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凭借徐乐一行的武艺以及脚力神骏,要想突围而出难度不大。至少就眼下而言,在乱军不动用弓箭的前提下,徐乐等人有充分把握逃脱,短时间内不会被敌人追上。只不过不战而走岂是大丈夫所为?徐乐一路破阵突进,并不是想要逃脱,相反倒是打定了主意杀人。他要杀的自然不是这些普通军汉,而是这支兵马的主官,那位自己叫不出名字的斗将。沙场无情,便是知己好友到了战场上,也讲不得情面。这些道理徐乐明白,也早知道沙场斗将之间大多有国仇无私恨,各为其主手下无情,一旦离开战场,大可交个朋友。尤其在诸侯纷起那个年头,争霸天下的枭雄们昨日为敌今日为友翻脸快过翻书,部下的斗将结为挚友就更是寻常。虽然如今的情形和当年不同,可是大多数时候徐乐对于对手并没有多少仇恨,若是对方本领确实出色他也想和对方结交一番。像是之前遇到的沈光、来整都是这种情形,乃至宇文承基在内,若是条件允许,徐乐也想和他交个朋友。
不过今晚这个不知名的斗将,成功激起了徐乐的杀心。徐乐已经下定决心,在自己离开迷楼之前,必要取下此人首级!倒不是说他认出了对方是自己的仇人,或是这员斗将的堵截给徐乐造成了麻烦,实在是其心思实在太过歹毒,让徐乐难以容忍。他已经看出对方的那点鬼祟心思,不管是不让轻骑兵散射,只许白刃对冲,还是让重骑兵列阵突击,其用心都是一个,就是要借助这些兵士消耗自己几个人的气力,方便其最后动手杀戮。两军交战,用谋使计无可厚非,但是以自己部下的性命为牺牲,只为个人扬名立万,这种行为就令人所不齿,亦是让徐乐心中怒火升腾。自入江都以来,自己战来整斗承基,在骁果军中挣下偌大名头。即便是韩约,也靠着几场硬仗建立了声望。再加上前段时间与骁果军将往来,彼此交谈之余少不了切磋武艺。自己这一行人的本领已经为骁果所知,不管大家立场如何,对于自己兄弟的武艺,这些骁果都极为佩服。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能斩杀自己或是韩约,必然能在骁果军中扬名立威。即便不能超过宇文承基,相差也不会太远。尤其现在的局势已经到了叛乱的地步,许多旧有规则不再发生作用,骁勇善战之名对于武将统率三军有着极大裨益。此人多半也是为了日后能更好的控制骁果军,便起了这个心思。有这等心思不为错处,若是对方的武艺真能超过自己,徐乐也没什么怨言。技不如人沙场阵亡,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可是以上百部下的人命,成全个人勇名,这种行为实在太过卑鄙,令徐乐从心里厌恶。江都兵变、父母之死、以及对李渊的怀疑,种种情绪在徐乐心中郁积一处,如同一块巨石,让他连呼吸都觉得不畅。若不能找到机会发散出去,只怕又要面临一场大病。
这位斗将的出现,正好给了徐乐宣泄的出口,决定将一肚子怒气发散在此人身上,借他的人头解心中之恨!铁骑隆隆,大地震颤,就在徐乐冲破轻骑兵阵之后,迎面便撞上了那支具装铁骑。和轻骑兵相比,具装骑的阵列明显要密实得多,数十杆长矛平举,密如麻林一般,朝着徐乐涌来。不过毕竟要为战士流出施展武技的地方,仔细看去这些具装骑之间也有六步左右的距离。从战场角度看,这样的距离已经算得上密集,再加上那些锋利的长矛,给人的感觉就是无懈可击,不管怎么冲最终都会被长矛刺穿身体。而这些骑士人披扎甲马挂马甲,看着就像是钢铁堡垒,很难找到破绽攻击。这种攻防一体的兵种之所以能横行战场,靠的就是坚甲利刃,让人无计可施。若是步离跟他们打,那两柄匕首就算寻到甲叶缝隙捅进去,其长度也不过是勉强破甲而已根本伤不到对手身躯。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样的部队可以算作妖魔,除非以人命去填,否则找不到破敌之法。可是在徐乐看来,这也不过是一群较为结实的铁乌龟罢了!
一声怒喝,声如雷震。徐乐的脚力没有半分迟疑,直接朝着这支兵马大阵中便冲,这些甲骑也握紧了手中长矛,悄然将战马提速,朝着徐乐猛冲!他们平日里一起操练,知道该如何保持战马速度一致,让阵型不至于松动。哪怕是在高速前进中,两排骑兵之间的距离以及彼此的位置都没有丝毫变化。眨眼之间双方便拉近了距离,手中的长兵可以伤损彼此。直面徐乐的骑兵抓紧手中的长矛,使出平生之力,朝着徐乐用力猛搠,同时向身后大叫道:“拔刀!”这些骑兵显然也知道,即便自己是全军精华,也不可能抵得住徐乐这种虎将。但是兵随将令,主将要自己去死,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希望自己的死有价值,能为主将换回几分胜算。按这个速度,长枪一击之下便要折断,可是徐乐的槊也会因为距离太近不易施展,这时候直刀便能发挥作用。只要能砍中他一刀,能让他受伤流血就够了。
一刀!三十条人命!三十名有资格入选骁果,又能被选为具装骑的虎贲之士,今晚抱着必死之心,前排兵士情愿全部牺牲,只求能砍中徐乐一刀。寒光闪烁,刀光如雪,槊锋已经抢在长矛之前,击中一名具装骑的面门。就在此同时,那位始终居后指挥的斗将也催动了战马朝徐乐冲去,他也要动手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屠龙(九十二)
成功激起徐乐杀心的斗将,正是马文举。在这次江都兵变中,名义上出来联络党羽往来奔波的乃是司马德勘,背后定计运筹的乃是封德彝,而关键时刻跳出来呼应,随后又统率精锐骑兵担当杀人重任的,则是马文举。这三个人或是杨素部下,或是受杨素器重之人,功名富贵皆赖杨素之力。是以从表面看此番江都之乱,也可以算作杨玄感之乱平息后,杨素一系的成功反击也不无道理。然则,整个兵变从发动到最终得利的都是关陇勋贵,杨素这一系在杨玄感叛乱失败之后便遭到了清洗,如今更是不可能从中分一杯羹。之所以会把杨素派系的几个人拿出来冲在最前面,其实也和杨素这一脉失势密不可分。这些门阀世家既要逐鹿天下,又不想自己承担乱臣贼子的罪名,更不想为日后留下隐患,自然要找些没什么根脚又便于控制的人出来做挡箭牌。杨素既然已经从世家门阀行列里被剔除,那么他的余泽便可以为这些人所用,把最后的价值榨取干净。不管日后结果如何,今晚所为都是大逆不道之事,即便改朝换代成功,这件事也不大可能就这么过去。就算是靠着兵变手段登基的君主,也不会让谋朝篡位的行为正当化,为了自己后代着想,也必须让臣民信奉忠君报国之理,对于谋朝篡位乃至弑君的乱臣贼子必要予以诛杀以显示自己的正当性并且警醒后人不可有样学样。不管司马还是封德彝,最终都是要死的。马文举的心中早已有所觉悟,自己若是不设法自救,也难逃人头落地的下场。比起司马和封德彝,他的处境其实更危险。毕竟宇文化及给他的命令乃是杀死杨广以绝后患,拥立之功弑君之罪,不管哪一条都足够让马文举死上十次八次。马文举虽然不是读书人,但总归曾追随过杨素,并得到过重用,听过杨素与手下幕僚谈古论今,知道当日帮助司马杀了曹魏末代天子的成济是怎样下场。虽说当年南北乱世时,弑君一度寻常如割鸡。但是自杨坚一统天下之后,帝王便有了帝王的威严,不容人随意冒犯。眼下这些关陇贵族想要颠覆的乃是大隋江山,不是帝王威仪。他们反倒是会格外维护帝王权威,以便自己登基后发号施令。在自己面前的其实是一条绝路,不管是否遵从宇文化及命令除掉杨广,最后都逃不了一死,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抓住兵权,靠着这几万骁果军作保命根基与这些世家豪门分庭抗礼。今晚的兵变既是坏事也是好事,固然把自己推到这种生死一线的境地,却也让世家豪门见识了这些士兵的可怕之处。以往骁果军的威名虽盛,总归是有军规束缚行事有所顾虑。今晚他们解开了野兽的缰绳,让这些兵士可以肆意行事,其破坏力足以让那些勋贵侧目。虽说他们也是武功起家,在军中亦有自己的党羽部众,但总归离开军伍多年,又高高在上惯了,与下面的士兵之间隔了好大一层。这次能够成功发动兵变,固然是这些世家联手发力,也是因为北地骁果心里窝了口气借着这个由头发散。事实上当部队真的乱起来之后,那些世家门阀再想控制其行动已经变得非常艰难。就算是他们自己的产业,在这次兵变中也多有损失,只能靠着私兵部曲勉强自保。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们想必不敢再轻视军汉之力。尤其弑君这等事做出来,就得做好被他人讨伐的准备,对于军汉自然就更要格外看重。这时候谁能让军汉为己所用,谁就有资格得到大人物的笼络,至少可以讨价还价,为自己争一条出路。马文举由于杨素的关系,在军中刻意保持低调,声望并不算太高。这次还是兵变需要,各世家在后支持,才给他撑起了一把虚火。想要让几万骁果军听从自己号令,必要时不惜和这些世家门阀刀兵相见可不是容易事。今晚这些士兵见了血,尝到了兵变的甜头,日后再煽动起事就容易多了。可是煽动是一回事,想让他们听从自家调遣那就是另一回事。想要在这些军汉中树立威信,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以武称雄,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有着不逊于承基、来整的武艺,有资格做他们的头领。骁果军崇尚强者,只要你有本领,就不愁没人追随。宇文承基出身名门世家,这既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短处。比起自己这个在军中一路摸爬滚打提拔起来的军将,承基难免有些高高在上难以接近,论起和军兵的亲厚程度,承基绝对不如自己。自己和他最大的差距,便是在武艺以及名声层面。在斗将之中马文举算是个异数,他既不是徐乐、宇文承基这种出身武功勋贵人家,从小就受过系统训练,先修练法后练打法的正途武将,也不是苑君玮、黑尉迟那种纯粹的野路子。他是行伍出身,和很多军中斗将一样,从军中老卒、军将那里东学一招西学一式,胡乱拼凑成一路属于自己的武艺。又靠着自己惊人的禀赋加上战阵磨砺,把这些本领一点点揉碎消化,使之演变成属于自己的本事。他之所以得到杨素看重,则是因为其在杀人上有着过人的天赋。两军战阵杀伤无数,对于军将来说,杀人乃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任何事都有天赋,杀人也不例外,即便以杨素的经历、眼界,也没见过几个人在杀人这件事上比马文举更有天赋。从马文举第一次上阵杀人得首,到他的名字为杨素所知,其杀的人已经不计其数。而且这些敌人中不乏军将或是小有名气的斗将,也有一些虽然没有勇名,却也是长身大面的力士,且在看上去占据极大优势的情况下死在马文举手里。以小博大反败为胜乃至死里逃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辈子能遇到一次,都算是侥天之幸。可是对马文举而言,这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他的武艺说不上成体系,看上去也不算如何高明,偏就是能结果人命。每次交战,不管对手是谁,他都能找到最恰当的方式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战法杀死对手。乃至于杨素私下曾经对亲近之人说过,马文举此人乃是天生的杀才,不为兵即为盗,总之要靠拿刀杀人才有饭吃。在得到杨素重用之后,马文举又反过来开始向名师学武。以他的年纪,筋骨早已养成,没办法再从练法练起。可是他并未因此放弃,反倒是不惜重金搜罗上好药材为自己洗药浴练基功,明知道练不出斗将根基,依旧苦练不辍。外人只当马文举想要将勤补拙,通过这种方式尽量提高自己的根基,为了日后沙场立功所用。只有杨玄感一眼看破其心思,背后说了一句:马大郎那等腌臜人,又哪来得鸿鹄心思?他现在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杀人而已。他的野心倒是不小,居然练世家武人也想杀。正如杨玄感所说,马文举练这些东西,并不是真的想要重夯根基,而是想弄明白那些出身武功世家,受过严格训练的斗将如何习武如何交战,再找到杀他们的办法。到底是从军中一步步熬出来的军将,马文举很清楚,自己唯一的价值就在于杀人。杀的越多自己就越稳牢,若是能杀几个名将,自己地位就更牢靠。可是他这身本事纯粹是杀人术,既无法拿来演练,也不利于普通较量,是以在骁果军中其勇名不彰。如今要想让军汉畏惧自己,便要杀个够分量的人。本来他是把来整当作目标,可是来整死在承基手里,他就只好选徐乐这几个人下手。马文举也知道徐乐这几个人交情深厚,为了伴当徐乐不惜大闹骁果驻地,和承基连番血战。若是自己杀了他的伙伴,徐乐肯定和自己结成死仇,怕是自己连睡觉都没法安稳。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杀了徐乐以绝后患。徐乐的武艺马文举是见过的,知道这个对手比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对头都难对付,可是那又如何?自己刚上阵的时候,遇到的对手同样也比自己了得,最后不还是被自己割了脑袋?那个人如此,徐乐也一样,只不过要费些力气多付出些代价。至于这百多名骑兵,便是代价的一部分。反正都是那些世家部曲,死光了和自己也没关系,是以马文举牺牲这些人根本不会心疼。之所以不让轻骑散射而是让他们冲锋,也是担心这些人夺了自己战功,更担心徐乐能够保持体力冲到自己面前。他所下的军令目的非常简单:用人命换人命,以百多性命让徐乐人困马乏,自己便可趁机出手。没想到徐乐的本领比自己想象得更高,居然被他破阵而出,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搏命。马文举催动脚力,迎着徐乐冲过去。他能感觉到徐乐那股子杀气,但是神色依旧并未觉得恐惧。在马文举看来,上阵无非就是杀人或者被杀。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最后反正都是要走到这一步。徐乐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总归有杀他的办法,如果自己做得到就能功成名就,做不到也无非早死几天。是以此刻的马文举心如止水,以最佳的状态迎上了陷入狂怒的徐乐。
第七百二十八章 屠龙(九十三)
槊杆碰撞绞缠,如同两条蛟龙在空中相争。这并非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其中一方明显占有绝对优势,可是另一方亦有属于自己的非常手段。如果说占据优势的一方如同怒龙狂舞,那么处于劣势的那方则更像是毒蛇。看上去处处受制只是偶尔反击,但是每次动作都异常灵敏、毒辣,即便是法力无边的神龙面对这种攻击都不敢掉以轻心,稍有大意便可能阴沟翻船失去性命。槊杆翻飞如同灵蛇狂舞,至于锋利的槊锋、槊钻则是蛇的毒牙。即便有宝甲护身,也不等于可以肆无忌惮,大槊每次攻击都充满危险足以致命。何况徐乐身上还有二娘这么个负累,就更给了对手可乘之机。对方只需要保护自己,徐乐则需要保护两人。这条毒蛇的攻击就变得更为凶险,也更加难以应付。徐乐发现这个对手确实不是好相与的,想要杀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容易。倒不是说马文举的武艺真到了足以和徐乐打个不分高低的地步,恰恰相反,以徐乐的眼光看,马文举的武艺修为充其量也就是刚刚摸到一等斗将的门槛,距离真正的高手还差得远。论膂力其不如黑尉迟、来整,更别说承基。论招数精妙,他也不能和鱼俱罗相比,单纯就本领论,也就是苑君玮那等本事而已。可是要论及杀人的手段以及天赋,他便可以算作天赋异禀。虽说斗将练的都是杀人手段,可是马文举这种天生杀才还是少见。徐乐敢断言,别看苑君玮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沙场宿将,可是要和眼前这厮做生死斗,苑君玮有九条命都不够死。明明实力差距悬殊,可是交手数招之间,这厮居然靠着在杀人方面的天赋维持战局不败。他的武艺不成章法,看得出是那种所谓的军中武技,重实用轻招数,换句话说就是野路子。这种人遇到自幼练武的正宗武人,通常都要吃苦头。可是这厮每一击都攻自己所必救,更是可以靠着本能察觉出自己下一击所攻位置提前做好防范。一个善于杀人的人,自然也清楚该如何保命。再加上眼下这厮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想要杀他就更要费些手脚。徐乐心中虽然愤怒,但总归是自幼学艺又在沙场上历练了这么久,不至于被这种场面搞乱了心神。徐乐猜得出对手那点小心思,使用这种手段交战,就是想打乱自己节奏,再气得自己心浮气躁才好趁虚而入。除此之外,更重要的目的则是拖延时间。对面这个卑鄙小人,根本没有身为斗将的自觉,从未想过和自己单打独斗决出胜负,那百多名骑兵亦是他取胜的凭仗。就在徐乐和马文举交手时,韩家兄弟也和那些骑兵厮杀在一处。小门神小盾飞舞盘旋已经连取数条人命,小六刚刚鱼跃龙门还无法马上做到单骑破敌,但是身手反应变得更快,再加上那出神入化的射术也勉强可以自保。步离不善于这种战阵,不过她很善于保护自己。那些骑兵想要抓住她简直比登天还难,反倒是她游走之间寻找战机,暴起便要杀伤人命。是以这三个人靠着本领,完全可以自保。不过这种自保也不可能长期维持,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些骁果骑兵也是技击健儿。时间一长这三人肯定要吃亏,是以对于徐乐等人来说必须速战速决,要么突围而走,要么斩杀敌方主将令敌人胆寒。显然敌将也很明白这点,因此使用这种拖延战术,便是要等着那些士兵上来围攻徐乐,自己再趁机捡便宜。
白日做梦!徐乐心中咒骂了一句,虽然这种对手在沙场上乃是异类而且令人颇感束手束脚,但不代表就没法对付。打蛇打七寸,不管蛇如何狡猾自己总归能抓住它的破绽结果性命。
事实上徐乐打到现在,也并非全无所得,在和这位对手的交战过程中,徐乐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在和承基比斗之后,徐乐便刻意训练自己对于力量的掌握。倒不是说承基那种步下使槊,斗室演武不损伤灯烛的本领就比徐乐之前的武艺高明,而是身为斗将自然该博采众长兼容并包。于各种高明武技都应有所钻研取长补短,承基的武艺本就极为了得,那路槊法虽然有世家子卖弄风仪的成分存在,但是其控制力道的精髓,也值得徐乐练习。加上这段时日左右无事,和沈光、韩约等人每日切磋武艺,如同回到了当初的徐家闾,武艺进境一日千里,于控力一道也颇有心得。只不过究竟练到何等地步,又是否能应用在战阵上,总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检验。今晚马文举这么个顽强耐战的对手来到徐乐面前,算是老天送上门的练功对象。正途武将和野路子的一大差别便在于练功方法,徐乐练武的时侯,都有专人陪他喂招。这个人或是韩约或是徐敢亲自上阵,其要求就是既不能太弱,又不能强到破坏练武,必须要控制自己的力气身法,保证达到练功的目的。这样一步步循序渐进,随着习武之人武艺渐渐成熟,陪练的艺业也要水涨船高,如此才能达到练武的目的。如今的徐乐想要找一个合适的陪练,其实已经非常困难。徐敢不在人世,韩约还有军务要处理,何况他自己也要练功保证武艺不荒废。唐军中武人虽多,可是能陪徐乐练武的并不好找。即便是练习控力之道,韩约也只是个陪练,距离实战还是有所欠缺。加上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很多时候无法真的作为实战检验依据。马文举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作天造地设的人肉沙包。其武艺不高不低,使用的又是拖延战术,正适合徐乐从容练习,摸清自己的实力所在以及不足。便是马文举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安排,到最后给徐乐做了嫁衣裳,就连自己都变成了徐乐的练功对象。这十几招打下来,徐乐已经确定,自己对于每一击力量的掌握,已经到了收发随心分毫不差的地步。若是此时让自己再回到斗室中与承基斗槊,自己有充分把握在不伤损蜡烛的前提下尽情施展武艺再胜承基一次。斗将对于力道都有把握,不过若是细分的话,这里面便大有文章。每一次出手需要耗费几分力,招架的时侯又用几分力,感觉对方的力道还剩多少,自己需要用多少力气便能战胜对手,这些都是学问。对于大多数斗将来说,自恃膂力过人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上阵只管展开武艺猛冲猛打,这说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从结果上看总归能够取胜。可是对于高手而言,这一分力量的差距,有可能就能决定一人生死。两员本领相若的斗将沙场相遇,大家气力本领都差不多,最后就只能比谁支持的更久。这时候谁能控制自己的气力,谁就多了一分坚持到最后的本钱。再比如眼下这种场面,孤军重围之中,不知道下面将要面对怎样的对手,每一分力气都不能浪费,这时候能多留一分力就是给自己的性命加一分保障。之前徐乐也能控制自己的力气,但是总体上还是略嫌粗放,只能拿捏个大概。此时的他已经可以做到像吝啬鬼支配自己的钱财一般精打细算,保证每一击的力气都恰到好处不至于浪费。而“恰到好处”这四个字,乃是很多高手一生都做不到的事。即便是承基本人,也只是能在练功房那个特定环境里保证自己的力量不至于使用太过,距离真正应用于战场还差了一层。徐乐却是靠着自己在家乡的勤学苦练加上过人天赋,抢先一步突破了这一层。如今徐乐在力道上的境界已经到了“入微”的地步,不但知道自己该用多少力,也能感觉到马文举马槊上力道的变化。说到底马文举的境界差距都在那里,他固然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以及天赋走出了一条捷径,可是和徐乐这种正途斗将相比,境界上的差距始终存在难以弥补。能够支持这十几记已经是奇迹,想要继续纠缠下去便力不从心。马文举的心里其实也万分焦急,他善于杀人也善于自保,尤其对于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两人刚一交手,他就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徐乐对手。加上徐乐速度实在太快,自己手下骑兵并未能消耗他多少气力,反倒是让他杀气更为旺盛,出手也更为凌厉。要想取胜惟一的办法就是让徐乐分心,顾念其部下死活或是关照他背后那女子的生死,都能让徐乐精神涣散,这样自己才有几分胜算。可是偏偏徐乐就像是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一样,见面就咬住自己不放,导致自己连避让锋芒都没有机会,只能等着骑兵回援。虽然这些骑兵不是自己的嫡系,可是今晚他们受家主命令,必须服从自己指挥。再说入宫弑君乃是要事谁也不敢耽搁,是以这些人绝不会见死不救。只要这百十人能回来一半,自己就可以得到喘息。可是他们为何来得这般慢?他们到底在磨蹭些什么?
第七百二十九章 屠龙(九十四)
马文举这也是冤枉了自己的部下,那些骑兵未必对这位主官有多少忠心,但是自己家主的命令不能不听,此番随同马文举来更是要执行紧要军务,哪敢让主官性命有失。只不过大隋建立至今,依旧延续部分南北朝时代的沙场规则,斗将之间交战通常都是单打独斗,不会让士兵介入其中。再说两员武艺高强的上将厮杀,外人想要插手其中也并非易事,马文举又没下命令,是以这些骑兵一开始并没急着过来助战,而是围着韩家兄弟砍杀。想要先结果了这两人,再去对付徐乐也不晚。不过交战的地方有限,一个人身边就那么大地方,围攻的人如果太多,实际也没多少作用。他们又不曾练过徐家那种墙式冲锋战术,不会彼此贴身配合作战,如果围攻的人多不是你碍了我的手就是我挡了你的兵器。是以真正动手的人就那么多,大多数人只能围在外圈。
一名军将意识到自家留在这边并没有什么用处,马文举独战徐乐却是危机重重,高声吆喝道:“快去帮马将军!”随后带头圈马便要去助战。可是他的身形刚一动,一声弓弦松动声便在耳畔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道劲风,这名军将身手颇为利落,听得风声便马上挥起长矛招架。以他的身手反应,这一击足以招架开流矢。可是他的长矛只挥动了一半便没了力气,人也自马背上滚落,一支利箭横穿过他的太阳穴,将其射杀当场。能在这种乱战的情况下射出一箭还能准确命中的,自然非小六莫属。事实上他也是跨过了那道属于斗将的门槛,才有这份本领,一边被人围攻一边还能抽空放箭射杀一位能战军将。这些骁果骑兵都是亡命徒,再说沙场上本就是生死各安天命,这名军将的死倒不至于吓住其他人的脚步。只不过眼看这等本领众人心里难免吃惊,对于韩家兄弟更为警惕。几名听到招呼的士兵,此时也已经圈过脚力,准备支援马文举。可是就在此时,空中又是一阵锁链抖动声响起,韩约那面“郁垒”小盾呼啸着向这几名士兵扫来,众人连忙挥舞兵器招架,其中一名士兵的手臂被小盾后面的锁链缠住,不容这名士兵做出反应,韩约已经大吼一声,随后这名兵士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再也无法在马上维持平衡,一声惊叫中被生生从马上扯落在地!韩约此时仍旧处于数名军将围攻之中,围攻他的也都是军中弓马健儿武艺颇为了得,饶是韩约艺业惊人也没法三两招内取胜。此刻分神他顾,甩出小盾攻击外圈敌手,自己的遮护自然就有了破绽。就在那名士兵落地之时,韩约这边也是险象环生,几条长矛冲破大盾的阻挡,朝着韩约身上猛刺而来。韩约在马上左右趋避,矛尖划过铠甲,蹭出点点火星。只要在偏出毫厘,这些精铁打造的矛尖便会贯透铠甲刺入韩约体内。也多亏徐敢在徐家闾对韩约的悉心教导严格操练,才让韩约练就这么一身高明本领,明明是高大魁梧如门板的身躯,却能如此灵活做出种种高难动作。
虽说眼下险象环生,但是韩约毫无惧色,右手猛地发力,将郁垒小盾收回,左右挥舞间已经把两杆长矛荡开。随后大喝一声:“胜负未分,我看尔等哪个敢走!”这些兵士此时才知,韩家兄弟宁可冒着性命危险也要出手攻击外圈那些骁果,竟是为了不让这些人去围攻徐乐。虽说兵士效忠主官,乃至为主将牺牲性命都是常有的事,作为世家部曲于这方面更是早有觉悟,但是平日怎么说是一回事,战阵上怎么做就是另一回事。没有外力命令自愿这么做,甚至被围攻之下还要出手邀战,只为给主将减轻负担的部属,哪怕在世家豪门中也不多见。这位徐乐不知交上了何等好运,居然遇到这么几个伴当。相比而言,马文举的行为就未免让人觉得不齿。大家都不蠢,于马文举的心思如何想不明白?从开始不让放箭,再到派兵冲锋,就是存心用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去消耗这几个人的气力,他自己好趁机立功。两位主将一个得部下死力,一个让部下送死,单以一点比较二者之间高下已分。不过不管怎么想,该去援护主将还是得去,这便是身为军汉的宿命,明知要拼命也不能有所迟疑。不过韩家两兄弟也是豁出了性命,根本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全力为徐乐争取时间。这两人一个本就是当世头等斗将,另一个也已经迈入了斗将门槛,武艺本领不是普通军将能比。加上两兄弟心意相通默契远胜同侪,一人举弓另一人就知道以盾牌为其遮护,等到韩约飞盾伤人时,小六也能施展手段为韩约护驾,是以两人联手之下,竟是生生让那些轻骑兵无法组成队列支援马文举。固然两人不能把所有的轻骑兵都拖住,可是靠他们的武艺,可以让一部分轻骑兵胆寒,更能让军中负责指挥的小军将心生畏惧不敢行动。就算偶尔有几个胆大的想要带领部众支援,也会被韩家兄弟不惜性命予以打杀。所谓杀鸡儆猴,这些军将的死,让其他军将必须谨慎行事,至少不能白送死。在主将不能指挥的前提下,这些小军将就像是军队骨骼筋脉,这些器官失去作用,部队便要瘫痪。这些军将不能有效指挥,普通士兵的行动就显得杂乱无章自乱阵脚。那些摆脱韩家弟兄纠缠,能够加入战团为马文举助拳的都是散兵。彼此之间不成队列阵型,也没有什么可靠战法,全是靠着个人勇武催马冲锋,希望与马文举前后夹击。在徐乐这等本领的上将面前,这种助拳有近于无,除了以自己性命为马文举争取些许喘息机会别的并无用处。不过韩家兄弟再如何了得,也只能阻挠这些轻骑,那三十骑具装骑,他们终究难以阻挡。不是说两人无能,而是这些钢人铁马一旦发动起来,其势如同水银泻地,就算是他们自己都不容易控制更别说外人。哪怕是迎着刀山火海,也只能咬牙举矛硬冲。不管是小六的神射还是韩约的盾牌,都不能让他们停止行军,真正阻挡他们的,却是在战场上存在感最差的步离。那些重骑兵在完成第一轮冲锋后,并没有参与到围攻韩家弟兄的队伍里,而是放纵马力圈转马头,等到战马的力量释放之后,再行列阵准备第二轮冲杀。他们这些重骑不参与围攻,参与进去也没有太多用处,反倒可能误伤友军。再说这些人今晚的使命是对付杨广身边那些亲随宿卫,和徐乐这场遭遇战属于意外,在方才的对冲中已经折损了几个人,这时候自然不想牺牲更多性命。是以他们并未在意韩约那边的战局,而是在自家军将带领下,组成前后两列阵型,将长矛紧紧夹在腋下,伴随着主官吆喝,向着徐乐所在位置再次冲锋!虽然在方才的冲锋中这些重骑兵并未占到便宜相反还吃了苦头,可是于军汉而言,这也算不了什么。沙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一两次对冲的胜负,也不足以作为判定战局的标准。徐乐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许多人马反复冲锋,难道还不能取胜?这些重骑兵一次冲锋之后,必须要让马跑出一段距离缓解冲力,再行圈马发力冲刺。是以他们此刻的位置距离徐乐还有些距离,等冲到徐乐面前时,便是他们的马力达到巅峰,人马合一冲力最大的时侯。只是他们的坐骑尚未到达徐乐面前便生了变故,一匹战马突然前腿一跪栽倒在地,全无防范的骑士饶是马术娴熟却依旧控制不住身形,从马上重重地甩了出去。紧接着,战马哀鸣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第一排的战马一匹接一匹的倒地,马上骑兵也随之滚落马下!
怎么回事?第二排的士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自己的袍泽一个个摔下。他们此时想要拉缰绳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纵马继续前进。忽然一名兵士发现了什么,高喝道:“有人!
“随后将手中长矛当作标枪,朝着前方飞掷而出。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人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正飞速向着他们冲过来,手中似乎拿着什么短兵,只是天色太黑看不清楚。来人速度极快,须臾间几乎可以和奔马相提并论。那杆长矛去势虽急,但终究准头有差,没法射中速度如此快的小不点。不过士兵最大的凭仗便在于军阵而不是单打独斗,其他士兵眼看情况不对,有样学样也将手中长矛朝来人掷去!这些骁果军训练有素,长矛并非胡乱投掷,十几杆长矛封死了来人前后左右周身各处,便是其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逃掉。这些骑兵已经可以预见来人被乱枪钉死在地上的凄惨模样,总算是出了口恶气。来人望着那些呼啸而至的长矛,并无半点退缩之意,反倒是猱身直进,口内则发出一声长啸,如同狂狼啸月,令人毛骨悚然!
第七百三十章 屠龙(九十五)
在某个时刻,步离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哪怕暂时没死稍后也是要死的。因为体型和根骨限制,沙场并不适合步离,包括她的武艺特点也是如此。按照徐乐的看法,步离最适合担任刺客,靠着速度和爆发力,完全可能杀死一等斗将。但是这也证明了步离的缺点所在,不耐久战更不能在堂兵正阵的战场发挥作用。即便是做刺客,也是舍身一击同归于尽,只要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兵士以长兵围攻,她便难逃一死。今晚这个战场,就是步离的克星。这些身披重甲手拿长兵的军士,对步离来说便是如同魔神一般的存在,就算这些人站在那里让她刺,她那两把匕首也很难真正造成伤害。相反,不管是奔腾的骏马,还是对方手中长矛,都能轻松夺去步离的性命。她并非不明白这点,更不是不怕死。在狼群中养成的独特天赋,让她的感知能力远胜常人。她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死亡近在眼前,随时可能夺去她的性命,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逃跑,逃得越远越好。可不管再怎么明白,她就是无法迈出这一步,做不到真的逃之夭夭。步离很清楚,自从罗敦阿爷死后,徐乐一直在尽力保护着自己,现在轮到自己保护他了。虽然徐家闾众人都在保护自己,但是说到具体方式,还是徐乐这种方法让自己感觉最舒服。韩大娘她们总是希望自己变成那些汉家女孩一样,躲在家里不出门,放下匕首拿起针线或是锄头,这根本就不可能。韩家兄弟那些人则像保护雏鸟一样,把自己裹起来,恨不得不让自己受一点吹打。这些不能说是错误,只是自己不喜欢。相比而言,还是徐乐那种方式最让自己满意。他会把自己带上战场,也会给自己冲锋厮杀的机会,当自己陷入危险时,他又会如同天神般出现,把自己救出险地。这种关怀方式比起一味的呵护更符合步离的心思,也更让她觉得贴心。小狼女是个不善言辞的姑娘,不管有多少感激的话,她都没法说出口,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表示,她的方法就是拼命。为了徐乐她可以拼命更可以牺牲,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她并没有这个机会,今晚机会终于来了。以往都是乐郎君保护自己,这次轮到自己保护他!
她很清楚自己的力量并不强大,也不足以保护徐乐安危,但是那又怎么样?只要他能活着,自己就算是死也没关系。韩家兄弟可以为乐郎君拼命,自己也能。那些呼啸而至的长矛,再次让步离感觉到了死亡,在某个瞬间她甚至认定自己已经死了,不过下一刻她又恢复了斗志。为了乐郎君,自己决不能放弃,就算是死也要做最后一搏,哪怕多杀死一个敌人也好。双足顿地身形腾空而起,步离的长力欠缺但是爆发力惊人,这一跳几乎是全力以赴,让她的身形跳跃到一个常人难以想象得高度。一杆本应飞向她心脏的长矛从脚下掠过,带起的金风让小狼女觉得足下微微发热,不问可知这一击的气力。她的双足猛地下沉,正好踏在长矛的矛杆之上,在矛杆上借力再起,在间不容发之际完成了两度跳跃这种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动作。即便是以步离的本事,也没想到自己能成功使出这等身法。这身法并非步离原本的修为,而是来自于肉飞仙沈光的传授。因为和徐乐交好的缘故,沈光对徐乐这几个伴当都很是亲近,小狼女虽然看上去人鬼勿近,但是相处熟了便会发觉,这是个可爱又可怜的姑娘。尤其知道她的身世之后,更让豪侠性情的沈光心中大生怜惜之意,愿意保护这个女孩周全。作为当世头等斗将,沈光看得出步离的优势和短板所在,知道以她的体质,想要在正面交锋中自保并不是容易事,是以特意教授了步离腾挪纵跃的技艺,若是遇到危险,可以逃之夭夭。沈光号称肉飞仙,身法独步天下,如果单纯比较飞檐走壁的本领,只怕徐乐也要逊色三分。这里面固然有沈光天赋异禀的因素,其腾挪之术也确实有过人处。只不过这种功夫并不好练,步离虽然一直在练习,但是始终达不到沈光的境界。直到今晚,在生死危机面前,她体内突然有一股巨力爆发,让她突破了限制,竟然一朝突破达到了理想的境界。
那些骁果军不想步离居然有此本领,万无一失的投矛居然失效。不容他们作出反应,步离的身形依然借力前冲闯入骑阵!
如同对付之前那批甲骑一样,步离已经是刀走下盘,一对匕首专门对着战马的的前膝位置用力一滑,随后身形如电,向着另一匹马疾冲而去!
她的个子本来就小,此时弯腰走低身形蜷缩如同个圆球一般,以闪电般的速度从一匹马滚向另一匹马。而直到她冲到第二匹马身前时,第一匹马的腿上才飙出血线。她手中这对匕首本就是上好精铁打造锋利非常,加上她那惊人的速度,是以刀锋划过之后血不会马上流出来,中间会有短暂的延迟。以步离的膂力以及匕首本身的限制,并不足以真的把马腿斩断,不过步离也不需要斩断马腿,只要让战马受伤就足够了。满身披挂的骑士加上战马身上的具装,本就是极为沉重的分量。再加上具装骑冲锋时的速度,几方面的力量累计一处,对于战马而言,乃是个极重的负担。是以重骑兵的坐骑必然是高头大马,平日还要有专门的驮马负责负载装备,以免战马太过吃力掉膘。这些骑兵大多数时候也不会骑在马背上,反倒是要精心伺候着脚力。这一切都是为了冲阵时做准备,生怕战马有半点闪失,在冲锋时便会误了大事。步离久在草原熟悉战马习性,知道对牲畜而言,什么地方最金贵,什么地方又不能轻易触碰。别看她匕首只是随便一划,所取部位正是战马重要的受力点。战马受力之处被创,又要负重急行,结果自然不问可知。随着声声哀鸣,一匹匹战马栽倒在地。这些骑兵此时终于明白,第一排的袍泽因何跌倒。他们虽然发现了步离的行踪,但却无法阻止她伤马的行为。这些骑兵之间距离太远,长矛丢出之后手中只有直刀的骑兵没法互相支援,只能靠各自的本领迎战。如果是在马上厮杀,这些武艺精熟的好汉倒也不惧怕单打独斗,可是步离不伤人只伤马,动作又快得吓人。光靠一把直刀没办法把脚力护住,就算拼命勒缰绳也阻止不了人仰马翻的结果。这些全身重甲的士兵遮护严实刀枪难伤,可是这一身铠甲分量也是个巨大负担。有战马的时侯全靠畜力负载,如今战马受伤人亦倒地,想要起身征战可不是容易事。空地上到处是哀鸣的战马以及满身铁衣包裹艰难起身的兵士,只有统帅这支骑兵的军将见机得快,自身又确实有惊人艺业,于间不容发之际勒住脚力圈马回避才侥幸躲过一劫。整个具装骑,眨眼间只剩了他这一匹脚力,这名军将如同被天雷劈中,脑内一片浑噩,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噩梦。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上,对手也恰好朝他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这名骁果军中的勇士,亦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自己看到的不似人眼,反倒是像极了狼的眸子,此刻看着自己的分明就是一头饿疯了的野狼,随时准备扑上来吞食自己的血肉。这到底是人还是妖孽?就这么个小女子,就能灭了自己一支骑兵?步离此时同样是强弩之末,她此番出手看似游刃有余,实则也是拿命在拼。那些战马速度快得惊人,她的速度只要有一丝丝迟缓便会被踩成肉泥。更何况在这个过程中,她还要分神防范骑兵手中的兵器,精神、肌肉都紧绷到了极处,所发挥出来的实力远胜平日,也是自己全部潜能爆发的结果。方才动手之时,脑海里只想着如何对付那些脚力其他顾虑不上,如今大功告成,她心中这口气一散,身上那股子酸疼无力感便铺天盖地般袭来,如同潮水般将步离淹没其中。她只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就算想要动一动都异常艰难。无数看不见的鬼怪正挥舞着斧、锯在切割自己的身体,自己明明痛苦万分,却又死不了,只能咬牙承受。身上的汗怕是早已浸湿勒贴身衣裳,这身分量轻盈的布甲,这时就像是一件刑具,箍得她浑身难受。步离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并不一定是坏事。如果可以熬过这一关,等到身体恢复之后,自己的本领比过去会提高一大截,单以身法论就算是遇到肉飞仙沈光,自己都可以较量一番。可是这一关怕是熬不过去了,自己眼下连握匕首都觉得吃力,更别说与人厮杀。对面这个全副武装的军将,只要一个冲锋,就能结果自己的性命。
自己不怕死,但是死之前若是能看一看乐郎君就好了。只是乐郎君现在……步离刚刚想到这里,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断喝,随后就见一骑如飞而至,而在来人冲入战圈之前,先是朝那统帅具装骑的军将丢过去一件东西。步离一双夜眼目光敏锐非凡,一眼便看出来,来人正是徐乐,而他朝那名军将丢出的,正是一颗人头!
第七百三十一章 屠龙(九十六)
人头被徐乐用力甩出划破长空砸向目标,戴着兜鍪的头颅在神力推动下挂动风声,如同一枚流星锤,向着军将的面门砸来。
这名带兵军将连忙闪身躲避,一时间也顾不上催马厮杀,直到这人头在身旁落下,他才看出丢来的并非什么暗器短兵而是首级。
而且这颗首级的主人,正是自己这百多骑兵的主将马文举。
步离与韩家兄弟的舍命狙击自然不是白费功夫,就在他们亡命厮杀的同时,徐乐那边已经分出了胜负。
马文举的天赋加上心机并不足以弥补武艺上的差距,随着徐乐对于“入微”的掌握越来越精熟,马文举的性命也就走到了劲头。
通过两条马槊交击,徐乐能感觉到对方每一次出手力道的变化,更能抓住这种变化的原因:对手的气力不够了。
缺乏正规训练的斗将,在技艺以及杀人的能力上,比起传统将门子弟未必逊色。
比起一些自幼学武却未见过战阵的世家子弟,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夫,更懂得如何厮杀。
是以很多时候,野路子确实能战胜这些正统学艺出来的战将。
可是一旦这些正途武人经过战阵磨砺,见过实战的模样,同样在尸山血海中走过一遭之后再行较量,这些野路子基本就没有胜算。
经过系统栽培诞生的武将,不止技艺更为全面精妙,更懂得如何发力如何使力。
毕竟一个人的气力就那么多,如果肆意挥洒很快就会气空力尽沦为鱼肉。
如果遇到气力在自己之上的对手,就更要考虑如何用力,乃至使用巧力以求反败为胜。
这个道理不难懂,马文举又是天生的杀才,在这方面更是禀赋过人,很多时侯可以做到无师自通。
但是再如何精明的人,总归需要有名师指点,否则一味靠着自己摸索便要多走许多弯路。
马文举不缺才智但是未遇名师,哪怕不惜财货延请名师指教,其以钱财或是交情所请到的教习又怎能比得上那些世袭将门传授自家子侄用心?
就更别说和徐敢这种当世第一等名将豪杰相提并论。
这种差距不仅体现在武艺招数秘传手段上,也体现在对于气力的使用分配,乃至对自己心绪的控制上。
马文举虽然之前看过徐乐和承基动手,也知道马上承基马下来整的威名,但听说和亲自经历总归是两回事。
之前在沙场上杀了太多人,尤其是杀了不少出身武勋世家素有勇名的斗将,让马文举产生一种错觉。
认为所谓世家斗将多是徒有虚名不善实战之人,哪怕是承基、来整这种虎将,也是投胎了一个好人家。
若是论起杀人的技艺,肯定不能和自己这种沙场老将相比。
再说疆场厮杀和比武是两回事,武艺高强也不等于能杀善战。
抱着这种想法,他对于徐乐的本领始终存有几分轻视,可是直到交手,他才发现情况和自己想象得不同。
徐乐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杀人的手段和天赋,也同样不是自己能比。
心中畏惧出手就难免慌乱,在气力使用上就更是失去考量。
固然他靠着自己的狡诈以及杀人方面的天赋,在交战中以巧破千斤,勉强可以抵住徐乐的神力。
可是自己消耗的气力,其实也远远超出必要。
基本功的缺乏以及膂力的乱用,让他的后力渐渐不足。
不过终归是武将根基,他的气力不足表现得并不明显,如果换一个对手可能就完全感觉不到这个变化。
靠着马文举的手段,只要能唬住对手,便有可能继续周旋下去。
很可惜,他今晚选错了对手,他这些小变化能瞒过所有人,独独瞒不过徐乐。
徐乐清晰感受到自对方大槊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弱,虽然从表面看,敌将出手依旧迅捷有力,但是徐乐却能清楚感觉到,对手的力气已经不及刚开始。
不但如此,随着体力的消耗,对手的锐气也在迅速消失,招数中得破绽越来越多。
身为斗将面对强敌,无法保持斗志胆量,那就活该去死!一声大喝中,徐乐手中马槊直取马文举心窝,马文举连忙运足力气以手中槊槊钻顶住马槊前端,准备借二马错身之时,依托马力把徐乐手中兵器荡开。
可是不想两槊交击之下,却发现徐乐这一槊所用气力平常无奇,远不像看上去势不可挡。
他于厮杀一道上的领悟让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中计了,虽然搞不清楚其后续动作为何,但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一记虚实相济的杀招。
自己一时不慎为徐乐所欺,肯定要吃苦头。
沙场之上生死立判,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导致丧命。
生死关头,马文举反应也快得吓人,手臂猛然发力,将徐乐马槊向外拨转同时一脚摘蹬,准备施展蹬下藏身的技艺,不管徐乐用什么招数自己都先躲过去再说。
可是徐乐的反应速度远在马文举之上,他这一槊看似咬牙刺出形同拼命,实则在即将递出的刹那,徐乐飞速将右手抽回,左手单握槊直击马文举前胸。
随着这个动作,徐乐新空出来的那只手也不放空,伸手自腰间抽出直刀,刀刃朝前刀背朝后平举至胸前,随后用力向前猛地一推!两人的战马速度都很快,各自的动作也都是在须臾间完成。
马文举架开徐乐手中马槊,单足摘蹬准备施展马术之时,彼此之间已是近在咫尺。
两人之间比武斗力,胯下的脚力则不会有片刻停留。
马文举刚刚完成单腿摘蹬这个动作,身形正待躲到马腹下面,两匹快马已经交错而过,马文举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随后便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两骑战马交错而过,就在二马刚刚错开,战马的尾鬃尚能够互相触碰的刹那,一道血柱冲天而起,半腔污血狂飙而出。
一匹马上的骑士已经失去了头颅,只剩个躯干由战马驮载着摇晃前行,不出五步便落于马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徐乐的直刀横的位置正好是马文举脖项所在,二马交错之时,马文举发现了直刀却已经顾不上躲闪。
虽说他满身披挂遮护严实,但是脖项之处本就是甲胄防护的缺失所在,更何况徐乐手中宝刀乃是吹毛利刃,战马的速度又快如闪电。
人、马合力加上宝刀自身锋锐,毫不费力便割下了马文举的首级。
这位不久之前刚刚斩杀了虞世基满门的隋军杀星,终于把性命送到了另一位杀神手中。
马文举的死法堪称是斗将之耻,外人看去多半会认为是马文举自己活得不耐烦非要寻死,否则绝不会用脖子朝宝刀上撞。
而徐乐则借着这交错冲撞的机会,将大槊撒手,空出的左手一抓,便将马文举的头颅抓到手中。
右手的宝刀归鞘紧接着一抄,便将自己的马槊牢牢抓在手中。
整个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外人若是目睹多半都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马文举就丧了性命。
方才步离打晕二娘这一下力道尚可,按说其不至于这么早醒来。
可是步离总归顾念杨二娘身娇体弱,出手之时留有分寸并没有下狠手。
这一番打斗颠簸,让杨二娘杨思从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
当她迷离着睁开眼睛的刹那,却只觉得背后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溅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就见一匹战马驮着一具无头尸落荒而走。
杨思大吃一惊连忙再把身形转过,却见徐乐正举起左手,将一颗人头举在头顶,血水正顺着人头伤口处向下流淌,弄得徐乐铠甲、战袍上满都是血。
二娘只觉得眼前一黑,连一声都没有发出便再度晕厥过去。
只不过此时不管是徐乐还是其他人,都忙着厮杀,没人顾得上她。
徐乐这时也看见了步离以及她对面那名军将,虽然方才厮杀之中没顾上观看,不知步离到底做了什么。
但是徐乐可以断定现在步离有风险,这个对手绝不是此时的她所能对付。
顾不上多想,徐乐先是一声怒吼,随后纵马向前,将手中的人头先当作暗器朝敌将猛力掷去,随后双手端起马槊,朝着这些刚刚起身的重骑兵以及带队骑将猛冲而去,手中马槊挥舞处,阵阵惨叫声不绝于耳。
“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那些残存的轻骑兵里,已经有机灵人发现了马文举阵亡以及具装骑的覆灭。
对于这些轻骑来说,他们的主心骨便是主将以及那些钢人铁马的具装甲骑,眼下这两根主心骨先后折断,饶是骁果军再如何精锐都无法维持士气。
失去了主官的士兵因为胆寒开始逃逸,虽然在不久之后他们还会集结起来,继续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不过这片刻的逃散,也足够徐乐等人从容离去。
今晚徐乐一行人面对百多名甲骑不是突围而是破敌斩将让敌骑逃散。
虽然以四人之力不足以逆转大势,但是只此一战也足以让徐乐的名号更加响亮,在骁果军乃至整个乱臣贼子的团体中成为天神般的存在。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徐乐不死。
只有他活过今晚,才有可能成为传奇!
第七百三十二章 屠龙(九十八)
“大家都没事吧?”
由于敌骑溃逃,徐乐等人总算有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成功杀掉对手,让徐乐的心情舒畅了几分。
不过他此刻最关注的并非自身喜怒,也不是斩杀的战将乃是何方神圣,他真正在意的乃是自家几个兄弟的情形。
徐乐很清楚,自己能够成功斩杀马文举,固然是因为武艺上的差距,更是因为这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惜性命为自己拖延了甲骑的脚步,让他们不能成群结队赶过去助战。
这种行为自然不会没有代价,而他们所受的伤损,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又岂能不动心?
“乐郎君放心,没什么大碍!”
韩约喘息着说道,这位天神也似的汉子,此时却也是气喘吁吁一边答话一边撕下战袍里衬为自己包裹着伤口。
就算有大盾在手,也不可能完全不受伤。
尤其他既要护着小六,又要尽力保护步离,伤得也就格外重一些。
好在韩约身强力壮皮糙肉厚,又是徐敢精心教授出来的好手,一身肌肉都是活肉。
敌人兵器穿透铠甲刺入身体之前,肌肉已经绷紧或是滑开,把要害处遮护得严实,所受的都是皮肉伤,伤势并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