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熊初墨
赵哲站在主任办公室的门口,整理了一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人逢喜事精神爽,赵哲早已经不做梦了,可做人总要有些念想不是,就像是他连续十多年跟踪患者,为的就是一个念想。
没想到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
“咚咚咚~”
“进。”
赵哲推门进去,笔直的腰杆又弯了下去。
“主任。”
“哦?赵哲你怎么回来了?不是非要去附二院进修么,那面又抱上哪个主任的大腿了?刘主任是么。”
赵哲的主任一脸不屑的说道。
“主任,我回来是……”
“你说你也是,家里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十多岁了好好干几年活、挣几年钱好退休。非要瞎折腾,还进修,你咋不上天呢。”
赵哲的话痨毛病在上级医生面前不会发作,因为每次发作都会被硬生生塞回去。
他手里拿着一张A4纸,想要双手递过去。
“这次回来干什么?谁又给你介绍对象了?”主任瞥了赵哲一眼,“赵哲,不是我说你,咱是小地儿,房子也不值钱,这么多年你一直就不靠谱,天天做美梦,差不多得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料。”
“主任,主任,不是。”
“什么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不是?”主任斜睨赵哲,撇嘴问道。
“我的,我的,是我的不是。”赵哲忙不迭的说道。
“说吧,回来找我干嘛。”主任问道。
“我申请调离中心医院。”赵哲弓着腰,双手拿着A4纸递到主任的面前。
“什么?!”泌尿外科主任一怔,他诧异的看着赵哲,“调离,你要去哪?”
“附二院。”赵哲压抑住自己喜悦的情绪,低眉顺目的说道。
如果是二十多岁,赵哲或许会嚣张跋扈的和主任说——老子以后是上级医院的医生,你知不知道!
可是已经四十了,赵哲很清楚调转工作很难,谁看自己不顺眼随便下的脚绊就够自己受的。
想顺顺当当办理调转工作那就是做白日梦,这事儿拖个半年一年是好的,甚至一辈子都跳不出去也可能。
看别人过的好,他们会很难受,没人吝惜落井下石的那块石头。
所以赵哲尽量让自己低调一点。
“附二院!”泌尿外科主任瞳孔缩小,对光反射消失了几秒钟。
“你再说一遍。”
“主任,我想调去附二院。”
“哈哈哈,你是不是疯了?”泌尿外科主任哈哈大笑,“赵哲,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人家附二院自家的博士都留不下来,要你个下级医院的主治医生?你特么在咱们医院晋级都晋不上去,还附二院?”
“……”赵哲低着头,任由泌尿外科主任羞辱。
不过泌尿外科主任只说了两句风凉话,伸出两根手指捻住A4纸。
他扫了一眼,看上面写的很清楚,一排签字盖章的地儿,自己排在第一位。
“赵哲,你没开玩笑吧。”泌尿外科主任觉得事情好像不像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谨慎问道。
赵哲把附二院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下,有些地方很隐晦,只说那面看中了自己的科研,已经答应接收。
一股子妒火凭空而生,泌尿外科主任的目光越来越冷。
赵哲!
科里最没出息的老主治。
一辈子的老主治。
虽然大家都承认他的水平不错,但就是一个三棍子打不出屁的窝囊废。
前些年赵哲因为手术做得好被撵去门诊,泌尿外科主任准备把他扔门诊一辈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货在门诊干的风生水起,一天30人左右的门诊量被他硬生生干到120人次。
全市的患者像是魔怔了一样涌到中心医院找赵哲。
泌尿外科主任只能把他调回来,放在手里面看着,以免他折腾出浪花。
一个不注意,真特么的!
怎么就被他又折腾起来了!
泌尿外科主任把纸排在桌子上,冷声说道,“赵哲,这个字我不能签。”
“……”赵哲心里一沉,最恶劣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说道,“主任,我就是个没出息的老主治,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放了?开什么玩笑,我得有人事部门的通知才能签字。要说我这个临床主任就是业务口的……”
泌尿外科主任开始踢皮球,熟练的把责任都推到机关人事部门。
赵哲的腰越弯越深,眉头越锁越紧。
第304章 认命
十几分钟后,赵哲多次哀求无果,只能拿着单子落魄的离开主任办公室去机关找人事部门。
他有社牛,可是社牛不是真的牛逼,更多类似于一种心理疾病。
说穿了赵哲只是一个临床的小医生,没有背景、没有人脉,这些他都知道。
主任叫自己先去机关,估计到那面也得被踢皮球。
就像是证明自己爸爸是自己的爸爸这种荒谬事儿一样,如果有心思相互踢皮球的话,怕是一辈子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硬着头皮去机关找人事部门,赵哲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没任何办法,他只能再回头去找泌尿外科主任。
几次三番,相互扯皮,赵哲回家后一天,调转工作一点进展都没有。
赵哲很清楚主任是怎么想的——他见不得自己好,自己往上走一步,比挖了他家祖坟还让他难受。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他就是要把自己压在手底下。
至于机关里的科室长、副院长、院长也特么没几个好鸟。
三年前一名医生要辞职去南方,办理辞职手续。
那是辞职,还不是调转,科教部门就跳出来说这名医生4年前公费去进修过,要十倍赔偿。
结果把那名医生惹恼了,鱼死网破,去巡视组直接实名举报。
自己……赵哲想到这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也想鱼死网破,但根本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做到这一点。
平时醉心在临床,就像是玩游戏一样,自得其乐。
等真到被社会按在地上摩擦、被别人拿捏的时候,赵哲这才无可奈何的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买了一瓶红星二锅头、一袋花生,赵哲独自坐在家里喝闷酒。
几口酒闷进去,上了几分酒意,赵哲眼睛有些红,他用力的揉了揉。
算了,自己就是个临床老主治的命,没办法。
赵哲认命。
既然反抗没什么用,自己也抗不过,那就躺平吧。
拿起手机,赵哲打出一个电话。
“小吉啊,我是赵哲。”赵哲哽咽的说道。
说到小吉这个名字,赵哲眼前满满都是似乎会发光的吉翔。
这段时间他和吉翔一起工作,是人生最开心的光景。
别的事儿不用管,只要做好临床工作就行,手术也非常顺利,刘主任和再上级的白处长也照拂有加,一切都舒心无比。
至于收入,对于赵哲这种老光棍来讲那都不是事儿。
只是,可惜了。
“赵哥,你这是怎么了?”
赵哲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我们主任就是不想放我走,我知道。”赵哲深深叹了口气,“是老哥我对不起你,真的是对不起你。白处长用了挺大的人情已经做好工作接收我,可我自己不争气。”
“嗯?调转工作这么难么?”吉翔不懂就问。
“其实不难,我知道他就是欺负老实人。”赵哲郁闷的说道,“从前把我从住院部踢到门诊去,差点没把我踢去急诊,要不是有几个肾癌的患者慕名而来、要不是市里面的一个领导的母亲术后出血,估计我现在就是急诊科医生了。”
“看不得我好,也没办法……”
“赵哥,市里面你认识的那位呢?退了?”
“前些年就退了,根本联系不上。我这个人你也知道……这么说吧,我们主任比我大8岁,我来临床上班的时候他已经是主治了。有一天我看他在笔记本上记什么东西,然后锁到柜子里。
后来我才知道那都是有权有势有钱的患者、患者家属的名单。
这都是以后的人脉,我懂,但是我做不来。我更喜欢给没钱的人看病,也不是图他们痊愈出院后给我送的几只小鸡,就是觉得我要是不给他们看病,他们……”
赵哲说着,眼泪已经无声的涌了出来。
他伸手把眼泪擦干,努力睁大眼睛。
“唉,不说这个,显得自己多高尚似的。我也看不惯天天说甘于贫寒、乐于奉献什么的那些人,这特么不是耍流氓么!凭啥老实人就得甘于贫寒,你说是吧小吉。
可就是这么一套体系,老老实实做事儿就是贫寒。”
“赵哥,别跑题,你那面卡在哪了?”
吉翔不听赵哲唠叨,他把话题拽了回来,径直问道。
“医院的每一个部门我都办不下来,从主任到人事。”赵哲悲伤的说道,“对不起啊小吉,我去不了。进修……等我回去跟你交接工作,然后这块就给你了。”
“以后我在辽源这面做点什么也都算成是你的数据,等你晋级的时候能轻松点。逢年过节,来辽源看看老哥我……”
“害,这么点事,你先别着急,我问问的。”
吉翔说的很轻松。
赵哲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吉翔只是在安慰自己。
社会上的事儿有多难办,吉翔一个规培生根本不知道。虽然他能获得秦楚的青睐并且很肆无忌惮的放弃那个天赐良机,但并不意味着能在山高皇帝远的地儿办成事儿。
越是小地方就越是难办,谁来都没用。
赵哲连客气都懒得客气,等自己回省城和吉翔一起吃饭的时候再说。
心灰意冷,赵哲一颗心如死灰般。
挂断电话,他盘算着自己通知了吉翔,虽然不算是交代,但也没其他办法。
一瞬间,赵哲甚至动了辞职的念头。
可自己只是一个老主治,去南方也不好找工作。
念头及此,赵哲对自己深恶痛绝起来。
年轻的时候“好高骛远”,认为其他人的“科研”就是水货,就是在糊弄,单纯为了晋级而晋级,毫无用处。
可那些走人情或是糊弄了一个科研的同事们都已经是主任、副主任医师,人家的路越走越宽,自己的路却越走越窄。
以至于要辞职去南方都变得不可能。
南方医院是要人才引进,不是养老院。
一个老主治过去能有什么用?人家才不稀罕。
赵哲一仰脖,把红星二锅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像是刀子一样刮在食道上,有些疼。
没有豪气迸发,只让赵哲更加迷茫。
算了,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