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小明
太尉马日磾看了一眼殿内的众人,所有的人都没有言语,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站出来,为天子分忧。
太尉作为最高武职,除了评定全国武官的功绩高下、以为升降的依据外,就是作为天子的最高军事顾问,为天子分忧,是太尉的职责。
“四州‘蛾贼’进入并州,眼下看来已经是成为了定局,不可改变。”
“漳水、扶柳、临平三地我军受挫,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整顿军务,安抚乡民,防止州内再生动荡,给予‘蛾贼’可趁之机,使其生出占据冀州之心。”
董卓本来有些嗤之以鼻,但是听到马日磾的这一番言语,倒是露出了一些兴趣,看起来,这马日磾也不是真正的碌碌无为之辈。
董卓虽然没有和许安有过交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站在许安的角度上思索。
冀州军新败,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之下,洛阳生出的变动不可能瞒过天下,那么许安自然是极有可能生出盘踞冀州之心。
占据整个冀州是痴心妄想,但是占据太行山周围的沿线地带,却并非是吃人说梦。
董卓曾经领兵在冀州和黄巾军对阵,对于冀州地形也有了解,在自己的宅邸中也有一份冀州的地图。
如果这个时候许安占据常山、中山两处郡国一部分地方,完全可以联通上谷郡,自两面夹击幽州,幽州就暴露在黄巾军的兵锋之下,危险非常,刘虞的位置将会极其尴尬。
“前冀州牧王芬牵涉谋逆,畏罪而自尽,现今冀州牧一职空缺,臣以为,应该先定冀州牧,再派遣军将援助冀州,稳定局势。”
刘协用余光看向蹇硕,当看到蹇硕的食指微微抬起之后,这才朗声问道:“那太尉以为,当以何人为冀州牧?”
马日磾提出先定冀州牧一职,自然是心中打好了腹稿,但是他还是停顿了一下,以便显得不那么刻意。
“臣举荐,北军中候刘表,刘景升,为人果决,素有名望,臣以为若以刘景升为冀州牧,定可保冀州无忧。”
“刘景升?”
刘协轻声重复着刘表的名字,他对这个名字十分的陌生,从未没有听人提起过。
不过刘协不熟悉,蹇硕却是知道刘表这个人,他作为绣衣使者的统领,自然是对朝中大部分的重臣都要了解,刘表确实算是有极为有能力的一批人,而且是宗室之人,若是刘表作为冀州牧,确实是最好不过,冀州离司隶之地颇近,可以及时援助中央。
“我倒是觉得,让刘景升作为冀州牧不太妥当。”
董卓冷哼了一声,冷声说道,态度颇为不敬。
马日磾眉头微蹙,没有言语。
“我若是那许安,占据幽州上谷郡,必然会考虑占据常山、中山,进而图谋幽州,冀州必然再起战事,刘景升的名字我听过,虽然是北军中侯,却不习兵事,到时候战事一起,如何挡得住‘蛾贼’?”
董卓双手作揖,对着刘协说道,这一次他的态度倒是恭敬了一些。
“我觉得御史中丞韩馥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有勇有谋,用韩馥为冀州牧,才是最佳的选择。”
蹇硕面色有些阴沉,董卓将自己代入到了许安的身上,许安是什么人,许安现在可是汉室的心腹大患。
但是蹇硕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来和董卓争辩。
最后马日磾和董卓的博弈,还是以董卓最后取胜,刘表确实没有表露什么军事之上的才能,冀州目前的情况,一众高级将领死的死,伤的伤,必须要一个了解军事的州牧。
冀州牧的职位最终还是归于了韩馥。
蹇硕并没有反对董卓的举荐,因为韩馥和董卓并没有什么关系,蹇硕身为绣衣使者,小小一个御史中丞的交友他自然是能够弄清楚,但董卓现在却举荐了韩馥为冀州牧,这倒是让蹇硕颇为惊讶。
随后一桩桩政事被列举了出来,董卓并没有再如同之前一般咄咄逼人,而是收敛一些,更是蹇硕有些猜忌不透。
蹇硕的心绪也因此稍安,看来这一次收拢袁绍、曹操、鲍鸿麾下的西园禁军,还有封丁原为执金吾还是有一些用处,让董卓收敛了些许。
议事完毕,而小黄门带来的太傅袁隗已到的消息之后,董重、马日磾、丁宫、董卓四人见状没有多停留,也是一起告退。
蹇硕微微舒了一口气,压在他心头的大石也减轻了一些重量,现在的一切似乎正在正轨发展,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的谋划和妥协总算是有了一些回报。
多日的紧绷的心弦也因此稍稍的放松了些许。
他并没有发现董重在走出大殿的时候,和董卓靠的稍微近了一些。
第六卷 群雄割据
第四百五十三章 西归
中平五年(188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冬日渐进,北地的天气越发的寒冷,越往太行山走去,气候便越发的寒冷了起来。
困扰在四州迁移百姓的疫病终于消散,但是还是有两万余人因为疫病,永远的被留在了漳水的两岸。
一百一十二名符祝、五百三十五名军兵死在漳水两岸的营地,就算有华佗在,就算是征用了军用的战马运送药材,但是疫病还是夺走了很多人的性命,甚至连进入营地救人的符祝,也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伤寒疫病多变,很多情况华佗也只能是束手无策,只能将病人隔离,一层绢布,在某些情况之下,根本难以抵御疫病,口鼻处涂抹雄黄,还有各种办法,但是还相继有军兵感染。
整整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所有疫病患者全部去世,事情才告一段落。
没有哭喊,没有诀别,一把大火埋葬了三十处营地,也埋葬了所有死去的人。
十数万人继续沿着官道继续向前,向着临平继续走去,向着下曲阳的方向,向着井陉关的方向继续行走。
无论生活有多么的艰难,但是人只要还活着,依然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华佗背负着行囊,拄着节杖行走在官道的旁侧,一名少年背着药箱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但是比起之前,这一次跟在华佗身后不仅仅只有那名药童,还多了四五名牵着战马的鹰狼卫缇骑,他们是被许安派来保护华佗安危的军兵。
张季走在一众鹰狼卫缇骑的最前方,他的脖颈上还骑着一个孩童,那孩童正是之前拉着赵绩,拜托赵绩去查看自己母亲病情,叫做阿粟的小孩。
到最后,那个瘦弱的女人还是没有能撑下来,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了营帐之中,在死前连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虽然汉军现在都龟缩在各个城池之中,而在外围还有黄巾军的游骑巡逻,但是迁移的队伍鱼龙混杂,许安还是给华佗配上了一些保卫的力量。
不仅仅是张季带的鹰狼卫缇骑,实际上还有一队百人的骁骑营骑兵,就游戈在距离华佗不到数百步的距离,一旦收到信号,转瞬便可赶至。
原本许安还给华佗了安排了一辆代步的车架,但是最后还是被变成了运送药材,粮食的辎重车。
集议结束之后,许安单独留下了华佗询问是否愿意加入黄巾军,为黄巾军效力。
华佗并没有直接拒绝许安的招揽,但是也没有直接答应,他想先仔细的看一看并州的变化再做决定,这样的要求,许安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并州现在虽然并非是传说的黄天乐土,但是在军屯和民屯政策,还有免除徭役、苛捐杂税政策两面推行之下,民众的生活相比于汉地的百姓不知道要轻松多少。
这一次出关,冀州一众豪强世家并非是没有半分的贡献,他们的存粮还有存下的钱财,都全部便宜了许安。
早在四州百姓迁移的队伍到达之前,就已经被先行一步全数通过了井陉关运向了上党郡。
冀州一战,倒是让许安富裕了不少,起码让并州境内的粮食储备能够撑到来年的夏收。
“这里到什么地方了?”
华佗停了脚步,向着后方的张季问道,官道的旁侧是静静流淌的大河。
张季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插着土黄色旌旗的下曲阳城池,不由的有些失神。
“回先生的话,这里就是下曲阳了。”
他对于下曲阳,熟悉又陌生,他还记得那人山人海的景象,他还记得那山呼海啸的呼喊声。
“下曲阳……”
华佗拄着节杖,也是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向远处高大的城垣。
下曲阳一战,汉军大胜,黄巾十六万大军一朝丧尽,甚至还将死去依旧的张角剖棺戳尸,传首天下。
张梁于林间被生擒,于下曲阳城外枭首示众,张宝自焚于下曲阳的府衙之中,追随殉道者以百千计。
黄巾军最后剩余的五万余人被赶至河滩,投河而亡。
近十万黄巾的尸首被筑成了一座座骇人听闻的“京观”立在下曲阳的沃野之上,战役结束之后数日,江河上依旧还漂浮着成千上万的死去人的尸首。
十六万黄巾,无一人被汉军收降,十六座“京观”屹立在下曲阳,直到中平二年,十六座“京观”才被慢慢的拆除掉。
华佗虽然在南方行医,但是在朝廷的宣扬之下,自然也是得知了下曲阳的战事。
“十六万人……”
华佗看着缓缓流淌的大河,而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医者救人治病,若是小疾尚且并不费力,但若是疑难杂症却是需要全神贯注,才可救援一人。
一日之间最多诊治数十人,过百人已经是精力的极限了。
十六万人,他穷其一生,都不可能救援那么多人的,但是只需要一天,十六万人就可以被全部屠杀殆尽。
张季按着阿粟的双腿的手,不由的紧了紧。
兵败如山倒,十六万黄巾一朝崩溃,宛如天倾一般。
他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许安,他跟着许安一路从广宗到下曲阳,再一路跑到了井陉,进入了太行山,不至于埋骨于乡间荒野之间。
其余的十六万带着黄巾的人,死在了下曲阳。
他们很多人在死的时候,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能拥有。
张季的目光有些游离,现在下曲阳城墙之上伫立着黄旗,和中平元年之时的黄旗何其的相似。
但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失败,他赢得的胜利,他们用数万人死亡换取了最终的胜利,让四州上百万的百姓能够安然的度过官道,前往并州。
一路走来,一个又一个人倒在路上。
昔日跟随在许安身后两百余名黄天使者,现今尚在的人只有一百余人了。
那个跪在鹿台山对着许安说想要活命的山贼黄三,最终还是倒在了葵城,没有活着见到黄巾军如日中天的景象。
那个想要为自己的兄长争一口骨气的眭固,也倒在了葵城的原野之上。
那个曾经想要抛下战友,独自逃生的郝萌,也战死在了漳水的北岸。
张闿、左髭丈八、平汉、大计,一个又一个黄巾军的将领死去,从太行到并州,再到冀州,无数的黄巾军将校倒下,无数的黄巾军兵丁战死。
所幸,他们的努力总算是有了回报,他们现在占据并州一地,终于不再颠沛流离,终于不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终究不再像是光和七年一般,百万人的死难,只能化作一句哀叹。
“内外俱起,八州并发,如真似幻,扑朔迷离,熙熙攘攘,不过一梦华胥。”
张季的目光转向官道,就在他们的前方的不远处,一杆高大的旌旗正缓缓向前,旌旗的四周是大量土黄色的小旗。
那是许安的大纛旗,许安并没有先行一步进入安全的井陉关,而是带着骁骑营留了下来,护卫在这支因为疫情被放在了最后迁移的民众队伍。
华佗转头看向张季一行人,他自然是看到张季等人的眼神,他注意到只要是看到许安大纛旗的时候,一众鹰狼卫的缇骑眼神之中似乎充满着崇敬。
他真的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信仰,可以让上百万人抛弃故土,在无数虎狼的环伺之下,毅然决然的选择从四州之地,渡过黄河一路西进,前往千里之外的并州。
他也不能理解,到底是为什么,黄巾军占据了幽并十三郡之地,北定匈奴、乌桓明明可以安心发展之时,却甘冒奇险,联幽结凉,九路齐攻,在冀州迎战汉军,掩护四州百姓进入并州。
好险是赢了,如果是输了,黄巾军真的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永无翻身之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华佗拄着节杖,面对着张季,开口问道。
听到华佗的言语,张季毫不犹豫的回道:“先生但讲无妨,只要我张季知道,一定都不会隐瞒。”
“张旗官不要紧张。”华佗笑了一笑,“我并不是要问什么机密的事情。”
“我只是想问,这四州的百姓,就没有考虑过如果你们失败,没有挡住汉军,他们的下场会是如何吗?”
“失败?”
张季听到华佗的问题,不由的一楞,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失败。
“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失败的结果。”
华佗微微一怔,他没有料到张季会如此回复。
“我是被大贤良师从路边捡来的,我的阿娘,我的家人都饿死在逃荒的路上。”
张季咧开了嘴,笑了起来,彷佛再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跟着大哥从广宗走到下曲阳,再到太行山,再到上党,一路走到了这里,我从来没有想过失败的下场。”
“跟在大哥的身后,我们已经赢了一路,大哥说过,我们输的次数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我们一定不再输了。”
张季目光炯炯的看着不远处许安的大纛旗,骑在他脖颈上的阿粟也是停止了张牙舞爪。
“大哥跟我说过,只要跟在他的身后就好,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没有读过什么圣贤书,但是我知道,听大哥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以前我替大哥扛着军旗,当时大哥还只是一个队率,我跟在大哥的身后,看着大哥一步一步的成为了军候、成为渠帅、成为了大贤良师。”
“大哥的旌旗一天比一天要高大,高大到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举起那么高大的旌旗。”
张季收回了看着大纛旗的目光,转而平静的看着华佗。
“他走的越来越快,我已经追不上他的脚步,就是龚渠帅、刘渠帅也慢慢的有些跟不上大哥的步伐了,所以大哥让我到鹰狼卫里来,我领着军令去到了绛邑。”
“既然在战场之上,我帮不了大哥的忙,起码在鹰狼卫之中,我能帮上一些忙。”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大哥所说的每一句话,这里的每一个人应该也没有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