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小明
陈都的正殿比洛阳和长安的正殿都要小,但是设计如出一辙,都具备着扩音的效果。
天子亲自发话,殿内的群臣也都停下了言语。
亡国的帽子都扣了下来,还是天子金口玉言,这个时候谁再去做那出头之鸟,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殿内的群臣无论是变法派,还是保守派都极有默契的保持着缄默。
天子亲自下场拿大道理压人可以,但是他们也可以选择沉默。
天子确实可以强行推行变法,毕竟掌握着实权的州牧都支持他,但是他们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州牧支持,中央的高官半数都是司隶、并州、凉州的老臣,但是州牧之下的郡守却基本都是出自南方。
中央的政令推行到地方之后发生什么变化他们也难以保证,到时候闹出什么官逼民反,叛乱骚动他们可不负责。
刘协俯视着殿内的群臣,这些往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文士,一旦触及到他们自己的利益,便将那些礼义廉耻都抛掷脑后,甚至变得愚蠢。
有些人居然愚蠢到认为明庭没有南下的意图,黄河防线固若金汤,变法已经十分成功,现在他们拥有的军队完全有实力和明军划江而治。
简直是可笑。
扩军变法、修建军校、训练将校、整编新军、打造武备……
以上诸多的事务,哪一条执行下来不需要大量的钱粮?
那钱粮从何而来,莫非能从国库之中凭空生长而出?
河北之地鹰狼卫举办的公审将结果都刊登在报纸之上昭示天下,也让刘协明白了那些世家豪强到底有多么的富有。
国库之中财政紧缺,根本不足以支持,但是世家豪强却是赚的盆满钵满,每年还要修建新的密库来储存钱财。
刘协曾经看过明庭发行的报纸,他因此才明白那些地方上的世家豪强到底是怎么欺瞒中央,欺瞒皇帝。
那些世家豪强占据着广袤的土地,却是倚仗着地方的势力,逃避税收,不断兼并土地。
他们倚仗着特权,只需要缴纳极少的税收。
刘协心中怒火中烧,但是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他身为天子不能让人从自己的脸上看出喜怒哀乐,因为任何的表情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从而发现他的弱点。
这些是骞硕曾经教导他的事情。
刘协目光移动了些许,落在了大殿之内一处阴暗的角落,身穿着绣衣的王越此时正站在阴影之中。
看到了王越,刘协的心中才有了几分的底气。
如今朝堂之上的诸多提出反抗意见的大臣,不能说他们不是忠臣,他们有些人真的只是政见不同,不赞同变法,而劝服这样的人无疑是最难的。
刘协的目光从王越的身上移开,而后又移动到了荀彧的身上,不过很快又看向了别处。
变法是荀彧提出来的建议,很多的政策也是荀彧相授,但是刘协没有将荀彧牵扯进来。
荀彧的地位和声望并不够他主持变法,而且颍川荀氏作为保守派,刘协也不想荀彧与自己的宗族相对。
所以这一次的变法刘协交给了刘宠和王允。
“诸公刚刚争论限制绣衣使者之权,朕以为确实可以,绣衣使者的权柄过大,确实也应当稍加限制。”
刘协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浑厚而有力。
他早已经过了变声期,而且发音的方式也特意练习了很久,为的就是在保证自己天子的威严。
朝堂之上的争论,还有绣衣使者的禀报,让刘协清楚现在朝中的世家忍耐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他必须要做出一定的让步,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绣衣使者之权不变,但是若是缉捕除国内细作之外的人员,必须将案上报廷尉府,由廷尉府签发缉捕令。”
“诸公以为如此限制可否?”
刘协没有让其他人来宣布限制绣衣使者之事,而是自己亲自宣布,毕竟绣衣使者独立于外。
殿内响起了轻微的声音,不过很快又平复了下去。
但是殿内原本紧张的气氛,现在已经是缓和了许多。
天子主动限制绣衣使者的权柄这是天子做出的让步,而且也对他们十分有利。
起码不用再担心绣衣使者突然闯入家中,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们缉拿。
毕竟灵帝在位之时,绣衣使者就曾经这么做过。
若是需要经过廷尉府运训,签发缉捕令的话,那么绣衣使者也就没有肆意生杀夺取的权力,他们也有了一些可以制约廷尉的手段。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在原本时空有个叫锦衣卫的事情时,他们应该不会再感到这是什么让步。
因为在理论上锦衣卫需要缉捕犯人之时,必须将案由报刑科,签发驾贴。
而实际上这只是流于形式,往往是驾贴尚未签发,人已逮捕。
但是殿内的群臣自然都不知道关于锦衣卫的事情,他们只是感觉如释重负。
殿内的气氛缓和的下来,刘协见时机已到,向着刘宠看了一眼。
刘宠此时已经转过身来,他看到刘协的眼神,心领神会。
“伪明于北地虎视眈眈,其欲逐逐,就在昨日晚间,河北之地的绣衣使者传来一条密报……”
刘宠再度转身面对着众人再度出言,只是说到最重要问题的时候却是突然一顿。
大殿之内,一众朝臣皆是屏气凝神,就是九卿也都难以保持淡然。
殿内的气氛再度压抑了起来,之前很多心存侥幸之人也是不由的惶恐了起来。
他们之所以产生侥幸就是明军许久没有动静,甚至连袭扰都没有,太过于不正常。
但是听到北地的明军有了动静,却是都紧张了起来。
兖州的七万大军听起来虽然多,很多人之前也信誓旦旦说伪明绝无可能越过黄河半步,但是真正打起来,他们的心中其实也没有多少的底气。
要不然之前在朝中也不会有想要迁都的提议,而且还议论了许久,甚至连都城都已经选定了。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南下迁都的计划都已经制定好了,为了不让人心浮动,密而不发罢了。
“明军正在全面收缩,各地的报纸已经不再报道对外战事,在北岸渡口明军的数量明显增多,我军在青州以北的海船也发现了明军海军的踪迹,恐怕明军不久之后将会对我军发起进攻。”
“如果今年秋收之后没有发起进攻,那么就是明年开春之时……”
刘宠这一次说话仍旧没有说完,不过他并非是再卖关子,因为殿内群臣皆是面露惊恐,喧嚣声再起。
刘宠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过这一抹冷笑很快消失在了他脸上。
其实绣衣使者根本没有探查到什么明庭的情报,所谓的密信都是他编造的谎言,为的便是让众人感到恐惧,不得不支持变法的一种手段。
过段时日,袁术还会送来几份前线的战报,以佐证他的言论。
当然这一切都是提前计划的事情,那些战报也都是伪造的罢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刘宠看的很明白,当初有明军的威胁之时,变法之事根本没有收到多少的阻碍,而明军迟迟没有动静之后,很多人心里都生出了侥幸心理。
他用此举正是为了让众人再度感受到战争的恐怖,让这些世家豪强不得不屈服。
当然只是这样简单的威吓只能是吓得了一时,没有办法吓的了一世。
“伪明势大,吞并河北,尽收河北之兵,欲要一统天下。”
“兖州、青州两州是之后的主要战场,黄河虽险,但是却并非不可逾越,伪明想要渡河我军难以阻拦。”
“兖州地方之军多是新募之兵,缺乏训练,武备稀缺,各地工坊虽然昼夜不歇,但是这一切都需要钱粮。”
刘宠面对着殿内的群臣,曾经的朝会之上,有孙坚和袁术两人站在他的身侧,朝廷的政令没有人敢于违抗。
但是现在如今他只能是孤身一人。
“不仅税赋要改,土地也要清丈,选官制度也要改变。”
刘宠提高了些许的声音,环视着众人,终于是图穷匕见。
“选官……”
孙静豁然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刘宠,神色骤变。
大殿之中群臣的目光在一瞬之间全都集中在了刘宠的身上。
就是一直以来都风轻云淡的太常杨彪,此时神色都是发生了变化,看向刘宠。
只是孙静注意到大鸿胪陈纪的虽然视线也看向了刘宠,但是神色却仍然是没有多少的变化,似乎知道什么内情。
殿内原本还有些许的杂声,但是当刘宠的话落于殿中之时,大殿之内顿时便变得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听闻。
沉默有时候更具有力量。
饶是刘宠自诩于见过了大风大浪,但是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之后,他仍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彷佛周边的空气都凝结了一般。
孙静眉眼低垂,不用去看周围,他都猜想出现在殿内众人是怎么样的一番神情。
如果说改革税赋和清仗土地是从世家的身上割肉,那么改变选官制度直接是就是想要剖蚌求珠,虎口夺食,贸然改变选官制度,很有可能将天下世家都推到其的对立面。
殿内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刘宠的身上。
明庭选拔人才是通过考试,名为“应试制”。
无论出身都有机会入学,绩优者升,绩劣者下。
学习成绩良好者可以享受免费教育,甚至是得到金钱的嘉奖,名为“奖学金”。
蒙学也就是县学,县学的奖学奖小部分给与学生本人,大部分人则给于其家庭。
到郡学之时,便是对半分润,到国学,则是大部分给与学生本人,小部分人则给于其家庭。
到国学一级,成绩优异者甚至还可以如同官吏一般为家中获取平税田的田额。
而汉庭的选士之法已经沿用了数百年都没有改变,这一次突然改变,让人不由联想到莫非天子想要效仿明庭实行“应试制”,从那些黔首小民之中取士。
但是那些可以书写又能够长期储存的纸张制作技术一直被太平道所垄断,明庭对于造纸工坊的保护甚至比起配重投石车的工坊都还要严密的多,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窃取技术使其变为己用。
明庭的造纸技术在不断的进步,汉庭虽然也投入造纸术的研究,但是却一直没有办法突破瓶颈,虽然也生产出了方便书写的纸张,但储存和造价仍然是一个较大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的办法。
姑且不说建造学堂钱粮的问题,就说教辅资料的问题,难不成全部都用繁重昂贵的简牍?
“诸位少安,变法之事急躁不得,改变选官制度是变法的其中一项,但变法之事并非是定下来便不能改变,选官之制乃是国之根基,要想改革必须要慎之又慎。”
刘宠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顶着压力开口艰难的说道。
“说是改变选官之法,但是却不是说要废除察举之法,而是要推行另一条新的选官之法。”
听到不废除察举之法的消息,众人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许多,不过仍然没有完全放松。
“此次朝会的主题便是新的选官之法——九品官人法。”
“九品官人法?”
孙静双目微眯,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明庭的九品分级法。
不过明庭的九品分级法是将官职分成九品十八级,并非是取士之法。
一听名字,大殿之中的气氛再度沉闷了数分,毕竟这一制度实在是明庭的九品分级法名字很像,很难让人不联想在一起。
他看了一眼刘宠,又看了一眼大鸿胪陈纪和人群之中站着陈群,心中突然明悟。
中正评议结果上交司徒府复核批准,然后送吏部作为选官的根据。
在刘宠的授意之下,陈群走出列队,他先向着天子行了一礼,这才缓缓开口。
“察举之法仍然行驶,推行九品官人法只是为了选拔更多的人才,以解如今之困局。”
“九品官人法,即:制九格登用,皆由于中正。考之簿世,然后授任。”
“益州、凉州、并州、幽州、冀州、司隶六地皆陷于贼手,以至于百姓流离,不得不远奔他乡。”
“人才流失,如今情况复杂,只靠察举难以选拔所有人才,所以才想要增设九品官人法以选拔人才。”
“九格登用,皆由于中正。”
“所为九格,则是将人才分为九等,参考家世、行状来定下品级。”
“所谓中正,就是掌管对某一地区人物进行品评的负责人,也就是中正官。”
“中正选任,各州分别推选上中正一人,上中正官皆由德名俱高者,由上中正官任命下中正。”
“州内设上中正官,掌管州中数郡人物之品评,各郡则另设下中正官。”
“中正官由朝廷三公中的司徒选授,选用德名俱高皆在职朝廷之人,其中郡的小中正官可由州中的大中正官推举,但仍需经司徒任命。”
陈群言语期间殿内无人喧哗,也无人发问,都是在静静聆听。
话音落地,殿内仍旧是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了思索。
孙静也没有言语,他也在思索着这九品官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