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轻尘
“少爷请坐。”
林若颖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李卫转头张望了一下,发现房内没有椅子,矮几旁摆有几方锦垫,便撩起下摆,坐在锦垫上。
有侍女端上酒水香茶水果点心,随后退出,招待留在外间的晴儿等人,也等于是留给主人与客人独处的时间与空间。
林若颖端坐矮几前,对着李卫微微一笑,素手轻抚琴弦,玉指轻挑慢捻,琴声铮铮,若断若续,低回处有如微风轻拂,若有若无,悠扬处宛若潜龙升空,高亢激昂,了无止境。
李卫眼睛微闭,一副很享受的神态,他虽然听不出林若颖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但感觉就是好听,他认为,林若颖的琴技并不比前行首安素云差上一分半毫。
天香楼内的一众文人士子及嫖客也都是眼睛微闭,摇头晃脑的享受这得难得的天簌之音,不过,他们心里俱都生出同样的怨念,到底是哪个混帐王八蛋成了林行首的入幕之宾?
一般人都这么一个心思,我得不到的,自然也希望别人得不到,大家眼巴巴的望着,一起咽口水,这心里平衡,水蜜桃真要被谁啃了一口,立马成为公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李卫不知道自已成了青楼公敌,心里正捣鼓什么天外仙音天簌之音这类的词儿,打算好好的拍一拍林若颖的马屁。
外边突然传来喧嚷声,随后是怒骂声与打斗声,有人摔下楼的惨嚎声。
李卫一脸的惊讶表情,在嘉月省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有比他还要嚣张的家伙?
他站身掀帘,站在走廊过道上,居高临下望着阁楼下表情各异的众人。
李二李三手握铁剑,如两尊门神屹立阶梯之下,把想冲上来的人阻挡在台阶下,晴儿俏立阶梯口处,右手所握的短剑隐藏在袖之内,谁想上楼,得从她的尸体踏过。
李卫一现身,乱哄哄的阁楼立时变得寂静无声,他在嘉月省的名声虽然大到大姑娘小媳妇不敢上街,但真正认识的人并不多,少数几个认出他的人无不吓得打激灵,藏头缩尾的的往后退缩,之后不声不响的挤出人群,逃命一般的跑出天香楼。
不认识的都站在阁楼下,为那位敢于闯阁楼的郎君声援,同仇敌忾,仰望李卫,眼睛里充满了各种鄙视。
当中一位衣着华丽的英俊郎君负手站立,身边围着十几个彪形大汉,颇有几分鹤立群鸡之态,不过,他的目光有点阴森慑人,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李卫早被剁成肉泥。
英俊郎君阴冷的目光狠瞪了李卫一眼,转到林若颖身上时,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对着林若颖抱拳作揖,“林小姐。”
“审郎君,您如此劳师动众,却是何故?”
林若颖客气还礼,语气却带着不满的责问,光洁的俏面上更带着一抹愠色,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精心安排了这一刻,把忙得脚不沾地的李少爷请过来,谁想却让审郎君搅了局,把她给气个半死。
“本公子被林小姐的天簌之音吸引,一时得意妄形,林小姐勿怪,本公子给林小姐赔不是。”
审郎君又是抱拳长揖,显得极洒脱,脸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温文尔雅的,很是让那些怀春小娘子芳心萌动。
很可惜,林若颖不是情窦初开的怀春小娘子,心智阅历比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同龄小娘子要高出许多,根本不为所动,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审郎君过誉了,小女子略感微恙,今日不会客。”
人群中有人高声喊叫起来,“那他呢?”
他,指的自然是站立林行首身旁的李卫,所有目光唰唰的落到他身上,充满了羡慕妒忌恨。
第二十六章你要斗诗?
其实,在场的都是青楼常客,花间老手,岂会看不出林若颖对李卫有意?
只不过是人类的劣根使然,我吃不到水蜜桃,也不能让你这么舒舒服服的吃到,恶也要恶心死你。
“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有书生模样的年青人对李卫抱拳作揖,语气神态显得挺客气,“在下长安郑重光。”
这些青楼常客里不乏文人士子,有些还是慕名而来的外省才子,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
郑重光是审郎君的朋友,本是来此公干,听闻林若颖的名气,欲睹芳颜,谁料林若颖因身子不舒服,谢绝会客,让他略感失望。
如果说林若颖真是身子不舒服,他挺多有点失望,但林若颖却是以此为借口暗会情郎,让他心里感觉很不舒服,今次正好借此发飚,狠狠削一削林若颖那个饼头的脸面,以泄胸口这口恶气。
他一报名号,立时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长安郑氏,百年老字号的世家大族,曾出过一位尚书令两位尚书仆射,郑氏现任家族郑经官居右仆射,郑重光是他的第二个儿子。
郑重光自幼聪明好学,五岁能作诗填词,素有小神童之称,前三届的新科状元郎,现任太子府右拾遗,与另外四位年青俊彦并称长安五君子。
他不仅才学出众,更是年青一辈学习的楷模,不少听闻他名声的年青才子书生纷纷向他旋礼,神态极为恭敬,有的甚至一脸的崇拜表情。
俏立一旁的林若颖也不禁动容,不安的瞟了李卫一眼,论名气,两人没得比,而且李卫有的只是恶名,近来突然变得妖孽起来,不知道能否赢得了郑重光?
这些读书人的性子,她太了解了,表面上说得客客气气,实则暗藏机锋,充满了火药味,接受挑战吧,如果输了,这脸面就丢了,如果不接受挑战,更被视为懦夫,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原来是郑郎君,久仰久仰,在下魏玉,不知郑郎君有何指教?”
李卫对着郑重光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显得从容淡定,不亢不卑。
他的表现让郑重光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多了几分慎重与期待,听闻自已的大名,仍然如此从容淡定,那必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否则,岂能成为一楼行首的入幕之宾?
一旁的林若颖瞟了李卫一眼,心中充满了兴奋与期待,还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她很期待这一场对决,好一睹郑重光的出众才学,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生出莫明的紧张感,也不知道是紧张什么?或者,为什么紧张?当初号称嘉月城第一才子的赵文安还不是灰溜溜输了?
现在还没脸见人呢!审郎君此刻的心情很不爽,林若颖不给面子也就罢了,他带来的高手竟然打不过人家的两个家奴,这脸面丢大发了,好在郑郎君适时站出来,凭他的文采,年青一辈中想赢他的人似乎还没有出世。
李卫不知道郑郎君的底细,但从那些书生的表情动作看得出来,那个郑郎君不仅大有来头,而且名气极大,用这样的人来当垫脚石,是改变以往形象的捷径,而且是火箭式的飚升,电梯都没法比。
文人对决,当然是拼文采斗诗,哥肚子里没啥墨水,但却有满肚子的唐诗宋词,李白杜甫神马的都是哥曾经用过的笔名,随便挑一首都能把你砸得趴下认输,嘿嘿。
他扫了阁楼下的众人一眼,目光落到院落小池塘边的几株杨柳树上,脸上露出了笑容。
“郑郎君,就以柳为题如何?”
郑重光剑眉一扬,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
自古以来,婀娜多姿的杨柳都是骚人墨客笔下的宠物,寄托着多少风流情思,成为诗歌丹青中永恒的形象。
咏柳的诗篇成千上万,名篇佳作亦有不少,而他则是个中高手,虽不敢自诩第一,但至今还没有哪位文豪大家的咏柳诗能压过他一头,李卫竟然以柳为题,岂不是自讨没趣?他也算是光明磊落之人,自觉胜之不武,便说道:“不若再以月为题,赋词一阙,若平分秋色再作别议如何?”
词赋方面,他功底稍次,也可以说是他的弱项,他提出第二首咏月,等于是给李卫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更表现出他的光明磊落。
“好。”
李卫微微一笑,手中描金折扇唰然展开,“魏某不才,先咏一首,贻笑了。”
俏立一旁的林若颖只觉心头突的一跳,俏面莫明奇妙的飞红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李卫此刻的神态动作颇为洒脱,而且,脸上那一抹淡淡的笑容带有种说不出的怪怪味道,总之令她脸红心跳。
“魏郎君客气了,请。”
郑重光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现得极客气,也极有风度,他确实不想占便李卫的便宜,让他先咏,也想看一看他的文采。
李卫微微一笑,唰的一声,描金折扇合拢,双手负后,步子轻踱,脸上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除了守在阶梯上的李二李三仍手握铁剑,凝神戒备外,包括林若颖晴儿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屏住呼吸,紧盯踱步沉思的李卫,几乎是所有人都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跟名动帝国的郑郎君斗诗,那岂不是自讨没趣?他们都生出同样的心思,这家伙被郑郎君狠狠打过脸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入林行首的阁楼?
李卫来回踱了七八步的样子,然后站定,轻咳一声,把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之后,才不慌不忙的摇头吟念。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这首《咏柳》是盛唐诗人,有四明狂客之称的贺知章所作,之后无人能超越,堪称咏柳的千古绝唱。
所有书生才子都在低头沉思,沉浸在意境之中,细细品味其中的绝妙,而那些不学无术的嫖客或腰缠万贯的商贾则扭头张望,不时抬头望着负手站立阁楼走廊上的李卫,又转头看看表情古怪的郑郎君。
而此时的郑重光,除了表情显得极古怪之外,整个人像石化一般呆立不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沿着脸庞滑落,滴落青石板上也未擦拭一下。
第二十七章我不是诗神
阁楼下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大半是中途悄然无声的挤进来,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年青强壮,腰间胀鼓鼓的,明显藏有砍人的家伙,他们全都盯着审郎君和他的十几个手下,就像一群潜伏的猎豹,随时对猎物行致命一击。
天香楼的老鸨龟公和姑娘们惶惶不安的挤在一边,今儿闹大发了,老鸨不是不想出面,只是被人严厉警告,只能老老实实的缩在一旁,神情紧张的看着事态发展。
四周一片寂静,静得连绣花针掉落地上都能够清楚的听得到,此时,所有看热闹的人表情各异,看向李卫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的异样,那些书生才子们的目光里更带有敬意与崇拜的神色。
郑重光,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长安五君子之一,年青一辈文人崇拜的偶像,却败得如此凄惨,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楼上那位,岂不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林若颖的美眸异彩涟涟,光洁玉颊泛起一抹红晕,有羞赧,有激动,还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已为什么紧张,也明白了自已的一颗心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某人吸引住,难以自拔。
李卫屹立阁楼走廊上,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从容神态,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喜欢这种被人仰视崇拜的感觉。
阁楼下,如石化一般的郑重光呆立良久,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对着李卫抱拳长揖,涩声道:“在下……输了。”
他纵是恃才傲物,孤芳自赏,在这首《咏柳》面前,也不得不俯首称臣,此诗,堪称咏柳的千古绝唱,令他这个公认的咏柳高手羞愧难当,满地找裂缝。
“只是侥幸而已,郑郎君过誉了,还有一阙咏月词呢,郑郎君请。”
李卫微笑着伸出手,做了个“这一次你先来”
的手势。
俏立一旁的林若颖美眸异彩涟涟,心驰神荡,难以自已,少爷胜不骄,气度雍容,一代名家大师的风范哎。
“还是魏兄先来吧……”
郑重光涩声道,李卫过人的才学令他心生敬意,不知不觉中已改变了称呼。
他很想扳回一局,挽回声誉颜面,有心抢先吧,可心神已被那首堪称千古绝唱的《咏柳》所夺,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唯有继续礼让了,只希望魏郎君不要表现得太妖孽,令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他方感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且对方年纪仅十七八岁模样,便有此过人才情,令他汗颜不已。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李卫客客气气的拱手作揖,又开始装模作样的踱步沉思,再一次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身上。
十来步后,他倏地抬头仰望天空,缓缓吟词。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要借郑重光正名,改变形象,自然得祭出大杀器,苏轼的《水调歌头》可是中秋词里的千古绝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郑重光再是牛叉,也只能再一次乖乖的俯首称臣。
这厮流年不利,被他拿来当垫脚石,自认倒霉吧,嘿嘿。
全场再度寂静无声,有的人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沉浸意在境中的旁人,此词是好是坏,已无须争论辩驳,只看众人游漓的痴狂神态便知,只怕又是一阙令人叫绝的名篇佳作。
郑重光再度石化般的呆立不动,身上的长衫已被汗水浸湿,面色苍白如纸,他呆立良久,才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后面容一肃,对着李卫恭恭敬敬的躬身长揖,“诗绝,词绝,魏先生神人也,学生受教了。”
天地君亲师,师指传道授业的老师,尊称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这一声先生,把李卫的声望推至极致。
也不等李卫反应过来,郑重光大袖一甩,看也不看瞠目结舌,表情怪异的审郎君等人,径自转身离去。
“郑郎君……”
审郎君急呼一声,森冷的目光在李卫的脸上扫过,冷哼一声,甩袖离去,他带来的十几个壮汉连忙跟上。
“哎哟,诗神哎,老奴恭喜衙内,贺喜衙内。”
八面玲珑的老鸨第一个反应过来,挤出拥挤的人群,屁颠屁颠的跑上楼,唾沫狂喷,死命的狂拍李卫的马屁。
“衙内?他……”
楼下有人反应过来了,不禁张大嘴巴,整个嘉月省府,称为衙内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恶名彰著,吓得漂亮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敢上街的花花太岁李卫,这不是天方夜谭吧?“献丑献丑。”
满面春风的李卫抱拳团团作揖,显得很谦虚,心里却乐得想要大吼几声发泄,今次可是踩着郑重光的尸体扬名立万,想不乐都难啊。
“女儿啊,你可要替娘好好招待少爷哎。”
老鸨死命狂拍李卫的马屁,不失时机的提醒林若颖,机会就在眼前,若不抓住,后悔都来不及。
她何尝看不出林若颖对李卫有意?
眼见又一棵摇钱树要飞了,她肉痛也没办法,得罪了少爷,别说她的天香楼开不下去,老命都难保,还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啊……女儿知道了……”
林若颖羞羞答答的低应一声,美眸瞟了李卫一眼,光洁玉颊泛起一片红潮,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许犹豫,少爷今晚再度妖孽一般的表现则让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为自已的幸福去争取一回。
她甚至生出了趁热打铁的心思,不过,看现在这情形,似乎有点不适宜,再者,她的第一次也不能如此仓促,得精心布置一番才行。
第二天,天香楼斗诗一事已传遍全城,令人惊掉下巴的是曾经恶名彰著,把漂亮大姑娘小媳妇吓得不敢上街的花花太岁李少爷竟然才学卓绝,经伦满腹,两阙千古绝唱令长安五君子之一的郑郎君俯首称臣。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李少爷诗神的雅号已如风一般向外传播,《咏柳》和《水调歌头》令无数文人骚客感叹嘘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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