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75章

作者:水叶子

自当日在郧溪县学的即兴赋诗中一败于唐成之后,柳随风对于此次的一年之约就看得很重;此后复经离园文会,柳随风更是愈发精心,今天这个日子对于唐成来说虽然平常,但对于他而言,却是无比看重。

身为唐初名诗人刘希夷的外孙,聪颖过人并用功勤力的柳随风自小便可谓是鹤立鸡群,五岁发蒙,七岁习诗,九岁为诗文则构思无滞,十五岁以一首《咏归鸿》语惊四座,被金州文坛推许为后辈第一,凡与同龄学子会诗会文未尝一败。

使他遭遇败绩,并一败再败的便是眼前这个唐成。

为了这一天,柳随风准备了一年,及至他焚香沐浴而来时,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我输了!”。

还未曾比试,唐成便已亲口认输,柳随风闻言一时竟有些呆住了,心里也没有半点此前预想中胜利的喜悦,反倒尽是空落落的。

柳随风还没有说话,一边儿的张相文却是不干了,“大哥,是男人就不能怂,这还没比怎么就能认输?跟他比”。

比,拿什么比?好歹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两人甚或还有同门之谊,唐成深知柳随风不仅天资甚高,而且还肯勤力,单从文事上来说,若非自己占着穿越者的硬性优势,真是跟他没得比。

而眼前这习画,虽说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始,但早在郧溪时他的进度就要比自己的快,此后到金州,又因扬州之行荒废了一些日子。纵然跟着阎先生重新又捡了起来,但这些日子昏天黑地的忙修路事宜,虽说遵照老阎的吩咐也没停过,但每天习练一个时辰的时间确实是大打了折扣,有时甚至就只能挤出三两炷香的功夫。就算这些都不说,跟着老阎这几个月,他教来教去,说来说去的也只是基本功的粉本临摹,连上彩提都没提,简而言之就是唐成现如今在习画上依旧还在扎基本功,连上彩都不熟练,比?拿什么比?

除此之外,在经过去年扬州之行及眼前操办下修路大事之后,眼界及心胸大开的唐成对于比画本身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怎么看眼前这事儿都有些小孩子斗气的意味。

“就因为是男人,所以该认输的时候就得大大方方的认”,唐成摆了摆手止住张相文的叫嚣,再次看着柳随风正色道:“我输了!”。

嘴里坦然说出这三个字时,唐成想到的是前两次柳随风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然认输的情景。

人以君子待我,我必以君子答之!

如果柳随风的坦然认输是因为骄傲,那么,你的骄傲我也有!

柳随风静静地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唐成后,又抬头看了看明艳清朗的天际,“唐成,你没让我失望”,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柳随风再不停留,转身便往外面走去。

自打柳随风进来之后,除了唐成之外其他人看都没看一眼,此时撂下这么一句牛哄哄的话后转身就要走,张相文又怎么受得了他这“得瑟”劲儿,“要不是我大哥忙着修路实在没时间练这鸟画,能输给你?嘿,姓柳的,别看你今个儿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知道这词儿啥意思不?那是我大哥看你输的可怜,让你……”。

刚刚走出二进院门的那个白衣胜雪的背影定住了。

“二弟,输了就是输了,输了就得认”,唐成插口打断了张相文,“输了还要找借口,这才是怂男人”。

“姓柳的,听到这话没有,这才是真男人”,张相文自有张相文的骨性,对于一而再,再而三无视自己的柳随风,张相文的自尊实在是被挫伤的厉害,是以并不为唐成的眼色所动,继续嘿然冷嘲道:“你那画充其量不过是在纸上涂涂抹抹,除了挂在墙上当壁纸外,还有个鸟蛋用。我大哥却是以金州为画卷,以千百人为画笔绘一副《金州畅路图》,等这画儿完成之后,金州二十万百姓子子孙孙都能受益,比,你拿什么来比?”。

眼见除了堵住张相文的嘴外实在阻不住他说话,唐成伸手过去拉着他就准备往里院儿走,好歹避开了再说,他总不能真在冯海洲尤其是柳随风面前堵住张相文的嘴,他对这个二弟了解得太清楚了,别看他素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心里却半点也不荒腔走板,尤其是他骨子里的那份傲性,并不比自己及柳随风来的少。

虽然是结拜兄弟,虽然自己是大哥,虽然张相文对自己一向是言听计从,但唐成自始至终就清楚的明白,这一切都建立在尊重的基础上,一旦少了这个,兄弟两人虽不至于反目成仇,但必将渐行渐远。

唐成刚拉着张相文要往后走,蓦然却见在院门口停住步子的柳随风陡然转过身,向这边走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大哥,你放开!”,张相文一把挣脱了唐成,冷眼看着渐行渐近的柳随风:“笔墨小功夫,拳脚大丈夫,自打去年我就想跟他比试比试拳脚,今个儿总算能如愿以偿了”。

乱了,全他妈乱了,张相文现在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全身亢奋,柳随风又是越走越近,面对如此景象,不知道该拉谁好的唐成索性退步往旁边一站。爱谁谁,既然都想打那就打吧。反正这地界儿也打不出人命来,最多不过鼻青脸肿而已。

这两人都是既属驴又没吃过什么亏的,一见面就掐,鼻青脸肿一回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儿,了不得自己过后再多费些手罢了。

就在这时候,从门口回过身来的柳随风已经走到了张相文身前。

“怎么样!这回你总算装不下去了吧,面对面,好,看清楚了,老子就是张相文”,哈哈大笑的张相文伸出手向柳随风招了招,“来,让你先出手”。

柳随风看了看张相文的公差服,淡淡一笑道:“看你言语粗鄙,想必也是不知道夫子有六艺的”,言语刚罢,他已伸拳直向张相文面门打去。

柳随风这一拳来的慢,痕迹明显,显然是不想偷袭占便宜,张相文格挡开之后,两人随即便你来我往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海洲,别拉,让他们打”,唐成拉住了正要上前劝架的冯海洲,回头向闻声后快步走出来的李英纨及兰草道:“准备好药酒,对了,再上两盏茶过来”。

“坐坐坐”,唐成将冯海洲按在石几上后,便饶有滋味的看起打斗中的两人来,他原想着张相文性子好动,又干了这么长时间公差,必定是能占上风。孰知此时的场面却出乎意料,张相文虽然灵活些,但要论身体素质,柳随风也是半点不差,两人你来我往打的不分上下。

六艺!想到柳随风刚才那句话,唐成明白过来,合着柳随风平常不仅习练诗书,连六艺里的御、射也没拉下,由此锻造出了一副扎扎实实的身骨根底。

李英纨亲送了茶盘过来,看着眼前这景象不无担心,“阿成,这……”。

“没事儿,放心吧”,唐成回身安慰的拍了拍李英纨的手,“这两人都还有小孩儿心性,没准儿打上一架后反而好了”。

初开始两人力气都足,你一拳我一脚打的是有板有眼,及至唐成一盏茶喝完之后,力气耗尽的两人不仅呼喝声小了,拳脚也没了章法,竟然就如小孩儿打架一样厮抱在了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而两人的面容在经过这一番打斗之后也是让人不敢恭维。

风流倜傥的柳随风黑了左眼圈儿,不过张相文也没得着好儿,他的右眼圈同样是青黑一片,本来就沾满了尘土的公差服此时已是看不出颜色,而柳随风的胜雪白衣也已是狼犺的不堪。

打来打去,两人竟是个平手儿,最终彻底没了力气的柳随风与张相文抱在一起滚在地上,谁也奈何不得谁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等到这个时候之后,唐成终于站起身来,“打也打好了,这下行了吧”,嘴里说着,他与冯海洲走到跟前,一左一右将两人分开了。

一直以来唐成见到的柳随风都是纤尘不染,风流倜傥的样子,此时拉起他后细看着这般鼻青脸肿的乌眼鸡样子,撇了撇嘴就想笑,虽然最终还是勉强忍住了,但如此以来脸色就古怪得很。

另一边儿被冯海洲扶着的张相文却是看不得唐成这怪样子,“大哥,你想笑就想,别这么别别扭扭的恶心人”,话刚说完他就吸溜了一口,却是因为刚才的说话牵动了脸上的伤势。

“就安生歇着吧你”,唐成扔过去一句后将柳随风扶到了石几上坐下,推过早已备好的药酒道:“柳少兄今天是找我来的,这毕竟又是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实在是对不住得很……”。

“我若不想跟他打,任他如何叫嚣也打不起来”,言之此处,柳随风抬起头来看着唐成,“自然更不会让唐兄坐山观虎的看了一场好热闹”。

“这个,这个……”,唐成难得有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见他如此,那鼻青脸肿的柳随风反倒是笑了,“这是我两人之间的事,唐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来我倒要感谢他”。

这话不说是唐成,就连隔几而坐的张相文听着也是一愣,愕然扭过头来看着柳随风。

“我辈读书士子毕生所求不过‘修齐治平’四字而已,其他倒还真是小道,跟唐兄近日忙碌的《金州畅路图》比起来,我今日此来倒显得浅薄了”,柳随风说着这话时,熊猫眼里熠熠生辉,“唐兄,我要与你再做长安之约”。

“长安?”。

“是,长安!皇城礼部试场上再决胜负,此后吏部铨选,抚一方黎民,且看谁家之治下更能河清水晏,百姓安居”,说到这些时,素来望着清淡的柳随风声调越来越高,“唐成,你可敢跟我比吗?”。

“噢,柳少兄是要比这个”,看着一脸意气风发、激动难抑的柳随风,唐成胸中也猛然冲起一股豪气,当下重重一拍石几道:“我应下了!”。

“好!”,柳随风同样的一拍石几,陡然扭头看着对面的张相文,“你敢来吗?”。

“我?”,张相文一愣之后,嘿声道:“来,孙子才不敢!”。

“男儿千金重一诺”,大笑着撂出这么句话后,柳随风也没用药酒,就此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犹自大笑着高声道:“好男儿平生立志自当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宇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州,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痛快,痛快!”。

在这大笑高歌声中,柳随风迈步而去,毫不在意脸上的鼻青脸肿,毫不在意那沾染了尘灰的袍衫,这一刻,这个素来看着骄傲而恬淡的人爆发出了让唐成始料未及的豪气,看着他那飘然而去的身影,耳听他放声畅叙平生之志,唐成一言不发,但胸中却实感热血沸腾。

好男儿正当如此,吃百般苦,立平生志!久历磋磨而不改,斧钺加身而不移,虽九死其犹不悔!

柳随风声音刚罢,张相文已放声赞道:“柳随风,你把我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不打不相识,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回应他的,只有柳随风那渐行渐远的高歌长笑。

一言不合,拔拳相向;志趣相投,死生间阔,立平生志,订百年约,男儿心胸当如是,少年意气当如是!

……

唐成制定的“承包”制度很快的被推行下去,大锅饭被打破,在多劳多得的刺激下,整个修路的工地上气氛为之一变,聊天斗嘴扯闲篇儿的少了,“杭哊杭哊”的号子声却突然多了起来,那些个五十人的小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干劲儿,如今一天干的活比过去两天还要多,甚至还有几个小队竟然在一天之内干出了定量三倍的活儿,与此相对应的是他们的工钱也成倍的往上翻。

仅仅就因为分配方式的变化就带来修路进度突飞猛进的进展,那四个工部来的技术官员惊诧莫名的目睹了前后的巨大变化之后,对于前来巡查道路质量的唐成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发自真心的亲热,对于这种亲热,唐成接受的非常高兴。好家伙,前面费了那么多劲儿,这些人总是不冷不热的,现如今总算是真正的接受认可他了。

也正是在这次之后,冯海洲再执行起唐成的指令时,即便这指令与他的常识多么相悖,他也会立刻遵行,再不去问:“大人,这样行吗?”。

而张相文在经过前次与柳随风的打架之后,整个人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耍宝作怪虽然没变,但他办起事儿来比之以前更多了认真与坚持,而每日忙完公事之后的闲余时间,他也不再满大街乱串的去找热闹与凑热闹,而是一反常态的抱起法科的书看了起来。

某晚于无意中目睹着张相文抱着厚厚的《大唐律疏》挑灯夜战,眼前这震撼的一幕差点让唐成眼泪都下来了。自打接手司马张子山当日交代的任务后,从去年到现在,就为劝说张相文用心法科,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心思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却没想到那一架竟然把这个结拜兄弟给打醒了。

苍天哪,大地呀,你总算开眼了!

……

这天早晨,刚刚睡醒的唐成正虔诚的爬在李英纨肚子上听胎动的时候,外面丫头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闻声,唐成没动,依旧把耳朵紧紧贴在李英纨日渐隆起的肚子上。

正在兰草打开房门的同时,身后猛然传来“啊”的一声大叫,直把兰草扶着门框的手吓的一哆嗦,待她扭过头来时,就见唐成猛然从被子里翻了出来,嘴里惊喜的迭声道:“动了,英纨,他动了,儿子打老子了”。

唐成自打后世就养成了裸睡的习惯,这习惯直到现在也没改掉,此刻他惊喜之下翻身过来,顿时就将整个身子赤裸裸的露在了外面,李英纨及兰草还没什么,那刚进门的小丫头猛然看到这一幕,眼睛就跟触电一样闪到了一片,脸上也臊的跟大红布一样,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那儿好了。

见到这一幕,同样是一脸惊喜的李英纨先反应过来,“阿成……”。

“真动了,英纨你不信?”,虽说两世为人,但就是没当过爹,平生第一次听见自己孩子的胎动,沉浸在兴奋之中的唐成还没从惊喜中反应过来,他还以为是李英纨不相信孩子真动了,犹自特意用手指点着左脸道:“打的这儿,喏,他就是打的这儿,麻酥酥儿的,嘿嘿,这小家伙劲儿还不小”。

看着手上比划个不停,脸上嘿嘿傻笑的唐成,本就在惊喜中的李英纨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笑着的同时,她已伸手撩过被子将唐成盖住,扭头向那丫头问道:“什么事啊,这么急?”。

“二爷来了,要请见大官人”,小丫头回话时根本就不敢抬头,“二爷说是修路的地方出了事儿”。

“什么,路上出事了”,李英纨一盖被子再一问,唐成总算是清醒过来,此时听到小丫头的回话后,刚才重又把耳朵贴回去的他猛然坐起身来,“兰草,准备水吧”。

快速穿衣梳洗吧,都已走到门口儿的唐成重又折回榻边。

“怎么了?”,李英纨这话刚问出口,便见榻边的唐成已俯身在她肚子上亲了一口,“儿子,老爹要干活了,你在家乖乖的啊!”。

感觉到肚子上的湿热,再听到唐成这话,李英纨猛然就觉胸中逆着冲上一口气来,这口气一直冲到鼻子上,随即鼻子就酸了,而后又到了眼角,再然后,这气雾便凝结成了滴滴晶莹,当唐成站起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后转身离开时,这莫名而来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滴滴滑落。

……

“什么事儿?”,出了内院儿,唐成径直向在院门口等候的张相文问道。

“大哥你看看这个”,张相文递过公文的同时,狠声骂道:“狗日的老马又在找事儿了”。

唐成接过来公文一看,上面的内容是要本州各县从即日起开始征召徭役以整修汉江江堤。而在这份公文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有三点,第一是全面征召;第二则是各县征召的徭役必须是成年丁壮,不得以老弱妇幼敷衍塞责;第三点则是征召的时间就定在半月之内聚齐。

“汉江江堤去年才大整修过的,今天便是要修,何至于要这么多人?”,张相文手指着公文道:“大哥,你看看这上面的内容,条条样样都是冲着咱们来的,他这一征调,现如今修路的人都得回去服徭役,还干个鸟蛋活儿!”。

“嗯,别急,这上面具名签章的是马东阳,虽说这事儿是归他分管,但他上面毕竟还有个掌总的姚使君”,言至此处,唐成将那公文一收,“走,找老姚去,现如今我不急,他都得急”。

……

这时节同样在看着这纸公文的还有别驾府里的一个老人,因是年老眼花,这风干如橘皮般的老人纵然已将公文凑到眼前很近的地方,却依旧看不清楚。

最终,老人只能无奈的将公文递给了身边的下人,“念”。

一字一句将公文听了两遍后,斜靠在榻上的老人叹息着闭上了眼睛,“去把马东阳叫来见我”。

自打到老人身边服侍这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直呼姑爷的名字,那下人一愣之后应命去了。

马别驾进来时是一脸的不耐烦,自打孙使君走后他又没能顺利上位以来,老马对于这个老而不死的岳父就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恭敬,“岳父大人,小婿还急着到衙,有什么事就赶快说吧”。

看着马东阳这样子,原本从榻上坐正起来的老人慢慢的又斜靠了下去,只用枯瘦着手指颤抖的指着那公文道:“这是你的主意?”。

“是啊”,马东阳点了点头,“岳父大人年纪也大了,这些个金州州衙里的小事儿就不要多操心了,保重身体要紧”。

老人闻言,抬起头用已显浑浊的眼睛将马东阳打量了许久后,摆了摆手,“你去吧”。

一大清早的把我叫来就为这事,那公文上不是有我的具名签章!“真是老糊涂了”,走出房门时,马别驾啐了一句。

目送马东阳出房之后,老人喃喃自语了一句:“蠢货!”,自语过后,他又向下人招了招手,“去,把小姐请来”。

“爹,您找我什么事儿?”。

“来,到爹身边坐”,斜靠在榻上的老人一脸慈祥的将马夫人看了许久后,轻声道:“令月,你跟马东阳‘和离’了吧”。

马夫人再也料不到老人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爹,你浑说什么”。

“爹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当日不该心软,准了你跟马东阳的婚事”,老人的话里满是苍凉,“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我原以为马东阳还只是迂阔不长心眼儿,却不知道他竟然蠢到了这个地步,令月,爹活不了多少时候了,等爹一死,马东阳必定要出事,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对于他爹的本事,马夫人令月自小深知,是以根本就没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是红着眼圈儿说不愿“和离”。

屋里的气氛一时很是沉默,良久之后,复又一叹的老人拍了拍女儿的手,“不和离,不和离,令月,收拾东西吧,马东阳这官儿做不得了,惟其如此,或能保全你一个后半生安稳”。

从马夫人身上转过目光后,老人向那下人道:“拿我的名刺往姚荣富和张子山府上走一趟,就说今日黄昏,老朽在万福楼设宴相请”。

第一百六十三章 始料未及的调动

唐成一路到了州衙,在使君的公事房外刚一通报即被传见,这对于素有“等一等,压一压”习惯的姚荣富来说,真是实属难得。

唐成推开门走进去时,看见姚荣富正在收起一纸公文。

见是唐成进来,姚荣富原本皱起的眉头猛然舒展开来,脸上和煦笑道:“唐成,来了,坐”。

“请大人看看这个”,唐成上前几步递过公文的时候,眼神儿瞥见姚荣富公案上刚刚收起的那纸公文上具名签章的正是马东阳。

眼神儿一滑而过,唐成神色丝毫不显的退后了两步,“大人,此事刻不容缓”。

姚荣富浑似从没看过这公文一样,拿过来足有大半炷香功夫后方才放了下来,“此事乃马别驾份内当管,提前未告知本官”。

说完这句之后,姚荣富放下公文,“唐成啊,你看此事当如何是好?”。

这一刻,看着姚荣富似笑非笑的脸,唐成心里真是腻烦透了,这个老姚太不地道了,分明存着想要分功的心思,又不愿与马东阳正面冲突,还指着拿自己当枪使,说个话也是绕来绕去,试来试去的,日啊,好好说话会死啊!

老姚有心思弯弯绕的试探,唐成却没兴趣奉陪,“大人,我准备请镇军出面,如今修路的雇工也是花钱募来的,既然是花钱,请谁不是请?如此也避免与州衙的徭役征调相冲突”。

“请镇军?唐成你与本州中镇将可熟?”,唐时军政统管的节度使制度要等李三郎上位之后才首开其例,现如今州衙与镇军还是由观察使及行军大使两个衙门分管,且因忌讳的缘故,州衙与镇军平日的往来极少,是以姚使君因有此问。

“属下准备直接行文道里的行军大使衙门,毕竟州里镇军也不便随意改动日常安排”,言至此处,唐成微微一笑,“本州修路是对于朝廷和百姓皆有大利的好事,想必行军大使定能首肯支持”。

你有拦墙网,我有翻墙梯,时至今日,老马还想用这等所谓的“釜底抽薪”之计,门儿都没有了。

即便没有能联络起行军大使衙门的周钧这条线,也不至于就会受窘,大不了到外州募工就是,有钱还怕请不到人?诸多各州大商贾目下都在这条路上,或者是江滩地上设有投资项目,一损俱损之下,这点募工的小忙对他们来说又值当什么?而以这些人在各自州里的人脉,只怕办起事来比自己在金州还要方便。

经过前番那次豪商大会之后,唐成已与无形中通过利益的联结在本道结成了一张网,一张力量极其庞大的网,上有观察使大人支持,身后又有这张网撑着,对于现如今的唐成而言,金州修路之事已是无所畏惧。

这就是他的底气,也是为什么早晨看到张相文送来的公文后并不惶急的原因。

“为我金州的事情惊动行军大使衙门,不好吧”,唐成的这个提议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扫他这个使君的脸面;更别说一经过行军大使衙门的话,这消息必定就会传到观察使于东军耳朵里,那他还抢个什么功?前面那些钱粮和徭役额度难道白给了不成?

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对于将“明哲保身”视为人生第一要义的老姚来说,本想着避免因此事跟马别驾正面冲突,有唐成在,这得罪人的黑脸儿干吗要自己去唱?他原本存了心思想使着唐成跟老马掐,介时自己再中间装个红脸儿,岂不是一举两得?

孰料这唐成根本不按他的预想行事,一来就抛出了狠手,反倒把老姚自己将的没了别的路走,沉吟了一会儿后,姚使君一声清咳,“据本官所知,汉江江堤去年方才大整修过,马别驾心系江堤安危自然不错,但要进行这等大规模的徭役征调却大可不必,嗯,本官稍后另有公文下发各县,唐成啊,你安心修好路就是”。

闻言,唐成舒心的一笑,“如此,多谢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