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罗汉
如此大的烟尘,势必有大批骑兵接近,这一点,此刻站在迁安城头的所有旗兵都能判断出来。
可是来者的身份却是个谜。
因为就在昨天下午,来自遵化的信使路过迁安县时,还报了平安。这样一来,即便昨天后晌遵化被明军攻打,那也不可能败退的如此之快?
再说了,即便遵化和三屯营一路的旗兵全部弃了城,那他们出走廊东口后,也不应该南下来迁安,直接去东边的永平府城见二贝勒,然后全军北上出关才合理啊?
于是赫托就迷茫了……他和部下此刻脑子都是糊涂的,他们实在猜不透对面来得是何方神圣。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远方来了大股骑兵,那么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于是赫托便下令关了县城四门,拉起吊桥。
至于城下关厢那些明人……这些人已经对过兵很有经验了,一看城门突然关闭,他们就开始往滦河西边的山区跑路。
没过多久,一支骑兵队伍就来到了迁安,这座被滦河半包围的县城城下。
然后来人的身份也就搞清楚了:署都指挥同知协守漳潮等处驻南澳副总兵曹。
“来得居然是明军!?”看清楚对方的旗帜后,赫托傻眼了:“这怎么可能?”
赫托是不识字的,包括城头上所有鞑兵都是文盲,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辨认对手的身份:即便来人穿着古怪的连身绿袄,但是居前的两面明制纛旗,以及旗面上那些方块字,都暴露了来者的身份。
很快,一个穿着皂吏服色的老头就被带上了城头。
这时候,500人的骑兵已经在城外的空地上下马,一些人拿出水袋挂在了马脖子上。
“来得是哪路兵马?”赫托不会汉语,但他身旁有翻译,所以翻译用生硬的汉话指着旗子问道。
县城老吏被带上城墙后,搭眼一瞧,然后回忆了一下,这才对翻译说道:“副爷,来得是南边福建的勤王兵马,主将是位副总兵,姓曹。”
“WHAT?”
赫托还是没闹明白——不要拿后世人的模板来套这个信息匮乏的时代,城头这些鞑子中,还就没有一个人知道福建的具体位置。
老吏无奈,又解释了两句:福建在长江以南,漳潮副总兵,大约在福建外的某个大海岛上。
“混账!那这伙海狗是如何到我迁安县城的!?”
赫托最终听明白后,不由得还是大怒,他愈发搞不明白了:如果是从海上来,那么东边更靠海的永平府居然没有消息,让这伙人蹿到内陆的迁安来了?
接下来他想通了:“这伙人一定早就登陆了,还是从明国腹地串进来的,不然不会从北边下来。”
“狼烟,放狼烟!”
双手拄在城头,恶狠狠盯着城下这伙人看了几眼,赫托决定先放狼烟示警。他方才冷静下来之后,已经隐隐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头:大队骑兵从北方杀来,三屯营居然没有报警……遵化和三屯营方向,总有一处出了问题。
狼烟一放,不管对手还有没有后续兵马,永平和滦州都会提高警惕四下派出哨探,不至于像他一样,被人打到城下才知道。
放完狼烟后,赫托又下令信使出城,将这股兵马的消息通报给邻居。
一切做完,赫托安下心,细细打量起城下这伙明军来。结果仔细一看,再一数数,赫托却发现,这伙人看似气势足,实则兵力并不强?
城下穿着绿袄的兵丁总数不过五百有余,其中还有二百是拿着鸟铳的枪兵……另有几十号穿着花衣的,大约是辅兵,站在后排。
再数一数马匹,赫托现在知道为何这区区五百人就能造出喧天的气势了:这伙人居然是一人双马,城下现在聚了上千匹好马!
“南边的明人军将横是有钱?”赫托贪婪地看着城下,入眼处全是一片体态熊健的上好北马。
这上千匹马,无疑代表着一笔巨大的银子。在大明如今战乱频繁的局面下,二十两银子也不见得能买到一匹好马,所以这是实打实二万两以上的巨额财富。
常年管辖着五个牛录,已经算是镶蓝旗高层的赫托肯定是明白这个价值的,所以他正在仔细衡量带兵杀出去的可能性。
赫托这个甲喇额真,理论上掌管着五个牛录一千五百人。但是自从大军出关之后,留在迁安这里当钉子户的赫托,手下只留了四百人应付差事,所以他今天第一时间并没有出城应战,毕竟这些古怪对手的底细他没有摸清。
现在细细看来,城下这伙人纯粹就是海上来的菜鸡啊!
就在此刻的赫托眼前,两个穿着绿袄,拿着大旗的骑兵正在打横从城下跑过,一路上甩动着手中的旗帜,貌似在对城头的鞑子挑衅,引来一阵阵欢呼。
接下来是射击表演:一个拿着三眼铳的骑兵同样从城下纵马跑过,然后这位弄潮儿对着城头连连射击,仿佛能打中某个鞑兵一样……结果不小心最后一枪炸膛了,吓得这货连枪都扔了,旁边几百号人发出的欢呼声也像被鸡掐了脖子一样没声了。
“这帮人是猴子派来的逗比吗?”如果城头上的鞑兵上过网,他们现在一定会说出这句话的。
这种挑衅技术已经不能用拙劣来形容了,不但暴露了这伙人的底细,连他们稀烂的装备都暴露了出来。
和关宁将门集团打了很多年交道的赫托,这时终于给城下的这帮弱智下了定论:“大约又是明国人内讧,被派来送死的外地将领。”
站在赫托身旁的亲密战友,牛录额真,也是赫托同父异母的兄弟达赫仁闻言后,深知赫托心思的他沉声说道:“五百人,两百杆鸟铳,只有三百刀兵。”
赫托冷笑一声,回头对着城头其他几个大小头领问道:“一千匹好马,打不打?”
满清这时候还没那么多上下尊卑,所以听到赫托的问话后,其中一个牛录当即大声喊道:“四百勇士打五百明狗,赫托,还等什么?怕缴获的马儿多了咬手吗?”
其余这帮头目在看清楚来者的数目后,早就想出城干死这帮菜鸡了,现在赫托发话,大伙自然是群情激昂。
别说四百了,一百鞑兵追着五百明兵大砍大杀的场面他们都经历过多次,更何况城下这伙人里还有两百铳手——铳手在鞑兵眼里压根就不算人。
派包衣去城楼上盯着,若是再有骑兵过来,赶紧发信报!
赫托在最后安排了瞭望哨后,抽出腰刀,站在城头上大喝一声:“着甲!随老子出去宰了这伙傻狗!”
“嗻!”
五分钟后,看着缓缓放下的吊桥和渐渐打开的城门,缩在队伍最后的钱铁山看看腕上的手表,不禁长出一口气:“终于把这帮傻狗骗出来了,再不出来,老子就要强攻啦!”
第447章 打援
尽管这一次穿越众的进攻计划弹性很大,但无论如何,作为第一关的迁安县城,势必要迅速拿下的。
只有尽快拿下这里,穿越众才能从容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不出所料,城头上的鞑子在看到穿越众的第一时间,就点燃了狼烟,派出了信使。现在滦州和永平的兵马肯定已经有了动作,钱铁山这边要尽快结束战斗。
所以说,赫托出不出城来迎战,都不影响他即将覆灭的结局——最多再过半小时,当钱铁山发现鞑子死守不出后,就会下令强攻。
强攻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难度,无论是吊桥还是城门,在穿越众面前都不起作用。
之所以不愿强攻,是因为一旦在县城内部开打,场面容易变得混乱,城里容易起火烧到自己人,而且会有很多敌人逃跑。
所以把守城兵马诱出来是最佳选择,但是对手如果真死守不出的话,为了赶时间,那也只能强攻了。
城门缓缓打开,当赫托和达赫仁一马当先,带着三百八十名贯甲精锐冲出城门楼那一刻,对面的绿袄军居然呼喝着又往后退了几十步?
一身铁甲,头戴经典辫子戏尖顶铁盔的赫托,见此情景,忍不住大笑起来——还没开打就往后退的骑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绿袄军这一退,恰恰给鞑骑留出了最佳进攻空间。
正常来说,对付装备着鸟铳和三眼铳的明军,鞑骑会在安全距离上反复冲击,引诱对手提前开火,然后一次性冲垮敌阵。
这种战斗模式伴随着鞑兵一路从白山黑水来到京城脚下,次次管用,回回见效,明军从来都没有让大伙失望过。
而今天这伙绿袄军的表现,更是再一次刷新了旗下大爷的三观。赫托现在的心态,就像黔之驴中的那只老虎一样,他已经彻底看穿了对手的软弱和无能:“谁给这帮傻狗胆子,跑来撩拨咱爷们?”
在吊桥前的空地勒住马缰,赫托一边心情愉快地看着对面的傻狗,一边等待己方骑兵集结。三分钟后,精锐的鞑骑就已经在赫托身后排出了规整的骑兵队列,双方军阵遥遥相对。
由于对手刚才的后退,导致鞑骑有了兜转反复的空间。两军现在距离一百五十米,鞑骑可以作势冲到六七十米的安全距离后,玩花活引诱对手开火。
下一刻,赫托抽出马刀,高举手臂,在空中逆时针划了三个圈。经年配合的三百多名鞑兵这一刻心领神会,一同举着马刀开始催马向前,于此同时,所有人嘴里都发出了各种高分贝的怪叫,用来渲染紧张气氛。
隆隆冲近的马蹄声伴随着怪叫,再加上这些满脸横肉,全身杀气的鞑兵,战场气氛确实被提高到了一个极其紧张的地步。
冲在最前方的赫托,此刻已经跑出了五十米远。不出他所料,对面那些骑在马上的兵丁,开始举起了手中鸟铳。
赫托万分确信,当他再往前冲个二三十米后,对手就会开枪——先是一两个夹不住尿的怂货开火,紧接着所有人都会扣下扳机。
对于穿着重甲的赫托来说,即便是在五十米距离上,这些子药打过来最多也就是疼一下,不会对他造成实质伤害。
所以他用力挥舞着马刀,大声怒吼,拼命营造出一副冲锋陷阵的气势来。但是实际上,他手中的马缰却并没有放松,胯下的马儿随时会在他操控下,转向横移,从对方阵前横折而过。
下一刻,赫托冲到了七十米距离,双方之间还有八十米距离。
与此同时,对面的铳手整齐打出了两排齐射。
看到阵中冒出的整齐白烟后,赫托咧嘴一笑:果然不出所料,这些南方来的怂货比起边军来差远了,这么远就开火。
然后他就飞了起来。
赫托在冲锋时最吸睛,所以他第一时间被命中了四枪。巨大的冲击力被铁甲平摊一部分后,导致他屁股向后,口中飙血,直直在马上飞了起来。
这一瞬间,时光变得缓慢无比。赫托飞在空中,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飞在身边的断臂,然后他又看到了对手军阵角落,那些花衣辅兵手中喷射出的火流。
最后当赫托重重砸在身后的尸体上,口中不断喷血,仰望星空的时候,他脑子里穿过了一个念头:原来这伙人后退,是为了不让我们逃回去……
……
从天津出发,走过两百里平原后,左上角就是京城。竖直往北的话,穿过一段燕山余脉,就是三屯营。
如果往右上角走,穿过唐山一带的平原,就会绕到迁安下方的滦县。
在明朝时,滦县叫做滦州,城池因滦河而得名。
由于滦州卡住了华北平原去迁安永平这些城池的平原要道,所以地理位置比较重要,在穿越众发动攻击之时,滦州城里聚集着八百多名鞑兵。
今天一早,当滦州城头看到北方天际滚滚直上的狼烟后,主持防务的镶蓝旗甲喇额真纳穆泰,第一时间就开始召集兵马,打开北门前去增援迁安。
纳穆泰此人作战勇猛,执行命令毫不打折,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有点一根筋。
历史上孙承宗率兵收复遵化迁安永平这几座城池时,明清双方有过正式交火,明军唯一有斩获的,就是在滦州。
当时滦州城里的鞑兵在纳穆泰指挥下,曾经拉开架势守了三天城。
阿敏在永平得知滦州被围,于是派将领巴都礼领兵数百赴援,同时将迁安等地的守兵撤至永平。
明军将巴都礼援军赶跑后,开始用红夷大炮轰击滦州城。守将纳穆泰三天后感觉维持不住了,最后才弃城,部众分散去了永平。
在逃跑途中,纳穆泰的手下遭到明军马如龙截击,损失部众四百余人。然后阿敏下令全线撤退出山海关,返回沈阳,明军收复滦州等四城。
也就是说,历史上所谓的“遵永大捷”,孙承宗调动了二十几万勤王大军攻打四城,结果被阿敏从容收兵撤走,临了还屠了永平,最终实打实的鞑子人头,只有分散开被截杀的那四百人。
总之,纳穆泰同志作战勇猛,直来直去,这一点是不打折的。
在历史上明朝大军攻过来后,他还能坚持守城三日,那么在穿越众这个位面,看到迁安发出狼烟后,他同样没有考虑太多,第一时间就召集了城里的一半兵马,出城救援。
四百人的骑兵队伍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迁安,因为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十余里。
这个时间点,正是赫托在城楼上和部下统一思想,准备下去和穿越众干仗的时候。
然而纳穆泰的援兵,刚出城十五里就被迫暂停了下来。
援兵是沿着官道走的,一开始顺顺利利没遇到什么阻碍,结果走着走着,纳穆泰突然看到前队不动了。然后等他催马赶到队伍前方,排开挤成一大圈的手下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在纳穆泰面前的官道上,不知何时被人用尖利的木桩扎了一圈据马。这圈据马做工很粗糙,就是草草砍了一些树枝削尖后插进了土里,树枝上面的颜色还很新鲜,时间绝不超过一个时辰。
按说这种粗制滥造的据马,随便去一两个人就能把所有树枝都拔出来,但是在据马中间另有古怪——有一根半人高的木桩竖立着,其上顶了一个二尺见方的铁匣子。
纳穆泰见到这副场面后,第一时间开始四下张望。事情不在据马本身:既然有人在官道上摆下了这副古怪阵势,那就是要让马队停步。所以纳穆泰赶紧扫视,看看附近有没有适合打埋伏的地形。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在纳穆泰的视线里,除了三百米外有一片树林之外,其余都是一马平川。
而这片树林很小,连一百人都藏不下,更不要说埋伏下能吃掉四百满洲鞑兵的大军了。
所以纳穆泰在张望一圈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把据马拆了。”
一旁有人闻声下马,上去后,很轻松手拔脚踢,将这圈草草插入土中的,甚至不能称之为据马的尖木杆都扔在了道旁。
“把匣子拿过来,莫要打开。”
手下闻声后,先是绕着木桩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机关后,便伸出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点吃力地从木桩上“提”过来了这个墨绿色的铁匣子——匣子上有个把手,正好能提。
“大牛录,这匣子里有东西,估摸着是砖石,有些份量。”
坐在马上纳穆泰没有答话,而是双手微抬,示意手下将匣子举高后,他开始仔细研究起面前这个匣子来。
墨绿色的铁匣子方方正正,闪烁着妖异的金属光泽。正对着纳穆泰的这一面上,有一些用白漆涂抹上去的鬼画符,就像勇士们出征前在额脸上涂抹的白垩符一样。
纳穆泰仔细看了看后,发现这些画符他一个都不认识,包括上面大写的“USA”这三个字母在内,他完全看不懂。
纳穆泰接下来还是没有碰这件怪物事,而是摇摇手指,示意手下将匣子转过来。
匣子的另一面依旧有鬼画符,纳穆泰这时在马上微微俯身,脸颊贴近匣面,盯着“TNT”这三个字母皱眉回忆起来。
下一刻,匣子炸了。
里面有整整二十磅美军制式TNT炸药。
第448章 连战
“咚”的一声巨响后,以铁匣为中心,原地升起了一朵小型蘑菇云。
由于高能量密度的原因,实际上后世所有的炮弹和炸药,都能打出蘑菇云效果,区别无非是规模大小罢了。
每公斤TNT炸药,能产生420万焦耳能量,相当于200个香瓜手雷的杀伤力。铁匣里的20磅TNT,产生的总能量是3800万焦耳……一发子弹致死的最低标准,只有78焦耳。
就在一眨眼时间,明亮刺目的光球升起,伴随着剧烈的爆炸。0.1秒内,狂猛的冲击波以火球形势炸开,地面出现了一个五米方圆的大坑,爆炸中心点二十米以内的所有生物,全部被炸成了碎块。
爆炸第一时间,离匣子最近的纳穆泰就被汽化了——美帝制式TNT里含有助燃剂,此刻的纳穆泰,只剩下铠甲铁片还在剧烈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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