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轻
前两日,他哪有心情耕地。
至于以前种地的驼背,不说也罢,他心中大致还是有数的。
不能因为得了散人身份,便瞧不起种田了。
银钱是一回事,师父的教诲“修行之人需知人间疾苦,真正的道,在日常生活处寻找感悟”,他觉着说得极有道理,虽然师父自己都没有摸到“道”的边缘便仙逝。
待他什么时候突破,可能便不需要下田种地了。
第24章 驴子说话,大眼瞪小眼
卷起裤腿,打赤脚挽袖子,头戴旧斗笠遮太阳,腰间碧竹剑不离身。
张闻风熟稔地给黑驴套上木轭,摆好犁头,右手掌着犁梢,左手牵着绳子作势一抖,吆喝着:“驾!”
他前世没种过地,更没有机会玩驴耕,蛮新奇的生活体验。
随着黑驴在干燥的泥地上走动,铁质犁头呈一定角度翻转泥土,身后形成一条散发泥土芬芳气息的沟垄,作为在乡下厮混了几个寒暑假的城里人,张闻风觉得很好玩。
这也是他在大事情落定后,想要亲自耕地的一个小缘由。
体验生活从耕地做起。
他现在是真正的有修为在身,干农活并不觉得辛苦。
他可以随时调整呼吸吐纳,消除身体某部位疲劳,沿着不规则长方形旱地来来回回转圈,看着新鲜泥土成片翻转,他很有成就感。
可是在前头负责拉犁的驴子不干了,它扯起嗓子发出牢骚抗议长音:
“啊呃……啊呃……呃……”
(驴日的,这日子没法过啦!要累死驴爷啊,都三十趟了还不休息,混蛋!)
心情正爽,感觉找到一些农家乐感悟的张大观主,被掺在嘈杂驴叫中的怪异说话声音吓了一跳,他第一个怀疑是有鬼,这是与鬼物接触多了留下的后遗症。
紧着他像触电一样往侧后跳去,一蹦丈许远。
他施展灵眼术,扫视在阳光下皮毛反射油亮光泽的黑毛驴子,从尾到脑袋。
犁梢木柄脱开他的掌控,木犁侧翻倒向地面。
雪亮锋利的铁犁头,翘出泥土随着前方毛驴的走动,惯性往前面滑去。
眼见就要刺到不紧不慢走动的驴子后腿,黑驴突然探出左边后蹄子,“咚”一下踩住犁辕,又快又准,像是屁股后面长了眼睛,避免一场血光之灾发生。
张闻风又清晰地听到受到惊吓的黑驴在骂“驴日的贼厮鸟……”。
声音极怪,像是口里含了豆子咬着牙骂人。
含糊不清,但确确实实从前面传来。
他一双眼珠子紧紧盯着回头的驴子眼睛上,眨也不眨,驴眼中一丝人性化的慌乱,没有逃脱他的观察。
老观主留下来的这头坐骑黑毛驴,真的会说话!
一人一驴以这般古怪姿势,小眼瞪大眼,雕像一样暴晒在太阳底下。
有影子,能够在阳光下活动,可以排除鬼物作祟。
那么,这是一头妖驴无疑。
驴子似乎没有料想到身份暴露,竟然是因为心情不爽骂了几句闲话,驴日的,真有人类能够听懂驴语,不知是它的好运还是歹运?
张闻风打横退后几步,“唰”一下拔剑出鞘,剑尖对准黑驴颈部。
他没有解下驴子背上的木轭和轭绊,有木犁牵制,他动手宰了这头成精的妖驴,把握更多几分,即便不敌,他逃脱的机会也大两分。
日怪了,灵气潮涨,什么古怪东西都出现。
“等等,你真能听懂我说话?”
身为一头觉醒开智的吃素妖驴,它真不想动手动脚伤了和气,再次确认问道。
它心中还抱有万一的侥幸,然而迎接它的是反射太阳光芒的剑锋,“唰”一下,直刺它圆滚滚腹部。
真是个阴险人类,瞄准的不是它脖子吗?
与它玩阴的呢。
黑驴身躯往前一矮,脖颈一甩一缩,非常灵活把套在肩头的木轭和轭绊丢脱。
束缚对它来说根本不存在,就看它愿不愿意挣脱。
百忙之中横过来驴屁股,前肢蹄子撑住沉重身躯,后肢起跳,抡起硕大两只驴蹄子,呼呼生风来一式飞踢连环。
“铛铛”两响,张闻风手中碧竹剑荡开。
他吃不住连续两下无影踢巨力冲击,往后速退,一道蹄影擦着他的鼻尖前方过去,他都能嗅到上面的泥土气味,脸上溅了点点泥浆印子。
草率了,小瞧这头看似笨拙实则灵活还狡诈的妖驴。
这家伙潜伏道观成精至少有好几年。
既然吃不了席面和驴肉火烧,张闻风打算往山坡上战术性撤退。
往坡下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家伙,他施展轻功都不成。
驴子天生靠跑腿吃饭,先天优势在那摆着,只有往山坡上冲,他反而占了灵活优势,借助树木藤蔓灌木等障碍躲闪绕弯,或许能找到反杀机会。
电光火石间,他便定下一个粗略方案,手中剑锋指向踢腾落地的驴子腹肋,摆出冷静搏杀架势,即使要撤退,也不可能是落荒而逃,而是以攻为退。
待顺利度过这一关,他发誓要好生沉下心来练功练剑,练法术。
别一个什么阿猫阿狗阿驴,都能蹦出来溅他一脸泥点子。
太憋屈了。
道说不争,那是有自保的雷霆手段傍身情况下,才能说出如此牛逼哄哄之言。
一切的风度,都是建立在高度自信和实力基础上。
“等等,等等你这个急性子人类,别打架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黑驴其实也慌得一批。
它除了本能绝招撂蹄子,剩下的就只有赖驴打滚,用牙咬了。
那么快速的几下腾空连环后蹬踢,都没能打掉那柄让它心头发毛的利剑,它没辙了,口中叫道:
“我前天、大前天还帮过你两次,你这个人类怎么不问青红皂白,恩将仇报?你实不能容我,我离开这里就是,何必兵戎相见?”
张闻风愣了一下,这头驴子的话风很有些江湖气息。
随即想起恶鬼钻进他房间时,驴子确实扯嗓子大叫,他还暗夸黑驴有灵性能感应到脏东西,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趁机往西北缓缓后退,剑锋稍下垂,喝问道:“你帮了我什么忙,我怎么不知道?”
“我那么大声叫,提醒你有恶鬼进宅子,你也听到了,这不算帮忙吗?”
“那我问你,你既然能察觉有恶鬼进宅,为甚不阻止它害我?还有,那恶鬼第一次来了又离去之后,近五更天时候,你还察觉到有什么古怪?”
张闻风故意胡搅蛮缠,重点在第二个问题上。
他想知道驴子是否察觉到他借尸还阳之事,打又打不过,只能先谈谈。
或者稳住这头似乎不愿离去的驴子。
是借助外力做翻了吃肉,还是留它一命?他必须做出有利决断,他对这头潜伏在仙灵观貌似忠厚实则奸猾的家伙,此时一刻都不敢放松。
吃素的妖怪被揭破了形迹,谁知它能做出何等凶残事情来?
以他的稳妥性子,没有十足把握,他不会冒险与驴子硬撼,就像在鸡鸣山阻挡那个逃窜的枯瘦老贼,他在极短时间做了许多的推敲计划。
他用青铜八卦镜算计老贼,看似轻松得像是碰运气,其实不然。
十余丈山坡距离,他把周围的树林,地面崎岖岩石都考虑在内了,他与老贼差的只是经验、元炁深厚、法术多寡等方面的区别,两人还处在同一个大境界之内,便有算计可能。
加上傅孤静的追杀,他后顾无忧,即使阻挡不成,小心点,性命还是无碍。
所以他表现得很悍勇地干了一票,赢得了傅孤静的好感。
他在这个世上势单力薄,又没有师门长辈依靠,苟在家里都会随时遭遇不测,他必须要借力、借势,尽快了解大形势,再做出后面的选择,步步为营走下去。
寻道长生即是目标。
也是他增强自身实力的一个努力过程。
第25章 落木飞花,从中悟剑术
太阳底下。
驴子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一头关在棚厩里的驴,拿什么去驱赶飞在空中的恶鬼?真要是咬断绳子,蹦出来赶鬼,你事后还不收拾我?”
见那个人类背对着太阳光,嘴角挂的一丝不信任的阴笑,它心头发毛。
黑驴赌咒发誓叫道:“我真没骗你啊,我又不能飞,除了踢腾得高点,速度快点,连妖术都不会一门,每天混吃混喝的很没本事。”
张闻风才不信这头古怪驴子的辩解鬼话。
真有本事的都说自个没本事,只有半桶水才喜欢瞎晃荡炫耀。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半响后才迸出三个字:“还有呢?”
“什么还有?”
黑驴没跟上人类的跳跃性思维。
可怜它只是一头驴子,每日里卖卖萌就能草来张口,日子平淡,却过得去。
动脑子的事情……拜托,它需要动脑子费劲干嘛?
是能多骗到一颗青草,还是能拐来一头母驴?道观里就三两个雄性人类,好些年下来它都看厌烦了,平常发呆放空的时候居多。
“装,你就使劲装!”
张闻风把眼前这头有一双黑溜溜水灵灵大眼珠子的长耳朵妖驴,看做了不弱于人类智慧的生灵,见那张驴脸上满是懂不起的茫然,提醒道:“那恶鬼第一次来又离开之后。”
“哦,哦。”
黑驴使劲回想,苦恼回想,绞尽脑汁地想,最后摇头实话实说。
“我感知能力有限,大晚上的睡得正好,恶鬼气息阴寒,把我惊醒方能察觉,恶鬼走后我又睡了,没感觉到什么不妥,那个……是不是道观里又遭贼了?”
又遭贼了?
张闻风从那双驴眼中看出一丝不同,顺着口风追问:“咱们院子闹鬼之前,是不是进来过外面的生人?”
他相信了驴子应该是没有发现他借尸还阳之事。
这货站着睡觉,瞌睡浅,真发现了会闹腾叫唤。
“是有进过外面的人,就在闹鬼前两天的下午,不是生人,是你那个五师兄。驼背带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待多久就离开,后来过了约刻钟,我又看到五师兄在后院晃了一眼,只他一个人,鬼鬼祟祟的。”
黑驴对五师兄印象很深,那个人类见人笑眯眯的彬彬有礼,很有风度,背地里却经常露出另外一幅嘴脸。
它作为驴子,人类不防备。
它不喜欢那个虚伪的人类。
那个人类被老观主劝退下山前一天,牵它下山去喝水吃草。
它听那个人类咬牙切齿低声诅骂“老不死的,老子总有一天要回来”之类,还踢了它几脚泄愤。
它是不与计较,要不一jio怼那个人类胯下,能让那讨厌的家伙上天。
张闻风微微点头,他早就察觉驼背爱贪小便宜的毛病,偶尔把地里的菜往自个家里搬,只是念着老观主的面子,和同是老张家的亲戚情分。
以前的他脸皮子薄,便一直没有揭穿把驼子辞退,结果反倒把命给害了。
斜放下举着剑器的手臂,张闻风见驴子绷紧的皮肤,在阳光下出现明显放松,突然觉察这货似乎比他还紧张。
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觉醒的灵智?”
目前为止,他没从黑驴身上感受到任何暴虐、杀意等负面东西。
施展了灵眼术的他,此时感知要强大许多,能察觉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只是奇怪得很,打量了这么长时间,他愣是没看到驴子身上的妖气波动。
掩饰藏匿得这么好的吗?
黑驴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给了个萌萌笑脸范,说:
“大约是在四年多前的一个夏日,老观主还能远游,我像做了一场长梦,突然就从浑浑噩噩中清醒,那种感觉很奇怪,身体有力了,耳朵好使了,能够听懂人话,老观主夸我变得灵性,天地像变了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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