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317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糊涂!咱们在长安有细作,难道李渊在洛阳便没有羽翼?

就算他没有,那些世家难道也没有?

别忘了,这里是大隋东都所在。

那些世家高门,不知道要布置多少暗桩设多少耳目,就连宫中也有他们的人,什么消息也瞒不过去。

李渊行事与杨广迥异,专一结交世家,那些人自然愿意助他成势。

是以苏威和徐乐的言语,肯定会传到长安李渊耳中。

就算他们不传,咱们难道不能帮一把?”

王仁则心领神会,马上接口:“小侄这就去办。”

“你的人也不必去长安,只管到潼关对毗沙门禀报。

连带那些书卷的事,也说与他知晓。”

王仁则领命自去安排人手,王世充则望着窗外阵阵陷入沉思。

自己不是杨广,不在乎那些书卷。

可不管在不在乎,那都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徐乐自恃勇力强取硬夺,未免也太不把某王世充放在眼里。

眼下的自己不能和玄甲骑正面冲突,但是并不妨碍用诸如借刀杀人的手段实现心愿。

左右是一批没用的书卷,用它们做刀来斩徐乐的首级,也是一笔上算的买卖。

武夫就是武夫,只知气力血勇,全无机变权谋。

这次就让你知道知道,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是个什么滋味!当然,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要稳住徐乐,表面功夫也要做足。

别看徐乐对于苏威送来的粮食不屑一顾,但是该给玄甲那份绝对不能少,还要额外加增以示自己的诚意。

这不但是做给续了看,更是做给李二郎看。

不管徐乐以及玄甲骑最终结果如何,自己都不至于惹祸上身。

徐乐以及玄甲将士尚不知晓,自己已经落入算计之中。

眼下徐乐的心思已经暂时从苏威言语以及其背后所涉及到的大人物身上移开,全都放在了刚刚苏醒的李君羡身上。

自己猜得没错,这名叫李君羡的刺客并不是个不明好歹的蛮勇匹夫,恰恰相反他熟读经史通达古今,竟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儒将。

在他发现自己是被徐乐所救之后,便没有不分好歹地打骂挣扎,而是第一时间整理衣衫束发,拜谢徐乐不杀之恩。

望着这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徐乐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么个世家公子居然和之前与自己交手的疯魔是一个人。

不过当两人寒暄几句之后,李君羡话锋一转:“乐郎君手下留情饶我性命,李某感念你的恩情。

然则恩是恩义是义,乐郎君的恩要报,翟大的仇……也得报。

若是乐郎君想要斩草除根,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否则等我伤愈之后,还要约你再战一场。”

徐乐并没有因为李君羡的态度发火,态度很是平和:“设若李君取胜,斩下某的首级,又该怎样报恩?”

“自然是以命相酬!李某进洛阳本就不存生还之念,若是杀了乐郎君,某也会自刎于翟大墓前,以偿徐兄救命之恩。”

徐乐看着李君羡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是说谎。

这位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一点的男子,确实是这么想。

看着他的模样,徐乐颇有些哭笑不得。

倒不是说他的想法行为可笑,而是觉得这等离乱年月还有人能坚持这种义理,固然是难得,也难免有些幼稚的嫌疑。

看来这位名门子弟,确实是被家里保护得过分。

只不过他并没有成为通常意义上的纨绔,而成了一个真的信奉侠义之道,并且将其作为行事准则的“游侠儿”。

只不过他这个游侠儿并非时下人们常说的那种轻侠恶少,而是游侠列传中郭解、剧孟那种汉家侠士真英雄。

秦汉侠风并无不妥,徐乐作为武人亦心向往之。

然则离乱年月容不下赤子之心,似李君羡这等心思质朴的好汉,最容易为人利用,乃至到死的时候多半都还把仇家当作知己恩主。

越是如此说,徐乐就越是动了将其收入麾下的念头。

不为其他,就只为替汉家子多保下一个好汉,为二郎身边添个真英雄,这件事也应该去做。

徐乐一不气二不恼,只是摇了摇头:“大丈夫行事得讲道理,否则就是个以强欺弱的匹夫,根本算不上好汉,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你要杀我总得有个由头,某做过什么对不起翟让的事,你得说清楚让我做个明白鬼,否则便是冤枉我,徐某实在是死不瞑目。

你且说说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八百六十二章 枭雄(二十三)

李君羡和徐乐打交道时间不长,也就是看他当面怒斥苏威,再之后就是故意把自己带入小巷以求决斗。

给自己的感觉,这人就是个标准的英雄豪杰。

行事干净利落不畏生死,且能信守江湖规矩单打独斗,是个一等一的好汉子。

如果不是自己和翟让相交在先,也就不想着与他厮杀拼命。

可是此刻徐乐表现出来的模样,却是给自己的感觉截然相反。

瞪着眼睛问自己哪里对不起翟让,语气神态于俏皮中还带着几分惫懒无赖模样,让人哭笑不得。

原本做好徐乐翻脸现在就杀了自己的准备,眼下这股豪气已然被徐乐的模样给荡涤了八分。

只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必须要好好跟他讲讲道理,至于厮杀的事么……倒是不必急于一时。

“某的出身乐郎君已经知晓,也知道某的性情……”出于对救命恩人的感激,李君羡已经把自己的性命出身以及来历说得清清楚楚,自家一身本领一半来自家中传授另一半则来自于那位老仆。

祖上当日为何会留下这么一个左道之士,已经无从了解。

只知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仆确实不曾辜负祖上的恩情,在家中为奴多年忠心耿耿,也没有显露过自己的本事更不曾收拢信众谋图再起。

若不是眼看自己身体孱弱,哪怕诸般珍贵药材流水价喂将下去也不见改善,怕是也不会显露本领,以沙门手段为自己重塑根基。

也多亏那位老仆的独门药方加上运气吐纳手段,自己的身体才逐渐变得强壮,并且开始习武练功。

不过终归是先天不足根基不稳,寻常武人的道路实际是走不通的。

哪怕把家传本事练到极处,也很难和那些真正的一等斗将相比。

倒不是说李家的本领不精,而是自己的身体存在缺陷。

哪怕是经过药物治疗以及秘法修行,终究是不能和自幼就勤学苦练的武人相比。

短时间内厮杀并无妨碍,可是一旦陷入久战,便会因元气不足导致后力不继。

这就注定了自己不能走寻常路,只能靠老仆那一身令人眼花缭乱的邪门手段,在最短时间内击杀对手,避免体力比拼。

不过那位老仆还是严守着本分,只传艺不传道,是以自家虽然练就满身左道本事,但是骨子里依旧是个侠客而非魔道。

因为身体的原因,家人最早希望李君羡走读书之路做个文官。

以他的聪明才智若是肯用心攻读,也必然有所成就。

只不过李君羡志不在此,熟读经史之后,他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那些秦汉侠士而非饱学宿儒。

夏日清晨,病弱的少年站在书房窗边,小心地将窗纸挖出个小洞。

手里紧攥着书卷,顺着这个小小的孔洞向外望去,便能看到演武场上那些打熬筋骨的族人。

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自己在房中奉书苦读,他们便得在外面忍着日晒勤学苦练,稍有怠惰便会被皮鞭棍棒招呼。

那些既流汗又流血的李家子弟,心中大多羡慕自己,可以读书写字不用吃苦练功。

却又有谁知道自己的心思。

多希望此刻在外面练功的是自己,可以撒开腿狂奔,可以耍弄沉重的石锁,可以握槊为戏骑马开弓。

自己那时候做得最多的梦,就是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如同史记中记载的游侠一样。

一诺千金扶危济困,凭一身武艺纵横天下受世人敬仰。

只不过在李家,这种想法注定只能是梦幻无法成为现实。

就算是自己后来病痛全消,又练就一身本领,依旧还是一样。

外人多以为李君羡是误交匪人自甘堕落才混迹江湖,却不知不管是携财货离家还是入绿林闯荡,都是自己的意思与外人没什么关系。

李君羡其实也很清楚,那几个所谓的朋友并不是什么好汉,上赶着巴结自己,也不过是贪图财货关照。

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与这帮人结交,只因为他们能实现心愿。

只有通过他们,才可能见到真正的江湖侠士。

只可惜百闻不如一见,书中得来的东西落到实处,往往就如同大隋的政令从朝廷到地方一样,全都变得不成样子。

所谓的英雄好汉,身上看不到半点豪侠气概,大多令人厌恶甚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尤其是自家的相貌,以及“五娘子”这个乳名,就更是惹来不知多少麻烦。

本就不是个好脾性,再加上练的又是邪门杀人本领,一冲突起来就很难留手,很是杀伤了几条人命。

自己又不是绿林人,这样行事难免激起公愤。

若不是有翟让出现并为自己主持公道,自家怕是早就埋骨荒山。

那是李君羡第一次遇到翟让,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好汉。

虽说和书中记载的大侠相比,翟让还颇有不及,但是比起其他绿林人,已经是天壤之别。

豪气干云慷慨仗义,在他身上至少可以看到书中侠士的些许残影,对于李君羡来说,这已经殊为难得。

那些游侠的故事支撑着李君羡度过了病弱童年,当他见到真正的游侠时一度幻灭,险些因为信念垮塌而再度病倒。

翟让让他重新燃起希望,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决定留在瓦岗,追随这支草莽大军让天下变个模样。

由于自身的缺损,导致李君羡在沙场上没有太多建树,翟让也尽量不让他冲锋陷阵,更多的时候他是作为翟让护卫跟随左右。

直到翟让让位于李密之后,又把李君羡推荐给李密,护卫其安危。

若非如此,昨日战场上徐乐就得多杀一人才能了结战事。

这次的行刺也是他主动向李密讨来得差事,只求一死以酬知己,是以才在跟踪徐乐的过程中,偷偷服下被老仆称为“禁物”的狂药。

徐乐的武技之强,远超李君羡想象。

哪怕自己绝招尽出,也未曾讨得半点便宜,反倒是败在他的手里。

比起武艺,他更佩服徐乐的为人。

不念旧恶救治仇敌,这同样是豪侠风范。

看着面前的徐乐,再想想瓦岗军种那些头领,李君羡觉得还是面前这位长身玉面的年轻人,更符合书中侠士的模样。

徐乐听了他的讲述,冷笑一声:“两军战场不是小儿做耍,难道只许翟让杀人,不许别人杀他?

世上可有这种道理?

若是因为这个就要报仇,那试问死在翟让手里的人莫非就没有亲朋?

这样杀来杀去,几时才是了局?

你也是将门子弟,这种道理难道想不明白?”

李君羡脸微微一红,也知道这话站不住脚。

徐乐继续说道:“为将者冲锋陷阵死伤难免,无非是各为其主而已,有国仇无私恨。

前朝多少沙场上的对手,日后还不是同殿称臣?

某杀翟让乃是公平较量,其技不如人败亡我手也是情理中事。

如果为了这等事报仇,你就不怕翟让被世人耻笑?

你既然与他乃是生死之交,就该知道此人脾性。

让他落这么个污名,便是你的义气?”

李君羡被这一通质问弄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样做答。

深吸一口气之后,才勉强还口:“即便如此,那翟氏族人何辜?

为何将翟家部众斩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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