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小明
吕布双目微眯,董卓这一请求,让他有些迟疑。
场中黄巾军的诸将也没有想到董卓居然想要和许安见上一面。
吕布向着场中一众董卓军军卒扫视了一眼,那些军卒皆是身被数创,甚至连站立都是极为困难,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而董卓脚步受伤,鲜血正慢慢的顺着衣甲向下流淌,也没有多少的威胁。
吕布看着身受重伤,面对着身上百把弩机却仍然能泰然自若的董卓终究是起了敬佩之意。
军中之人最敬佩的便是勇士,董卓虽然是敌人,但是他确实是一名勇士。
和龚都达成了共识,吕布对着马前不远处的董卓沉声说道。
“我为你上报大贤良师,至于大贤良师到底见不见你,便看大贤良师的意思。”
黄巾军中微微起了一些骚动,传令兵向着后方快速的奔驰而去。
董卓单手拄着长剑,艰难的站于原地,他腿上的伤口因为之前的走动而再度加重,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的神经,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淌下。
董卓昂着头,望着不远处那面最为高大的旌旗,他知道那是许安的大纛旗。
时间慢慢的流逝,夕阳慢慢落下,黑暗已经开始准备接管整个世界,马上黑幕便会落下,整个大地将会陷入了沉寂,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董卓慢慢转过头向着身后看去。
李儒走在最前方,一众飞熊军的军卒相互搀扶着,蹒跚着跟在李儒的身后。
众人默契的在董卓的身后同时停下了脚步。
董卓和李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之中。
董卓正过头闭上了双目,倚靠在身下的长剑之上,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如果许安拒绝了他要求见面的请求,他也能够坦然接受死亡。
闭上双目,一生的光景,从少时到壮年从董卓的眼前犹如走马灯一般一一而过。
大破匈奴、进入公府、封为羽林郎、跟随张奂大破羌兵……
只可惜,当初他年少轻狂,太过于狂傲,张奂对他的谆谆教诲他半点也没有听进去。
张奂也彻底的对他失望,将他的礼物拒之于门外。
“大丈夫处世,当为国家立功边境。”
董卓的鼻头微酸,他想起了张奂昔日的言语,不知不觉他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令人恐怖的模样。
昔日的袍泽视他为虎狼,曾经的妻妾眼眸之中也带上了畏惧,那些与他相交的好友不知道何时也越来越疏远,身旁围绕的尽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都改变了。
董卓自己也没有办法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但是他知道他年少之时立下的志向并非是想要成为现在的自己。
身前传来的喧哗声打断了董卓的思绪,董卓慢慢睁开了眼睛,目视向前方。
视线之中,那面高大的大纛旗正越来越近,而喧哗声也越来越大。
眼前的黄巾军军阵如同波开浪裂一般向着左右两边分开,而就算是如此,黄巾军的军阵也不见丝毫的混乱,反而仍然是井然有序。
董卓看着那些整齐划一的军兵,不由的心生感叹,这样的军队,堂堂正正之战,或许就是皇甫嵩带领着三河五校的禁军也难以战胜。
败在这样的对手手下,并不冤枉,也并不耻辱。
马蹄声响起,九面各自绘制着星辰日月的旌旗当先映入了董卓的眼中,紧接着便是旌旗之下,身披着铁甲,手执旗枪,佩弓挎刀,罩袍束带的腾骧卫。
旌旗飘动,法袍鼓起,腾骧卫刚一出现,战场之上原本紧张的气氛陡然一转,变得极为庄重肃穆了起来。
稍许片刻,腾骧卫之中微微响起了一阵骚动,随后那面高大的大纛旗再度前移。
身穿着盆领铁铠,罩着一袭土黄色战袍的许安牵引着战马步入了董卓的视野之中,一众黄巾军的将校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在许安的周围。
许安牵引着战马向前走去,一路走到了弩兵队的后方,这才勒停了战马。
董卓站立于地上,许安骑乘在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董卓,这个距离,两人已经能看到对方的面容。
许安看着站立于血潭之上,浑身血污的董卓,脑海之中也浮现起了董卓在他想象中的模样。
两个形象重叠在一起,眼前的董卓并没有许安预想中的那么肥胖,倒是和吕布莫名其妙的有些相仿。
董卓身形高大,比常人高出了一个头来,显得极为孔武有力,虽然受伤,但是余威仍在,被黄巾军团团包围却能泰然自若,这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但说无妨。”
许安看着董卓缓缓开口道。
他以前了解董卓,都是通过史书,通过记载,但是如今,董卓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其实许安也确实想见一见董卓,他想知道那个将汉室最后的尊严都揉碎,践踏了的权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董卓并没有马上回答许安的问题,他的注意力其实也并不在许安的身上,而是在许安周围的黄巾军身上。
当许安走来之时,董卓发现了一件事。
上至将校、下至普通的军卒他们看向许安的眼神,全都饱含着敬意……
曾几何时,他麾下的军卒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来看着他。
董卓环顾着四周的景象,最终目光停留在了许安身上。
董卓仰头盯视着许安,昂首笑道。
“虽说心有不甘,但是如今的结果也是我一手造成,也没有什么可以懊悔的。”
“朱儁败在了你的手中,卢植也败在了你的手中,今天我败给你,也不算是辱没了名声。”
董卓放声大笑之后,慢慢收敛了笑容。
他用尽全力站直了身躯,举起了身下本来是作为倚靠的长剑。
“只可惜……”
董卓双手握剑,横剑在脖颈之上,眼眸之中浮现出了悔恨。
董卓并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他目露决绝,猛地一拉长剑。
鲜血喷涌而出,董卓魁梧的身躯轰然倒于地上。
“明公稍待,我等随行。”
李儒跪伏于地,对着董卓倒下的身躯,俯首行礼,悲痛无比。
利刃入肉之声相继响起,十三名飞熊军和李儒皆是引刀自刭。
一声狼嚎自远方骤然响起,而在这时,落日也终于隐去了自己所有的光芒。
漆黑的帷幕自苍穹缓缓落于人间。
第六百三十二章 羌管悠悠霜满地
河水滔滔,水声响亮。
樊稠的心也随着江河的水流向着远方漂流而去。
五月的关中,天气已经开始慢慢变暖,但是就算是身处于大帐之中,樊稠的身上仍然是一片冰冷,那份冰冷一路深入骨髓之中。
华阴一败,黄巾军那犹如疾风浪涛一般的攻势,深深的铭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难以忘却。
前路迷茫,十面埋伏,生路已然断绝。
临晋城的城墙之上飘扬的黄巾军土黄色的旌旗,长安城也不能返回,归路已经断绝。
华阴一败,董卓、李儒身死,只有他和徐荣两人领着数千残兵败将逃出了生天,但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东西南北皆被黄巾军所占。
而现在黄巾军的追兵也追了上来,将芮[ruì]乡四面合围。
帐外隐隐有哀嚎声传来,那是受伤的军兵哀鸣,伤痛折磨着他们的身躯,折磨着他们的神经,让他疼痛难忍。
樊稠神色哀伤,手持着酒觞,一杯接着一杯往喉咙之中灌着酒水。
徐荣面色阴沉,据案盘坐,双手撑在案桌之上,垂头不语。
“数十年沉浮,犹如幻梦一般,哈哈哈哈哈……”
樊稠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来,癫狂的笑了起来。
黄巾军围而不攻,他们被困死在了芮乡之中,粮草断绝,只剩下了两日的口粮,黄巾军就算不进攻,马上他们也将陷入奔溃。
“太平道?太平道?太平道!想不到,我们最后居然是输在这里,输在了太平道的手上,呵呵呵……”
樊稠一脚踢翻了案桌上的酒坛,酒精起了作用,让樊稠难以站稳,思绪也开始变得混乱了起来。
樊稠并不认为许安会宽恕他们,会接受他们这群败兵,他清楚的记得他们所犯下罪恶。
洛阳的丘虚和百里的赤地,都是他们西凉军的杰作。
那些世家豪强是什么样的下场,并非是什么秘密,太平道对于那些世家豪强,所定的最严重的刑法乃是族诛!
罪行轻微一些的也免不了受到流放和劳改,抄没家产的惩罚。
徐荣仰头长叹了一声,默然无言,纵使他胸中有韬略无数,但是面对着压倒性的力量,他又如何能挽天倾?
樊稠推开了大帐的帐帘踉踉跄跄的走出了大帐,入目之处,尽是面带着悲色的军卒。
就在这时,漆黑的夜空之中忽然飘来了隐隐约约的歌声,那歌声虽然微弱,但是却清楚的传入了樊稠的耳中。
樊稠神色微动,眼眸之中浮现出了回忆。
还坐在大帐之中徐荣骤然听到歌声感觉有些奇怪,那似乎是一首民谣。
伴随着歌谣一起飘入营地之中的,还有一种音色萧瑟、空灵的乐器。
黑暗之中,樊稠耳畔的歌声逐渐变的大了起来,之前的歌声是大营的外围传来,而这时的歌声却是从营地之中响起。
徐荣站起了身来,看向帐外。
他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对这首歌感到极为熟悉,他记起了这首歌的来历。
这首歌是凉州的民歌,凉州军中有很多人都会唱这首歌。
徐荣是幽州玄菟郡人,他虽然不是凉州人,但是他久在凉州军中,对于这首歌也有一些印象。
而那怪异的乐声,正是羌管的声音。
营地之中,不知是谁先跟着吟唱了起来,很快歌声越来越大,更多的凉州兵也加入了吟唱的行列。
芮乡大营之中,无数的凉州兵缓缓的站起了身来,他们面对着营墙的方向,吟唱着起了那熟悉的歌谣。
片刻之后,整个芮乡大营便已经完全被哀伤、凄怨的歌谣声所充斥。
想到征战在外,今生今世也许再无法活着回到故乡,一众凉州军的军卒皆是不禁潸然泪下。
“凉州兵已经尽皆归降于黄巾军了吗?”
樊稠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他营帐外的歌谣声越来越大,这不正是证明了有大量的凉州兵投降于太平道了吗。
营地中的歌声越来越大,慢慢的化作了呜咽,带上了哭腔。
徐荣掀开了帐帘,此时的樊稠已是泪流满面。
徐荣环顾四周,发现一众凉州兵皆是潸然泪下,悲痛不已。
军心已丧,再无战意。
但是徐荣此时心中的郁结却是一扫而空,他知道,他们能够活下来了。
昔日项羽困守垓下做困兽之斗,四面响起楚歌,军无战心,将无战意,项羽只能抛弃大军带领精骑逃跑,最终败于乌江,自刎而死。
现在的情况和当时的情况相差不多。
那个时候的项羽在垓下还有不少的兵力,而且项羽曾经有过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役。
巨鹿大战,项羽破釜沉舟,以五万楚兵大破四十万秦军。
连战九阵,章邯引兵退却,秦将苏角被阵斩。
四面楚歌之计,正是为了让项羽麾下的部曲彻底土崩瓦解,而施展的计谋。
但是现如今,黄巾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董卓被杀,四面合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已经将他们逼到了绝路,他们麾下的军兵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战意,黄巾军只需要一次冲锋,便可以将芮乡的八千凉州兵全部斩杀殆尽,将他们的人头悬于旌旗之上。
但是许安并没有,而是先让归降的凉州兵唱起了凉州的民谣,以此瓦解凉州兵最后抵抗的意志。
婉转哀伤的歌声之中隐隐夹杂着喧哗之声,徐荣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军兵正想着他们的方向缓缓走来。
火光摇曳,北风渐急。
火光之下,一条土黄色的头巾率先映入了徐荣的眼眸之中。
徐荣双目微眯,站立于原地,直视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