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韩约也还罢了,一步步走得沉稳。宋宝简直要把脸都笑烂了,越过韩约跑得飞快。一直窜到徐乐马前,一把将徐乐坐骑缰绳就抢了过来,迎候徐乐下马。
这幅做派,纯然就是家将自居了。
一行人被迎到此间,自然明白徐乐已经不知道怎的就翻盘了。接着消息不断传来,先是得知徐乐力擒张万岁,破获了王仁恭和突厥勾结的阴谋,卖给了恒安鹰扬府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个倒也罢了,徐乐破阵闯营,按照他的本事和胆大包天的性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结果接下来的消息就是千余越部已经被一网打尽,梁亥特部内乱平息,而罗敦又将族长之位让给了徐乐,现下这个神武县的乐郎君,居然就成为了九姓部族一族之长!
如果说此前徐乐虽有本事,但无出身,无势力。前途还颇为难测。现在一族在手,刘武周和王仁恭都得高看一眼,哪怕是带着部族迁徙到河东,那位意在争天下的唐国公,说不得都要重重笼络,给徐乐一个出身!
他们这些追随徐乐之人,岂不是也跟着水涨船高?
此时此刻,宋宝只觉得自己的选择英明无比,还只恨自家被恒安鹰扬兵下狱的时候没多吃一点苦头,在徐乐面前更可表表忠心。
宋宝这个做派,徐乐也只是摇头苦笑而已。翻身下马,对宋宝招呼一声:“接罗敦阿爷和步离,准备热食,干净床铺,都辛苦得很了,什么事情休息之后再说。”
宋宝大声应是:“恒安府送来了吃食和干柴薪,床铺也早就准备好了,肉汤热热的,床铺暖暖的,乐郎君放心便是!”
徐乐一笑,亲自接着罗敦下马,也不说什么,和罗敦就并肩朝着屋舍内走去,步离紧紧跟在后面。在院落外面值守的恒安鹰扬兵,见徐乐走入,平胸就行了一个军中礼节。
宋宝紧紧跟在后面,想问什么,最终还是忍住。倒是韩约,仍然如常一般跟在徐乐身边,低声问道:“乐郎君,听说你接了梁亥特部?”
徐乐点点头。
韩约皱眉又问:“难道不回神武了?”
徐乐低声回答:“哪里能不回去?王仁恭那里,说不得就要知道我插手了这件事情当中,爷爷可还在徐家闾!”
韩约顿时紧张起来,低声发问:“这该当如何是好?”
徐乐摇摇头:“先睡一觉再说,什么事情,等我起来再料理。”
韩约点头,默不作声的跟着徐乐直入院落,终究还是忍不住:“阿乐,将来什么事情,还是不要抛下我。这一夜担心,实在难熬。”
徐乐笑着拍了拍韩约肩膀,而旁边罗敦斜眼看着徐乐与韩约对谈,不发一言。什么事情他都交卸了出去,将来梁亥特部和徐家闾命运,都交给徐乐去操心了。他们这些老头子,也早就该退出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了。
不管前途多艰,罗敦就是莫名相信,徐乐能够应付这一切!
到了院落中,也无多话,徐乐罗敦几人实在乏得透了,连饭食也顾不得用,被分别引入几个房间,衣衫不解,倒头就睡。
韩约宋宝连同轻侠少年们还有庄客,佩刀背弓,冒着细雨,就在院落中守候。
如此气象,已经有一个新生势力家主的模样了。
而廊下脚步声轻轻响起,却是小步离夹着一床毯子,从安顿给她的房间出来,在徐乐和罗敦门口左右看看,最后将毯子放在两人房间中间,蜷下来按着匕首,就这样沉沉睡去。
就算在梦中,小步离耳朵也是一动一动,似乎在随时保持着警惕。
宋宝看着步离动作,心下嘀咕:“这个小狼女,将来长成人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乐郎君收在身边?不过怎生也不会是大妇了,乐郎君的前景,怎生也要一个世家庶女,才配得上乐郎君将来的前景!”
……
细雨之中,山道之内,前面被山弯遮挡处突然传来了巨大的欢呼之声,撕破了这绵密的雨幕。
“擒了执必落落!”
这欢呼声中,还夹杂了尉迟恭的大笑之声。
作为执必部有典兵之权的阿贤设,族长亲弟执必落落。就是去年突厥入侵的主帅。引动雁门马邑河东三郡出兵,最后还给他安然退去。
如此人物,竟然在云中城下,被恒安鹰扬府生擒!
催马而行的苑君章不顾身边将士同声欢呼,脸色却阴沉得如头顶天气一般。
擒下执必落落容易,但是突厥必然报复。而王仁恭也会北上。恒安府如何应对?
真不知道刘鹰击为何要下达此将令,难道真要为大隋的忠臣,为大隋抵御突厥,不惜自己兵败身死么?
恒安军中,军令第一,虽然自己执行了这个命令。但刘鹰击必然要给自己一个解释!
转瞬之间,脸色阴沉的苑君章又叹了一口气。
今日之事,只是马邑三方真面目角力的开始,甚而可以说,是整个天下角力,决定最终鹿之归属的序幕!
第九十八章 角力(三十二)
云中城中,自从县令去后,刘武周执掌此间军民之事,以军法治云中之地。就没有牢狱这么一说。军中犯过,自然有军将处置,军法也从来都是干净利落,有什么过错,干净利落按下来一顿臭揍,再严重就是到了砍头这个地步。少有把人关起来这么一说。
对民间过犯也是这个路数,简单粗暴,公平明快。云中之地民风悍狠,很是吃这一套。刘武周治下,端的是政简刑轻,民风大化。
但是今日,却有一大堆人要寻找囚所。
千余越部投降的草原汉子足有数百人,不少人还是带伤。这些人都要寻一个宽敞安全的地方关着,还得给他们准备热水食物,伤了的还得照应一下。仗是打得痛快了,但是后续麻烦的事情就是一大堆,一众忙碌了一夜的恒安鹰扬兵,又被驱使得忙得团团转。
不过这其间道理大家都明白,和九姓部族打归打了,但是也犯不着往死里得罪。没看见盖达乌头盖达黑果父子俩投降之后,都被刘鹰击如上宾一般迎了回去么?
说不定刘鹰击还打着以乌头黑果父子两人为质,趁机收编千余越部的主意,反正和突厥人已经破脸,再没什么顾忌,多一分力量,就可以更好应对来日的王仁恭和突厥的南北夹击!
最后找到的囚所是城内一片空地,原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建筑,早已荒颓了几十年,稍稍清理一下,也不用帐幕,搭起棚子上面盖点稻草,就将这些千余越部俘虏塞了进去。
这些草原汉子被驱赶至此,赶进棚子里,周遭放上一两队恒安鹰扬兵监视。火兵就开始忙忙碌碌的烧起热汤,再将一筐筐杂面饼抬过来,更有两个大筐,里面放着一大摞陶碗。热汤烧开了这些火兵就敲着锅沿,中气十足的开始吆喝。
“都是边地汉子,遇上事了打上一场还不是常事?输了就得认,别这么一副死了娘老子的模样。都赶紧过来吃喝!刘鹰击不会要你们性命,这事情揭过了大家还不是得做邻居?肉汤热饼子,还是咱们汉人厚道罢!以后别跟着突厥人喝风了,跟咱们恒安府联手,有的是好日子让你们过!”
不知道是被这些火兵的话说服了,还是肉汤热饼子的香气太诱人。一堆堆滚得像泥猴,狼狈不堪的草原汉子从棚子里慢慢挪了出来,一个个拿着碗接了肉汤拿了饼子就开始吃喝。转瞬间这片空地里就是一片香甜的咀嚼之声。
空地周围恒安兵监看着,外圈又是云中城的百姓看着热闹,人山人海的,一片嗡嗡的议论欢笑之声。无非就是一些夸称恒安府骁勇,嘲笑这些草原部族不堪一击,甚或是传言那位乐郎君单骑烧营的传骑事迹。说得精彩了,就爆发出一阵大笑之声。
这些草原汉子听若不闻,只是埋头吃喝。昨夜大火暴雨,甲骑摧阵,已经将他们精气神都打得干净了。生在边地,弱肉强食就是习惯,打输了保住性命就算好事,还怕什么嘲笑!
百姓们在欢笑议论,夸称恒安府武功。但是此间带队军将,却各个神色凝重,只是凑在一起低低议论。
这一仗打得是爽快了,破千余越部,顺势将九姓部族贵人都掌握在手中。擒了张万岁,执必部突厥贵人估计也难以逃出去。
可这下也就是和王仁恭还有突厥人撕破脸了!紧接下来,就不知道是怎样的狂风巨浪,恒安府在这样的情形下,是不是还能生存下去?
几名将领低低商谈一阵,都是心中无底。到得最后,一名营官狠狠一挥手:“入娘的,就这样罢!刘鹰击总能带着咱们熬过去!就算要打,咱们恒安府也不怕什么,和突厥人还有王仁恭拼光拉倒!”
这一刻,多少恒安府军将士卒就怀着一个简单的念头,刘鹰击总能带着他们熬过这道坎的!
……
而为众人所全心信任的刘武周,此刻正枯坐在鹰击郎将衙署书房当中,盘腿蹙眉,弓腰曲背,双手袖着。一副乡间老农模样,不知道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哪里还有半点在城头指挥若定的大将模样。
徐乐惹出的事情,最终虽然是恒安府大获全胜的局面,人前刘武周也是一副欢畅模样,但退居自己独处的所在,却是像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得直不起腰来!
外间脚步声响起,却是苑君章走了进来。
这位向来高傲的刘武周助手,现在也是眼圈乌黑,脸色发青,同样是压力重重的模样。
刘武周头也不抬的发问:“执必落落安顿了么?”
虽然擒下了执必部的阿贤设,是去年三郡合兵都未达成的奇功。但苑君章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意思,只剩下满脸的苦涩。
“已然安顿在秘密所在,也尽量封锁消息,让那些军将士卒,一个都不要说出口去。”
刘武周低声道:“看住尉迟恭,这是出名的大嘴巴,让他鸟嘴夹紧一些!”
苑君章苦笑:“尉迟恭不是傻子,自己也晓得厉害。进城之后夹着尾巴就找地方躲着去了,倒是没有去夸功。”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发问:“鹰击,该当如何是好?”
现在多智如苑君章,也没了主意。因为徐乐,阴差阳错的将突厥和王仁恭全都彻底得罪,撕破了一切脸皮,紧接下来必定是两方疯狂的报复,恒安鹰扬府纵然有四千精锐,却还是承担不起!
这个时候,也只有指望刘武周,能拿出主意来!
刘武周却问起另外一个话题:“徐乐呢?”
苑君章哼了一声,满脸恨意:“已经和罗敦去歇息了,谁知道这家伙醒来,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刘武周摆摆手:“他接了梁亥特部,等他醒来,给他兵,护送他去接掌梁亥特部!这个时候,不能让他留在云中城内!”
苑君章深以为然。这徐乐已经成了恒安鹰扬府的瘟神,天知道怎么就这么能惹事!刘武周可能还有招揽他的心思,可苑君章却恨不得将徐乐立刻就剁成肉泥!
现在既然他成了梁亥特部新族长,就赶紧打发走要紧!
接着刘武周就按着膝盖,缓缓起身。
“叫人给我换身衣服,周正一点。”
苑君章讶异问道:“鹰击意欲何为?”
刘武周神色深沉到了极点:“还能去什么地方?自然去见那执必落落!”
第九十九章 角力(三十三)
不管是什么朝代,在边地的日子,都是一样难熬。
中原腹心的高门华室,江左的诗酒风流。洛阳城中少女又流行什么样的发式,文坛上又兴起了什么样的风格……全都与此间无缘。
有的只是粗劣的食物,恶劣的天气,冷到骨子里面的雨。还有一群凶狠强悍,以厮杀为业的汉子。
尽管就是这些汉子,承担了整个中原王朝的边防重任,一代代的在这里出生死去。而当中原王朝内乱的时候,只要有心争夺最后胜利之人,都在竭力的想招揽他们为自己卖命。
可身为世家统治体系中层,并盼望着向高层继续攀爬而上的刘文静,还是极其讨厌他们,也讨厌这个地方。
雨已经停歇了下来,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空气如洗,头顶星光灿烂无比,一条银河,正在天顶,无比壮阔的展开。
刘文静站在马车车厢顶上,静静的看着头顶壮阔的景象,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对这个地方有半点好感。
他叹息一声,终于摆摆手吩咐:“收拾行李,准备走罢。”
身边六军府出身的亲卫队长先是答应一声,接着就是满脸讶异的抬头。
怎么就要走了?护卫这位贵人前来,就是要面见刘武周,为河东争取这个强援以牵制王仁恭,可以让唐国公放心起兵。
可刘文静来到此间,刘武周一直避而不见,甚至都放在城外扎营而居,表面给出的解释是怕走漏了风声,其实内里的冷淡相待,已经再明显不过。
现在什么结果都没有,就在城外住了几日,看了几天云中城此起彼伏的热闹事情,现下就要走了?
这些贵人们的心思,身为六军府的一名赤佬中层军将,是永远揣摩不透的。这些时日一路伺候性子高傲冷淡的刘文静,已经让这军将苦不堪言了。既然贵人说要走,那就赶紧回去也罢。
见那军将一时迟疑,刘文静不满的哼了一声:“怎么?舍不得这里?我出具书信,让你转隶恒安鹰扬府可好?”
军将忙不迭的躬身行礼,不敢多发一言,赶紧转身就走,指挥属下去收拾行李。
恒安鹰扬兵是很能打,战阵中有这样的袍泽很让人心安,要是在晋阳遇见恒安鹰扬兵,这军将也很愿意请他们喝酒。但是留在恒安鹰扬府,开什么玩笑。这是日日都在惊涛骇浪,风刀霜剑之中过活。他还想追随唐国公,换一个将来出身来着!
一众手下开始奔走忙碌起来,一边飞速的收拾东西,一边尽可能的不要发出什么响动,惊扰到刘文静这位贵人。
刘文静仍然站在马车车厢顶上,脸色越来越沉。
刘武周冷淡不与谋面,这情由刘文静也能理解。唐国公拉拢刘武周,可不是为了他戍守云中,劳苦功高,想提拔抬举刘武周。而是彻底想利用于他,让他牵制住王仁恭。
唐国公虽然为八柱国后人,出身比刘武周不知道高了多少。但是大隋崩坏,兵强马壮者无不想着隋失其鹿,天下当共逐之。大家身份都是群雄之一,刘武周凭什么要为唐国公火中取栗?唐国公想的是西去长安,而不是帮助刘武周南北夹击王仁恭!到时候独自面对王仁恭的,就只是他刘武周而已!
对于刘武周而言,最优选择,就是三方在这边互相忌惮,僵持下来。如此局面,谁先动手,就是谁吃亏。至于拖得唐国公不能及时起兵,西向长安,又关刘武周什么事了?
道理虽然懂,可刘武周如此卑贱出身,居然敢这般对待自己,对于刘文静而言,仍然是不可原谅!
可身在云中边地,这蛮荒强悍的所在,一向以世家清华公子自诩的刘文静,还真拿坐拥四千天下精锐的刘武周没啥办法……
天幸横空出世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徐乐!没想到在马邑这种地方,还能出现这般人物!
这几日变故,刘文静全都看在眼里。虽然高傲,可刘文静见事极快,谋断奇准。如何能看不出千余越部背后能有突厥人在撑腰?不然千余越部如何敢在刘武周的地盘上谋算其余八部?也不可能是千余越部投靠刘武周,因为草原民族对力量的感觉极好,刘武周哪怕在马邑郡都是势弱一方,夹缝中求生存的千余越部如何会在这个时候投靠刘武周?
在千余越部背后站着的,一定是突厥人!而刘武周也因为忌惮突厥人,甚至有拉拢突厥人之心,才对千余越部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这一切都被徐乐给搅了,刘武周已经将突厥人得罪死了。而王仁恭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谋求与刘武周决战,一举解决马邑之事!
两家终于要先动手了,而唐国公岂不是就可以放心西进,一举底定关中局势,虎视乱成一团的中原,以成就将来大业了么!
刘文静沉郁的面孔,终于露出了点笑意。下意识的转动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扳指,低声自语:“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于恒安鹰扬兵,将来自然有的是机会去招揽……”
如此想来,怎能不多谢这位徐乐!
这样人才,怎么能不收入囊中,以为自己的爪牙虎贲!
屈居在这马邑郡中,就算得刘武周赏识,又能有多大前程可言。这等人才,就得放到争天下的战场当中,为他刘文静,或者可以说是为他刘文静的主人,效犬马之力!
将来说不得也能博一个不坏的官身,到他的下一代,也可以在这世家织成的权力巨网中,向上挪动一层了……
自己这可是在帮他!
刘文静思虑已定,抬手招了一招。一名穿着皮袄的汉子立刻上了马车,垂手侍立,等待吩咐。
这汉子马邑出身,混迹在晋阳讨生活。此次北上,被刘文静用来当向导。正是马邑郡内地理鬼一般的人物。
汉子虽然尽力将自己洗刷干净了,但离得刘文静近一些,刘文静忍不住就皱起了眉。稍稍挪开一点,语调冷淡的询问:“你可熟悉善阳?”
那汉子就是一副走南闯北的精明模样,在刘文静面前却是老老实实的有一说一:“善阳是马邑郡治,小人当年讨生活的所在,人熟地熟。”
刘文静将手一摆:“快马前去善阳,找相熟的人传递消息出去,刘武周于神武收大将徐乐,徐乐与执必部联手大破九姓部族,突厥已与刘武周连成一气,当以徐乐为先锋,南下攻取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