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第六百八十五章 屠龙(五十)
“司马,你倒是让我一番好找!”战马高大神骏一见便知非同凡俗,马上之人亦是明盔亮甲威风凛凛,腰间配刀马上挂槊,一副上将打扮。来人年不满三十相貌很是英武,看外表乃是个极为出色的英武少年。骁果军中识得此人身份者不少,不过真正拿他当上将或是豪侠看待的却是半个也无。原因无他,实在是此人太过无能也太过混账,若不是有家门荫庇早就有人腰出手教训他,更不可能让其成为骁果军中郎将。
司马德勘朝来人叉手一礼:“不知二郎前来有失远迎,二郎不要见怪。某今日有些公事要处理,便不招呼二郎了。改日我做东,请二郎吃酒便是。”
年轻人却不买账,摇头道:“扯这些废话做甚?某今晚兴头正好,想要寻人吃酒,你肯不肯赏面?都是男儿汉,别学娘们般扭捏。肯或不肯给个痛快话,你阿爷没那么多空在这里干等!”
这位少年军将正是宇文化及次子宇文承基的胞弟:宇文承趾。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虽然都是宇文家的子孙,两兄弟之间除了相貌以外,便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宇文承基继承了祖辈的勇武,宇文承趾则继承了父亲、叔父这一代的荒唐与顽劣。在长安时飞鹰走狗为非作歹,便是京中有名的恶太岁。等到了江都就更加肆无忌惮,哪怕是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骁果军,听到这个名字也要不住摇头叹息。
偏生宇文家位高权重,更有宇文承基这等勇武盖世的豪杰支撑门庭,宇文承趾不管再如何荒唐,旁人也奈何他不得。非但如此,他还靠着祖宗的荫庇,在骁果军中担任郎将,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杨广虽然以来护儿取代宇文化及担任左翊卫大将军,但是其性情奸狡戒备心重,不会放心把兵权集于一人之手。对于朝中关陇、江淮两大阵营大臣,也是既拉又打维持平衡。说到底杨广的敌人乃是天下世家并非关陇武功勋贵,在尽力打压这些关中贵族同时,对于江淮子弟也要提防。哪怕来护儿这种出身,他也无法做到放手使用,必要加以提防。
名义上来护儿可以统帅关中骁果,可实际上来护儿麾下虎贲郎将、鹰击郎将等中高层军将大多来自关陇武将人家,以此保证关陇、江淮两方子弟谁也不能把骁果军掌握在自家手中。于杨广而言,如此便是最为安稳的局面,自家也可高枕无忧。于万千骁果军士来说,大将军高高在上与自己远隔万里,纵有冤屈或是为主将难为,也没法向大将军求救。反倒是直接统帅自己的军将,才是自家的性命所系丝毫得罪不得。单以在军中的威名论,宇文承趾的名号比兄长丝毫不逊色。骁果军中固然有马上承基、马下来整,亦有“夜叉承趾”这等人物。
由于有家中靠山,承趾行事跋扈言行粗鲁,与其说是世家子不如说是无赖轻侠。骁果军将也有不少人为其所欺,又忌惮其家族势力奈何他不得。再加上他此时颇有几分醉态更是不好得罪,是以他此时态度虽然嚣张,司马德勘却是不敢招惹,反倒是要陪着小心。
“二郎哪里话来?能和二郎吃酒乃是天大的体面,便是求还求不来又怎会不愿?只是这军务……”
“什么鸟军务?难道还能大过与某吃酒?叫你去便去,莫要那么多话说,只要有某在,便是把天捅个窟窿也算不得什么!来人,给你们将军牵马!”
眼看他这般不依不饶的样子,司马德勘实在没办法拒绝。这混账东西任性妄为的名声整个江都无人不知,他此时非要拉自己走,多半是又有些什么荒唐想法想要找人帮忙。若是不肯赏面,难免就要与其为敌。便是平日里司马德勘也不敢招惹承趾,何况是如今这等局面?当下不敢在说什么,从部下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马随着宇文承趾的脚力前行。
承趾不说话司马德勘也不敢问,两人双马一路来到宇文化及的府门外停住,几个宇文家的健仆迎上前伸手便接过缰绳。司马德勘随着承趾直入府中,一路来到宇文家的书房所在。却见书房内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皆端坐案几之后,模样甚是威严。房间内再没有他人,既不像是饮酒也不像是搏戏,不知作何打算。
行礼已毕,司马德勘还没想好该如何搭话,却听宇文化及已经抢先开口:“某听人言,司马虎贲虽是屠户出身,却是个智勇双全的将军之才,如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司马将军的本领,也寻常的很。便是那待宰的猪都知道哼哼几声,你这个屠户眼看人头落地,却是连一句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我该说你胆大过人,还是该说你愚不可及?”
司马德勘此时才知,宇文承趾硬拉自己饮酒乃是迷惑视听的手段,今晚真正要和自己交谈的,乃是面前宇文兄弟,其所言之事怕更是非同小可,一开口就以自家性命相威胁。若是不肯听从,只怕没那么容易离开宇文府邸。
他低着头不敢与两人对视,低声说道:“末将一介武夫不通文墨更是没什么谋略,实在不明白二位所言何意?”
宇文智及嘿嘿几声冷笑:“大兄,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好心好意救人,只怕别人还要疑心咱们别有所图。死到临头还要跟咱们装糊涂,这等人就该随他去死,何必为他们的性命操心?”
宇文化及摇头道:“二弟此言差矣,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关中人。说起来德戡的阿爷与咱们阿爷也曾同殿称臣,更有一份袍泽香火情分,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看着他稀里糊涂地掉脑袋不是?若是能帮,怎么也该帮一把。自然,若是他执迷不悟,那就是神仙难救,咱们也对得起过世的司马都督。”
两人一唱一和,司马德勘的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所谓祖辈交情自然谈不到,往日里彼此虽有往来也算不上如何密切,直到自长安来到江南之后,因为面对江南士人以及江淮武人的打压,关中人才被迫抱团,司马德勘与宇文家的来往也略微密切了一些。
可是这种关系说来也寡淡得很,司马德勘不算宇文家族门下,宇文家也就没有保全他的责任。再说这两兄弟为人如何司马德勘心里有数,就算自己人头落地,他们也不会有半点心痛,又怎会特意把自己召至家中设谋救命?只怕两人存着什么歹毒念头,要借自己的手去做。
虽然看出两人用心,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两人并不足以共大事,为人又阴狠歹毒,把自家性命交到两人手上,迟早人头落地。是以司马德勘并不想真的为宇文弟兄效力,可是此时拒绝又难免一死,一时间当真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装糊涂,试图蒙混过关。
宇文化及见司马德勘还是不言语,冷哼一声:“司马,事到如今在某家面前装糊涂又有什么意思?我念着咱们两家交情,不至于真的与你为难。可是圣人的脾性你是清楚的,等改日来到圣人面前,你这般应对,怕是有十颗头都不够斩!我且问你,今晚你营中是不是又有了百多名逃兵?”
“确实如此,不过末将已然将这些人抓回来军法从事。”
宇文智及接话道:“没问你这些。逃兵抓回来自然要砍头,难道还留着他们动摇军心?这是你的本分,没什么可表功的。我只问你,如今你麾下缺了多少兵马?这些缺额,你又待去何处补齐?这江都城里城外,怕是没多少丁壮可抓。更别说他们头上还有来家护持着,你要是抓人抓多了,来整那关可不好过。”
他所问的问题正是司马德勘死穴所在,他部下溃逃已经超过两成,若是杨广检阅军马,这么大的缺额肯定瞒不住,到时候自己怕是免不了一死。宇文兄弟既然这样问,显然对这件事一清二楚,若是自己应对不当,也不用宇文家家将动手,只要明日向杨广告上一状,便能要了自己的人头。
司马德戡当下想不出什么合适言语,只好摘下头盔,趴下身子向宇文弟兄用力叩首:“末将也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实在是想不出办法。还望二位恩典!”
宇文承趾在旁冷哼一声:“没用的孬种,只晓得哭又有何用?堂堂男子汉,难道只会乞活,不会自己找一条活路出来!”
司马德勘没明白宇文承趾的意思,宇文化及这时说道:“圣人很快就会检阅三军,各营骁果全都要到场操练,你缺了那么多兵,怎么瞒得过圣人手眼?往日里圣上或许还会给你一条活路,可是检阅之时百官齐聚,那些江南人怕是不会让你轻易过关。形势所迫,圣人就算有心回护,怕是也保不住你。若是想活下去,便得听我号令行事。不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第六百八十六章 屠龙(五十一)
沈光府内。
徐乐这些日子过得也不算太清闲,既要和沈光等人谈天练武,还要和一干军将酬酢往来。当然,不管沈光还是来整,也不能没日没夜与徐乐等人饮酒谈笑,到了夜晚大家都要各自休息。可是这不意味着徐乐可以休息,到了夜晚他反倒更为忙碌。
沈家没有女眷,步离也没把自己当作女子看,是以未曾分宅居住,与徐乐以及韩家兄弟住在同一个院落内。白日里徐乐有太多应酬,哪怕他再怎么不喜欢交际,面对那些一片热忱也确实没什么歹意的军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强忍着接待。部下三人要么是被拉去吃酒,要么就是在院落里习武发遣时光,直到夜间无事,才是他们相聚的时候。
以这几人的手段,一夜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不管是偷偷溜出府,又或者是在府中做些什么都不足论,但是这几人性情豪迈,于这等事不屑为之。再说沈光等人与自己交情深厚,他们也做不出背信弃义坑害友人这等卑鄙行径。是以这段时日不管心里再如何焦急,几个人都没想过偷走,只是在一起商讨江都情形以及天下大势。直到今晚徐乐把几人召集一处并要求大家打点行装,众人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寻常。
几人都是身无长物的武人,也没什么行囊可收拾,如果想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虽说这些时日好酒好肉日子安逸,但是几个人都不是贪图享乐的性情,对于这等生活也没什么可留恋。只要徐乐说句话,他们随时都可以动身。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徐乐为人磊落,要说走也该是光明正大离去,像这么隐秘行事的时候不多,原因为何更是让人无从猜测。
步离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徐乐,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能感觉出她的疑惑。韩小六无可无不可,左右就是等徐乐军令行事。但是韩约素来把细,这个时候也没有急着执行命令,而是询问道:“莫非城中有变,昏君要对咱们不利?”
徐乐摇了摇头:“眼下看来杨广并没有对咱们下毒手的打算,就算他当真想要动手,咱们也不是好欺的!大不了杀他个天翻地覆,让这些人知道知道我神武男儿的厉害。只不过如今江都大乱将起,我等留在此地难免受人牵连。若是为了争夺天下厮杀,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卷入杨家内乱胡乱杀人便有些不妥,传出去更有伤颜面。是以趁着眼下太平,我等便要做好准备,一旦乱起也好及时脱身。”
“乐郎君的意思是说?”
“江都城内怕是很快就会发生兵变!”徐乐语气斩钉截铁:“这几万骁果军本应是护卫杨广周全的近卫,如今看来却成了索命厉鬼。”
韩约有些不大相信,只不过他素来对徐乐言听计从,既然徐乐如此说他便相信。倒是小六心直口快,往日里对徐乐敬若神明,这时候反倒是敢开口发问。他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压低声音道:“这莫非是沈大对乐郎君讲的?否则郎君如何得知?”
他话音未落,头上便被兄长拍了一巴掌。韩约没好气地训斥道:“一派胡言!沈大郎何等样人你我心里有数,这等好汉子怎会泄露军情机密?何况倘若此事是出自沈大之口,城中怕不早就杀个天昏地暗,又怎会这般太平?”
小六敬畏徐乐却不怎么惧怕兄长,挨了一巴掌多少还有些不服,揉着脑袋看着韩约,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咱们每日都在一处,乐郎君也不曾自己跑到骁果军营去打探。倘若不是沈大讲的,又是从哪听来的消息?总不能是杨广那昏君说的吧?”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疑惑地看看徐乐:“难不成真是昏君说的?他要招乐郎君为婿,就是要你带兵帮他平乱?这昏君当真是有眼无珠,把乐郎君当成什么人了?咱们大好男儿,岂能为昏君所用?就算是他那女儿美如天仙,乐郎君也不会为了女色就改换门庭为这个昏君效力……”
小六话音未落,便觉得似乎有两把匕首在自己身上来回戳刺,不知几时就会用力捅下去。他连忙侧头,却见步离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看。这小狼女与大家厮混得熟惯,虽然彼此之间交涉不多,可是依旧把她当成亲人看待。既然都是自己人,不管其如何凶恶,也不至于怕。
此时的步离和平日也没什么区别,也是那么冷冰冰地看着,手上也没拿兵器。可小六依旧觉得周身汗毛倒竖,仿佛是被什么凶兽盯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在自己身上来回指戳。饶是他心思单纯,这时候也晓得不能再讲下去。
徐乐哈哈一笑,化解了当下的尴尬:“小六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此等机密事便是寻常军将亦无从得知,更何况是我等外人。若是没有本地人走漏风声,我们万难知晓。不过天下事并非全都要靠别人讲述才能知晓,否则两军对垒厮杀之时,又该如何料敌机先设计运筹?总不成要敌兵告诉你自家埋伏在何处,又在哪里设了陷阱。为将之人总要会审时度势观看敌阵以判虚实,这城中情形又如何看不出?”
平日里徐乐以斗将形象示人,军议之事极少开口,不管遇到何等凶险都是凭借自己一身武艺勇力解决,从不曾和谁斗智。哪怕是在自己人面前,徐乐也多谈武艺少谈计谋,像是今日这般讲述为将之道的情形并不多。
小六先是一阵恍惚,随后才醒悟过来,瞪大双眼看着徐乐:“这城中文武未曾看出来的事,居然被郎君看穿了?这帮酒囊饭袋,当真是无用至极!”
“这些人或是身在局中不能自省,或是为人阻塞视听,不能观全貌,再不然就是自己便是推波助澜之人,又怎会把这件事说明?你我冷眼旁观,见事自然比他们清楚。倒不能说城中文武无能,只能说他们牵扯太多,反倒看不清实情。”
“为何?”步离这时才开口说话,其神情比之方才已经缓和了许多,不再是那副要吃人的样子。
徐乐看了她一眼,心中颇有些纳闷。这小狼女素来不大关心这些琐碎事,对她而言兵变也好厮杀也罢都不过是一场打斗再就是杀人而已,区别只在于杀得多杀得少,远不如一顿好吃的饭食要紧。如今要闹兵变的乃是江都骁果,不管谁死谁活都和自己乃至玄甲骑没有多少牵扯,不知步离为何会对这件事格外有兴趣。
不过既然步离发问,他也只好回答:“道理很简单。杨广行事太过急躁又缺乏雄主的手段。既守不住大隋江山,也化解不了眼下江都危局。城中数万骁果兵强马壮,乃是昏君手中一柄利刃。只可惜宝刀再怎么锋利,也要落到会用的人手里,才能斩将杀敌。若是落入庸人之手,非但不能杀敌反倒会伤自己。这几万人马未能编练得如臂使指,反倒是因关中、江淮之分彼此为仇,加之粮秣短缺三军饥馑,关中子弟思乡心切,人心惶惶难以约束。杨广固然是九五至尊,可是手中并无得力部下弹压局面。这等时刻便该万事求稳,等到粮草齐备人心稳固,再整顿军心行迁都之事。可是他为人好大喜功又重颜面,于军心民心并不在意。之前征讨高丽时,便将士卒视为骡马牲畜,如今依旧如此。所下旨意或许无错,但是行事太过急躁,把大好男儿当作牛马驱驰,如何不生变故?更何况城中文武有人包藏祸心,想要让局面变得更为不可收拾,故意以激进手段激怒骁果军士。这些人手握实权又和骁果军直接打交道,杨广有再好的初衷,都会被他们所破坏。更何况其所下旨意本就有诸多不当之处,再有这些人从中操弄,局面自然会败坏。”
韩约思忖片刻道:“乐郎君所指,可是之前发还女眷之事?此事倒是桩功德。”
“功德也要看怎样做法,若是做不好功德也会变成罪孽。倘若是向骁果军说明情形,再依情形不同加以区分。既不能饶过那些真正为非作歹之徒,也不至于强行拆散夫妇,这才算是功德。像眼下这般不分愚贤,捉的时候随便乱捉,放的时候也是不问根源强行驱逐,非但成不了事反倒会让事情无可挽回。军中行事固然要快,但也不能一味求快不讲道理,否则便是取祸之道。也不只是那些女子,还有这段时日的逃兵,也是一桩心腹大患。”
逃兵这件事兹事体大,他们也听到了些许消息。本来之前一段时间因为杨广的部署,逃兵大为减少,这种消息也很少听到。可是最近两日,有关逃兵的消息以及杨广对待逃兵乃至管事军将的处置重又传入众人耳中,就知道情况并不简单。
“军法无情,若是太平时日这般处置也无不妥。然而如今情形不同以往,军心浮动人心思变,此时再靠刀剑约束部下已然不可行。更何况那些管事军将心中多半也窝了口气,再以这等法纪约束,便是把他们逼上绝路。”
说到这里徐乐沉吟片刻,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普通百姓走投无路,尚且要揭竿而起,何况是身怀绝技的武人?但凡有几分血气的,谁又肯乖乖等死?杨广非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也就别怪这些人要为自己拼杀一场挣一条活路!这场祸事,只怕是难以消解了。”
韩小六这时忽然问道:“乐郎君既已发觉江都大乱将至,为何之前还要与昏君纠缠?岂不是白白耗费了光阴?”
第六百八十七章 屠龙(五十二)
韩约的巴掌再次举起,却被徐乐制止住。“韩大不必如此,小六所言并没有什么错处。我之所以对你们讲这些话,也是希望大家今后遇事如小六一般多动脑子。身为领兵之人固然不能缺了血勇,也不能一味胡冲乱打莽撞行事。主公想要一统华夏,少不了我玄甲健儿冲锋陷阵斩将破敌。区区三百骑,不足以成大事。是以玄甲骑扩充兵力乃是必然。自古以来兵多累将,兵马过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若是指挥不力,非但不能建立功业,反倒可能坏了我玄甲英明。兵马越多于主将而言便越要多花心血,带兵军将也要多花些心思。以往我们的儿郎乃是徐家闾乡亲、梁亥特部落手足,再不就是二郎身边亲兵。彼此之间总归有香火情分,且大家相处熟惯。彼此都能叫得出姓名,指挥起来自然容易,纵然有些疏漏也能及时补上。可是日后兵马渐多,大家互不相识,于军将而言,便要多费些手脚。你们几人武艺足以独当一面,更是不缺乏胆略。可是既为军将,便要为部下的性命着想,不能只知拼杀不明兵机,更不能全凭勇武不讲计谋。遇事多想乃是应有之义,小六方才那话问得好,韩大不能怪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心思单纯如步离者,也明白了徐乐的一番苦心。之所以把几个人叫来详细说明自己的心思打算,而不是单纯下令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城池,除去对自己这几个人的关爱回护之情外,更存着一份栽培心思。
日后玄甲骑扩军,自己这几个人便要独当一面,成为千军之主。这里面固然不包括步离在内,可是对步离来说乐郎君肯教她这些东西就让她心里欢喜。至于能不能领兵,她压根就不在意。如果真把上千兵马交给小狼女统帅,她反倒会感到厌烦又或是力不从心,更不耐烦做什么大将。
韩家兄弟都觉得心里多了个火盆,周身上下都觉得暖意盎然。他们是徐敢一手栽培出来的斗将人选,不光武艺出众,眼界见识也非普通乡农可比。就算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军将也未必能赶上他们,是以对徐乐这句话所包含的分量以及情分,远比普通人感受为深。
乱世中财帛名位都不如兵权来得重要,自后汉至隋,不知有多少手握兵权的大将弑君自立,又或者挟天子以令诸候。大家都知道,单纯的礼义廉耻管不住人心,还是手中兵甲更为可靠。君王防范大将,军主也会对部下军将有所戒备。一军之中以家主为主帅,子弟为将佐的情况屡见不鲜。这其中固然有宗族门第的影响,军主对于部下的戒备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玄甲骑这种精锐部队乃是主帅心头肉,也是徐乐在李家安身立命的重要本钱。一般的主帅都会千方百计把这样的精锐掌握在手中,不会让外人染指。再说徐乐正在少年头脑灵活头脑灵便,又是徐敢亲自传授兵法,论及战阵指挥上的手段绝不在武艺之下。哪怕几万甲骑也可以指挥自如不需假手外人,何况玄甲骑这种精锐也很难一下子扩充到这个数目,几千人在他手上完全能够指挥的如臂使指,不需要把军队分散给麾下大将。之所以这么做,既是对部下的栽培,也是一份关爱之情。
李渊麾下军将成千上百,是否能够独领千军,乃是关系到能否得到提拔重用,甚至日后前途的门槛。拥有统帅千军的资格以及经历,才有可能日后成为一方军主,等到李家得天下之后,封将军号乃至开府一方都大有可能。反之就只能在军中厮混,一辈子难以出头。
徐乐本人淡泊名利,对于官职财富看得都很是寻常。不过他不会因为自己性情如此,就对部下也做同样要求。乱世中有野心未必就是坏事,何况韩约兄弟对自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效力,乃至几次死里逃生,自己岂能没有报答?
只不过他素来不喜那些攀扯交情依靠门第姻亲谋取官职的小人,自己更不会做那等龌龊事。他为部下安排出身的方法就只有那一种,让他们去战场上厮杀历练,靠自己的本领赚取前程。自己只在旁提供指点,免得部下做出蠢事。
这种栽培方法乃是将门勋贵教授自家子侄的手段,除了徐乐以外,没人会用到外姓人头上。这番栽培的心思手段,真是把韩家弟兄当成异姓手足看待,两人又如何不感动?韩小六反倒是主动道歉:“是我自己混账,不该信口胡言。乐郎君必然是有自己的盘算,才和那昏君纠缠,我不该多这句口。大哥教训我教训的极是,我就是缺打!”
徐乐摇头一笑:“方才夸你问得好,这时候又说起孩子话。某也是凡夫俗子,并无未卜先知之能,哪有那许多盘算。若是我早知江都兵变,也不会在此耽搁。说实话,我并不希望看到兵变发生,相反还在尽力挽回。这些虎豹豺狼一般的人物若是放纵起来没了管束,不知多少百姓要受害。我等身为武人,理当为苍生造福让百姓少受刀兵之苦,是以某宁可为杨广设谋让他在东南得以安稳,也不想让百姓遭殃。这些时日某之所以不走,便是设法让局势不至于无可挽回,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说到此处,徐乐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唏嘘之意。他自徐家闾出世以来,凭借一身勇力武艺过关斩将,所遇艰险皆能凭本领化解。此番江都局面虽乱,但自己挟胜来整、承基之威,再辅以谋略,更有来护儿等名臣良将协力,本是万无一失。只可惜有杨广这等人为君,枉费了自己这一番苦心。
“某本以为杨广南狩江都,总该学会收敛。之前行事也勉强算得上沉稳,若是能始终如此,则大势尚有可为。只可惜此人终究难成大事,势孤力穷之时尚可约束,一旦得势便又恢复狂奴固态!本来城中文武彼此为仇他并非不知,于那些小手段也理应了如指掌。若是及早处置,则局面不至于如此。可是他非但不加以约束,反倒听之任之,让那些谣言泛滥开去,这时候便是神佛之力也难以挽回。我等终究是外来人,又不好打探过多,等到得知事情不妙,已然失了先机。”
徐乐向三人解释着自己之所以此时才发觉兵变的原因。说来这也怪不得徐乐,他在江都的身份尴尬,不好过多探听军情,以免担上细作嫌疑。尤其和沈光为义气之交,更不能做出令好友为难之事,所以大多数时候,徐乐对于城中军事非但不能问,反倒要刻意回避。只有杨广或是沈光、来整主动提起,他才能了解一鳞半爪。
之前还能从来整嘴里得到些消息,可是随着来护儿最近公事缠身,来整也随着父亲东奔西走,和徐乐见面的次数大减,也就顾不上说这些。是以大多数时候,徐乐对于城中变化所知有限,只能偶尔从前来询问的军将口中听到些许端倪。
这些军将本就有自己的私心,又提防着沈光,言语中大多闪烁其词又或者不尽不实,徐乐还得根据他们的言语自己琢磨。方才和韩家兄弟所说的情形,有多一半都是徐乐自己根据军将们零星的言语中推算而来。
这等情形之下,徐乐再怎么了得,也难免消息滞后,临机决断也没法太过迅速。能在这个时候下决心离开江都,已经算得上雷厉风行。
韩家兄弟听后恍然大悟,也不再多问。这时反倒是步离开口道:“二娘是好人。”
徐乐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小狼女说得乃是杨二娘。她之所以说这句话,是想让自己设法救下二娘。毕竟她生得太美,如果落入乱军之手,下场实在不忍言。徐乐心中这女子也颇为同情,但是否出手营救却拿不定主意。这天下可怜人很多,自己再有本事也救不过来。再说天下败坏成这等模样,杨广难辞其咎,他的女儿如遇不测,第一个该恨得便该是杨广不是他人。
可是小狼女既然开口,那情况就另当别论。他寻思了一阵,又摇了摇头:“你我皆有武艺在身,不管遇到何等场面总能自保。二娘不会武艺,只会成为我们的累赘。再说她身居迷楼,我们又怎么把人带走?”
小六道:“乐郎君与那昏君能说上话,不如把这事对昏君说明,让他自己想想办法?总归他还是这里的皇帝,难道还镇不住那些乱军?”
不用徐乐说话,韩约抢先开口斥责道:“此时让杨广平叛,和抱着柴禾救火有什么分别?乐郎君给他出了那么多好主意,都把局面搞成这样。若是让他平叛,只怕骁果军立刻就会造反!这话要是能说,乐郎君早就说了。如今不说并非只因各为其主,更多的还是要考虑事情结果。”
小六如梦方醒,随后又陷入新的焦虑之中。对杨广实说只会把事情弄糟,不说又没法救人,这可如何是好?徐乐再看看步离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内终归不忍拒绝其请求,只好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来想想办法。”
第六百八十八章 屠龙(五十三)
司马德戡虽然在江都没有自己府邸,但是身为虎贲郎将且手握骁果兵权,日子自然也不会过得太艰难。在江都东城内,他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营帐。其规模形制虽然不能和江都城内高房大宅相比,但是自身也不算差。
说起来都是军帐,但是堂堂虎贲郎将起居帐篷和普通军汉所用的自然不同。不但格外高大宽阔,内中亦有玄机。一个帐篷可以分出几部分,其功效一如城中贵人所居房舍。既有专门用来会客的所在,也有自己日常起居之所。毕竟眼下不是战时,留守的骁果军将总要有些优待,这番对待也不足为奇。
军帐内点着几盏油灯,司马德勘坐于案几之后,在他面前还有两个中年男子。两人都是身穿皮甲腰挎直刀,做武人打扮。其中一人年纪比司马德勘略大几岁,另一个则已经五十上下,足以称为老将。
司马德勘面色凝重,两眼紧盯着二人,似乎想从他们嘴里得到什么答案。这两人则苦口婆心地规劝着,努力说服司马德勘改变之前的念头,把方才说的话吞回去。
那年轻些的军将道:“真的非走这条路不可?司马,这事非同小可,你可要想清楚。长安那位虽然是有名的宽厚性子,可终归也不是豆腐做的。如今他得了关中正在得意处,麾下有十几万人马,心性是否还像原来一般可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万一我们投奔过去人家不但不用,反倒要了咱的脑袋,岂不是倒霉透顶?”
老将立刻接口:“这话说得没错!圣人虽然对兵额考校极为严格,但大家都是追随圣人多年的老臣,总不至于为些许细故就真的丢了性命。初时为了杀鸡儆猴,圣人难免手段狠厉一些。眼下大势已定,圣人该不会还像当初那般说杀就杀。”
“正是如此,说句不当讲的,现如今天下是个什么情形,咱们心里都有数。圣人现在还能在江都城逍遥快活,还不是靠咱们这些军汉卖命?靠骁果军为他守城?放眼天下,还有谁比骁果军更为能战?没有咱们这些人,乱军怕不是已经要打过江来。咱们的命和圣人的命牵扯一处,哪能说杀就杀?往日里圣人对骁果都要格外厚待,这个时候就更不能随便砍头。尤其是咱们这些人,乃是圣人在骁果军里的根基。没有咱们掌握三军,就算骁果兵马再多,圣人也未必能够从容调度。某也知道,你手下的人马最近逃得狠了,怕这件事走漏出去圣人不肯答应。把心尽管放在肚子里,有咱们弟兄在,这消息绝不会随便走漏。就算真走漏出去,也有我们为你担承。大不了到时候跪在圣人面前求情,总归能保住你的性命……切莫胡思乱想轻举妄动,白白把自己和儿郎们搭进去。”
老将再次接过话头:“前者窦贤若不是带了本部兵马一起逃,也未必一定就死。圣人在意的并非你我性命,而是自家安危。有这几万骁果军在手,他便可以终日醇酒美人做逍遥天子,哪怕北地糜烂又或者烽烟四起都能睡得安稳。是以一两个人逃走,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担心的其实是大军军心浮动,成群结队溃逃。咱们都是带兵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大兵一旦溃散人力就约束不住。若是几万骁果跑光,圣人的性命也保不住了。所以他不会随便滥杀带兵官,否则又让谁帮他典兵?尤其是咱们这帮老臣,就更是他的可靠臂助,绝不会轻易下杀手。只要你别犯了圣人的忌讳,性命就不至于有失。千万别自乱阵脚,胡乱葬送了性命。”
两人虽然都在阻止司马德勘,但是言语间一片真心,乃至不少犯禁的言语,足以证明彼此之间交情莫逆。司马德勘虽然出身宦门,但自幼在市井厮混,又曾经当过屠户,惯会和人打交道。这些年在军中积累的财货,除去打点高官显贵以拉拢靠山外,便是结交朋党以为羽翼。不管军中还是官场,都很交了些朋友。论起武艺将略,司马德勘在万千骁果中不算出挑,可论起交朋友的本领以及名声,却堪称一流。
面前两人,便是他在江都城内最为投契的友人,足以托付生死。年轻一些的军将名为元礼,其叔父元寿曾为光禄大夫,亦是杨广宠臣。靠着这层关系,他如今和司马德勘一样,都官拜虎贲郎将,手中亦掌握着上千将兵。老将名为裴虔通,乃是杨广藩邸旧人,如今官拜监门直阁,乃是杨广贴身侍卫。
昔日杨玄感谋反丧命之后,朝中文臣武将受牵连丧命者不知多少,司马德勘身为杨素亲信,却能逃过这一劫,这两人居功甚伟。尤其裴虔通乃是杨广旧臣,有他在杨广面前进言,司马德勘才得以逃脱。是以此番他计议大事,也将两人请来会商。
对于两人的劝谏言,司马德勘未曾开口反驳。直到两人说完之后,他才摇头道:“二位兄长所言,小弟并非不知。然则此番祸事,并非二位兄长想得那般容易化解。裴兄所言,莫犯圣人忌讳便可保命。可是这忌讳,又如何避得开?裴兄乃是圣人身边人,自然不必顾念这些。元兄与某一样,都是带兵之人,自然知道现在骁果军是个什么模样。你老兄手下如今还有多少兵?这里面多少是真正的关中子弟而不是江淮人充数?”
元礼干咳两声,神色颇有些尴尬:“大家自己兄弟,说这些做甚?说来也是,大家这几年过得都不容易,先是去辽东打仗,后又随圣人南狩。本以为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能回去,没想到圣人居然一来就不肯走,大家跟着圣人,纵然不是羽林郎,也得算是保驾功臣。即便没有好酒好肉也不能挨饿不是?结果家不能回妻儿见不到,眼看着连酒都要喝不上,谁能不发燥?再说关中又不太平,不是打仗便是闹盗匪,都担心自家老小出什么闪失,想着回去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好在后来圣人给大家娶妻,算是安抚住了人。可是没想到,这回又闹了这么一桩……”
说到这里,元礼忍不住一声叹息。裴虔通道:“贤弟就不必说这些了,咱们弟兄亲厚,这些事愚兄如何不知?不过圣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这话也只能我们几个说说听听,谁敢到圣人面前去讲?我只为你们一句,如今手下到底有多少人?”
司马德勘没好气道:“若是兵马多,我也犯不上出此下策。现如今我手下儿郎不足六成,其余的不是逃了就是被我斩了。偏生这里的壮丁快要抓光了,想要把人凑齐也不容易。”
元礼接口道:“某的情形比司马好些,手下起码还剩了七成人马,再加上抓来的本地人,凑个八成足矣。你也不必担心他们说什么,一群穷军汉,谁耐烦听他们说话?在圣人面前他们就算想说,也没人愿意听,到时候无非也是找死。”
骁果军在江都抓捕男人的时间远比抓女人为早,为了弥补兵额亏空,各军将都会派出心腹士兵搜捕丁壮。发现身强力壮的大汉,便抓入军中补缺。靠着棍棒皮鞭毒打,再以刀斧相迫,也由不得这些人不听调遣。由于逃兵越来越多,军将为保全自己性命不得不如此,即便是江淮军将亦不例外。是以哪怕是来家父子,也无法杜绝此事,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初时抓捕的都是壮汉,到后来壮汉越来越少,便是青年男子就抓。到现在江都附近的青壮已经寥寥无几,田地需要人耕作,粮秣辎重需要人搬运,是以各军主将只好勒令部下停止抓丁以免无处征夫。
这件事在场三人心中全都有数,听司马德勘点破,元礼也只是干笑两声并未辩驳。裴虔通道:“元大动手的早,部下的兵马多些。如今司马贤弟遇到难处,元大还是得多帮衬着才是。”
“老兄不说,事情也得这么办。司马你放心,咱们弟兄的交情在这,我哪能见死不救?你不必着忙,倘若圣人真要看你的人马,我便把自己的兵将先借给你使。反正圣人检点人马,也只是看看大概,不会挨个去认人。等到点验完毕,贤弟再把兵马借给我用。一个人便能当两个人用,总不至于掉了脑袋。等找个机会去外面打一仗,把缺额当作阵亡报去,天大的窟窿都能填上,又何必闹到你说的那等境地?”
裴虔通亦点头道:“就是这话。司马贤弟素来沉稳,怎么这次也这么毛躁了?有这么多弟兄在,何等祸事都能承担,又何必搞得这般手忙脚乱?”
司马德勘看看两人,面色并没有半点好转,忽而冷哼一声:“二位兄长这是不拿小弟当自己人了?我也不是第一天应付圣人,若是这般容易,我又何至于想要带兵去投李渊?实不相瞒,这次我们过不去了!”
他这一声大吼,把元礼、裴虔通都吓了一跳,不知其好端端的发什么癫狂。只听司马德勘道:“以往圣人点兵,大家都用这等办法遮掩,左右总可以过关。可是这次圣人不是点校哪一府的兵马,而是要点校全军。咱们这老办法用不得了!这事怕是三几日间便要发作,倘若不想个办法出来,到时候大家都得掉脑袋!看在咱们弟兄一场的份上,我把实情对二位兄长讲明,至于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定夺。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咱们……无路可走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屠龙(五十四)
军帐内静得吓人,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再没了别的声音。在场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武人,自身本领不弱地位官职亦非等闲。司马德勘交游广阔在军中、朝堂广有靠山,裴虔通则是杨广藩邸旧人,于杨广面前算得上亲信之属,元礼虽然地位稍逊,但也有元寿的关系,在军中朋党亦广。这几个人往日里按说遇不到什么难处,纵然偶尔遇到些许难关,也可以应付自如。
然则听到司马德勘所言之后,三人全都没了话。元礼神情呆滞,额头上不多时便布满了豆大汗珠,却又顾不得擦拭。裴虔通年纪略大也算是沉稳,并未像元礼一般失态。可是那剧烈颤抖的手臂,还是把他的惊慌失措暴露无遗。
沉寂了好一阵子,裴虔通才问道:“这消息从何处来?”
“怎么?裴兄这是信不着小弟,以为我用虚言诈你们?”司马德勘两眼盯着裴虔通:“事关性命,哪个敢拿来做耍?这消息的来处裴兄不必问,某也不能讲。这不是小弟心虚,而是为两位兄长着想。你们若是信我,便想个办法逃命。若是信不过就当我说胡话,依旧按着自己的心思行事就好。等到了时候,便知道我所说是真是假!”
看他那副随时要翻脸的模样,裴、元两人就知道司马德勘的消息来源必定可靠,这个消息也多半是真的。元礼看看裴虔通,目光里充满怀疑。毕竟裴虔通乃是皇帝心腹直阁,这么要紧的消息怎么也该是他先知道,怎么会让司马抢了先?
裴虔通面色微微一红,把头转开不敢与元礼对视,显然心中颇有些惭愧。杨广所爱者乃是勇武有力的美少年,裴虔通虽然是旧部,但是一身武艺不算出色年纪又大,早已不为杨广所喜。固然有当年香火情分,偶尔还能在杨广面前为谁说几句话,可是宫中机密已经无从参与,论起耳目灵通并不比元礼、司马德勘他们出色。是以这消息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听,心中既是惊诧又有些惶恐。
元礼又看向司马德勘,语气里带着几分颤抖:“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圣人这是……这是不打算给咱们留路走了?”
司马德勘摇摇头:“圣人如何打算某无从猜测,只知道旧路注定走不通。要想求一条活路,就得自己想办法!”
“可这终究是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全军校阅?难道是有奸人进了谗言?还是说……那消息是真的?”元礼似乎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司马德勘:“司马,咱们几个乃是生死之交,在我面前犯不上扯谎。你只管告诉我,那消息是不是真的?圣人是不是真的打算迁都丹阳,再也不回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