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那里的鼓号每响一次,就意味着敌军有了新的变化。
难道说敌人的援兵来了?
就在宋宝思忖之间,就见邙山之中烟尘荡起,又有队伍自山中杀出。
果然是援兵么?
前几日瓦岗军如同车轮旋转不停,一队败退一队复攻,这次是要改章法了?
不对!不是改章法那么简单。
宋宝的眼神陡然一变,双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
因为他已经发现,来得不仅是援兵,更多了两辆之前不曾见过的战车,或者应该称呼它另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尖头驴!
第八百七十一章 枭雄(三十二)
尖头驴当然不是真正的驴子,而是一种攻城器械,其前身名为愤温车。
自公输班与墨子赌斗手段较量战守之道开始,攻守器械研制革新便始终不曾停顿。
尤其是乱世,智者与巧匠以及有限的资材都会集中投入到战具的研革之上,殚精竭虑研制杀人害命的器械。
早在春秋战国时代,愤温车便已被发明出来。
按照孙子兵法记载“修橹愤温,具器械,三月而后成”。
其形状就像是一口长方形的大木箱,顶端和两侧都为木制上面又盖了厚厚的生牛皮,不管弓箭还是石块都很难造成破坏。
每部愤温车内藏有十名士兵,车子的下面是没有底的,四角又都有轮子。
前进的时候车内的士兵不但自己要走路,还要帮着推车。
而愤温车左右以及后面也必须有士兵推动,众人合力推着这么一辆木制战车前进,作用就是把车里面的士兵送到城下。
愤温不能对城池造成直接的破坏,它最主要的作用,其实是给车里面的士兵提供防护。
让车内的兵士可以顶着守军箭矢填平城池、营垒前面的壕沟,让后面的大部队可以发动攻击。
这个时候的愤温属于一种攻城器械里面的辅助,本身保护的士兵也少,一两部愤温出现在战场上也没什么用。
直到南北朝时,那位兵困台城搅乱东南的宇宙大将军侯景,又对愤温加以改造,令其威力大增,功能也从攻城的帮衬变成了主力。
首先愤温车被造的更大,车轮的数量也从四个变成了六个,让推车的人可以省力,这样车内可以保护的士兵就从十人变成了三十。
其次,就是愤温车的前端又加上了一根打木桩。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它得了尖头驴的名字。
这根木桩后半截在愤温车内,数名士兵合抱前后拉拽推动。
若是再精良些,就在车顶部系一根牛皮绳下来,这边拴在木桩上,以牛皮绳为牵引动力,撞钟一般把木桩怼向城门。
战车的顶部有防护,很难被破坏,车内的士兵就这么一点点撞,迟早可以把城门撞开。
在云中那种地方,其实是见不到这种攻城器械的。
毕竟那边的环境是胡攻汉守,各色精妙的守城器械才是汉家精华所在不太可能看得到这个。
宋宝也是听叔父讲解诸般战具的时候,才直到世间原来还有这么个玩意,再到投军大唐后,从河东看到了实物。
却没想到,瓦岗军今天居然把这玩意推了出来。
要攻城的部队肯定会有各种器械,不过考虑到器械本身的笨重,基本上都是就地取材当场制造,不大可能把各色笨重器械从驻地运到前线。
前者邙山大捷的时候,就缴获了不少未曾完工的攻城战具,也知道瓦岗军内确实不乏能工巧匠。
杨广下江都时,将作监内的出色匠人几乎悉数被征发,等到江都变生,这些人也就被宇文化及所得。
如今骁果军都成了瓦岗的彩头,那些匠人自然更不例外。
只要脑子没有坏掉,就不会杀有手艺的匠人,哪怕是以残暴闻名的突厥人也不例外。
屠城时会特意留下匠人不杀,带回自己的部落制造器械或是营造房屋,总是有用处。
宋宝看不出太多门道,就觉得是一堆破木头,还看不出个高低来。
反倒是徐乐看着半成品不住赞叹,从他神情看那些器械应该是很厉害。
如果真的制造完毕,王世充怕是就会有麻烦。
可是没想到,这个麻烦却落到了自己头上,他们这些日子如同冤魂一般缠着自己,就是为了造这个?
尖头驴自身分量不轻,是以推进的速度并不快。
推车士兵打着赤膊紧咬着牙关,面红耳赤额头青筋迸发,两臂肌肉坟起如丘,在军将高声吆喝的号子以及呼啸皮鞭的敦促下,竭尽所能让这头木制战驴一点点向前挪动。
木轮压过地面的沟沟坎坎杂草碎石,时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声音被风吹着越过寨墙直冲望楼,在宋宝的心内压出一道深深的辙痕。
瓦岗贼寇,我入你娘!宋宝心内咆哮,怒火已经从心底冲到头顶。
你们晚一个时辰把这玩意推出来难道会死?
早不用晚不用,非得等你宋宝阿爷代掌兵柄的时候用,是什么居心?
是不是故意要看你阿爷的笑话!再说你们这玩意推出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就现在拿出来能有用么?
军寨不比城池,洛阳新城的守备力量自然是远不如真正的洛阳。
可是就凭三十个人一部战车就妄想摧毁军寨,也是纯粹痴人说梦。
自己又不是死人,不管战车本身多厉害,要想摧毁它总有的是办法。
问题就在于,得付出多少代价。
第一批发动冲锋的兵士,已经和守寨的玄甲兵士短兵相接。
器械精良武艺高强的玄甲军将根本没把攻击者放在眼里,长矛疾刺直刀挥舞,那些好不容爬上寨墙的勇士,片刻之后就成了孤魂野鬼。
在玄甲兵士面前,不管是真的弱卒还是瓦岗精兵都没什么分别,三五个人为一队彼此配合刀枪齐发,什么人也难逃一死,最多就是多折腾两下改变不了结果。
那些抡刀砍寨门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方、两侧都有人运足气力朝那些人丢石块。
大小不同的石块如同雨点,没几下就砸得人头破血流。
砍门的士兵放弃了之前的行动,先是挥刀试图拨打,随后又丢了刀双手抱头,口内惨叫连连。
很快,就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人一点点软下去,蜷缩在寨墙下双手紧护头面。
再之后便逐渐变得没了力气,身体也渐渐从舒展变得僵直。
寨墙上的石块始终就没有停过,不管是死是活,都得先砸了再说。
这就是瓦岗军安排这支人马的用意所在,他们不是为了拿下军寨,而是为了让守军腾不出手阻击带了尖头驴的人马。
这几百条人命的作用,就是保证尖头驴可以送到安全距离,直抵军寨之前。
宋宝看了一眼甲字新城,那里的情况和自己这边差不多。
看来那边也是没想到有此一遭,心中多半也和自己同样焦急。
这些尖头驴确实拿不下军寨,可是肯定能对军寨造成损坏。
而这仅仅是两头尖头驴,落到自己头上的还只有一头而已。
如果是十头、二十头甚至更多呢?
久守必失,若是不能野战得利全靠严防死守,那么失守就是个早晚的问题。
就像是瓦岗军这种打法,蚂蚁啃骨头也一样能把军寨啃下来。
修建这么一个军寨也不是容易事,修建时间看上不去不长,实际是靠着洛阳海量的物资外加王世充不惜人命的严苛手段才能完成。
现在瓦岗军近在咫尺,玄甲骑没机会修补破损寨墙。
不管哪里被破坏,都是一个难以弥补的破绽。
破绽一多军寨被破坏了,就是一个破绽。
等到破绽足够多的时候,人家大队人马压上来,这个军寨也就保不住。
胜败兵家常事,唯有玄甲骑是败不得的。
宋宝很清楚,不管是在洛阳还是在长安,玄甲骑所作所为都难逃“嚣张跋扈”这四字评语。
换做旁人如此行事,早就被强制解散,甚至刀斧加身。
之所以能维系到现在,就是因为玄甲骑百战百胜。
这支军伍身上牵扯了太多因果,背负了太多的债。
这些债务的偿付方式便是人命,要么是敌人的命,要么是自己的命!杀人就是还债,杀自己也是。
是以玄甲骑如果打了败仗,那些急着讨债的就会担心收不到尾数,要拿玄甲骑将卒的命补上。
不光是这支军伍难以维持,军中将校也大多难逃一死。
享福的时候跟着吃肉,倒霉的时候就得陪着挨刀,这就是道理。
这军寨不能丢,也不能被他们破坏!可是凭借手头的守城器械,根本对抗不了这辆尖嘴驴。
就算是勉强将其破坏,自己的营寨也得被毁得不成样子。
要想对付这种战车,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击短。
根本不让它运到寨墙下。
以骑兵冲阵,把四周的敌人清一清,再一把火烧了那鸟车!其实对付攻城器械,一直就是这个思路。
等到对方把器械摆好,再你来我往的互相拆招,看着确实精彩,其实对于守城一方而言这就是下策。
当年韦孝宽玉璧大战,城防手段花样百出令高欢无计可施,可最后也是立木栅以拒敌。
如果不是东魏军师老兵疲不堪再战,还不知道结果怎样。
玄甲骑的处境比韦孝宽困难多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肯定会被敌兵的人海淹没。
与其坐以待毙,何如放手一搏!宋宝手中令旗挥动,战鼓声再响,但是鼓点已经变了。
听到鼓声的玄甲军将两眼放光,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们等这个鼓声已经等了好几天,终于把它盼来了。
放弃守寨出城迎敌,终于可以上马列阵杀个痛快!一部分没上寨墙的军将,已经奔向马厩去牵战马。
盔甲包就在马上挂着,只消披挂起来,便能上阵杀敌。
而且随着鼓声响起,也有大批的辅兵在马厩前列阵等候,准备协助这些玄甲军将着甲。
可是还没等这些人扎束整齐,鼓声又是一变!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望向城楼,心中充满疑惑。
这么短的时间,又起了变化?
第八百七十二章 枭雄(三十三)
望楼上敲响的,乃是停止出阵的鼓点,命令从出营死战变成了继续死守。
军中最忌讳朝令夕改,本来这时代的指挥手段就有限,加上战场的混乱,一个命令传下去,不管对错都得坚持。
变得太快会让士兵无所适从,轻则士气受损,重则一片混乱指挥不灵。
尤其是南辕北辙的命令,就更容易招来兵士的反感。
平日里主官对兵士难免有欺凌打骂,士卒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忍耐。
可是忍耐不等于没有火气,这种火气积累的多了,就等着一个特殊的场合爆发。
战阵无疑是最危险的场合。
兵士们顶着刀枪弓矢厮杀,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谁心里能没有火?
这股火加上平日积累的不满,一旦迸发出来,那便是熊熊烈焰足以焚天灭地。
优秀的主官会把这股火引向对手,一场仗打完兵士们心里的火气基本就消散光了,接下来该怎样还是怎样。
无能的主官往往搞不清轻重,还把兵士当作平日吆来喝去的仆役,结果就可能引火烧身粉身碎骨。
厮杀正酣的时候,兵士的行为就如同洪流,哪怕是主将往往也只能因势利导,由着兵士们的心意行事,再从中设法引导把他们导向自己想要去往的方向。
非要拧着来,结果往往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