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180章

作者:素罗汉

任务是很重的。想要将五百个散人捏合起来达到起码的军队要求,这个除了加强训练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分为五组的士兵便开始了强化训练。

科目很简单:没有站军姿和踢正步,所有人上马出去行军拉练就好。

在漫长的,故意绕来绕去的行军过程中,这支崭新的部队一边解决暴露出来的问题,一边开始磨合挑选人员。

撒出去的队伍不但要练习各种行军和作战队形,熟悉各种信号传递方式,还要随时从大部队分化为小队,练习隐蔽和野外宿营……总之,新兵们很忙很充实。

这种训练虽说见效快,但毫无疑问是在巨额资金的支持下才能做到的。

要知道部队行军的耗费是远远超过驻扎的。五百人,一人双马进行长途拉练,每天所消耗的资源是个巨大数字。明代的军将是绝对无法办到的,穿越众现在就像游戏中的氪金玩家一样,为了那点经验值,为了节省时间,为了一刀999,不惜大肆刷卡……没准是支付宝。

而就在这边紧张磨合的同时,北上舰队也开始返航了。

这一次船队回航,除了一艘最小的护卫舰留在天津之外,其余船只全数装满了货物,一起南下,借着顺风去了上海港中转。

至于舰队回程的货物——除了在底舱装载了很多蒙古牛皮之外,其余舱位全部都在本地商行的帮助下,搭载了大量的北方流民,再没有装其他货物。

第426章 求医

杭州雨石巷,黄府,一群丫鬟小厮正在忙碌地收拾行李。

时间倒回炮舰轰打徐宅那一天。

上海的徐家宅子被舰炮砸烂后,当初气焰滔天的地契联盟也随即宣告解散了。

这帮大地主们现在悲催地发现:除非在庙堂上一举揭露曹贼的反动本质并推动朝廷剿匪,否则的话,单靠地方正人君子的努力,已经制不住这头混入体制的大虫了。

然而想从庙堂开始就搞臭对手何其难也?就大明现在这种八方漏气的鬼样子,朝廷但凡是有点脑袋,都不会去动这种手握兵权,惹急了就会复叛的军阀。

所以地契联盟凄凄凉凉地解散了——士绅阶层是一个很垃圾的阶层,对付起自己人来,东林党之流那真是手段百出,无所不用其极,貌似正义化身,天神下凡。

然而一旦跳出那个朽烂的圈子遇到外敌,这帮人马上就没招了。为什么?因为外敌不和你讨论君子之道,外敌只和你品评刀法。

到这个时候,靠哲学家治国的上层建筑,倒塌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曹贼此次就是走了这个路数:二话不说就是和你硬干。这种游走在体制边缘的反制方式,令习惯了以势压人的士绅们极其不适应,应对处处失措。

……

联盟解散后,各家根据最后的谈判结果,原封不动得又凑出了一匣子地契,派人拿去廉价卖给了熊道熊老爷。

到此为止,由一匣地契引发的血案终于划上了句号。

付出了惨痛代价的老爷们此刻意兴索然,短时间内是提不起和曹贼继续斗争的兴趣了。

这样一来,一直鼓吹着和曹贼誓不两立,决一死战的激进派黄韶洲老爷就坐腊了。现在兵败如山倒,没人再愿意和他一起反压迫。

于是在最后一次拜访了联盟诸君,得到一些缅言,留下一堆“他日卷土重来”的狠话后,在这次事件中已然混成了意见领袖的黄老爷,只好凄凄惶惶离开上海县,回到了杭州家中。

到家后没过两天,黄老爷就因为“心情不好”,从而决定去福建探望亲友,顺便散散心。

黄府这下又忙乱了起来。因为这次黄老爷出行,是要带着大夫人一同走的。

“舅父大人此去路远,定要小心足疾,不可见了风寒。”

黄府烧着炭炉的暖阁中,一个白面锦袍,身态秀气的年轻人,此刻正对半靠在贵妃榻上的黄老爷叮嘱着什么。

“嗯,是要小心。”伸展着腿脚,颇为富态的黄老爷点头应是。

就在这时,一旁另一位公子模样的年轻人也及时插嘴道“闽地湿寒尤甚于浙,我看那黄寿黄喜也不像个能顶事的,不若小侄陪伯父走一遭吧,路上也方便照看。”

“好了好了,你们小辈的心意我领了。我此去不过就是散心,不欲张扬,有黄寿黄喜在就尽够了。”黄老爷及时发话,制止了两位子侄的孝道表演:“嗯,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各自退去把。”

温和地说了几句,将这些亲族子弟打发走后,黄老爷摇摇头,一脸无奈:“扶我回房”。

身后的黄寿黄喜两个贴身家人,这时急忙过来搀起老爷,将他扶回了卧房。

卧房中,黄家大夫人黄谢氏正指挥着丫鬟将各种物事装箱。看到这一幕,进门的黄老爷再次无奈摇头:“少带些子,那边什么好物件没有?”

……

这黄府的故事,说来话长。

黄谢氏是从湖州大族谢家嫁过来的正房夫人,和黄家是门当户对。大夫人今年三十七岁,看上去仪容未老,只是按照明代的习俗,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完全可以自称“老妇”了。

黄谢氏自从二十年前嫁入黄宅后,恪守妇道,操持内宅,和黄老爷感情甚笃,算得上是琴瑟和鸣。

只不过感情这种东西,在十七世纪的大家族里,那肯定是要让位给礼法的——不能生养的女人,感情好有什么用?

在这个时代,夫妻双方要是不能生育的话,锅是一定会先扣到女方身上的。

黄谢氏出身大族,对于礼法还是很门清的。于是在发现自己“不能养育”后,不得不按照规矩,咬着牙主动张罗着给老爷娶了二房三房四房五房……

结果多年过去,当人们发现五房妻妾依旧不能为黄老爷诞下一儿半女后,有一个共识就默默达成了:是老爷的问题。

然而都到了这个时候,黄老爷已经四十多岁了,实锤又有什么卵用?黄家依旧无后。

这也是黄家的族亲子侄们近年来日渐嚣张的原因:老爷终归是要在他们中过继一个来继承家业的,无非是看选谁罢了。

而黄家由此而引发的种种宅斗,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总之,上到几房如夫人,下到洒扫杂役,都或多或少地卷入了“夺嫡”之争,将内宅闹得是鸡犬不宁。

就在黄韶洲夫妇举棋不定,看着这帮不成器的子弟,不知该过继哪一个时,突然间有一天,去南边公干的方唐镜回来了!

这方唐镜回府之后,不但带来了大批时新玩物,还带回来了很多异域见闻。

就在阖府上下都围绕着那些时新货物打转时,方唐镜却一脸激动地把老爷拉进了小书房,成日里嘀嘀咕咕,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之后,黄老爷就像变了个人似得,展开了一系列骚操作。

他不但大力调整自家的商业布局,收缩了银根,在这之后,他还跑去上海县,为了一座谁也不晓得他何时买到手的庄子和人争斗,据说还打起了官司,最后铩羽而归,庄子也没保住。

按说在外头吃了亏,那回来后起码也要静养一段时日吧?然而黄老爷偏不。他这边刚回杭州没两天,便吵吵着心情不好,要去福建访友散心……

于是黄府再一次忙乱了起来。

……

黄老爷进到卧房后,看到夫人在收拾行李,无奈说道:“少带些子,那边什么好物件没有?”

黄谢氏见老爷进屋,急忙过来扶着自家夫君坐下:“穷家富路,谁晓得那处地方有无合意的家用,多带些总是放心。”

黄老爷闻言鄙视道:“哼,方婿带回来的那些物件,不还是被你们抢光了?”

大夫人闻言莞尔一笑:“那就听老爷的,少带些行李。”

黄老爷点头,语气变得强硬:“要轻车简从,一路上莫要声张……这中间关节甚多,再不好张扬,你是晓得的。”

看到发妻点头,黄老爷想了想,又用商量的语气问道:“不然还是从她们里面挑一个一同上路吧,万一……总好过措手不及。”

“不成!”

原本温婉贤淑的黄谢氏,这一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毫不妥协地和自家老爷对视起来:“妾身今年还不到四十,身子骨一向硬朗,定然是能生养的!”

说到这里,黄谢氏眼中已然有了泪水:“老爷,妾身自嫁入黄家,可曾有半分失德之处?偏偏这些年来背后不知道被人说了多少恶毒言语,这些妾身都忍了。可如今眼瞅着有了盼头,凭什么长子不是妾身所出?”

黄老爷此刻头痛欲裂:这个问题他们夫妇二人私下里已经商量过了,偏偏平日里大气理智的黄谢氏,在这件事上是寸步不让,令黄老爷毫无办法。

眼看着发妻就要使出一哭二闹的终极大招,毕竟心中有愧的黄老爷终于做出了最后让步,不在这件事上纠缠了:“罢了罢了,便是你我二人先走。”

黄谢氏听到这里,顿时换了颜色:“妾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还请老爷放心,倘若那边的神医当真否了妾身,那时再发消息回来也不迟。”

“唉,也只好这样了。”

一应准备工作完毕后,黄老爷夫妇以及幕僚方唐镜,外带家中的男女仆四人,一行七人便登上了门外河埠头停着的一艘乌蓬船。

这艘乌蓬出了杭州水门后,一路弯弯绕绕,最终居然在半夜时分,停在了黄老爷不久前铩羽而归的上海港。

到了上海港之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被送到了停在港口的一艘新闸船上。

而在这艘船的旁边停着的,正是那艘巨大的战舰:镇蛮号。

黄老爷一行人在货船的上舱里默默待了一天后,聚集在上海港的大批船只终于开始起航了。

这些船只一共分了两股。北上舰队带走了大部分的运输船和几艘快速战舰。镇蛮号则和两艘护卫舰一起,南下回了台江军港。

而跟在镇蛮号后边一起出发的,还有两艘运载着移民的新闸船,黄老爷一行人就在其中一艘船上。

船队从上海港南下后,没过多久,两艘新闸船就被镇蛮号甩开了距离。

运输船肯定是没有战舰速度快的,镇蛮号编队开动煤气动力后,黑烟冒起,速度渐渐加快,渐行渐远,大摇大摆消失在了海面上。

而两艘新闸船则老老实实沿着多次跑过的航线,展开了去台南的旅程。

好在现在是冬季,黄老爷一行人乘得是顺风,所以当他们来到台江时,在路上总共才花费了五天时间——这个时候,张冬东同志率领的北上舰队,还没有到天津呢。

第427章 病友

在后世,由于很多港口货物吞吐量巨大,极度繁忙,所以轮船往往需要在外海等待许可后才能进港卸货。这个时间不定,有时候等十天半月都很常见。

现如今的台江外海,虽说没有那么夸张,但已经隐隐有了同样的味道:黄家夫妇乘坐的货船,在港外也是耽搁了一阵,直到和另外三艘从福建过来的客船一起编组后,才进入了台江航道。

经过成年累月的挖掘拓展后,如今的台江航道宽度已经达到了二百米,足够这个时代的船只进出了。

和马路一样,被航标分隔出的航路现在是双向四车道,两边走小船,中间走大船。

黄氏乘坐的舷号为TY83的新闸船,此刻正跟在一艘舷号为TY22的同款船身后,缓缓在航道中驶过。

黄老爷一行人,这会都站在甲板上欣赏着域外风光。不久前才来过此地一趟的方唐镜,手摇折扇,已经化身导游,在摇头晃脑指点江山。

“这将军府好不雄丽,不知能否入内一观?”

大凡第一次进入台江航道的人,都会被蓝色玻璃幕墙装饰的皇城震撼一下,然后表示出浓厚兴趣。

可惜这座名为将军府,实则却是皇城,里面猫腻太多,所以实在不好放开来卖票参观。

“军机重地,大约是不好去的。”方唐镜听到家人的表态后,笑着解释了一句。

无独有偶。就在黄家一行人观览山河时,前方TY22号甲板上,同样有一家黄姓人在做着同样的事,说着同样的话语:“夫君,那处大殿好漂亮,能否去游玩?”

问话的是一个穿着蓝布褶裙的大美人。而美人身旁摇着折扇,一身直缀的黄举人,闻言哈哈一笑:“大约也不难,过几日带你上去烤串吃。”

这对夫妇正黄志诚和钟秀秀二人。

……

一直以来活跃在敌后战线的黄志诚黄举人,在不久之前,发现老婆钟秀秀怀孕了。

这一下可不得了。

黄举人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当爹,所以他对此事极其重视。说不得在老熊那里请完长假后,带着钟秀秀就直奔大员,准备先做检查,然后养胎。

这两年来,台湾有神医的消息早就在交流最多的福建传开了。不少官绅人家都曾跑去海对岸看病,还有带着小儿去接种牛痘的,所以黄志诚这次没费什么事,就大明大方地带着老婆去养胎了。

也不怪黄志诚紧张。要知道十七世纪的产科还是稳婆的天下,这种往床上倒点煤灰就开始接生的手艺实在让来自后世的人无法接受。

好在现如今交通方便,身在福州的黄志诚算得上是抬脚就能到,收拾了点行李后,说话就过了海峡,两位黄老爷这就算是巧遇在台江口。

船队穿过大员航道后,依次靠上了台江对岸的码头。

黄韶洲老爷这边在船停稳后,没过多久,经年不见的南望南秀才就寻到了船上。

大家见面后,自然是好一阵唏嘘感慨。拜见过老爷夫人后,南望便引着大家下船,带一行人去了早已订好的情报局对口宾馆。

与此同时,隔壁船上的另一位黄老爷,也在和前来接站的情报局同仁寒暄。

黄志诚算是情报局最早的元老之一了,只不过当初在杭州科举后,就一直潜伏在敌后,很少来这里。

由于有家眷下人在,所以情报局来接站的人也不好多说,只是用将军府接待员的身份客套几句后,便和隔壁的黄老爷一样来到宾馆歇息。

事实上黄志诚在穿越众小区里也是有别墅的,只不过由于他身份的问题,所以不便公开。

于是,两位同期来到台湾来看大夫的黄老爷,不约而同地住在了同一家宾馆。

当天晚上,双方又不约而同地包了楼下餐厅的包厢,各自与人把酒畅谈。

第二天一早,杭州的黄韶洲老爷便在南望和方唐镜陪同下,一路坐上马车,去了云飞路76号情报局总部。

在总部,黄老爷见到了本名唐牧德,化名唐七的情报局副局长。

其实早在当初方唐镜从台湾回来,黄老爷决定和穿越众这边建立联系时,他就知道和自己打交道的,是将军手下一个类似于锦衣卫的衙门。

这之后黄老爷便和杭州站接上了头,然后根据指示,拿着一张杭州站给他的庄园地契加入了地契联盟,担当了二五仔。

待到熊道和地契联盟之间的斗争尘埃落定后,在其中起了大作用,将联盟一举一动都通知给杭州站的黄老爷,便得到了去台湾的允许。

所以当他真正来到台湾后,第一件要做的,不是去医院,而是来情报局“述职”——黄韶洲老爷现在是归情报局管辖的正式外围情报人员。

进入情报局之后,黄老爷和方唐镜首先录了掌纹以及拍照。虽说南望之前就打了预防针,但是对于将手掌按在一块发光的琉璃板上扫描,黄老爷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好奇。

这之后便是会见环节。

黄老爷拄着拐杖,被人领到副局长办公室后,发现这位姓唐的番子头目居然和自家一样留着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