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轻
封乘云笑着回礼,朝那边火堆的人群招手。
车胜忙带着已经问完话的年轻船工快步走来,老瘸子定定瞧着年轻船工黝黑略有些稚气的脸庞,火光映照下,让他看出了年轻时候几分自己的影子,那眉眼有三分随她。
只一眼他便确定是自己的种!
夏莳娘,你好狠的心!
当年砍一刀也就罢了,拆散我们父子骨肉分离十八年。
“瘸叔,你们慢慢聊,这么多年过去,有甚误会都可以解开,我们去那边。”
张闻风见父子两人相互打量,他们在这儿多余碍事,低声交代两句,便和二师兄、岳安言飞去稍远处的河面上,等着土灵的喜讯传来,封乘云几人都飞了来,低声交谈着。
驴子好奇不已,它内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装着没看到观主的手势,留在原地看看年轻船工,又看看压抑着激动的老瘸子。
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汉子,真是老瘸子的儿子?
它怎么就看不出有几分像?
到底是不是老瘸子的种哦?
老瘸子是个lao江湖,他稳了稳神,选择单刀直入,“我年轻时候闯江湖有个绰号,叫‘平枪张’,大号叫张宜方,夏莳娘没跟你说过?”
年轻船工听得“平枪张”三个字,脸色已经变了。
那几位会飞的神仙老爷对他像亲人般温和,他终于明白其中原因,待听到“夏莳娘”的名字,勾起他多年飘零求生遭受的委屈、孤单,随着心底愤怒彻底爆发,歇斯底里叫道:
“她为甚么要跟我说起你!她带着我东躲xz时候你在哪里?她带着我走了好好远的路,你在哪里?她被人乱刀砍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啊!”
年轻船工的眼眸通红,眼前这個垂垂老矣瘸了一条脚的老汉,就是他魂牵梦绕无数次梦里见过的英雄盖世的老爹?
他吼得满腹辛酸,吼得泪流满面,吼得生无可恋。
年少时候拖着一条木棍,四处乞讨为生,被同龄孩童丢泥巴驱赶。
被狗眼瞧人低的狗子追咬,几次从花子帮派逃离,遭受辱骂白眼多了去。
他像一颗路边野草被所有人嫌弃,所有人不开心都能踩他几脚,他做梦都想娘,想爹,想有一个遮风挡雨、黄泥糊墙的茅草屋小家。
除了梦里有,他一无所有。
老瘸子呆在当场,口中喃喃:“她死了,死了吗……我一直以为她活得好好的,她砍断我脚筋,逼我退出江湖仇杀,我再没踏出希岭县半步……”
柱着铁钎的右手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老瘸子两眼茫然往下坐倒。
心乱如麻,伤心欲绝,精气神从骨子里泄去。
看热闹看得唏嘘不已的驴子吓了一跳,忙一脑袋顶着老瘸子,慢慢放下去,观主他们三个也是,不从中撮合反而跑掉,不当人子啊。
年轻船工赶紧抹一把泪水,跑上前扶住轻飘飘的老人,满脸惶急,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找到爹,把爹给气死……他也不活了。
远处黑暗中的张闻风回头看一眼,与二师兄、岳安言交换一个眼神,妥了。
几人便不再注意岸上的事情,往下游河面眺望。
若是土灵的法子不能捉到水妖,他们必须赶紧传讯谢护法请求援助,并分头去往上下游的无数码头,禁止所有码头船只下水,能救多少算多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岸上的讯问告一段落,执法卫、衙役带着幸存船客、船工往北寻路走去,等到了附近镇子,再换乘马车、牛车连夜赶去城里,唯独留下年轻船工与老瘸子在低声说着什么。
没人打扰他们,除了驴子在一旁杵着。
“乐子,乐子……”
被带走的两名船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其中一人回头低声焦急叫唤,屁股上挨了一脚,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再也不敢造次。
老瘸子冲才认下的儿子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官面上的事情有风哥儿处理,他慢腾腾站起身,脸上有失落,有欣慰,道:“乐子,咱们爷儿俩回家,等过些天把你们身上的事儿料理干净,挑个黄道吉日,我带伱回张家庄,认祖归宗。”
随着仙灵观地位提升显赫,他不再是见到官府下意识心头发怵的乡下老汉。
他打算将张家祠堂好生修葺一番,购置一些宗族产业。
这次风哥儿能够及时出现搭手救起乐子,使得他们父子团圆,是这些年他烧香积下的阴德,是祖宗保佑。
驴子驮着一老一少像差着辈分的爷儿俩,腾空而起,往仙灵观方向飞去。
过了约半个时辰,空中走来提着一条两丈余长鲇鱼精的矮小汉子,把死透的水妖丢到岸上,矮小汉子道:“我将附近几十里都走了一遍,应该没有漏网之鱼。”
依他的性子,不会下大力气主动除妖。
瞧着张观主面上,他干脆将事情做得漂亮点,反正也不费多少事儿。
山水不分家,他是土灵不假,懂些门道收拾水里的小家伙,自是不在话下。
张闻风笑着拱手多谢,目送土灵消失空中,和石怀安客气几句,与封乘云聊了聊,又嘱咐陈青桥好生养伤,几人皆大欢喜各自回去。
两条水妖自是由石怀安带去州城请功,滞留大河的妖物极难剿杀,诛杀所获得的功劳,却是超过陆地上同阶妖物。
三人落在后面,往西北方悠悠飞去。
岳安言突然传音道:“土先生说他发现水下有一处残破水府,他特意用阵法将门户禁制起来,说地下‘水脉’还有残余,才被两条鲇鱼利用成精,让我有时间可以去探一探,水脉对我的修炼大有用处。”
张闻风笑道:“好事啊,咱们仙灵观又将开疆扩土,另立别府。”
“呵呵,恭喜师妹,又得机缘!”
“同喜同喜!”
第351章 下水
二师兄带着老瘸子父子两人跑了两趟县城,本着慈悲心肠,主动拿出五百两抚恤银子,赠予所有翻船死在水中船客、船工的家属,就当是积德了看啦又看手机版)
商人们损失的货物,纯属是自作自受,道观没有当冤大头的习惯。
将另外两名船工从县衙监牢里捞出来,打发盘缠,送走千恩万谢的两名船工,事情算是过去,雨过天晴,阴霾散尽。
道观西潭岭山坡种着的几亩灵玉黍成熟,众人一起动手,将玉黍棒子掰下来,玉黍杆子ba出来磕掉泥巴,分别运去山顶晾晒。
乐子颇有些不解,低声询问:“爹,观主和二哥他们,还用下地干活?”
那么大的神仙老爷,扎起袖子在地里掰玉黍棒子,说出去谁信?
要说没钱,在县衙时候二哥掏出一叠银票,眼睛不带眨的。
山上山下,偌大的产业,一栋一栋的青砖白墙黑瓦新院子,连成片的亭台楼阁,就连上山的台阶栏杆都雕琢精美,比码头上他见过的财主家阔绰多了。
老瘸子哈哈一笑,道:“别家我不知道,反正在我们道观,所有人都得干活,你家观主哥哥犁田、栽种、挑肥、打理、收割都是一把好手,他只要在道观,田间地头的没歇过。”
乐子“哦哦”几声,难怪观主哥哥没有一点架子。
老瘸子放下手中活计,问道:“乐子,你真不打算进别院认字读书?即使没有修行资质也不打紧,一样可以学本事,别院有一个竹竿样的小丫头,也没有修行资质,勤学苦练,听说很有希望能破境。”
乐子摇摇头,眼神中有一丝黯然,低声道:“我答应过我娘,过安稳日子,不闯江湖,不打打杀杀,以前在船上打架是没办法,为了活着。”
想起身受几处刀伤血葫芦似的娘亲,快咽气前抓着受到惊吓的年少的他,断续告诫,让他不要寻仇,不要闯江湖,没来得及告诉他爹的下落,睁着眼睛死在他怀里,死不瞑目,当时那种悲伤绝望,他刻骨铭心。
“好孩子,苦了你了。成,咱们不学,种田过安生日子。”
老瘸子忙岔开话题:“我和族长约好了,明天回张家庄开祠堂大门拜祖宗,后天去柏云县,请道士做法事,把你娘的骸骨接回来,风光大葬,今后咱们哪里都不去,就在道观里过日子。”
“嗯,把娘接回来。”
比老汉高出一个头的年轻人终于释怀,沉默半响,随即又有些扭捏,似乎有什么事情羞于启口。
老瘸子人老成精,觑着自家小子的眼神,笑呵呵问道:“以前码头上,有姑娘等你?别不好意思,给爹说说,是個什么样的姑娘?你小子穷得片瓦没有,能够不嫌弃你的都是好姑娘。是不是很丑?丑点没关系啊,只要人品好……”
年轻人忍不住了,kang议道:“她不丑!”
“不丑那更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爹给你请媒人提亲下聘,先把事情定了。”
“她……她不会说话。”
“……哑巴?”
“她人很好的……我当初快饿死了,她给了我半个粗面饼子。”
“让爹再想想。”
“不,我就要娶她,我答应过她。”
“你这孩子……”
老瘸子皱眉头,哑巴大都是聋子,往后过日子时候长着呢,见儿子倔强神情,叹了口气,道:“行,你喜欢就行,娶过门了不许嫌弃人家。”
“我不会。多谢爹。”
两父子正说着话,云秋禾风风火火闯进膳堂,手中提着一坛酒水。
“恭喜瘸叔父子团聚,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备贺礼,下次来再给您补上啊。”
“云道长客气,心意领了,不用特意麻烦。”
老瘸子接过酒坛,笑得满脸褶子舒展。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天来他感觉人都年轻了十岁。
云秋禾站着说几句,又出门返回茶室,嚷嚷道:“张大观主,你这里灵玉黍和灵稻都丰收了,不请我吃灵米饭,捎带送我百十斤灵玉黍?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喝水不忘挖井人!”
张闻风笑道:“晚上请你喝一碗灵米稀饭。咱们这么多张嘴,敞开来几天就给吃没了,得省着点,明年或许可以请你吃几顿灵米饭。”
伸手给云秋禾面前斟了一盏茶。
云秋禾诧异不已:“你们道观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都出了力,当然得一样,再说咱们道观没多少人,有人吃有人不给吃不好。”
“是你这个观主行事大气,换其它道观……”
云秋禾嗅着茶香,再品了一口,叫道:“灵茶!好浓郁的灵气,这个总得给我抓几两?要不我赖在这儿不走。”
岳安言悠悠喝了口茶水,笑道:“今年只是试味,你耍赖也没用。”
原本一年生的新茶树不适合采摘茶叶,观主有秘法能够补充灵茶树生机,茶树长得高大,采了两茬茶叶,算是个不小的惊喜,明年春上可以多采几茬,能够保证他们三位的喝茶。
观主上次去州城,特意找地摊上的贩子购买五十颗劣种灵茶种子,做成一笔“大生意”,趁着秋天下种,培育出三十多颗灵茶树苗。
岳安言拎出一个布袋,递给云秋禾。
云秋禾接过打开一看,是洁白如玉的长颗粒灵米,差不多是五斤的份量,她笑得牙齿都露出来:“够意思!够姐妹!”
所谓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打仙灵观的秋风,她才不会觉得难为情。
这些土财主搂钱的本事好得很,一个个富得流油!
她化缘得来的灵米,要送回去让化炁境的侄儿熬稀饭喝,慢慢滋补,细水长流增长修为,修行资质不够优秀,只能想办法用资源来凑。
谁家里还没几个需要照顾的穷亲戚?
相比服用丹药,灵米灵果之类吃了没有丹毒后患,现阶段是有灵气石也买不到这些好东西。
张闻风一如既往在申时正飞去峣西河水虬滩修炼,经过数月的慢吞吞行拳、练剑,他再出拳出剑又迅疾无比,气势恢宏,三十余里打一个来回,不到一个时辰。
送走云秋禾,岳安言也来到峣西河。
她等着观主修炼完毕,冬日里天黑得早,暮色已起。
“观主,陪我下河底走一趟可好?我给你身上施加水术,在水下能行走自如。”
张闻风笑道:“好啊,正好见识前朝水神的水府。但是有一点提前讲好,万一水府中寻不到甚么好宝物,可别怪我头上。”
二师兄和岳安言私底下开玩笑,称他为招财童子。
意思是他走哪里都能找到宝物。
岳安言莞尔一笑:“观主,请注意口彩。”
她要拖着观主这个招财童子下水,便是想要有个好收获。
她饲养了快两年的那只银线刀螂,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化妖一关,在前些天老死在初冬,她需要有点收获,冲淡心底的一丝失落。
陪伴她两年的小东西,生出感情了。
两人飞到土灵发现水府的河面上,此处是个拐弯,河水尤为湍急,近水岸两边能看到大小不一露出水面的黑色礁石,也有不少礁石在水下。
急流拍打礁石,浪花飞溅。
按照土灵的提点,找到那根没有露出水面的“江河砥柱”,岳安言伸手拉着观主的手一起沉入急流河水。
一道似水流白光从观主身上升起,将观主与河水隔开,形成一个可以呼吸的中空。
张闻风好奇打量身周,岳师姐道法神奇,施展的水法禁制与水融为一体,所过之处水流迅速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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