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51章

作者:水叶子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最后时刻(三)

“图也卓在与沙利进行商贾贸易?”,听到阿史德支这话,唐成正在茶盏上轻抚滑动的手猛然停住了,“仔细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就连唐成自己都感觉出其中的干涩。

“看来这事他真是不知情,是图也卓悄悄做下的”,见到唐成这样子,阿史德支心里顿时一松,就目前来说他九姓胡的商贾贸易实已与龙门奚紧紧绑在了一起,基本分工上一个负责南货北运,一个负责北货南运,两者紧密结合后已在很大程度上垄断了大唐东北边境的商贾贸易,垄断生意的利润到底有多高根本无需多说,越是如此,阿史德支对于这个商贾贸易联盟就越发着紧。

这个眼前正大发垄断财的商贾贸易联盟之所以能够形成,却全仰仗于眼前这位核心人物的前龙门县令唐成,正是他一手抓着龙门奚,另一手托着九姓胡,身上又紧紧背负着河北道观察衙门和控制着边关的天成军,才构成了当下的联盟并使得这一联盟能高效运转。

最初发现龙门奚在悄悄与沙利进行贸易往来时,阿史德支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愤怒而是害怕。对沙利的贸易禁运是唐成一再强调的,龙门奚为什么还敢做?而且做的还如此隐秘?难倒……这是要刻意瞒着我九姓胡?

由这个念头生发开去,阿史德支越想越忧心,在他想来面对如此强势的唐成,龙门奚该没有胆子做出这等违背其意愿的事情,那当下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就是图也卓那老贼厮已经获得了唐成的首肯,至于行事如此机密自然是想要瞒着联盟另一方的自己等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唐成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九姓胡从这一场垄断的财富盛宴中驱赶出去,毕竟这生意实在是太赚钱了……一念至此,额头已悄然沁出一层细密白毛汗的阿史德支再也没有心思料理商贾事务,带着与此事相关的一干人等飞奔来找唐成。

不管如何,这是关系到成千上万个九姓胡家庭生计的大事,他必须得亲自问问唐成。孰料他这一来却听说唐成已经南下。

南下,是去河北道观察衙门?唐成这突然的出行再联系上龙门奚鬼鬼祟祟的动作,阿史德支心里又凉了三分,此后这几天等待的日子有多难受,说一句热锅烹蚁都毫不为过。

此前所有的忐忑,焦虑终于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面对脸色份外凝重的唐成,阿史德支的心情却如千万朵春花一起开放,灿烂无比。

阿史德支尽力收敛起如释重负的好心情,叙述起事情的原委来,“我族中有一支专跑河北道刑州的商队,前些日子偶然在刑州市面上看到了一些该是出产自饶乐的北地皮货,这支商队的头人是个有见识的老货,不仅认出这些皮货并非是由他们商队送去的——大人当也知道如今至少在河北道地面上北地皮货的出货生意大都是掌握在我九姓胡身上,尤其是饶乐出产的皮货更是如此——且这老货还认出来这些东西在饶乐草原上是只有沙利部才有的特产,就此再联系到大人一再下发的对沙利禁令,这老货也就愈发动了心思”。

“他怎么就能确定那些东西就只有沙利出产?”。

“皮货的松紧,尤其是上面的花纹,不同草场里出来的东西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区别,这些区别别人固然是看不出,但在一辈子都吃着这碗饭的老货们眼中却是清清楚楚,毫厘不爽”。

唐成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你接着说”。

“随后,这老货也就动了心思……”,唐成静静地听着阿史德支的陈说,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但心底里实已信了这事。

整个事件的脉络清清楚楚,阿史德支甚至还使黑手抓了两个龙门奚中具体经办此事的过手人。说来还真该感谢这两个蠢货,要是他们没有起贪财的心思悄悄做手脚昧下一小批货出手在刑州,而是谨遵图也卓的吩咐将所有的货物送入淮南道乃至江南东西两道出手的话,至少在短时间里根本就发现不了。

随着阿史德支的陈说,唐成心底的怒火也累积的越来越深。

一个人在饶乐这么复杂的情势里操控如此之大的局面,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家人在身边陪伴放松精神,天知道这么长的日子里唐成在身心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而比身体的忙碌更让人难受的就是心理的重压。成则就是大唐数十年未有之巨功,败则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眼前的局面却又正好卡在成功与失败仅仅一线之隔的时候,成功的希望很大,但失败的可能也是如影随形,就不说别的压力,单是一个人长期紧紧的绷在这种希望与失望的边缘状态中,其在心理和情绪上就得承受多大的折磨?

左手是火焰,右手是海水,这可是真正的冰火两重天!前些天在幽州大都督府时本不该发生的情绪失控或许就是根源于此。

心理承受着这么大压力,这才刚刚从幽州大都督府碰壁回来,就又收到被自家人捅刀的消息,唐成要是现在还能保持心态平静的话,那就简直不是人,而是圣人了。

背叛!这两个字火辣辣的烙印在唐成心里不断回响,其烈度就像有人当众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更助长其怒火的是他对龙门奚着实不薄,自从跟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图也卓可谓是南北通吃,不管他在饶乐奚族中的地位还是整个龙门奚的财富收入都是爆炸式增长,为什么这老狗还要背叛?

唐成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已经苍白到了没有任何血色。最终就在阿史德支刚刚陈说完的时刻,唐成心底堆积的火山也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砰”的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片片粉碎,霍然站起的唐成双眼紧盯着阿史德支,他的脸上无比憔悴,但眼神中瞬间爆发出的杀意却让阿史德支心中发凉,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低头避了过去。

饶乐奚总是以狼神子孙自诩,但阿史德支却在刚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狼一般的眼神。

若非是亲身感受,阿史德支真不会相信自从相识以来温文和煦的唐成竟然还有如此狠厉的一面。

这下子图也卓该倒霉了!

唐成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阿史德支,心里却在用最后一丝清明极力的收束愤怒,这还要多亏他脑海里莫名闪现出的幽州大都督府情绪失控事件,小不忍则乱大谋,龙门奚现在还有用,至少他们那近万的战力在当前兵力匮乏的情况下极其重要。

许久许久之后,唐成紧攥起的手慢慢松开,人也缓缓的重新坐了下来。

“把你抓到的那两个人送到这里来”,唐成向阿史德支摆了摆手后,扬声向帐外吩咐道:“去两个人,请贾都尉及三位族长过来议事”。

阿史德支一言不发的出了皮帐,其走出去时脚步声轻的连蚂蚁都听不见,帐篷里脸上疲乏之色更浓的唐成在无边的静寂中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贾子兴等人来了又走了,阿史德支将那两个蒙着头全身瑟瑟发抖的家伙送过来后也走了,唐成没理会他们,只是静静的等着,一直等了将近个多时辰后,这才发出了另一个命令——找图也卓父子来见。

图也嗣就在唐成手下帮办事务,其所在之处离此不远,来的也就快。

“大人刚刚远行回来,实不必如此自苦,事情哪有做完的时候?若是因此坏了身子骨就不值当了”,图也嗣进来时神情正常,这略带关切的语调听着也实是出于自然。

唐成没理会他的话,只是仔细的注视着他的眼神。

慢慢的,图也嗣脸上挂着的浅笑没了,不解的目光也更多的向那两个蒙头人看去。

一时间,皮帐里的气氛诡异而凝重。

唐成只是看着图也嗣的眼睛,紧盯着他眼神里的每一丝变化,就在这气氛绷到最紧处,图也嗣眼瞅着就再也忍耐不住的时候他才淡淡的开了口,“看看吧”。

扯下那两人蒙头的黑布,图也嗣的表情先是惊讶,继而就是愤怒,霍然抬起头来迎着唐成的眼神怒声道:“这是本族的头人,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唐成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至少有六成可能这个图也嗣真是不知道此事。

来唐后经过数年的官场历练唐成对自己看人的眼力总还是有些自信的,要是图也嗣刚才的眼神变化全是演戏的话,那他至少也是后世影帝的水平了。

正在这时,图也卓到了。

几乎是刚一进帐,图也卓就看到了地上那两个筛糠般抖个不停的头人。脚步一顿,他的脸色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变了。

“你这个问题还是问令尊的好”,虽然是在对图也嗣说话,但唐成的眼神却只在图也卓脸上。

图也卓没再动,也没开口说话,唯有脸上的神情在慢慢的发生变化,由震惊到木然再到最后定格的苍凉。

图也嗣真是被眼前这诡异的场面和气氛憋急了,以前所未有的音量对图也卓追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俩……原本应该是在淮南道的”,图也卓的话无比干涩,这一刻他真是老态惊人,图也嗣印象中父亲一辈子挺拔如松的腰也在此时塌了下来,“他们去淮南道本是为沙利部售卖皮货,购进盐巴等物的”。

“什么!父亲你……好……糊涂”,埋怨的话刚说完,脸色急变的图也嗣已将目光转向了唐成,“大人……”。

唐成一脸平静的抬手止住了图也嗣的话头儿,看着图也卓道:“你不是个蠢人,我待你也不薄,这些日子以来龙门奚赚了多少钱,饶乐各部贵族们对你的态度变化你更是感同身受,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要背叛?”。

唐成的语调很平静,即便是说到最后“背叛”两字时依然如此,但越是如此,图也嗣心里就越寒。

图也卓没理会儿子,一步步走到唐成身边不远处的胡凳上坐下来,“都是商贾贸易,跟谁做不是做?沙利部受制于人,契丹人又把他们盘剥得太厉害,我也只是帮着沙利买些牲口皮货、弄些盐巴罢了,军器一点没插手……”。

图也卓此言一出,刚才一直很平静的唐成眼中陡然冷冽起来。

随着图也嗣脸上一抽,猛然站起的唐成已顺手抽出身后帐幕上悬挂的腰刀。

这柄腰刀镶金嵌玉,华美无比,原是阿史德支在河北道找高手匠人专为饶乐奚中的贵族们定点打制的,一批打了十二柄,这一柄就是专送给唐成赏玩并点缀皮帐的。

腰刀森寒,带起一抹冷光直朝图也卓劈去,下一刻,就听一阵儿哗啦的声响,紧贴着图也卓身侧的楠木镂空小几已被唐成一刀劈碎。

腰刀的锋芒很冷,唐成的脸色和声音更冷,“你个忘恩负义的老匹夫再敢有一句装傻,老子今天就屠了你全族”。

似乎就是为了配合唐成,皮帐外突然传来图也卓护卫头领极力的大喊声,“族长,天成军和三部部族军都有异常集结”,伴随着他这声音的是皮帐护卫的阻拦拉扯声。

“陈雷,即刻把这咆哮皮帐的蠢货拖远些砍了,提头来报!”,对帐外吩咐完,唐成又扭头过来紧盯着图也卓的眼睛,“三残部对你龙门奚的豪富早已眼红的久了,即便他们与天成军杀的再慢,三天时间也尽够了,三天之后,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什么叫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在唐成赤裸裸的杀机面前,图也卓心里最后想要维护的一点东西也彻底崩溃了,随即这个一辈子没对谁弯过腰的老人身子一软,拜伏在了唐成膝前,“龙门奚只是个小族,生存不易,我身为族长不能不为全族考虑退路”。

唐成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腿前的图也卓,一句话没说;心情复杂到极点,脸色也惨白到极点的图也嗣想说什么,但嘴唇翕张许久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无言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抬起头的唐成没再看图也卓一眼的走到了图也嗣面前。

“这件事情交给你处理,我不逼你弑父,还是把他送到龙门城内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吧。两天之后,龙门奚调集一万族军随我往援俙索”,说完,唐成便迈步向帐外走去,堪堪走到帐门口时身子停了停,“别忘了龙门奚的根是在大唐的龙门草原上,我只忍这一次背叛,若是再有下次……”。

后面的话唐成没再说,掀开皮帐走了出去。

皮帐内剩下的便只有这一跪一站的父子两人。

……

当晚,龙门奚族中诸长老毕集于皮帐议事,图也卓退族长位,其三子图也嗣继任。

第二日午后,图也卓携妻妾七人离开龙门草原,移居龙门县城,三月后,龙门奚前族长卒于县城西街新宅。

第三日晨,龙门奚新任族长图也嗣亲率一万族骑加入三部联军,四方近六万骑兵奉平措部长老平措达为帅,往援俙索。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最后时刻(四)

尽管饶乐草原一望无际,但六万骑兵聚集行军的规模还是大到了极点,人上一万已是铺天盖地,遑论六万人外带不下十万匹马,行军第一天傍晚的扎营时分,唐成站在阔大毡车上居高临下看到大军这般铺天盖地的景象后,因未能求得幽州大都督府兵马而有些惴惴的心思轻松了不少。

唐成在后世的和平年代里长大,穿越过来后即便在长安万骑军中呆了一段时间也不过是以军法官的身份存在,这样的背景下若要说有多少军事才能那纯粹就是捏着鼻子哄眼睛的瞎扯蛋,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所以他坚拒了三部公推他为大军统帅的提议,安心做他掌管军法的司马本职。

尽管对兵事了解的并不多,但眼前实实在在的人山人海还是能给人心理安慰的,一个明知道很蠢笨却又总容易冒出来的想法是:这么多人哪,就是站在那儿不动的任人杀,那也得杀上多长时间?

站在长安城内唯有正三品以上高官才有资格乘坐的毡车车辕上,唐成瞭望了好一会儿后才回到了车内。

没过多久,陆续有八九个军汉来到车中请见,饶是毡车内的面积很大,这八九人再加上一个通译都上来后还是塞的满满的。

“都不要拘束,随意坐”,唐成脸上的笑容与和煦的气度使这八九个脸色紧张的奚汉们放松了不少,也都依着唐成所说自己找了地方坐下。

从最初的俙索部开始,唐成就在推进往饶乐各部族军队中安插军法从吏的事情,这件事虽然推进的速度并不快,却胜在持之不断,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目前至少在组织形式上已经完备,饶乐五部中除了沙利之外,应有的军法从吏皆已就位。这九人就是三部军法从吏们的头领。

人员虽已就位,素质却是半点没有,这些人既没有身为军法从吏的自觉,也不太搞得清楚这个职司究竟应该干些什么,所以就位以来实际上就是什么都没干。

唐成把人叫来就是开始培训的,这些人既是他这个司马最为名正言顺的班底,同时也是未来大唐约束甚至是掌控饶乐奚军的核心力量。

等这些人都寻了地处坐定之后,唐成也即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已与图也族长商议过了,从明天开始你们这些军法从吏还有你们的家人就已不属龙门奚族了”。

唐成这句话一出顿时让九人面面相觑,不属于龙门奚族了?那他们算什么?这多少代的传承下来,奚人中有谁能不属于一个族群?没有家族就没有草场,没有草场那牛羊怎么办,一家人的生计……这怎么可能?

唐成对这些奚汉的反应早有预料,等了一会儿让他们把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消化完后才又接着道:“草场以及你们家人的安顿本官自有安排,至不济也不会让她们过的比现在差,就是家里牛羊放牧的少些,有你们每月领下的俸禄也够在这草原上过上像样的日子了”。

此言一出骚动更大,这些个奚汉们转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怎么?他们也要跟那些唐官儿们,以及以前只有在大都督府里办事的头人们一样领俸禄了?先且不说这俸禄有多少——听眼前唐司马说话的意思似乎是少不了——单是这份尊荣就让人眼热,别的就不说,要真能这样的话以后就是与那些大头人们家结亲也尽能直得起腰了。

唐成这样安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倒不是他不想用唐人来担当此事,而是在刚刚推行军法从吏的当口这根本就行不通,全是奚人的队伍里冒出个唐人,且不说办差,单是这份抵触就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消除。

不能用唐人,五部奚自己的人也不能用,这种情况下身属唐朝子民却又有着奚人血统龙门奚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好人选,只不过这些人要想用的放心,首先就得把他们脑子里根深蒂固的部族意识打破了才成。

这也是个需要花费长期功夫的细致活,指望着三两天内一蹴而就明显不现实,但潜移默化的功夫可以放在后面慢慢做,眼前当务之急先得解除他们与族群的依附关系,如果这些人在生存上都不能独立,其它的一切也都是扯蛋。

等了一阵儿让他们把这个切身相关的重大消息议论了一番后,唐成一声轻咳将注意力收了回来,同时不管是脸上的神情还是出口的言语都又低沉端肃了几分,“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让你们知道,从此之后,你们上头再没有什么头人族长,能命令你们的就只有饶乐都督府司马,你们也只需对本官负责即可!”。

数年历练下来,唐成这官威也不是白给的,九个奚汉虽然心里翻江倒海,此刻却没再像刚才那样交头接耳。

“先明白了这条,那下面本官就跟你们说说军法从吏到底是干什么的,尤其是当下这段日子你们该怎么干”,官威含而不露,唐成保持着一点淡淡的威压对九人解说起军法从吏的职责来。

有当日在长安城万骑军中做过近半年军法官的经历,唐成对这些内容自不陌生,只不过他现在也没想着要讲解得太细,毕竟从生手到熟吏也需要一个长期的培训过程,他现在要的就是让这些人明白军法从吏的含义,进而再掌握当下该怎么干就成,至于更进一步也是更规范的培训,等过了眼前这关再来操弄不迟。

唐成说着,那九个奚汉记得也用心,说来好笑,奚人的部族生活中不说是族长,就是头人交办的事情若有一个记不牢办不好的话,就得面临极重的私刑,也就正是这些动辄剜眼割鼻的暴虐私刑培养起了普通奚人们朴素的敬业观念。

说着记着,堪堪将要到结束时守在车辕上的郑三进来报说平措达在外请见。

闻言唐成停了话头站起身,“好了,今天就先说这些,你们回去后务必把本官适才说的这些章程给其他人分说清楚,从明天开始就照着这个办。至于差事办的好坏,本官还是刚才那四个字,赏罚分明”。

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人送下毡车后,唐成转过身向一边等候的平措达拱手笑道:“扎营的事情忙完了!士卒未起你已先起,士卒已息你犹未息,我观贵人统军实有古名将之风啊”。

平措达自然清楚唐成如今的份量,正正式式循着饶乐礼节还了一礼后用略显生涩的唐语道:“司马大人谬赞了”。

“哈哈,这可不是什么谬赞!前些时若不是贵人统军得法,平措部在与沙利的抗暴之战中断然不会保存下如此的局面,本官虽未统军但好歹在长安万骑军中领过职司,也知道这打仗最难的便是败而不乱,贵人能在沙利部绝对占优的情势下做到这点,名将之称便稳稳当得”,口中边说,两人边已上了毡车坐定。

唐成这番话说的有根有据,语出真诚,饶是平措达已是年近六旬的老将听之也不免在心里大起知音之感,与此同时对准备要说的事情又多了三分把握,只不过他素来持重,不管心下如何,脸上却并无半点矜骄的神色露出。

“来呀,把那坛剑南春酿温好了送来”,平措达如此表现让唐成对其更高看了三分,扬声向车外吩咐完后转过身来笑着道:“贵人此来有什么事情尽管放言直说便是,本官既不解兵事便也只守着一条:军无二帅!大军统帅既是委了你,那诸事自是由你一言而决,本官只管军法”。

这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平措达心坎儿上,心中顾虑一消后他便也放开了怀抱,“司马大人既有这等心胸,那我也就直言了,我此来是为三件事,一则是请司马大人接领主帅之职”。

“这……”。

“大人误会了,这不是我有意推脱,只是这支大军毕竟是由三部四族联合出兵……”。

“罢了,贵人无需再说,这倒是我虑事不周”,唐成笑着摆了摆手,“好,这主帅我就做了,不过章程还是按刚才说的办,统军之事由你一言而决,我只负责协调各部当个下军令的传声筒”。

心中大定的平措达笑笑后继续道:“第二件事便是请大人以主帅之尊下达军令:将这三部四族联军中十五岁以下的都放归回去,此外再委图多部之图多真领一万精骑前往接应俙索军南撤,我大军主力则撤回老营”。

刚刚出兵一天大军就要全部折返,救援俙索也只是派一万精骑,还只是接应,平措达这话可谓是大胆得很了。闻言唐成本自带着浅笑的脸色沉肃下来,不过他并没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平措达。

“契丹兵雄、沙利兵暴,此事战事必定艰难血腥,那些十五岁以下没经过战阵的娃子兵不仅当不上用,危急时刻只怕还要坏事,与其如此倒不如放归他们回去,一则对军心有好处,二来也是为三部保存些元气种子”,说到这里时,平措达脸上油然浮现出一片黯然之色,“至于大军回营实是因为老营太过重要,此处一失不说粮食马料即刻断绝,大军崩散也是眨眼间的事情。按当前的情势,咱们要应援俙索就只能是把他们接应着向我方靠拢,图多真有勇有谋,战事中又最擅用奇,实是担任此职的最佳人选”。

“这么简单的事情本官竟然没想到,此皆用心太切之过也,好!这两条都依你,十五岁以下放归,大军回营,图多真率一万精骑接应俙索部族军南来,这里面若还有什么安排你尽管做主就是”,唐成拍着脑袋自嘲的一笑后接着道:“第三件事是什么?尽管说”。

所提要求一一照准,但平措达不仅没有欢欣的表示,脸上神色反倒愈发凝重,“第三件事就是有请司马大人敦促上国朝廷尽快出兵,我方联军中除龙门奚一族外其余三部皆是新败之师,军力数量也有不济;倒是沙利与契丹兵势既盛,战力又强,加之我军为翼护身后三族子民实难大范围机动,地处草原又无险可守,情势已是恶劣到了极点,倘若上国不能尽快出兵,只怕……”。

平措达此言虽不中听却是实话,但这样的实话却让唐成前时因观军而起的好心情彻底报废,“此事我自当尽快,朝廷也必然会出兵,不过长安与饶乐数千里之遥,圣旨下达再到军队调动都耗时辰,与这一节上贵人心里也好早做准备,无论如何要尽量支撑的长久些才成”。

事情说完,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两人便开始了迅速的忙碌。

知会三族长及图也嗣等人会议,会议中唐成以饶乐都督府行军司马的身份接掌了联军主帅一职,平措达出任副帅。随后一脸寒霜的唐成花费了近半个时辰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再次重申了军法。

至于放归十五岁以下娃子兵及派遣图也真接应俙索等细务自不必多说。倒是三部贵族们尚未接战,先已从唐成异常严厉的神情里感受到了大战将来的气息。

第二日一早,宣布回归及十五岁以下放归的军令后,联军之内欢声雷动,餐罢,联军分为两部一北一南同时开拔,北上的图也真部不用多说,倒是南行的联军主力中唐成寻了几个错处当场祭军法砍了四个头人的脑袋,其中有一人还是多莫部的长老的身份,此事一出,联军军纪顿时为之一肃。

回到老营之后,平措达只是用心军务尽可能设置防御之地,唐成则是紧盯着军法,这时节越是苦战越需奖惩分明,务必要通过这种方式把联军内耗的风险降到最低、而把战力发挥最高。

大军回返八日之后,图也真部接应着不足三万的俙索军仓皇而回,就在他们身后不足四十里处便是衔尾追击的沙利与契丹联军。

又两日后,后续的契丹军全数到达,联营十余里与唐成等对峙而立,至此,决定饶乐归属的最后一战正式爆发。

第三百章 最后时刻

在唐成满心的期盼甚至是咒骂声中,头顶上那方白亮亮的日头总算是从草原尽头的地平线上落了下去,持续整整一天的喊杀声终于结束了,灯树上盛放的灯火在皮帐里迎着透过些许缝隙钻进来的夜风微微摇曳,拖出一条条明暗错灭的影子。

灯树下坐着的是两个身心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