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轻
但是观主似乎从来没有错过。
莫夜一言不发,闲庭胜步往前行走。
她天生的高高在上,天生神灵,对于人世间小人物生存的小道理,还是第一次俯身倾听并思索,嘴角浮现一丝浅笑。
她现在算是游走两界规矩之外,不触碰,也不遵守。
不为别的,是不想引起上界的注意。
她觉得这样很好,听了张观主的絮絮叨叨小道理,对她有一种新奇的些许触动。
大道殊途,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就看怎样去理解。
张闻风沉默着走了两百多里,全神贯注走得后背微微有汗,离郡城只有几十里了,他速度稍缓,看一眼身边神色淡然的簪花女子,他突然察觉方白兰这具遗蜕,相貌上与以前有了极大不同。
方白兰是圆润面孔,而簪花女子使用久了,慢慢地下巴显得尖细。
相由心生,或许莫夜自己都没有感觉,她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遗蜕的相貌。
这是莫夜的本相吗?
“有事。”
“哦哦,想起来有件事情请教你。”
张闻风忙移开目光,紧盯着莫夜的脸孔细看,就像是盯着她的赤足打量一样,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冒死举动,不能把高手的温和不发作当做理所当然。
“前些天,我用土地公馈赠的木晶石修炼,修为大有长进,只是气海中元炁树不知怎的,出现了一线淡金颜色,这其中有甚么说道吗?”
他翻遍了道观以前典籍,和从县城抄录来、云秋禾送的、清水观赠送的书册,没有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的线索。
事关修炼根本,他必须要找到一个答案。
莫夜瞥了一眼,笑道:“对你来说是好事。”又补充一句:“你翻阅下‘神眷’方面的书籍,是比较古早的说法,你往前至少两千年以上的书找找。”
张闻风还是第一次听说“神眷”二字。
见莫夜闭嘴往前走了,不再回复他的疑惑,只得作罢。
猜测与土地公的“神性”有关?
既然莫夜说是好事,他也稍稍放心,待他以后多翻翻书籍,算是有一个明确方向,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两人一驴进城后,穿街过巷,径直来到郡城道录分院。
莫夜单独朝藏书楼走去,不参与张闻风的应酬,她可以与张闻风言笑说话,却不愿与不相干的人打交道,即使在仙灵观地盘,也就理睬土灵和小狐妖,现在要加上会回应老瘸子的招呼。
胡羌儿长得再可爱,善交朋友,在莫夜这里仍然碰得一头的包。
张闻风领着驴子投贴拜访郭院主,考核的事情不急。
“哎呀,张兄弟你搞这么客气,以后到这里就是到家,直接进门,下次不许投贴子见外。”
郭中甫的热情没有丝毫做假,迎出门来就像自家人把臂言欢,对守门的女修交代:“这位是希岭县仙灵观的张闻风张观主,是咱们元阳郡九鹤宫奇岳上人之下第一人,记住了!”
女修忙拱手躬身行礼赔罪。
给郭院主守门这事除了长得像一道风景,看着外秀养眼之外,还得内慧伶俐。
张闻风忙称“不敢,郭院主抬爱,诚惶诚恐”,一水的车轱辘废话,他能来事儿,见人说人话见鬼也能打交道。
两人以前的那点些末过节,似乎不存在,寒暄着走进放开的禁制大门。
主人家客气,张闻风自不会将“呆头呆脑”的驴子带进堪比庭院花园奢华的公房去煞风景,将来意简单一说,自有人领着驴子去考核,更换颁发灵兽身份牌,然后好吃好喝伺候。
盛情难却,在郡城待了一晚。
郭中甫设晚宴招待,请来熟人宋夙兴、金焕然、纪时兮作陪,宾主尽欢不作细说。
第二日一早,张闻风告别出城,相比郭院主火一样的情真意切,他觉得还是与离职的伍乾平、傅孤静打交道,更加舒服轻松。
身在官场好修行,他发现自己可能不是个当官的料。
还是乡下更适合他修身养性。
下午未时初赶到州城,莫夜照样单独行动,她腰间挂着龙纹“道”牌,熟门熟路走进藏书楼查看珍稀古籍。
张闻风将驴子安置在道录分院灵兽院子,他自去东院拜访顶头上司谢沫龄护法。
在其位谋其政,每月到州城来一两次,在谢护法面前露露脸,是应有之举。
“你上次在白虎岭协助破案子,事情办得不错,挫败巫修的一次大阴谋,诛灭一个潜伏至深的神道,消除了极大的隐患,俞院正前两天翻看卷宗,对你的表现赞赏有加。待找个空闲时机,我带你去拜访,见一见院正。”
谢沫龄对于这位他提拔的手下,很是欣赏,道:“逃掉的那个白巫女子,据我们这边的探子回报,身份不低,后来请都城高手推算,她逃去了大应,目前还在追查。”
张闻风便将上次的案子,简略地做了一次当面汇报。
卷宗上写的与他自己的想法,还是略有些出入,侧重点不同。
他得解释下当初坚持要与神道沟通交流的意图,让谢护法体谅他的一番苦心。
否则,别人将白巫女子逃脱怪罪到他身上,冤不冤?
“哦,前朝峣西河正神,贬斥为南擎山土地……那个神道确实可以争取,你没有做错。下回做事,不必有太多顾虑,按自己的想法做就是,有甚不妥,不是还有我在后面嘛。”
谢沫龄笑着宽慰,问道:“这么说,你精通与神道沟通的一些门道?”
他对请神法门比较感兴趣。
“属下传承所学繁杂,像念经超度鬼物、与神道沟通都是略懂,当不得精通。”
张闻风知道这事瞒不过去,他也没打算隐瞒。
推到道观传承上,时间过去几百年,无从查证,只要他修炼的是正宗道门心法,他便是站在大规矩内没有错。
第277章 男人的不可理喻
从谢护法办公院子出来,张闻风找去北面的观风院,询问着找到云秋禾的廨房。
伏案写着什么的云秋禾听得敲门声,英气的眉毛如狭刀往上挑起。
这段时间,有个讨厌的闲人经常前来打扰,让她烦不胜烦,抬头看去,?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眸,晃得她有些发愣。
“大老远的从乡下赶来城里,可别说不认识啊。”
张闻风收回敲在门框上的手指,迈过门槛走进门内,口中玩笑着,走到茶几边不客气地落坐,?敲着桌子笑道:“好茶伺候。”
云秋禾眨着眼睛笑嘻嘻放下毛笔,?从案桌抽屉拿出一竹罐子茶叶,走过来笑问道:“你去过谢护法那边吗?”利索地动手生火烧水,道:“你还真有口福,前几天回宗门弄到二两灵茶。”
“刚从护法院出来,寻到你这里打秋风来了。”
张闻风拿起竹罐,揭开盖子嗅了嗅,灵香味悠长独特,忙合上盖,笑道:“等下我去坊市街铺子转转,看有没有灵茶种子出售?”
云秋禾低声问道:“你上次从坊市地摊上购买的那批‘珍稀’灵植种子,出苗了吗?”
“还在温养种子,下月初到明年春上,陆续开始培育出苗。怎么,你有门路能够弄到灵茶种子?”
张闻风是爱喝茶之人,这个习惯前世就有,凑近点问道。
云秋禾低声笑道:“你别打我这边的主意,近两年我弄不出种子,?宗门看得太紧,过两三年应该能想到办法,估计你不愿意久等。你还是去坊市街,?找上次那个摆地摊卖种子的修士,你把价格出高,他门路广,听说有法子弄到劣质灵茶种子,不敢保证能培育出苗,但是不失为一条路子,就看你怎么与他聊……”
两人脑袋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门外传来一声“咳”,有人敲门走了进来。
“秋禾师妹有客人在啊。”
云秋禾听到声音笑脸顿时敛去,恨不得将竹罐灵茶藏起来,她愿意与张观主分享好东西,不代表她大气到能拿灵茶招待任何人。
张闻风看到走进来的是半个欠扁的熟人,站起身笑道:“见过沈道友。”
是去年曾经见过面的沈思,伍乾平的那个喜欢穿白袍戴短纱笠帽的骚包师弟,曾经在何广君面前“夸他”剑术了得,引得何广君找上门挑战。
他目光扫过沈思腰间悬挂的暗金色客卿监风使身份牌,随即哑然,这家伙是州城三名客卿监风使其中一个,与他成了正儿八经的同僚。
沈思也没料到在这里遇到张闻风,吃惊不小。
他听说过张观主半年来近乎奇迹般的崛起,战绩辉煌,?闯下大安朝渐微境下第一人的名头,是个狠辣角色,他忙抱拳回礼,笑得谦和亲切,透着热情:“见过张观主!真是稀客,咱们好长时间没见了,今日沈某做东在天晴酒家设宴,为张观主洗尘,请务必赏脸移步!”
说得似乎两人很有交情一般。
其实去年两人见面三次,没有半句交谈。
那时候的张闻风刚刚破境进入化炁境,再则两人身份天差地别。
以沈思的心高气傲,哪里会理睬乡下道观的小观主?
“沈道友客气,张观主是我的客人,自是由我来招待。”
云秋禾故意如此说。
她很不喜沈思的纠缠,明的暗的拒绝无数次,这家伙脸皮奇厚,也不知难而退,反而要迎难而上,她又不能痛打对方一顿,人家身份不一般,是登天楼自在境修士沈仕雄的嫡亲幺子,她心有顾忌。
早知道如此,她当初该选择回栖州的职务,不与见面,就不会有这般烦恼。
“都一样,都一样。”
沈思打着哈哈,道:“张观主,我还去请两位,一个是云师妹的同门师兄,一位是何广君何师兄,不介意吧?”
张闻风抱拳:“沈道友客气,该由我请大家聚聚,怎能让你破费。”
沈思生怕对方不给面子,故意抬出两位来,抱拳笑道:“下次再由张观主做东,那就这么说定,云师妹,一起去啊。”
转身出门,喊人去了,不给云秋禾拒绝的余地。
张闻风见云秋禾眉头皱着满脸不高兴,低声问道:“来头不小吗?”
以他对云秋禾的了解,不该这般婆婆妈妈的纠结,快刀斩乱麻才合她性子。
“沈家是登天楼的世家大族,他爹是自在境修士。”
云秋禾简单点出沈思的家世,不愿多聊。
张闻风明白了,他与好些个自在境修士打过交道,身边的跟班地位更是高出自在境一大截,他心底对自在境没有寻常修士的畏惧,笑道:“你若不喜,不必假以颜色,可以拒人千里之外。十年后,你未必不是自在境!”
他是将云秋禾当朋友,才出如此肺腑之言。
云秋禾琢磨片刻,笑道:“借你吉言,十年能成就自在境,我做梦都会笑醒。”
张闻风取笑道:“格局低了啊,咱们的目标何止是自在境?再高点。”
云秋禾脸上露出向往神色:“看破生死得‘自在’,好遥远的距离,再高点是金丹真人,想都不敢想。”
“这个可以想!得对自己有信心。”
张闻风的仙路目标当然不止金丹境,他要超脱成仙。
“行,我偷偷地想一想。”
云秋禾笑了。
两人谈笑着喝了一杯茶水。
门口光线一暗,何广君大剌剌从外面闯进来,仍然是一身皱巴巴黑色道袍,背着一黑一银两柄大小不同的剑器,面无表情,看着有些呆滞木讷,直愣愣盯着张闻风。
张闻风起身抱拳:“见过何道长!道长别来无恙?”
何广君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干笑,嘴角扯动,道:“你现在修为只比我低一小级,已经晋级渐微境中期,想来你的秘法已经练成,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战一场!”
他呆滞木讷的眼中有了神采,战意高炽。
整个人像一柄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云秋禾对这个剑疯子无可奈何,无力道:“不是说好了年底再切磋吗?”
“女人走开,你不懂男人!”
何广君看都末看云秋禾一眼,只一句话,噎得云秋禾差点暴走。
紧紧盯着剑意被牵动的张观主,何广君脸色肃然,抱拳道:“不要留手,咱们去斗剑台,痛快地战一场,请!”
转身往外走去。
他们之间的战斗,不需要公证。
张闻风沉默无语,跟着走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身上的剑意在缓缓凝聚。
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机战意,在两人间形成微微共鸣。
何广君背后的银色长剑,在剑鞘中发出金戈铁马般的低沉吟啸声。
云秋禾在门口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径直往西走去,她感受到冷冽萧杀,一跺脚,骂了一句:“疯子!两个都疯了!”赶紧往东边跑去。
张观主平素很好说话,不好说话时候,那就是要动真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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