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罗汉
而那个戴着大盖帽,姓苟名德的前童生/小科员看到他们后,脸上顿时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你要回来”的笑容。不等某个悲愤的老渔民发难,苟科员先声夺人了:“我刚才喊你都喊不住,你是急着去投胎呀?”
说到这里,他从桌后扔出来几张表和几张钞票:“那,赶紧填表领钱,我还忙着呢。”
按捺下自己讨个说法的愤怒心情,于承德拿起那几张纸钞在手心抖了抖:“苟文书,这又是哪一出?”
“燃料费啊。扣掉拆船费用,也就这么多了。”苟德说到这里,拿眼睛瞥了老于一眼:“咱们这儿柴火不值钱,这些已经不少啦!”
于承德缓缓将那几张钞纸捏紧,整个人的姿势从摊开掌心的“开门迎客”转化为攥紧拳头的“卸磨杀驴”,下一刻,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为何要拆俺家的船?”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苟科员摇了摇头,伸手从桌上拿了一份文件出来:“按照规定,凡是400料以下,经评估没有改造价值的老旧船只,一律就地拆解充当燃料。400料以上的,允许在大明港口发卖。”
他念到这里,把文件往于承德面前一扔:“你那两艘破船加起来还不到400料,里面全是老鼠和蟑螂,不拆等着传瘟疫呢?”
于承德愣住了,他打死也想不到官府居然会下这样的怪文。什么时候官府连这等事都要管了?还有,蟑螂和疫病有什么关系?
判断出苟文书的话语不似作伪后,多年以来对官府的敬畏最终将于承德的怒火给遏制住了。然而这不能解决问题,发现梦想被拆成一堆破木板的于承德,还是红着眼问道:“没了船,我等如何营生?”
苟德翻了个白眼:“看来你对政策是一无所知啊,检疫期不好好学习啊?”
说到这里,瘦瘦小小,一脸精明像的苟科员扭头对着里间喊了一嗓子:“科长,我带人去看船。”
然后他就带着懵懵懂懂的于承德一行人又返回了船厂。
……
台江船厂现如今的规模已经占了台江东岸的一半。各种船台和船坞陆续沿着海岸往北延伸,一直顶到了北线尾岛联通台湾本岛的沙堤上。
于承德一行人被苟德带到了船厂专用码头。
指了指码头左手停着的10来条船型流畅的中式帆船,苟德笑呵呵地说道:“新出厂的百吨级标准渔船,不比你那破烂要强10倍?”
于承德之前就看到过这些船。以他的经验,很容易就判断出这些船的吃水都在400料以上,正是他当初想买的那种。
“这船怕不是要上千两银子?”
“嗯,红桧打造的新船,有个一千二三就差不多了。”
“苟文书,你说笑了,俺们哪来的一千多两银子……”
“噫?不是给你换了千两银子的存折吗?当我不知道?”
“那不是宝……”
于承德说到这里突然愣住了。他眨巴着眼想了半天,等把事情想清楚后,他小心的,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苟文书,那也不够啊,还差着二三百两银?”
“笨蛋,你这全款都交了八成了,还怕贷不到剩下的?捕鱼贷的利息很低的,你那点弄不好都是免息,回头你自己去银行问问。”
“哎呀,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挑船啊!”终于把一切都想明白的于某人,来不及向妈祖和观音祈祷一番髡人老爷的仁慈,而是抓紧招呼手下去挑船先。
“且慢!”就在这时,于承德的肩膀被苟科员给抓住了。
指了指赤崁码头方向,苟科员笑嘻嘻地说道:“还有更好的,不去看看?”
……
浪涛起伏,骄阳似火,海峡中有两条船正并肩而行。
其中一艘船名是“胖头鱼”号。这是一艘排水量400吨的机帆渔船,甲板上安装有后世渔船必备的龙门吊。
于承德和他的手下们此刻就在船上当学徒。
苟科员那天不但给老于介绍了普通渔船,还带他去赤崁专门的鱼码头参观了最新式的机帆渔船。
看到从冷舱里运出来的一条条鲜鱼被送进码头的大冷库里,土包子们自然是震惊无比。
苟科员不失时机地告诉于某人:这条船总价12000两银子,只要他拿出那1000两交了首付,就可以当股东了。
于承德被震住了。
不是因为价钱——傻子都知道这种带冰窖的大船不会便宜。于承德担心的是:一帮文盲摆弄不来这玩意啊!
好在于承德投奔投奔大员的时机不错:渔业公司这会正找下家呢。
于是乎,渔业总公司老总韩百生闪亮登场了。最近正在四处吸纳明人资本的渔业公司,好不容易又逮到了一个有钱的,自然不能放过。
韩百生很快就将包括于承德在内的一伙“资本渔民”组织了起来。这些人有像于承德这种带船来投的,也有带着银子来大员的,总之,都是有志于捕捞业的小资产阶级。
韩百生很快就把这帮人按照资本分成了两伙——拖网捕鱼需要双船作业。
这两伙人的资本差不多,双方各自凑起来也就是三四千两银子左右,正好能首付三分之一的船款。
事实上他们是占了大便宜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探鱼声纳,步话系统,煤气冷库,动力拖网等等这些设备都可以说是无价的,特别是声纳和步话系统,核心零件都是要进口的。
渔业公司给每艘机帆渔船的估价是12000两银子,这个价格真可以说是跳楼价了。
……调配好资本后,两伙股东就可以上船当学徒了。
第267章 捕鱼
渔业公司关于机帆渔船的出售条件是这样的:首先,购买者必须是剃发领证的穿越国国民……好处肯定只会留给自己人,外资是不允许进入这种高科技领域的,哪怕是全款。
当于承德这帮稀有的小资本家凑够首付款后,就可以登船了。好在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合伙买船,合伙出海捕鱼本来就是沿海渔民的日常,所以大伙没什么顾忌——都是浑身鱼腥,一手老茧的敦实汉子,喝顿酒的功夫就把事情谈定了。
然而上船后的局面并不乐观:现在相当于股东们花银子高价雇了原有的船长,轮机工这些技术人员给他们工作。
在这个过程中,股东们需要尽快用自己人接手船只。这样才能把高昂的人工费用降下来,早日还清贷款。
要知道,为了尽快将珍贵的技术工人都调回去做别的,渔业公司对这些人是加了“技术抽头费”的。于承德他们要想赚钱,就必须迅速掌握技术,将利润从公司里抢回来。
……
于承德此刻正在胖头鱼号的龙门吊下努力操作着傻大黑粗的绞车布网。
讲真,从见到船上的煤气“冰窖”那一刻起,他就深深地为这种神秘力量着了迷。
捞了半辈子鱼的于承德,打死也想不到渔船上居然还有这种骚操作:虽说他是南方人,但是天冷鱼不容易腐烂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这之后等他登上船后,就像刘姥姥一样,捕鱼的世界观被颠覆了:可以在双船间对话的古怪黑匣子,能看到海底鱼群的琉璃板,自行往海里布铁网的绞车,轮机舱里那些轰隆作响的机关铁器……
5个大小股东,连同他们带上船的二十来个子侄部下这一刻全部麻了爪,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于是他们只能一步步从最基础的地方学起。
侄子于出水被打发去了轮机舱,其他人则先从最简单的布网拉网学起……
布网分为两种:围网和拖网。
围网是最简单的捕捞浅层鱼群的方式。船只一边撒网,一边围着鱼群转个圈,海面上很快就会出现鱼群鳞跃的壮观景象。
而拖网就要复杂一些了。
后世的拖网是很恐怖的存在。一艘或者两艘船后拖着大网兜,将中下层的海洋生物和环境一网打尽……海底生态彻底被破坏,各国沿海鱼获大幅降低,纷纷转战深海。
然而环境被破坏后,就修复不起来了。为什么经常出现棒子国逮捕兔子渔民?因为沿海已经没有鱼了,海底全是断裂的尼龙绳网和死气沉沉的废土,生物都被铲车一样的拖网给刮走了。
……
出现在17世纪的拖网渔船,作风是不一样的。
在后世,普通的渔船钢板厚度是2厘米左右。而17世纪的木质机帆船,在同样吨位下效率是大大落后的——要想达到相同的结构强度,就必须用很厚的木料。通常来说,这个数字不会低于10—15厘米。
要知道,英国皇家海军“胜利号”的双层橡木船壳厚度是变态的46厘米……
厚度就代表着沉重和笨重。2厘米钢板能做到的事,渔船需要增加至少5倍以上的自重,才能勉强达到要求。
笨重的结构大大限制了像胖头鱼号这种木船的动力和功能。要知道,后世那种最常见的240吨拖网渔船,载鱼量(含冰)是98.3吨。而排水量400吨的胖头鱼号载鱼量是多少呢?85吨。
是的,排水量多了100多吨,有效载荷反而下降了。这里面有低效率,大体积煤气动力系统的锅,也有从船板到梁柱都是粗笨木料的锅,还有硬帆和缆索的锅。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就有点力不从心的动力系统,是拖不了太大的钢丝渔网的……沉重的渔网再加上里边的鱼,不要说底层了,捕捞中层鱼都费事。
……
今天是于承德他们上船10天以来的第一次实施拖网作业,在这之前,都是用简单的围网。随着船舱里观看仪器的船长通过高音喇叭一声令下,在甲板上候命的于承德一伙人赶紧纷纷开始忙碌起来。
于承德今天的任务是开动绞车。随着电机带动的绞车缓缓开始工作,龙门吊上的滑轮也开始转动,胖头鱼号身后的拖网开始缓缓被拉到船尾,同一时刻,轮机舱也接到了指令,船速开始下降。
20分钟后,面积比后世拖网要小很多的钢丝大网兜,就从船尾的铁滑道上被拖曳了上来。
看到渔网里不断挣扎跳动的鱼儿,所有的水手这一刻全部扑了上去:最艰苦的工作开始了。
于承德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首先将小鱼和鲨鱼都扔回海里去。这里的小鱼,指得是比手肘短的鱼——低于40公分的都算。
……亿万年来的演化,使得海洋中处于不同压力下的各种水层都遍布着鱼类。而历史上直到20世纪人类大规模使用尼龙后,海洋中下层的鱼类才真正得以被大量捕捉。
而在穿越众这个位面,由于有了电机和钢丝网,台湾海峡的中层鱼类,亿万年来第一次遭到了捕猎。
尽管钢丝网的网眼已经扩大到了后世渔民不敢想象的境地,但是依旧有很多“小鱼”被困在了网里,这时候就全靠人力了。
于承德他们不但要把小鱼都扔出去,还要处理大鱼。胳膊一般粗的,大腿一般粗的,腰身一般粗的……亘古没有遭到过捕捉的鱼群质量太过上乘,各种粗大的鲷鱼,黄鱼,太平洋三文鱼塞满了渔网,包括金枪鱼在内的深层鱼种也经常会被捎带着捞上来几条。
这些个头不比渔民低的大鱼会很快被开膛破肚,顺便遭受砍头之刑——当渔业资源太过丰富的时候,渔夫们自然而然就会提升产品质量,从而降低出航成本。
大批高质量的预处理鲜鱼被码进了煤气冷库,而渔船的尾部则不停往海里流淌着鲜血,内脏和鱼头。血腥的盛宴甚至在洋面上拉出了一道痕迹,引来了无数的鱼儿和海鸟,于是乎,收获满满,咧嘴大笑的渔夫们头上就落满了鸟屎。
第268章 阿隆索
从理论上讲,凡是大江大河的入海口,必定是资源丰富的渔场,像舟山群岛就是明显的例子。
然而这一条在17世纪是不适用的,对于带着声纳探鱼器的机帆船来说,海峡中处处都是渔场。
只需要在台湾岛周围沿着“黑潮”,也就是日本—菲律宾暖流走一圈,事实上根本不用走多远,85吨容量的冷舱就会被肥大的鱼身塞满。
……演练完拖网捕鱼后,两艘船就抓紧回航了。至于更加复杂和危险的双船拖网模式,这个暂时还做不到,需要股东们日后自己摸索。
回航的路程还是比较轻松的。于承德在搞定甲板上的事儿之后,又抓紧去船舱里学了一波仪器操作。然而效果并不好:要让一个文盲老渔民弄懂各种电子仪器,这个需要时间和耐心。
迎着傍晚的夕阳,在内部喇叭的沟通下,操舵的船长和轮机工配合默契,很轻松就将胖头鱼号停在了赤崁的鱼码头。
下一刻,充满浓郁资本主义风情的一幕出现了:船长和轮机工,吊车工这些技术担当就像美帝那些下班就扔下工作走人的牛逼工人一样,说说笑笑地走下船,头也不回地直奔赤崁大道,路上讨论着去哪家馆子搓一顿。
而理论上的东家/老板/资本家于承德一伙人,却开始了艰苦的劳动。
他们穿上厚麻布工作服,带着子侄们打开冷舱,开始用套着绒线手套的双手,一点点将85吨的冷鲜鱼抬进吊篮。这之后鱼儿会被吊车转运到码头的铁轨板车上,然后老板们还要负责把板车推进大冷库,然后等待检验员沉重,验收,签字,然后才是去财务室凭单据领钞票……
当雇员们搓完一顿鹿肉大餐醉醺醺洗完桑拿回家睡老婆时,老板们依旧在挑灯夜战:85吨冰鲜鱼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清理完的。
以上程序,20来个壮劳力通常要借着码头上的强光一直干到午夜时分才能忙活完。
由不得他们不卖命:每拖一秒,船上的煤气冷冻系统就要多运作一秒,燃料和各种损耗就要增加,资本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怜的于承德,他现在才知道:当“鱼获多得无穷无尽”这个自小就有的梦想当真实现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
辛苦了半晚上后,疲惫不堪的人们赶紧坐着夜班车回家睡觉,到第二天下午,几个股东才回到船上开始算账。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刨除掉所有人员开支,燃料耗材,船只折旧,税费,维护费,码头费后,这一趟的净利润只有180两银子……
85吨即便是冷库验收员也要承认的高质量鱼肉,临到头就赚了这么点银子。要知道,后世的火车车皮,单节的载重量不过才是60吨而已。
问题出在哪里呢?……人员开支。
有200多两银子被港务局白白捞走了:“技术抽头费”。
这个费用是捆绑在轮机工这些技术人员身上的,于承德他们每多雇轮机工一个月,就要给公家多掏一笔银子:所谓燃油附加……码头建设……错,是技术员附加费。
算完帐后,老实巴交的渔民们这就打算起义了……推翻万恶的港务局。
然而造反也是要讲基本法的,这条收费项目早就在合同上存在了,港务局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逼迫船东们早日掌握技术,把人给他们退回去。
所以最终颓唐的人们还是只能恨恨地说一句:“且让此辈再得意几日”后,认栽了。
事实上船东们的一切反应都在港务局的预料中:贷款的能玩过银行吗?
在幕后黑手的规划中,按照每次出航净利润在400两银子的基准纯利来计算,那么于承德他们每月就能归还1000两左右的贷款——渔船每次出航和休整需要10天的时间。
这样一来,如果他们能独立操船的话,只需要1年时间就可以还清贷款;慢一点的话,一年半左右也就搞定了。
到了那个时候,股东们就可以攒银子分家:再过一年左右,就会有一半的人凑够资本去买新船。
那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于承德拢共花费三四年的时间,就可以拥有胖头鱼号的全部股权了——这就是设计者规划好的路线,初生的婴儿资本家们还需要跌跌撞撞走上一程后,才能逐渐强壮起来。
股东们在发了一通牢骚后,就开始干活了:今天要把船开到船厂去检修和补充消耗品。
当船停在船厂,老实人于承德就带着船员们去搬燃料了。什么燃料?青鱼号。
除了一点应急用的煤炭外,机帆船上日常用的燃料都是木料。所以说,人都是会变的:理论上已经被港务局收购的青鱼号残骸,最近又成了一个老渔夫心心念念的情怀之源。反正废料场破船不少,沾点公家便宜也没人管……
于某人一边打着看望老伙计的旗号,一边公然把老伙计的残骸就这么搬到了新船上,然后再把老伙计彻底劈碎,以便下次出航时用起来方便一点——这么多天过去,老伙计也被太阳晒得差不多了,刚好合用。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即便是婴儿形态的资本家,那也是资本家,毛孔里也是流血的。
可怜一个千里迢迢跑来大员投奔髡人的老实渔民,就这么迅速蜕变成了一个老赖,所以说,第一桶金都是带着原罪的。
上一篇: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下一篇:开局顶流的我怎么会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