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围城外的钟
官拜户部尚书十余年,许士兴并不是一个只会赚钱的商人。
他同样深谙朝堂之道。
所以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并非是这册子上所写的内容,而是宁永年为何会将这本册子拿给自己看......
“柳、魏、许,大宁百姓皆知此三姓,坊间甚至有戏言称这三家之权远在朕之上......”
突然,宁永年说话了。
“许爱卿,你觉得呢?”
“噗通!”
许士兴想都没想,下一秒便直接颤巍巍的扑跪在地。
“皇、皇上!微臣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此册之上所言之事......”
“朕没问你这个!”
宁永年“啪”的一下将手中奏折摔在桌案上,眼睛微微眯起。
“回答朕方才的问题!柳魏许三家是否果真如此权势滔天?!”
“皇上......”
许士兴蓦然抬头,脸上老泪纵横:“柳魏两家如何微臣不敢多言,但许家却绝非如此啊!”
“是么?”
宁永年盯着许士兴,突然问道:“许卿,你既然身为户部尚书,应当清楚大宁国库现有多少存银罢。”
“回、回皇上......”
许士兴心头大感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近、近乎五万万两。”
“好,那除去大小官员的俸禄、军饷、赈济等一应开销,朕能调度的钱还余下多少?!”
“差、差不多......万万两。”
“万万两......”
宁永年慢慢站起身,绕过桌案,一步步走到许士兴身前。
他微微俯下身子,似笑非笑的轻声又问:
“许爱卿,许家的钱库里,又有多少存银?”
......
自己家到底有多少钱?
许士兴或许知道答案,或许也可能真的不清楚具体的数字。
但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个问题都没法回答。
“......”
紫鸾殿中一时间雅雀无声,看着抖如筛糠的许士兴,宁永年没再追问,只是默默伸手将那本小册子拿了回来。
“许卿,朕并非是那种不念旧情之人。”
“朕能登基继位,许家出过力,也正因如此,朕才对许家的所作所为一再姑息纵容......”
“但这次,朕实在不知该如何做是好......不如,你来说?”
“......”
落日的余辉照进大殿,映在宁永年的衣袍之上,似是给那条张牙舞爪的金龙附上了一层血色。
经过短暂的惊慌失措,许士兴眼下虽然依旧是一副战战巍巍的模样,但心思却已不再凝滞。
很明显,宁永年此举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许家已于大宁扎根数百年,兴盛也有百余年,如此盘根复杂的势力绝不是区区几句话、一本罪证便能倾覆的。
这一点宁永年清楚,许士兴更清楚。
那么关键就在于许家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喂饱宁永年的胃口。
“皇上,臣之族人犯下如此祸事,臣自知脱不了干系。”
“臣已无颜再担户部尚书之重任......愿就此辞官回乡!”
“恳求皇上成全!”
“咚!”
重重磕了个响头,许士兴决定先交权再说。
按照他的判断,眼下大宁国库充裕,并不缺钱,那么宁永年所为一定便是自己把控钱政的权利。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这种想法倒也没错。
只不过宁永年这次要做的事却远不止这么简单。
“辞官回乡?”
轻轻叹了口气,宁永年语气平静:“许卿,你当真觉得头上的这花翎是你想戴就戴,想摘就摘的?当真觉得这京城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不成?”
“若你真想辞官不做,也不是不可......”
“你既是冀州人,那朕便在冀州府赐你一套宅子,你可带着妻儿去安度晚年。”
“至于别的......便都留在京城吧。”
“什、什么?”
听到这番话,许士兴猛然抬头,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没想到宁永年的胃口这么大,竟然张口就要许家这数百年来所积攒的全部家业!
“皇上,许家纵使有错,但恐怕也罪不至此吧!”
“皇上若觉得臣辞官仍不够,那臣愿以死谢罪!”
“但若是要臣交出整个许家......恕臣难以从命!”
此时此刻,许士兴很清楚自己不能再退了。
官没了,可以再培养后人。
钱没了,可以再赚。
可要是许家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他手,那他别说活着了,就连死了都无颜去面对许家的列祖列宗!
“咚!”
说话间,又是一个响头磕下。
但许士兴这次的动作却丝毫不见怯懦,甚至隐约有种要与宁永年分庭抗礼的意思在其中。
他在赌,赌宁永年不敢冒着让大宁陷入大乱的风险真的与许家彻底撕破脸。
而以许家的底蕴,许士兴自认有这个底气。
只不过......
“许爱卿,朕倒是小瞧你了。”
宁永年摇摇头,似乎对许士兴方才的“大不敬”行为不甚在意。
“朕之前觉得相比于柳魏两家,你应当是对朕最忠心的那个......”
“微臣确实对皇上忠心耿耿!”
许士兴竟然直接开口打断道:“但臣却也是许家之人!”
“哈哈哈!好一个许家之人!”
宁永年仰头大笑:“所以你是觉得朕不敢动你许家,可对?!”
“臣绝无此意!”
说的是“无此意”,但许士兴语气却是硬气的很。
比之柳家,许家虽权势稍弱,但党羽也遍布朝野。
比之魏家,许家虽武力稍逊,但麾下也笼络着一大批高手。
更关键的是,许家有钱。
什么时候,钱都是足以弥补一切差距的灵丹妙药。
所以......你既是天子又如何?
......
转瞬之间,紫鸾殿中的气氛便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如果魏长天此时在这里,估计一定会大感惊讶。
穿越之前,他对于封建帝制社会的了解大都来自于电视剧和小说。
在这些作品里,皇帝似乎拥有着绝对至高无上的权威,哪里被一个臣子给这么叫板。
但其实在真实的历史中,远比这更夸张的情况都不少见。
从曹操,到赵高,到张居正,再到鳌拜......一个个都是压根不把皇帝看在眼里的主。
说白了,“天子”只是一个名号,而“天子之权”究竟握在谁手,却是要看各自势力的强弱。
许家之势或许达不到“不把宁永年看在眼里”的水平,但支撑许士兴说几句硬气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皇上!微臣斗胆再多说几句话!”
“柳相在世时柳家权势近乎倾尽朝野,从各州府至朝堂,从八品的县丞至三品的各部侍郎,大大小小官员的委派、晋升大半皆需柳家点头!”
“如此结党营私之重罪,皇上可曾看到?!”
“魏家掌控悬镜司数百年之久,三卫三处几乎掌管了大宁一切武人之事!上可随意便杀任意官臣,下可挥手便灭一门一宗,就连那魏长天都敢带着上千人杀上相府!”
“如此无法无天之举,皇上最后又是如何做的?!”
“许家纵使有千错万错,想来也不及柳魏两家所犯之罪,为何皇上偏偏就容不下我许家?!”
“皇上!”
“臣,不懂!!”
“......”
高亢的质问声回荡在大殿之中,许士兴的眼神里满是悲愤之色。
他这番话其实问的不无道理。
柳家和魏家明明比我对你的威胁更大,并且我从来都是低调发育,为啥你就非要对付我?
真当我许家是捡软柿子?
既是发泄,又是施压。
许士兴说完后便死死盯着宁永年,而后者则是沉默了半晌后再次慢慢开口。
不过他好像不是在回答许士兴,反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看来没有再等下去是对的......”
“容不下许家?”
“呵呵......”
轻笑一声,看着眉头紧皱的许士兴。
“许卿,你错了。”
“朕并非是容不下许家,而是......”
“呼啦!”
宽大的衣袍突然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许士兴一瞬间大感不对劲,但心中却还是不相信宁永年会真的敢置大宁于天下大乱之中。
他高高抬着头,挺着胸膛,准备拿出赴死的决心来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只要这关扛过去,许家便可无恙!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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