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罗汉
恍然不觉的小管,一路上慢慢悠悠,径直往城东门行去。而当他出城那一刻,身后已然缀上了4道身影。
小管毫无防备,继续往东门外步行。差不多10分钟后,一片紫竹林出现在了江边。
有了紫竹林,就有了玉佛寺。
玉佛寺之前还有香火的年月,其实是一座尼姑庵。现如今,师太不知何处去,方丈几度望春风,玉佛寺早已荒废多年。
来到寺门前这一刻,天上的雨水突然小了很多。伸手试探一下雨滴,小管取下斗笠,然后在“吱吱嘎嘎”的响声中,缓缓推开了虚掩着的庙门。
之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内。
这个时间,正好是小管和反贼约定好的傍晚时分,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再没有必要掩藏行止的一些身影,从四面八方缓缓穿过竹林,聚集到了玉佛寺门前。
这些人影,清一色穿着黑色皂吏袍服,背后背着斗笠,头戴黑色幞头,手中拿着各式兵器,包括但不限于铁尺、铁索、铁链、水火棍、哨刀、朴刀……等等,甚至还有两面虎头盾牌。
他们中领头的,自然是方面黑髯的汉阳府捕头杜冲。在他身边提着一根铁尺的,则是牢头包世南。
“师傅,三个都进去了,拿人吧!?”
心急的是杜冲的大徒弟。
“急什么,总要等贼子勾兑一番。”
在杜冲看来,三个贼人现在既然碰了头,那么小管就有概率将埋银子的确切地点提前透露给两个陕西人。这样一来,等下抓捕人犯后,他就有可能从任意一个人口中逼问出地点,工作量会轻松不少……万一小管打斗中被砍死,或者突然心肝吓裂死掉了,事情岂不是办夹生了?
所以杜冲这时候反倒不急了:“庙后安排了没有?”
“胡二兄弟守着后墙呢。”
“嗯,检查器具。我再说一遍,小管的命留着,仔细里面那两个江洋大盗。都给老子打起精神,丢了小命,可找补不回来!”
因为有两个实打实的“高武力值”反贼的缘故,杜冲这一次可谓是全力以赴。他调用了所有自己的私人班底。加上包世南带来的小团体,拢共出动了12人次之多。
这些人都是杜包二人真真的班底。再多带人的话,消息就有走漏的风险了。
不过12人尽够了。刨掉2个把守后墙的,10个全副武装的差役好手,有心算无心,对付2个江洋大盗外带1个战五渣小管,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在庙门口检查完装备,杜冲脑中最后过了一遍行动计划,觉得再没有疏漏后,他和包世南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下一刻,随着一声轻喝,手持朴刀的杜冲,当先带人冲进了玉佛寺内。
玉佛寺荒废已久,其两廊的厢房和后殿早已坍塌殆尽,这一点杜冲早就使人探查过了。
所以一干人等冲进门后,毫不犹豫就奔向了供奉着三世佛的正殿……也只有正殿现在还能供人会面歇息。
果不其然。群捕冲进正殿后,发现贼子们正坐在三世佛脚下烤火呢。
不用指挥,老练的差役瞬间就摆出半圆阵形,围住了丁字形坐在那里烤火的3个人犯。一时间七种武器齐出,指向贼人,场上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下一刻,坐在烂砖头上的三个贼子,缓缓抬起了头。
而杜冲一干人则齐齐往后退了一步:这三人面上,都戴着一个奇形怪状的象脸面具。除了眼眶处两片琉璃外,一条长长的灰色鼻子,一直连接到了贼人腰间的一个铁匣子里。
“这是什么鬼玩样?”
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杜冲突然间意识到自家人露怯了。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发出一声响亮的爆喝,以振士气:“好贼子,凭个假面装神弄鬼!尔等事发了,还不快快束手!”
“呵呵呵,杜爷,没听说烤火还犯事的,兄弟这犯了哪门子王法?”
这时候,坐在两个陕西大汉中间,背靠着释迦牟尼佛的小管,好整以暇地开口了。只是声音是透过他脸上的面具发出来的,难免有些瓮声瓮气。
“这小管居然识得我?”
杜冲虽说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眼下是抓捕的紧张时刻,容不得他多想。于是他继续大喝道:“管材,你勾连这两个反贼的事发了,还敢砌词,速速住嘴随我去见官!”
“杜爷,倘是你说的云客来那些言语……嘿嘿,孝感没银子的,谁耐烦问田大那点破事。”
小管说到这里,伸手从旁边抓起了一把混合着香烛纸钱碎木稻草的杂物,好整以暇地添进了面前的泥盆,让火烧得更加旺实:“那都是我家站长教我编的瞎话儿,委实做不得数……杜爷,小管我真不是反贼。”
“瞎话儿?”
听到小管早已知晓自家的所作所为,再看看面前这三个有恃无恐的反贼,杜冲这一刻脊背发冷,头皮发麻,脑袋甚至有些眩晕。
多年在一线参与各种魑魅的经验,令杜冲瞬间意识到了一个不可能的答案:自己今天掉进了某个未知的陷阱。
强行镇定心神,杜冲双手拄着朴刀,努力控制住摇晃的身体,口中艰涩地问道:“站长……你家站长又是哪一个?”
“我家站长嘛……就是站长。可以告诉你,他老人家,代号‘化学家’”。
小管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火盆:“诺,这就是站长他老人家托我送给杜爷的见面礼。怎么样,够味道吧?”
伴随着小管话音的,是两个陕西大汉的哈哈大笑声:“倒也,倒也,倒也!”
下一刻,“当啷当啷”的声音响起。众差役,包括包世南在内,先是纷纷扔下手中兵器,然后一个个伸出双手掐住自家喉咙,双眼凸出,口中“嗬嗬”有声,双腿乱蹬……没几下,都不动了。
“为……为何?”场上唯独还在坚持的,是拄着朴刀,口涎流出,硬挺着想知道答案的杜冲杜捕头。
“好教杜爷知道。”小管这时缓缓起身,缓缓伸出手臂,在杜冲额头缓缓一点:“你等身为公门人物,偏偏欺上瞒下利欲熏心,合该被诓骗出城一股脑做了……同事们今夜要救反贼,没了捕头更方便!”
“呃……”随着小管这一指,杜冲仰面倒下。
就在杜冲咽气的同一时间,庙后望风的白役胡二兄弟,也被来自后背的手弩结果了性命。
这时候,埋伏起来的行动队员纷纷出现。他们在庙外接应,等着小管三人将尸体抬出玉佛寺后门。
后门外不远处就是江岸。这时,已经有条渔船靠了过来。
很快,尸体被装上了船……绑石头喂鱼这都是最古老的传统手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外通用。
忙完这一切,换了身干净行头的小管,赶在晚饭时分,于汉口镇外的大码头,登上了情报局的运输大船。
登船后,小管回头眺望。一片灯火阑珊处,雨雾迷朦,正是汉阳城方向。
情知今夜汉阳城内,会有一场救反贼的关键行动,然而小管此刻人已在汉口,汉阳城门已关,他是肯定赶不上这场行动了。
叹一口气后,小管下了舱,在客舱里见到了自己的娘亲。
“娘,这次咱们真要出远门了。容儿给您细细道来。”
第663章 救反贼(九)
是夜,灯火晦暗,大雨如注。
原本下晌已经零落的雨水,入夜后,却一阵紧似一阵。未几,密集的雨水将武汉三镇牢牢罩住。
如此恶劣天气的之下,整个汉阳城内是家家紧门闭户。阖城上下除了少数灯火之外,已然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不过事情终归是有例外。
午夜过后,一列排成纵队的黑衣人出现在了街面上。
这五名黑衣人,黑色斗笠,黑色雨披,脚下统一穿着黑色牛皮厚底仿制官靴。
当先一人,身形矫健,头戴产自白俄罗斯的育空夜视仪,正是武汉站行动队长毛泰。
依靠热成像原理工作的夜视仪,在雨夜中同样能发挥作用。
事实上,毛泰根本不需要辨认目标身份。这个时间点,还能出现在他视线中的红外身影,除了各处关闸的值夜人,就是巡夜的巡丁。
所以他只需要提前下令躲避就好。
事实上,毛泰一行人今天可谓是顺风顺水:大雨令巡丁的数量几乎绝迹,少量值夜人和更夫,在如此低能见度情况下,根本发现不了鬼魅一般的行动队员。
就这样,从午夜12点出发的行动小组,只用了不到30分钟时间,就来到了熟悉的衙西街,西便门外。
这里,就要使些“硬”把式了。
因为西便门是内锁,没法从门外打开,于是到地头后,毛泰左右观察完毕,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强光手电,做了个翻墙的手势。
随着手电光飞出去的,是一道带着尾绳的钢爪。
三足爪牢牢勾住墙头后,早有准备的队员脱掉披风,露出紧身衣。这名队员是有备而来,他双手,双臂以及胸腹下裆部位,都覆盖有牛皮软甲。下一刻,这名队员麻利地顺着绳索攀了上去。
攀上去后,队员先是利用身上的防护,强行抹掉了墙头插着的一些碎瓷片,然后他骑坐在了墙头。
尽管最外层这条夹道不可能配备巡夜人员和暗哨,但凡事小心为妙。所以按照事先计划,稳住身形后,墙头这名队员就从后腰掏出夜视仪,开始观察。
很快,观察完下方夹道,队员将钢爪绳索从墙头另一面放了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传统老式门锁,其上那一根细细的金属横梁,根本挡不住马牌钢丝钳的铬钒钢刀头。
用媲美后世电动车蟊贼的速度,翻墙队员几秒内就剪开了门锁,然后从里面拉开了西便门。
门开后,毛泰四人鱼贯而入。
闭门,插上门闩,毛泰一行人转身穿过夹道,来到了二门。
这道门更好解决,因为门锁是冲外的。照瓢画葫芦,用钢丝钳剪断门锁,夜视仪的镜片缓缓从门缝中伸了出去。
观察清楚外间,5个黑影从二门溜了进去。
接下来,毛泰依旧一马当先,戴着夜视仪走在了正前方。很快,绕过夹道和墙角,行动小组站在了狱牢大门前。
和预料中一样,短短一截路并没有发现什么暗哨和巡丁——暗哨通常在后衙保护官眷。前衙巡逻的兵丁,在这种雨夜,也不会频繁来牢狱附近帮囚犯来防贼……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安全。毛泰心里清楚,哪怕是雨夜,巡丁也一定会巡查前衙所有地点,迟早的事,所以时间紧迫。
于是,下一刻,一名队员伸出手,敲响了狱牢侧门的铜环。
叮当的铜环敲击声,持续了几分钟时间。
这期间,心急如焚的毛泰,背对大门,一直在努力用夜视仪观察着周边环境。
“将军保佑,天公作美啊……”终于,听到门口小窗开启的毛泰,这才松一口气,暗自祈祷。
在事前推演中,敲门的这一环是最危险的,因为这是唯一不可控环节,容易暴露。
所辛今夜雨水帮了大忙,掩盖掉了一部分声音。
下一刻,小窗打开,一张满带皱纹,颧骨上还有个大黑痣的老脸,以及一束灯笼光线同时从窗后露了出来:“什么人夜半敲门?不知道是府狱重地吗?”
“呵呵……重地?”一声阴恻恻的笑声响起:“你一个看门的货色,蝼蚁也似,也敢在上差面前胡吹大气?”
操着一口纯正武昌府口音,缓缓抬起脸庞,用凶狠目光蹬视牢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周乙。
听到门外之人如许居高临下的挖苦,门后的黑痣牢子反倒客气说话了。事实上,对方这种语气,正是牢子多年来习惯的大明正经公务员作态:“哦……不知上差是何来历?”
“哼。”
周乙这时缓缓取下斗笠,然后解开披风,露出了头戴的黑纱幞头和一身正经官袍。下一刻,一卷文书被扔进小窗,紧接着,一块黑漆腰牌直直怼到了黑痣牢子面皮上:“本官乃是武昌按察使司衙门经历黄通,奉按察大人之命,特来提审要犯,你速速开门。”
在牢子的潜意识中,能在这个时间点大摇大摆敲门的官差,首先,一定是经过了府衙正门处的卫兵盘查,身份是没有问题的。
有了这个潜意识,再加上对方无意间表露出的作态、官袍等等潜在因素,使得牢子放下了警惕。
最终,不识字的牢子,草草扫了一眼文书和腰牌,就在周乙不耐烦的催促下,打开了狱牢偏门。
黑痣牢子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门外两侧,已经有两名队员准备好了手弩……按预案,一旦周乙诈唬不开大门,这边就要迅速射杀牢子,用器材破开偏门强攻了。
门开后,5名陌生官差无声地闯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人轻轻关上门插上门闩之时,黑痣牢子已然断了气……周乙亲手用臂膀将其勒死在了门后。
虽说周乙在培训课上的肉搏战成绩只有60分,但那是特工之间的标准……对付普通人,周乙至少也是白银级别。
这是没办法的事。今天晚上,但凡见过行动队员脸面的人,必须清除。要不然,今后周乙他们就是坐在地雷上工作了。
第一步敲开门,接下来的操作就顺畅多了。
按照规定,府牢夜间值班的,原本也只有四个人。其中看大门是一个,在二进大牢内值班的两个,最后死牢内是一个。
大门后的公事房内,原本就挂着二进门的钥匙。解决掉黑痣牢子后,周乙他们留下一人看大门,然后点起灯笼,抬起尸体,大摇大摆开了二进门。
两个值班牢子这会正在公事房内酣睡呢,哪能料到杀神已经寻上门来,结果这二人无声无息中被闷死在了床上。
二进班房墙上,正正挂着的,便是死牢门钥匙。
……
经年间风餐露宿狼奔豕突的流寇生涯,早已锻炼出了某些人敏感的知觉。所以尽管雨声不断,心中有事的田大,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外间零碎的响动声。
在昏暗的牢房中猛然睁开眼,田大侧耳细听的同时,缓缓坐起了身子。
而对面也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田三也醒了。
就在这时,牢门猛然打开。雨水,潮气,几盏明亮的灯笼光线,一股脑冲进了死牢,令田大二人猝不及防。
紧接着,门后那一道栅栏也被人打开了。
早已有备的田大,一跃而起,怔怔看着一身官袍的来人,不知如何答话……原本以为来者中至少会有一位陕西弟兄,可田大并没有从来人中找到一张熟悉面孔。
“哈哈哈,兄弟来迟,二位受苦了!”
疾步而入的周乙,走上前去,开始用钥匙解开田大身上的枷锁:“田兄,兄弟姓周,今趟来劫狱也是受人所托。眼下我等身处险地,余事莫问,当务之急,二位先随我脱了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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