,里面残酒还有点没喝完。
“崔暹刚走不久。”
刘益守淡然说道。
杨愔恍然大悟,将杯中酒喝完,然后看着刘益守疑惑问道:“主公今日叫在下来此,不会是为了喝酒吧?”
实际上,这几天晚饭他都是在刘益守这里吃的,唯独今天没吃上。
“关于城外邢杲的大军袭击世家邬堡这件事,遵彦(杨愔表字)你怎么看?有话但讲无妨。”
刘益守脸上保持着自然的微笑,看着杨愔。
“嗨,这件事啊。那些人我估计就是宇文泰带人做的吧,正好很久都没见过他了。如果不是有事不在,就算没见他,起码他那几个侄子应该见到,对吧?”
杨愔略带困惑的问道:“只是不知道主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是有更好的办法,相信主公应该也能想到的。现在这样……下手狠了一点。”
“佃户的儿子是佃户,世世代代都是佃户。自耕农的儿子一不小心也会成为佃户,然后依然世世代代都是佃户。
佃户不给朝廷交税,他们只用交租给世家。世家会想方设法的让他们成为官府名册上没有的人,然后用交七成甚至交九成的租子来提供看起来有,实际上却几乎没有的庇护。
至于欺男霸女什么的那都是小意思了。我只问问你,假如邢杲今天就到城下,然后对着城头喊话,只要攻入城池,他军队的佃户就会出来吃大户,娶世家大小姐,你觉得城里佃户出身的辅兵会怎么想?”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杨愔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他和刘益守,都是魏国智谋才能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如果你跟对方说些侮辱智商的话,那不仅是自取其辱,而且还自降身份,让对方看不起你。
“恐怕讨伐邢杲之战,会有些不妙。”
杨愔虽然还有点为难,但依然说了这句话。
“岂止是不妙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如果我是邢杲,只需要先派一批探子过来散布消息,攻到哪里,就会开仓放粮,没收世家田产和财富分给佃户们,然后赦免所有世家麾下私军的罪责,并且可以找世家子弟有仇报仇,有气出气。
还吸纳他们入军中升官发财。你说,我们手里这几万兵马,拿什么去对抗邢杲?只怕人家还没打过来,我们这边就有人举起反旗,割掉我们的脑袋去对方那边邀功了。
再不济,派人通知邢杲我军的动向,那是完全没问题的,也没有难度的。你说我要怎么办?”
这话说完,杨愔已经不是额头冷汗了,而是后背全被冷汗打湿了。如今魏国动荡,世家的日子不好过。但是他们会收敛起来跟佃户们抱团么?
那怎么可能!对于世家来说,旗下佃户打仗的时候是随时可以消耗的私军部曲,不打仗的时候就是会下蛋的母鸡。
怎么看都怎么跟“人”搭不上边。
难道你会跟你们家会下蛋的老母鸡抱团取暖,共渡难关?还是会跟消耗得很快的卫生纸称兄道弟?
在世家子弟眼中,你现在是奴仆,你就一辈子是奴仆,连带你的儿子,孙子,祖祖辈辈,全都是奴仆,这就是天经地义的。
反过来说,一旦佃户有机会反杀,那么他们什么反人类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因为压抑得太久了,只有拼死搏命,才能改变自身的阶层状态,成为“人上人”。
在刘益守眼里,这些人在乱世造反的积极性,比他们的原本职业“种田”要大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