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围城外的钟
“......”
卫颜玉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挪开视线。
她只是这样默默注视着如同一滩烂泥般的许承文,眼神中的情绪似乎无比复杂,却又好像空无一物。
嗷嗷待哺的婴儿,牙牙学语的孩提,踌躇满志的少年,风华正茂的男子......
如醒时入梦,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幅幅画面,耳边似有阵阵声音回荡。
“哇!哇!!”
“娘,先生今天夸我聪明呢!”
“娘!娘!孩儿六十四脉全通!日后肯定可以成为一个绝世高手,到时候绝不会让你和爹爹受丁点委屈!”
“母亲,这玉佩是我亲手雕的,还请道长加持过,定可保佑你平安!”
“孩儿今后定加倍努力,只求早日为母亲分忧!”
“......”
血染水寒风似刀,此时有子不如无。
脚下的哀求声越来越小,许承文的眼神也从不甘变得绝望。
卫颜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后者的生机一点点流逝,直到彻底没了气息。
作为一个母亲,她或许可以原谅许承文犯下的一切过错。
但作为许家现任家主,为了许家上下几百口人命,抑或说冀州数千万相信许家的百姓......她却必须要许承文死。
“......”
“夫、夫人,公子他已经......”
有人轻声提醒一句,卫颜玉回过神来,记忆中的身影支离破碎。
四顾茫茫,尽是鲜血与巨响。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等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已然没有了丝毫感情。
“带着这些人的尸体,随我上城墙。”
......
“呼啦!呼啦啦!”
冀州城外,将台。
绣着金龙的纛旗迎风招展,仿佛旗上之龙都活过来了一样。
宁永年背手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眉头紧锁,对整个战场的局势毫不关心,视线里只有那扇紧紧合起的城门。
玄铁浇筑,掺杂了暗金与曜石。
虽然与数丈厚的城墙相比要薄很多,但这样一扇城门即便任由二品高手来随意轰击,想要破开也最起码需要数个时辰的功夫。
因此强攻肯定不现实,只能智取。
按照此前谋划,此门应该在一刻钟前就被打开,然后禁卫军中的精锐会一涌而上,直接打冀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为何直到现在南城门都没有丝毫要开的迹象?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没有任何谋划能做到分毫不差的地步。
但如今相差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不由得宁永年不心生怀疑。
是许承文反悔了?
还是被发现了?
从许承文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此子并非愚蠢之辈,行事应当不会有纰漏。
而朝中唯一一个知道此事的许家细作,项世渊,也早已永远闭了口。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宁永年的眉头越皱越深,直到身边的李怀忠突然轻声提醒道:
“皇上,城墙之上情况有变......”
“嗯?”
宁永年闻言定睛望去,下一刻脸色便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只见那原本激战正酣的南城门之上已没有了红色的人影,放眼看去尽是密密麻麻的黄甲。
毫无疑问,是冀州军突然加强了这侧的守势,强行荡空了一片城墙出来。
不过单是这样其实并没什么。
真正令宁永年会有如此剧烈反应的......是那十几个被高杆高高挂起的人影。
四肢无力低垂,浑身尽是血迹,明显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最中间那具尸体的脑袋还被绳子吊起,似乎是有意在给自己看......
既是预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正是许承文。
“咔嚓!咔嚓!”
宁永年纹丝未动,但将台周围的木栏却寸寸崩裂。
他强忍住心头怒火再仔细看,然后就发现了站在许承文尸首之下的那个女人。
女人脚下是仍在奋力向上进攻的禁卫军,左右皆有火光炸裂。
不过她却对这一切都熟视无睹,只是平静的遥遥向这边看来。
“卫颜玉!”
宁永年心中嘶吼咆哮,目光阴冷,如利箭一般直射过去。
两人的目光于战火中对撞半空,虽然都不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其中裹挟的情绪更是大相径庭......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那就是至此开始,两人都已不会再给对方和自己留任何一条退路。
直到一方尽灭。
“周将军......”
几息之后,宁永年突然扭头看向身边一个穿着金纹黑甲的男人。
男人名为周晓,官拜镇西将军,本是这次平叛大军的主将。
“皇上!末将在!”
“......”
“南城门不会开了,鸣锣收兵吧。”
不管怎么样,宁永年一直都保持着冷静思考的能力。
如今谋划已经失败,那肯定不能再一股脑的强攻,必须要等后续部队到了之后再做打算。
“是!末将遵令!”
周晓本就觉得不能这么打,因此当即抱拳应声,转身跃下帅台去安排收兵之事了。
而此时随着一阵冷风吹过,宁永年心中的情绪也已逐渐重归平稳。
今夜之战只打了半个多时辰,双方将士的死伤虽多,但放到整个战局中只是九牛一毛之数而已。
谋划了这么久,最终却没能一举拿下冀州城无疑有些遗憾。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深吸一口气,又抬眼向城墙那边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却让宁永年再次愣住了。
只见卫颜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残破褴褛的牙旗,旗上虽满是血迹,但正中的“宁”字却分外明显。
一点火光亮起,紧接着开始蔓延,眨眼间便将牙旗尽数吞没。
这火远看很小,却好像又很大。
卫颜玉并不清晰的面庞映在火光中,即便烈焰将她的衣袖烧尽,将她原本白皙的手臂灼的血肉绽开也没有松手......直到牙旗上的“宁”字在火焰中变成一片片翻飞的黑灰。
飞灰随风荡起,撞在仍挂在高杆上的许承文的尸体上,粉身碎骨。
宁永年此时已看不见冀州城,看不见厮杀的战场。
他只是仿佛看见了无数的新鬼被烈焰烧得冲天而起,然后在阴间晦涩的、永不见天日的暗空中盘旋,坠落。
第243章 出乎预料的收获
当魏长天从卫颜玉口中得知叛徒竟然是许承文时,距离朝廷退兵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魏长天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卫颜玉,并且也压根没准备安慰。
节哀顺变?
杀得好?
许公子也有自己的难处?
好像都不太合适。
“卫夫人,如今你已知我此前所言是真是假......”
沉默了一会儿,魏长天直接切入正题:“那夫人曾答应过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这是自然。”
卫颜玉点点头,被烈火灼烧过的左臂已经包扎过了,估么着不会有什么大事。
“十日之内,柳家‘伙同谋反’的罪证便会送到宁永年手中,至于宁永年信与不信......那就要看公子的本事了。”
“还有这刀......”
说着话,卫颜玉冲身后招了招手,旋即便有人递过一个刀匣。
刀匣中插着三柄长刀,皆是只有刀柄露在外面。
魏长天眼神一亮,从卫颜玉手中接过刀匣。
“夫人,多谢。”
“公子不必道谢。”
卫颜玉摇摇头,语气平静:“我许家行商数百年,最懂得言而有信的道理。”
“好。”
魏长天没有拔刀,也没再客套,只是将刀匣轻轻放在一边。
“夫人,既然朝廷眼下已暂时撤兵,那我等明日便也要回蜀州了。”
“此番能结识夫人实乃小子之幸,但愿日后有机会能再与夫人相见。”
“......”
日后再相见。
这句话可以理解成在祝福许家早日战胜朝廷,也可以理解成魏家仍然给许家留着一条后路——
实在打不过,你们还是可以逃到蜀州去的。
“承蒙公子抬举,妾身不敢当。”
礼尚往来的客气一句,卫颜玉顿了顿,然后又看着魏长天认真说道:
“魏公子,恕妾身说话莽撞。”
“如今我许家已成了反贼,如果柳家再倒,那宁姓之下便只剩一个魏了。”
“宁永年如今被西北局势拖累,确实无法分神顾及太多。”
“但以后呢?”
“恐怕早晚有一天,朝廷是要对魏家动手的。”
“所以......公子当真不考虑借此机会先发制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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