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围城外的钟
如果只是单纯的写“思乡”,那未免格局与苏吾差的也太远了。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很快,沈然就给出了答案。
他一步踏出,挺身面对着湖岸边黑压压一眼看不到头的人群,似是在孤身与这数千人对峙!
高昂的声音穿过夜色,直刺苍穹!
“春潮不管天涯恨,更卷西州......暮雨来!”
“......”
......
客里无人共一杯,故园桃李为谁开。
春潮不管天涯恨,更卷西州暮雨来。
“天涯恨”,通常暗指客愁,但亦可表江湖情仇。
而至于最后那句“更卷西州暮雨来”......
此处的用典在场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
西州,大黎境内距离王都“白平”最近的一州。
二百多年前,在六个二品高手的带领下,大宁军队曾一路打到西州,并且在此与大黎皇帝签署了一份“西州之约”。
五百年之内,大黎自愿奉大宁为主国,西州以东,直至大宁边境皆不设防,且年年需向大宁贡奉银百万两、骏马万匹、其它特产若干,等等等等......
简单来说,就是一份再典型不过的不平等条约。
如此条约对于任何一个大黎人来说,那绝对都是永远无法忘却的耻辱。
所以......你有你的祥和盛世,我有我的家仇国恨。
当着数千大宁文人的面,沈然竟以这样一种最直白的方式,展现出一副截然不同的场景。
一边是胜利者的岁月安好。
一边是失败者的负重前行。
“哗啦!”
湖面点起涟漪,相同的场面再次出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一条条于空中翻腾的金尾。
十尾、五十尾、一百尾、二百尾、二百九十九尾......
三百尾。
似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恰恰好好多了一尾。
“......”
“噗通!”
“怎、怎么可能......”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岸边,无数涨红着脸的文人摔坐在地,表情无比茫然。
比到这个份上,从听感、技巧、意境之中已经很难分辨两诗的优劣。
但多出的那一尾金鲤却实实在在的告诉所有人——
大宁诗坛第一人,诗圣苏吾,输了。
这个结果,他们无法接受,但好似又不得不接受......
“杀、杀了他......”
不知是谁突然颤抖着喊了一声。
人群沉默片刻,但相同的念头却如瘟疫般在疯狂传播。
“对......只要杀了他,今夜之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没错!快动手杀了他!”
“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大宁绝不能遭此大辱!”
“快!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从一声两声,到一片两片,再到最后数千人的齐呼。
如魔鬼般的嘶吼声惊天动地,裹挟着最崇高,却又最自私的情绪于湖面之上掀起一阵阵令人恶寒的波澜。
“徐姐姐,这些人是疯了么?”
尤佳蹙着眉头,看向身边相同表情的徐青婉。
“......”
徐青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心中确实很不舒服。
她是个武人,因此不明白这些平日里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为何会突然变成这般样子。
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为何要杀了别人?
为了大宁的尊严吗?
可这种自欺欺人的尊严又有何意义?
徐青婉如何也想不通,不禁又把目光投向依旧坐在小舟之上的魏长天。
而后者也恰在此时突然站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跃入凉亭之中。
长天他是要去......杀沈然么?
徐青婉有些疑惑,手却已扶在雀啼之上。
不管她再如何不理解,但只要是魏长天做出的决定,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有人要出手了!”
“好汉!快杀了这个贼子!!”
“对!快杀了他!千万莫要让他跑了!”
见有人入亭,湖岸的喧嚣声更甚。
然而魏长天却并没有要拔刀杀人的意思,反而十分不耐烦的扭头冲岸边正在为他“助威”的人群暴喝道:
“都他妈的闭嘴!”
......
“......”
月明星稀,风轻露白,苍穹如洗。
魏长天出人预料的举动将众人的狂热瞬间一扫而空,沉默很久后才有人小声窃窃私语。
“这、这人是那个杀了柳相的魏长天吧?”
“好似是......他不是去杀沈然的?”
“我看他就是大黎的细作!”
“我、我记得他诗才同样极佳!会不会是要......”
“不可能!连苏圣都输了,他又如何能赢?还嫌我大宁文人今夜丢的脸不够多吗?!”
“可是......”
“......”
岸边的议论声有的传入了魏长天耳中,有的没有。
不过他也并不在乎这些议论,只是看着沈然,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此刻的心中是有些纠结的。
方才的斗诗是魏长天第一次亲眼见到的“主角装逼名场面”。
而实话实说,沈然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除了有些狂妄之外,是要远比这帮只会瞎叫唤的读书人强的多。
一开始对沈然极尽嘲讽之能事,见己方不敌便默不作声。
等到苏吾作出一首好诗就又开始跳,彻底输了之后却又不愿承认,甚至还要杀人灭口。
魏长天多少能够理解他们心中的那份“国家荣誉”,但正如徐青婉所不解的那样——
这种自欺欺人的尊严又有何意义?
可能因为自己是穿越者,并没有“我是大宁人”的国家认同感,也可能是因为从小养成的“愿赌服输”的价值观作祟。
魏长天其实打心底里并不愿意替这么一群人出头。
但沈然毕竟是天道之子之一......
伸手指向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魏长天对满脸警惕看向自己的沈然轻声说道:
“事先说清楚。”
“我接下来做的事,不是为了他们。”
“只是为了我自己。”
......
不是为了他们,只是为了自己?
沈然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并不懂其中意思。
而同样不懂的还有数千大宁文人。
“他这话是何意?!”
“哼!我早就说他是大黎的细作了!”
“还是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吧。”
“这有什么好看的?有没有习武的好汉?赶紧去把那个沈然杀了啊!”
“就是!那个弑相的贼子要干什么与我们又有何干?”
“......”
滔天议论声再次响起,魏长天丝毫不予理会,只是挥手将散落在地的九张纸条招至手中。
春愁、春雨、春夜、春花、春耕、春鸟、春思、春风、春潮。
九张纸条,九个题目。
就在包括沈然在内的所有人都疑惑于魏长天要干什么的时候,毫无情绪的声音却兀的自亭中清晰传开。
“此词,写春愁。”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魏长天随手丢掉写有“愁”字的纸条,不去管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的数千人,也不管周围凭空掀起一阵巨浪的近千条金鲤,继续不带任何感情的快速说道:
“此诗,写春雨。”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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