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念经人 第24章

作者:严轻

他们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闹哄哄的。

老瘸子顺手摸了一根烧火棍在手中,他擅使棍枪等长武器,见到那老汉,愣了一下把棍子戳手上当拐杖,快步颠着跑来叫道:“顾老哥,你们这是干啥?出啥事儿啦?”

年轻时候的瘸子还不是瘸子,曾经是横行镇上的一名青皮混不吝汉子。

与看着比他老了许多,其实年岁相仿的顾老汉是打过架的交情。

第44章 道家有三不救

顾老汉受了张闻风输入的一丝丝元炁,身躯直了起来,听得年轻的张观主吩咐“把人抬到厨房饭堂里去”,他不及回应老瘸子,忙让几个晚辈小心抬人去照做。

知道张观主肯出手救人了,这才用袖子擦拭一把眼泪鼻涕,对走近的老瘸子勉强露出个笑脸,道:

“是方哥儿啊(老瘸子大名张宜方,前面有交代),哎,说来话长,我家大儿遭了脏东西,高人指点说得做法事驱逐,先看看张观主怎么说吧,咱们哥俩等下搭话。”

“顾老哥甭急啊,人吃五谷六米,谁不遭个三病两痛?肯定有法子的。”

老瘸子安慰几句,他可没说观主一定有法子救人。

这家不行去那家嘛,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杵着木棍随着往饭堂小跑,高声吩咐厨房那边站着的老二,赶紧把饭堂的桌子椅子推到边上整一整,腾出地方来,中间摆上几张条凳放担架。

泥砖茅屋饭堂当初建得不小,十多个人加上担架能打开转转。

张闻风吩咐拿火盘来,赶紧在担架边上生起木柴旺火,二师兄飞快往厨房跑,老瘸子让挡路的年轻汉子们往边上让,他点了几支蜡烛和油灯照亮。

木柴升起火头,烧得噼里啪啦响。

张闻风上前轻轻拉开裹着的棉被,示意半睁开眼还清醒着、只是冷得浑身发抖的顾全不要紧张,解开棉袍布扣和中衣,扯下来胸口衣襟往下看。

四处高举的蜡烛照耀下,只见从顾全后颈肩膀往胸前,乌黑泱泱的一大片。

当初的鬼眼宿魂症状完全散开,乌黑像活物一样似乎在蠕动。

其它皮肤惨白,形成极为惊悚的对比。

四面围观的年轻后生有好几个吓得倒退,其中一个惊叫一声:“鬼啊……”

被一个脸色黑红身材魁梧的汉子劈手一巴掌摔在脸上,堵住了后面的话。

当着鬼喊鬼,容易遭鬼上身,他是在救人。

顾老汉自是看过顾全这副惨样,又止不住流下老泪。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随着张闻风手指接近,浓郁乌黑色往两边淡化让开,露出仿佛碰撞过后留下的那种青紫色皮肤,无声叹了口气,缩回手指,把衣袍扣好,棉被裹好扎紧。

强撑着的顾全眼睛一合,又昏昏沉沉睡去。

张观主回头,皱眉问道:“怎么耽误到这个时候才送来?都请谁给他看过?”

他心里明镜似的,鬼眼宿魂突然恶化,是顾家去了其它家烧过香。

实在没辙了,才想起送到这里碰碰运气救命。

病人家属最怕救人的郎中皱眉头,说出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话。

顾老汉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再也稳不住身子往下跪去,这和先前下跪做样子不同,这回是给吓的,万念俱灰,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阿爹!”

举着蜡烛的年轻人一把没搀扶住,惊叫。

老瘸子手快,一把捞住顾老汉稳住,喝道:“都他娘看着干啥?抽张椅子来。”

几个汉子手忙脚乱搬椅子过来。

张闻风没当过医生,不知自己一句话威力如斯,差点把个提心吊胆的顾老汉吓死,他上前一步,扶住顾老汉肩膀,道:“还能治,只是比较麻烦,我只有四五分把握。”

他少说了两分,这种替别人擦屁股的事情很麻烦,他不想沾手。

顾老汉听到这话,又活了过来,噌一下站直。

他反手抓着眼前的张观主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哀求道:

“都怪老汉一时糊涂,没能在初三那天晚上把人送到山上来,您发发慈悲,一定要搭手救救我可怜的儿。老汉猪油蒙了心,想着您年岁轻,名声小,便带着小三牲祭品去了贾老道那儿,想着贾老道是您大师兄,道行高深,唉……”

张闻风不听这些理由,他前世听多了救人不成,反被闹得鸡犬不宁的例子。

弄到现在这地步,顾全目前只一口气吊着,精气一直在流失,估计熬不过凌晨五更去,他没有十成把握做法事驱鬼,救人风险太大。

瞧这老汉的做派,作的成分很大,他不得不为道观名声考虑。

否则人在山上救没了,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再是修士,是道录分院的客卿执法卫又怎样?老汉在山上寻死觅活,或者干脆不活了,他也没辙,到时名气赔了心气不顺,冤不冤?

“请我出手可以,但是我只有四五分把握,事先与你们说清楚,能救回来是天意,万一救不回来你们别怪我,必须立字据画押,或者,你们现在下山另请高明,或许来得及。”

他把丑话、硬话说前头。

能不出手他不想出手,没有斡旋余地。

老瘸子扶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手足无措的顾老汉,拍了拍肩膀无声安慰,对张闻风道:“风哥儿,你真有四五分把握救人?”

刚才病人身上的骇人脏东西,他也看了,知道这人几乎已经无救。

太可怜了,他想帮老友争这几分的机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万一能避免呢?

他也知道风哥儿的顾忌,不想沾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

张闻风一听这话,便知老瘸子与顾老汉交情很不一般,他颇为无奈,我的个老叔,您是老江湖插个什么手?添个什么乱哟。

道家有三不救,不信者不救,不诚者不救,大奸大恶不救。

顾老汉几乎占了两条,他拿什么救?

见观主默然,老瘸子心中有数了,对张闻风道:“风哥儿,容我与顾老哥商议几句,可怜天下父母心,顾老哥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风哥儿包涵则个。”

“成,我去外面透透气,你们聊。”

张闻风脸色平淡,径直走出饭堂,紧着二师兄跟了出来。

两人走了一段,二师兄低声提醒道:“贾师兄道法高深,都救不了人……”

他是性格耿直却不愚蠢,懂人情世故,大多时候是不屑去理会罢了。

摇了摇头,张闻风低声道:“他们自己耽搁了时间。”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比前些天丰满的弯月,在偏南的天空出现。

这会原本是要晚课,今天又被事儿耽误。

默默走了一阵,二师兄有些担忧贾德安贾师兄,道:“明天抽个时间,我去贾师兄家里坐坐,驱鬼不成,很伤元气的,他年纪也大了。”

很有可能,还被顾家闹了一场。

张闻风点点头,补一句道:“到镇上带一挂鲜肉,不要空手去。”

他们师兄弟几个,大师兄贾德安擅做法事、寻风水、懂医术、会画符、能下棋、画山水,多才多艺,学得较杂,家住在离这儿十四五里外的另一个小镇附近。

他还阳找到的第一家,做法事阻挡他的那个老道士,就是大师兄贾德安,手中有两样师父赐予的法器,张闻风还阳后翻找记忆才知道他在那样情况下,竟然与大师兄打过一回交道,哭笑不得。

二师兄张闻行对卜卦、画符、风水、医道比较在行。

四师姐岳安言擅长医道、画符和操琴。

三师兄尚正擅长法事、画符、风水、医道,与大师兄一东一西离得有三十多里,倒不会有太多做法事生意上的冲突,然而两人关系不睦,听说断了来往好几年了。

作为关门弟子的张闻风,则是后来居上,修为最高,懂符、医、画、法事。

然而却没有一人能够学全师父的所有本事,让师父引以为憾。

第45章 符水吊命

片刻后,老瘸子从饭堂探头出来招呼,两人又返回去。

顾老汉神色黯然,坐在担架前似乎认命,默默垂泪,不停用衣袖擦拭怎么也擦不干的泪水。

“请张观主施法救人,我大儿不论生死……与你无涉!”

顾老汉沙哑说完已经泣不成声,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叫一口唾沫一个钉。

边上的年轻汉子眼眶通红,不停擦着眼睛。

其他汉子个个神色悲戚,举着蜡烛站得稍远,脸转了开去。

生死有命,看天意,尽人事了。

张闻风心中暗叹,应一声,“成吧,我施法救人,尽力而为。”转身往外走,示意二师兄跟他一起。

生离死别最是伤人,他也没办法。

进了西殿,多加了三支蜡烛,把案桌照得通亮。

在桌上铺好裁切成形四指宽半尺长的黄裱纸,取一瓶最好的朱砂墨,倒了一点在砚台,拿起葫芦倒了一点灵泉水化开,取一支尖毫符笔,不急着扁墨,左手撑桌,他闭目缓缓调息静气。

二师兄一声不吭在三步外沉默看着。

调息约一个字时间,张闻风再睁开眼睛时已心无杂念,神稳气畅。

他用符笔沾了沾殷红如血的朱砂墨,笔走龙蛇先起符头,画出三道神牵意连的红勾,同时心中默念: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一勾对应一句,三勾代表三清祖师,勾画间如有神助。

稍一停顿蓄势,再转而画符胆,口中默念相应咒语,手中符笔尖似有无形之气运行于纸上,行云流水,一挥而就成秘字,最后落符脚。

他前世学画的本意,是他爷爷为了让他能更好的掌握画符精髓和节韵。

一张前世学会的“丁已巨卿生机庇佑符”完成,心窍间有股酣畅淋漓的感受。

体内元炁活跃,隐隐然与外界产生某种呼应。

他能察觉这张成符与他前世画的巨多黄符有很大不同,身处青暝天下,比之地球多了灵气,功效更好是应有之理。

他放下符笔,盯着黄符中间符胆那个秘字组合的“佑”字。

突然心有所感,熟悉而玄妙的感悟渐来,忙对二师兄道:“把这道符烧在水中,喂病人喝下吊命,一个时辰后来叫我,快去!”推了推桌上葫芦示意。

语气到后面颇为急切,并微微闭上眼眸。

二师兄不敢怠慢,忙请了黄符,拿起葫芦快步离开。

他不识观主画出来的是一道什么符,天下符箓不知凡几,师父学究天人,传给小师弟一些特别的东西,也无可厚非。

他能通过观主画符的气场微弱感应,知道这道黄符很好。

以为观主精神消耗过甚,需要休息。

关好大门,二师兄匆匆来到饭堂,让老瘸子找来两个干净白碗,其中一碗盛满糯米,都放到桌上面朝东方,叫其他人全部到他身后或身侧不要挡着前面。

怎么烧符他知道,里面都有讲究。

点了香烛插在糯米碗中,口中念念有词,拿起葫芦倒了半碗水。

就着蜡烛飘忽火焰,点燃黄符举在水碗三寸上方晃动,不停默颂通用咒语。

那道黄符在火焰中卷起,有无形轻烟没入水中打旋。

待烧到后面一点扔进水中,黄符不熄烧到只留浅浅一层灰白符烬,二师兄端起符水白碗,走到火盆担架前,示意旁人揭开棉被,半扶起沉睡的病人,他伸出右手食指点在病人额头。

顾全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尽管房子内烧了火盆,他还是觉得从骨子里的冷。

“喝了符水!一点都不要剩下。”

二师兄满脸严肃,符水是有时效性的,耽搁久了符力会流失。

“快,我儿把符水喝了。”

顾老汉知道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扶住儿子,与二师兄一起把半碗冷符水给顾全灌了下去。

冷得颤抖的顾全感觉到一股暖气自心头扩散,不过片刻,他再次沉沉睡去,却不再抖动。

伸手进棉被摸了摸大儿枯骨般的手背,顾老汉泪水又下来了,喜道:“有效果,他身上不冷了,我儿……有救了!”

二师兄心中有数,把空碗放回桌上,让人不要动桌上的香烛,自然烧尽。

他也探手摸了摸病人的额头,一碗符水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观主的道行已经超过了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