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23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第七百三十九章 肝胆(四)

就在徐乐催动坐骑的同时,承基也动了。

两人的脚力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前冲,手中马槊槊锋也对准了对方的胸前,同时向前捣去!看样子就像是两人准备好同归于尽,出手之间力道十足,谁也没给自己留出换手变招的余地,似乎一招之间就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击杀对手。

两人马快槊疾,从出手到两槊相交,几乎是电光火石一般,大多数官兵都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只听到一声闷响,随后两条大槊彼此荡开,人也擦肩而过,谁都未曾伤损性命。

使用马槊为兵器不是一件容易事,既需要勇力也需要技巧乃至谋略,越是上将越注重谋略的使用,很多时候两员斗将厮杀比拼的已经不是气力或者招数,而是谁脑子更好用谁得反应更快,谁又能把脑海中想到的战术抢先一步施展出来,便能占据先机。

所谓练习武艺也是如此,基本功便是根基,不练基功一切都无从谈起。

可是不管是练法还是打法所教授的招数,都只是武艺里面的一部分。

如果想成为真正上将,就得知道面对不同对手采用不同技艺,必要的时候更是得临阵自创招数克敌制胜。

徐乐和承基之前交过手,彼此都颇为了解,知道要想战胜对手便要想些非常手段。

尤其今晚环境特殊,不会给两人太长时间交战的机会,就更要想些办法速战速决。

是以两人一开始就兵行险着,准备用同归于尽的战术逼对手转攻为守自己抢占先机,没想到心思想到了一起,又只好同时变招化解。

两人的槊都猛地改刺为拨,把对方的槊向外推,随后发觉原来对手也是如此想。

身为仇敌的对头,彼此竟是有着过人默契,就连招数都想到了一起,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所谓惺惺相惜,不单纯是武艺相若又或者性情相投,这种行事上的默契,也是影响两人心思交情的重要因素。

两槊碰撞二马错镫,徐乐、承基同时转身盘槊对抽,两条马槊在空中相撞,一声闷响中两人的身形全都微微一晃,随后各自拿桩站定。

所谓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两人都是当世一等上将,彼此交手一招之下,已经能摸清对方的大概。

从之前韩约的陈述中,徐乐已知承基的本领突飞猛进,远胜过之前交手的时侯。

等到见面之后,就更加确认韩约所言无误。

以徐乐的感知能明确察觉到,承基如今的武道修为,比起当初两人交手时确实提高了一个境界。

这种突破乃是心性上的变化,随着两人那次比武,以往束缚承基的一些东西随着战败而消失,让他得已按着自己的心性随意行事。

这种东西体现在武道上,便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比起之前的举重若轻就又高明了几分。

这位猛将就像是挣脱藩篱的恶虎,可以随意施展爪牙伤人,其危险程度自然不是之前能比。

就是刚才这两记交手,就能感觉到这种突破后带来的压力。

承基每一次出手力道都大得惊人,每一击都像是自己生平最后一次出手一样力道十足绝不留力护身。

这种有攻无守不留余力得出手若是由普通将领施展,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甚至可以算自寻死路,但是承基使用这种打法却是再合适不过。

承基最大的特长便是神力惊人,这种打法更是把他的膂力优势发挥到极处。

徐乐固然也是神力惊人的勇士,但是再未曾练就入微境界之前,也不敢把力气随便挥霍到处和人斗力。

若是放在几日前,自己遇到这种打法,就只能采取防守战术寻机反攻。

那样一来必然处处受制,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取胜,可是今晚只怕自己的时间不多,不能如此浪费。

是以承基要攻,自己也要攻,大家只好赌斗气力速度,看看谁才是赢家。

暴风骤雨瞬息而至,在火光映照下,两员斗将同时抡起手中兵器朝着对方猛攻。

两条大槊化作两条乌龙,盘旋一处互不相让。

空气中闷响之声接二连三响起不绝于耳,明明都是凡夫俗子,可是此时在杨思眼中,两人却如同传说中的金刚罗汉一样,已经幻化出属于自己的法相。

由于两人速度实在太快,杨思自己又不会武技,在她看来火光映照下得两人,都生出了若干条手臂,槊起槊落间眼前尽是真假难辨的影像。

天神与魔君赌斗神通,将手中马槊幻化成数件兵器往来抽打碰撞,一条马槊被挡出去,便会有第二、第三条马槊落下。

乃至于到最后都看不清他们每人到底生了几条手臂拿了几根马槊,只是感觉彼此兵器碰撞不停全无中断。

由于杨广喜爱汉家英武少年,宫中便时常举行比武,如沈光、承基、来整等人,也曾和其他英武给使御前演武较量比并武艺。

杨思既是杨广心爱女儿,加之大隋承袭南北朝遗风,对男女之防并不十分看重,是以她也曾观看过这些人比武的情景。

固然徐乐的武艺为杨广所称道,但是在杨思想来,总归不会脱离之前那些豪杰比武的范畴,自己即便不懂,看看总是可以的。

固然这种观看帮不上忙,在心里还可以为乐郎君鼓劲,这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可没想到今晚的厮杀与她往日观看的比武全无可比性,自己非但看不清比武的具体情况分辨不出高低强弱,反倒是为两人武艺所迷,只觉得眼前阵阵迷糊,头渐渐发晕。

那如同连珠般好不间断的闷响,也像是一记记闷雷,震得她脏腑翻腾直欲作呕。

她不知其中缘故,只当是自己突然发病,眼下又不是闹病的时候只好强自忍住不言语。

但是神智已经渐渐迷糊,胸中气血翻腾不知几时便要坚持不住。

“不要看!”

步离不知几时策马来到韩约身边,与韩约并马观看,此时开口提醒杨思。

杨思不知自己由于没有武功根基,身体又较为孱弱,根本受不了这种特等斗将之间厮杀的影响才会如此。

不过步离这么说总归是无错,杨思连忙闭上眼睛,可是又心头不甘,忍不住问道:“乐郎君和承基到底谁占上风?”

步离并未回答杨思的问题,反倒是拿出两个布卷,塞进杨思的耳朵里,让她听不到两槊相击的声音,不至于为声浪所侵袭。

随后又看看韩约,两人的面色都是一般凝重,至于小六更是咬牙握拳死死盯着战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论人数,自然是承基那边占据绝对优势。

无非是之前承基下了死令,今晚这场交手乃是自己和徐乐单打独斗不许外人插手,否则这时候怕是早就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取胜。

人多的一方没人助拳,人少的一方自然更没法参与,是以不管韩约等人如何焦急,也没法上前相助。

再说这两人此时已经展开满身武艺,两条槊舞得如疾风暴雨,外人想要插手也很困难。

贸然放箭或是扔其他暗器,也没法保证帮的到底是谁。

几个人的武艺不及承基、徐乐,但是眼光总归是有的,看得出来徐乐在场面上并不占优势,或者说如果不是徐乐这段时间也在刻苦练功,此刻多半已经处于下风。

倒不是说徐乐的武艺不及承基,其实这种级别的斗将每次比斗,输赢都是个未知数。

谁都有可能赢,谁也都有可能输。

身体状况情绪起伏,乃至临阵前准备是否充分,这些细枝末节都有可能影响最终的结果。

而今晚徐乐的情况显然并不适合与承基这种上将交手,各方面的情况也都不利于徐乐。

不管徐乐的武艺如何了得,总归也是血肉之躯,一路厮杀难免疲乏,体力也必然有所损耗。

除此之外,他的坐骑并非自己惯骑吞龙,人马配合并不默契,这也是重要原因。

再说之前一马三人乘骑,于马力上同样是不小的消耗。

骑兵最重马力,为了保持战马体力,往往行军的时候也不骑马而是骑骡子,再奢侈些的也是骑备用马。

像徐乐这种骑着宝马赶路的行为,被老骑兵看到肯定会骂他是败家子。

这一路行来,饶是宝马神骏,也是损耗非小。

若是三两招之间分出胜负尚可,像是眼前这样打下去,徐乐的脚力必然面临后继乏力的问题。

而且乏力的又何止是马,人也是如此。

眼下这种打法和之前交手不同,乃是招数与力气的双重叠加。

上次是完全靠力气对砸,这次则加上了招数因素。

杨思看不清具体变化,这几个人看得明白。

两人的马槊不停对撞同时,也是各自施展技艺,寻找对方招数间的破绽。

前者两人的马槊就像是两条硬鞭,全是往对方身上招呼就好。

这回的却是真正发挥了马槊的威力,刺、挑、抽、打一个不漏。

既要用足力气舞槊,也要抖擞精神施展招数,谁的出手有迟缓或是破绽,对手的槊立刻就会如同毒蛇寻穴一般跟着刺进去。

如此交手既是气力的比拼也是精力的较量,要求当事人神完气足精力充沛才能尽情发挥。

可是眼下徐乐显然不是这种情况,他一路行来已是疲兵,和好整以暇的承基如何相比?

最重要的一点是,时间不在徐乐手中。

单是一个承基,已经足够徐乐头疼。

可是江都城内,徐乐的对手又何尝只有一个承基?

若是乱军大队人马杀来,又该如何应对?

第七百四十章 肝胆(五)

迷楼之内。

原本杨广所在的位置,已经为宇文化及取而代之。

不过他并未穿戴冠冕衮服,依旧满身铠甲外裹战袍,一副即将临阵的模样,人斜倚在榻上,神情间说不出的疲惫与烦闷,全无谋反成功江山在手应有的喜悦。

在他身旁则是小心伺候的司马德勘以及封德彝,随着马文举的阵亡,昔日杨素麾下三位文武,现在就只剩了两个,文武对面而立,位置倒是恰当。

再往远一些,则是元礼、裴虔通二人,除了他们几个,另有十几名宇文家的心腹家将手提直刀警戒宿卫。

迷楼内的战斗还未彻底结束,虽然成建制的抵抗已经被消灭,但是零星的厮杀依旧在继续。

忠于杨广或是大隋的军汉、内侍乃至宫娥,明知毫无胜算依旧在舍命拼杀,以性命为筹码做最后的博斗。

乱军被女子财帛以及杀戮所激发的兽性也没那么容易约束,哪怕宇文化及以及关陇世家勋贵一起发力,也没法让他们现在停下脚步服从调遣。

按照最乐观的估算,宇文化及眼下能调动的兵马也不超过五千人。

若是这时候有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前来勤王,宇文化及只怕就得步杨广后尘,随着刚遇害的天子一路归西。

而且与文化及的麻烦,还远不止眼下这些。

宇文化及并未杀萧后,毕竟一个妇人翻不了天,再说萧后本身也是个极有魅力的女子,与文化及可舍不得辣手摧花。

不过萧后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宇文化及极为不满。

这个妇人既没有寻死觅活,也没向自己屈膝臣服,而是以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场荒唐闹剧。

她看不起自己,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坐稳天下!宇文化及不至于因为萧后的态度就气急败坏,可如果朝堂文武都是这种态度,那么自己的位子又能坐多久,性命又能活几天?

他很清楚,自己在世家眼里也就是个浪荡子,帮自己发动兵变是为了除掉杨广,而不是世家真的愿意辅佐自己为帝。

自己在宝座上发号施令,那些世家多半也是满心鄙夷,把自己这个皇帝看作猢狲之属。

如果不能尽快收服这些人,自己很快将会被取代,就连弑君的罪名都要由自己承担。

到时候世家会推出另一个人当皇帝,至于自己则是乱臣贼子,所有的罪过都会推到自己头上。

到时侯自己乃至整个宇文家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杨广好到哪里去。

固然承基勇冠三军深得骁果军敬仰,但是仅靠这些并不能控制朝堂。

所谓名正言顺,尤其在大隋一统天下之后数十年间一直努力维系天子威仪构筑秩序,如今的天下虽乱,到底还没到昔日南北朝时唯力称尊的地步。

自己要想控制住局面,该有的表面功夫不能省下,应有的步骤也不能短缺。

宇文化及急着杀死杨广及宗室,就是为自己扫清障碍,不给世家留下新君人选。

不过单纯这些还不够,自己还得把印玺控制在手里。

一如三军司命手中的虎符,帝王印玺不一定能代表君王权威,但是没有玉玺则丧失了行使权威的法统。

尤其现在这种局势下,看似无力的法统,往往能发挥千军万马的作用,能够迅速稳定局势乃至决定胜负。

在起兵之前宇文化及已经开始结交符玺郎,目的就是保证玉玺印鉴控制在自己手里。

帝王手中的玺印并非一枚,处理不同事务,下发不同级别的圣旨,都会用不同的印玺。

乃至新君登基后另制玺印也是常有的事,唯有那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乃是独一无二,意义也最为重大。

只要自己手握那方玉玺,再加上承基神勇、骁果三军支持,世家就不敢和自己翻脸。

这种合作的关系维持几年时间,自己的羽翼丰满地位稳固,也就犯不上再怕那些世家中人。

可是他的算盘打得虽响,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意。

在杀死杨广之后宇文化及发现,杨家还是有人逃脱,那位堪称倾国倾城的杨家帝姬不见了踪迹。

自己本还想让那位帝姬嫁给长子承基,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地位更巩固,也算是向依旧忠于杨家的文武示好,这下全都落空。

不光是杨二娘逃走,自己念念不忘的那方玉玺也同样不见了踪迹。

在骁果军起兵之前,杨广在宫中还是有着绝对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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