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叶子
想到这个名字这个人,图也卓的心思就分外纷乱起来,说起来多莫乃至饶乐乱局的根子是在李延吉猝死引发的五部争权上,但草原局势在短短时间里恶化如此之快,唐成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推手,谋划了许久,也等了这么长时间,今天他终于张开了堪称是血盆般的巨口,只一嘴就把整个多莫部给吞了下去,以图也卓对唐成的了解,这是个只要给他机会,哪怕是一点点缝隙般的机会,他都敢想尽办法把整个天都给吞下去的人。
一个多莫部是不能让唐成满足的,图也卓也知道他下一嘴的目标会是如今已孱弱不堪的图多及平措两部,但让图也卓不明白的是唐成最终的目标究竟会是在哪里?
整个饶乐草原?
脑海里猛然蹦出的这个想法让图也卓心神陡然一颤,同时就有另一个声音蹦了出来:不可能!他即便有这个想法,也绝没有这个实力,即便他因势化机、借机成势的手段耍的再高明,高明到能将手中掌握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从而一举将虚弱不堪的多莫三部都控制在手里,俙索与沙利仍将会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即便是唐成控制着俙索部的军器供给,在这种涉及到草原控制权的争斗上也不足以让俙索低头,如果他在这方面用力太多的话,甚至极有可能会引起俙索部的反噬,在以前唐商与奚人交易的过程中,因为贪婪而被奚人斩杀的例子可是太多了。
图也卓同样也不担心俙索部与沙利的二虎相争会给唐成带来操弄的机会,草原自有草原的法则,当两头争夺食物的狼发现根本无法奈何对方时,它们会妥协着分享,而不是愚蠢的斗个你死我活,然后让旁边躲着的狐狸来捡便宜。
饶乐草原这么大,够俙索和沙利分的了。一旦他们停战,没有了存亡及对军器强烈需要的多莫三部还会甘心受一个唐人的控制?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直白,以至于根本不需要花费哪怕是最小的心思去想。
要解决俙索与沙利归根结底还是需要实打实的武力和军队,而这正是唐成最缺乏的,图也卓知道唐朝廷前不久才重申了太宗兼爱如一的旧诏,明确表态不会主动插手饶乐纷争,在这种情势下就连贾子兴的天成军都不敢度过界河踏足草原一步,唐成又能到哪里去找军队?难倒去依靠已经控制在手中的多莫三部?且不说这三部愿不愿意遵照一个唐人的命令去对自己人下手,就是他们真这么做了,这些残兵败将又怎会是俙索与沙利的对手?
后无唐朝廷的支持,控制的三部在这件事情上注定发挥不了作用,即便唐成再聪明,手段再高明也变不出军队的。
极有可能唐成最终的结果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也许直到他被自以为牢牢控制在手中的三部反噬时才会真正认识到,狼神的子孙是不会让人任意搓弄的!
想到这里,图也卓一直郁闷着的心情好受了不少,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担忧却又不受控制的从心底涌现。
龙门奚该怎么办?他的部族与唐成联系得太紧,这种紧密联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龙门奚聚集起的财货越来越多,部族也越来越兴盛,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以前对他们这支归顺奚人打骨子里瞧不起的饶乐奚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就连此时强盛一时的俙索部大族长弟弟都亲自往他的帐篷里拜会,甚至还带来了俙索平的礼物,无论从哪一点来看,自与唐成结盟以来都是利大于弊,龙门奚正昂首阔步在近七十年来最繁盛的道路上,但是,以后呢?
想以一人之力,仅凭着商贾手段就把整个饶乐草原吞下去,图也卓越想也就越发确定唐成这是在玩火,而玩火是会自焚的!等其败亡之后,与他联系紧密的龙门奚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此前一直缠绕着图也卓的悲凉被这个疑问带来的恐惧彻底冲散了,草原上有多少部族就是在看似最兴盛的顶点上突然坠入无底深渊的,至此图也卓已经没有心思去悲凉他草原上的同族,唯一想的就是该怎样才能避免自己的部族别在将来成为别人悲凉的对象。
图也卓的心境陡然振奋起来,以他这种年纪老人少有的刚健步伐快步向龙门奚的营地走去。
办好唐成刚才说的两件事情后,图也卓没心思再回去,径直到了自己的皮帐。
此时他的皮帐内却是闹哄哄的一片,族中几个大头人正围着图也嗣狂轰滥炸,他们是如此专注以至于都没人注意到他。
图也卓索性又退出了皮帐,向几个当值的心腹护卫做了个手势后退到帐门口旁边,静静听着里面传出的吵闹声。
图也嗣是在想各个大头人要人,要那种聪明伶俐,性子又能软能硬的人,他要这些人的目的是为完成唐成在多莫部里安插所谓“军法从吏”的任务。
唐成显然不想用边军,也不想用唐人,早就明言这些人会全部从龙门奚中挑选,能在饶乐奚中扩展本部族的影响力,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图也嗣自然是尽心尽力,就连这些大头人都看出了其中的好处,所以他们围绕着图也嗣争执的不是不愿派人,而是都想尽量多要几个名额。
图也卓听明白事情原委,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后再次走进了皮帐。
在多年积攒起的威望下,原本闹哄哄的大头人们一见到图也卓顿时就安静下来。
“闹哄哄的成什么样子”,图也卓不动声色的走到皮帐中的主位坐定,一摆手道:“出去”。
众头人如同温顺的羊羔般乖乖的走了出去。
“父亲,我正在挑人……”,图也卓脸上凝重的神情丝毫没影响到图也嗣兴奋的心情,他将事情原委完完整整说了一遍,“父亲,这是本族……”。
图也卓打断了图也嗣的话,“这件事的好处不用你再说,我就问你一句,你可想到过此事不好的地方?”。
图也嗣这才注意到父亲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收拾起兴奋的心情,“不好的地方?”,疑惑的想了许久,仔细将这件事情本身及图也卓情绪异常的可能原因都考虑了一遍后,图也嗣还是一片茫然。这事还能有什么坏处?父亲又怎会突然如此?开始见面时分明还是好好的。
“儿子蠢笨,请父亲大人明言”。
图也嗣刚才思考时图也卓只是耐心的等着,现在却听到这么个答案,心底油然浮现出一阵失望,随后便是更深的忧惧。这可是他心底默定的继承人,竟然没看到半点危机,甚至在自己提示后还没想到半点儿……
唐人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图也嗣还是太稚嫩!
“你就没想过,若是本部族现在跟唐成之间的关系还勉强能说是商贾贸易的话,等你这些‘军法从吏’一派出去后,不管是事实还是在别人眼里,咱们可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了”。
“父亲的意思是说唐成那边会出问题?”,图也嗣终究没让图也卓太失望,敏锐的察觉出其话音里淡的不见影儿的弦外之音,不过他却对图也卓的心思难以接受,“草原大势如此,加上唐成从再小的机会中也能抠出三两油的手段……”。
眼见父亲不愿听这些,图也嗣果断的没再接着说,转换道:“即便父亲有别的担忧,眼下这件事情也没有停手的余地了。以唐成的精明,此事既然我已经应承,不说是不办,就是稍有敷衍也必然引他疑心,介时……咱们现在根本没有与他闹翻的本钱”。
图也卓对图也嗣的失望又淡了几分,能想到这一点上,这个儿子将来就有资格接任族长,他现在只是太年轻了些,年轻人又有几个能轻易看破眼前由巨大利益组成的迷障呢?
“嗯”,图也卓点了点头后没再多说什么,“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尽量做的让唐成满意”。
“当日主张与唐成紧密结盟就是父亲做出的决断,为此儿子还是到长安游历之后才明白父亲的苦心,以现在的结果来看这个决定更是带来了说不尽的好处,数十年来龙门奚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兴旺过,更别说还能向饶乐扩张咱们的实力和影响力。对部族来说,眼下可谓是情势一片大好,父亲究竟在担心什么?”。
“这些我现在跟你说了未必就好,心神不定你还怎么在唐成手下做事,更别说可能因此引起他的疑心了。你刚才那句话没说错,随着唐成拿到手里的东西越多,部族就越没有与他破脸的本钱,现在的情势就是如此,所以你那里万万不能让他起了疑心。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现在忙你自己的事情去”。
图也嗣没有再问,顿了一会儿后才又说了一句,“事涉唐成及整个部族,父亲身为族长,一举一动都至关重要,儿子只希望这担忧没错,否则……会很危险”,说完向图也卓行了一礼后,他便出帐而去。
这么多年在龙门奚人中从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但图也卓此刻不仅没有生气,嘴角反而露出了丝丝淡淡的笑容。
“小狼崽子”,微不可闻的骂了一句后,图也卓吩咐皮帐外的护卫将图多找来。
不一会儿图多就到了。
“我需要两个人去俙索和多利部传个口信儿,这些护卫都不能用,你去族中找两个生面孔的伶俐人来”,图也卓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沉,“这事若是泄出一丝风声,我就亲自砍了你一家人的脑袋”。
“是”,图多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头也没抬的转身去了。
一直到图多出帐走远到看不见的时候,图也卓才彻底放弃了几度想要把他叫回来的冲动,随即便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这是狼神的土地,这片草原我是不会看错的!”。
……
多莫部的收尾事宜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实在没什么多说的必要。
张相文在当天就返回了龙门县衙,一并带走的还有唐成写好的两封书信。
阶段性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唐成将大多数琐碎的收尾工作交给了图也嗣,不得不说的是这家伙越来越能干了。
正是因为有了他,唐成才能有时间好好陪陪七织,旷男怨女一相逢,便燃起战火无数,这其中的风流行径实不足为外人道,只不过七织眼角天生的那一段婉媚如今简直是浓的能化成水滴出来。
每天接见一些穿着行商服饰的人——尽管图也嗣总觉得这些人有些不对,但这是唐成少数没交办给他的事情之一,他也不好探问。随后再看看安禄山的歌舞,晚上再与艳媚天成的七织行闺房之内,唐成在这些天里的日子真是好过得很。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图多及平措两部使者带来的聒噪了,自打上演了上次那出儿之后,这两人算是彻底把脸面抹下来揣进了怀里,天天跟猎狗一样追踪着唐成的去向,但凡得着一点靠近的机会,哪怕他们认为的这种机会已经远达几十步之外,都可以不管不顾的大声嘶喊,至于他们嘶喊的内容也无需赘言。
终于,唐成再也“耐不得”聒噪的走出了温柔乡,十二天之后,在派人送七织回转龙门,多莫部的善后事宜也已基本完毕的情况下,大唐正六品饶乐司马大人不情不愿的踏上了前往图多部的旅程。
第二百八十八章 你来横的,我就来愣的
终于请动唐成这尊真神动身上路时,图多部的使者差点就泪流满面,草原上若是真有狼神的话也必定要被他无数次的念叨给烦死。
饶是马车里取暖用着的是上等银霜炭,在这小小的面积里也难免会积攒起一些令人沉闷的炭气,身上有些发燥的唐成伸手推开车窗,边呼吸着透窗而进的清新中带有寒烈的空气,边小口呷着烫酒听对面坐着的平措部使者说话。
等了这么些时候等来的却是如此结果,平措部使者脸色苦得真是让人不忍卒睹,不过让他现在就回去更是不可能,所以就这般不尴不尬的随在了唐成的车队里,“本部如今的形势实在是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现如今饶乐王位空悬,草原上除了受天可汗派遣而来的司马大人之外,本部还能找谁去?不管如何,我平措一部十万子民的安危就全交在大人手里了”。
自太宗皇帝以来,七十年间草原上派来过多少任司马,饶乐五部又有谁真正在乎过他们?现如今生死存亡了却又说出这般不讲道理的话,平措部这个使者显然是急火攻心后把撒泼耍赖的手段都给使上了。
但这个时候唐成自然不会跟他翻那些老底儿,人都惨成这样了,再用言语蹂躏也实在得不到什么快感,伸手过去帮平措部使者添满烫酒,“我这司马是怎么回事贵使心里还不清楚?要兵没兵要将没将的,谁还真能听我的不成?就连这次去图多也是尽人力听天命而已,依仗的不过是跟俙索族长的一点小交情罢了。至于贵部那边的沙利更是连这一点交情都没有,贵使大人却一下子把这么重的责任砸我肩上,某倒是想承担,可实在是有心无力呀”。
现如今草原的局势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俙索与沙利相互牵制的局面再明白不过,要是心里没点底儿,平措部的使者何至于就求到唐成身上,还一耽搁就是这么长时候也不肯走,不过他也不是个笨的,也就没将话揭破,只是紧张的问了一句,“司马大人与俙索大族长有交情就好,依大人看,俙索这次停手儿的可能性有多大?”。
看来这厮真是急慌了,竟连这样的话都问的出来,唐成心底一笑,“这是俙索大族长才能决定的事情,让我怎么说?”。
“是我鲁莽了”,平措使者自失的一笑后依着唐人的礼节拱拱手后郑重说道:“我平措与图多部现在就是一根项绳下拴着的两头弱羊,要死都死,要活皆活,但是死是活就全捏在大人手里了。若是这次真就死了自然什么都不用说,要是能借着大人的庇佑转死回生的话,也是元气大伤,只怕连自保都乏力。介时不依靠着大人还能指靠谁去?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那句话,平措部十万子民的安危就全交在大人手里了”。
磨磨唧唧的,你早点把这话说出来不就完了嘛!该听的想听的话终于这么明白无误的亮出来之后,唐成也就没必要再弄那些个弯弯绕了,举觞将其中残存的温酒一饮而尽后道,“虽然决定权是在俙索平大族长手中,但某也必将尽力而为调停战事,要不然我白跑一趟算不得什么,实在是不忍见草原再流血了,毕竟这都是天可汗的子民,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呀”
平措使者直接无视了唐成表现出的对草原的“悲天悯人”情怀,依旧执着地问道:“那依大人看此行有几成成功的把握?”。
“贵使大人还真是执着”,唐成状极无奈地摇头一笑后道:“俙索平大族长也是重交情有雅量之人,此行五成把握某总还是有的”。
平措使者心急如焚的等了这么长时间,如今抛出底牌后才终于换回这么个确定答案,顿时就觉心口猛然一松,那股顶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闷气也终于悠悠吐了出来,“如此就好,此外,我部还有一事相请大人援手”。
“请讲”。
“沙利兵锋实盛,我部子民奋勇抵抗之志自不用说,无奈这军器上实在不凑手,腰刀已钝,箭壶也空,这要如何应暴抗敌?还请大人解了禁令,多谴几支商贾队伍过来,别的不说,这羽箭无论如何要多带些”,说到这里,平措使者顿住话头仔细瞅了瞅唐成的脸色后,咬牙亮出三根手指道:“只要东西能尽快送到,本部愿加价三成”。
“竟有此事!哎,这是我的疏忽”,唐成闻言抚额追悔不已,“某原是不忍见草原同室操戈杀戮太多,是以呈文河北道观察使府禁绝了往来的军器贸易,却没想到贵部乃是抗暴之义战,情况着实特殊,疏忽,太疏忽了!贵使放心,此事我即刻就命人去办,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军器送往贵部。至于价格嘛,贵使也知道,商贾重利,如今草原上情势既特别,贵部货又要的急,价格上涨些也实在难免,这样吧,也不说什么三成,某就强按牛喝水一回,代那些商贾应承贵使一句,凡是供应平措部的军器只比太平年月加价二成如何?”。
两军厮杀之中,仅仅一轮对射消耗的箭支便是数以千计,在如此巨大的用量面前,一成让利就不知能省下多少牲口皮货,平措使者闻言真是大喜过望,连连拱手,“如此就多谢大人了,此外沙利部那边还请大人严把门禁”。
对于此事唐成回答得真是一点都不犹豫含糊,“贵使放心,某定不让一刀一箭流入沙利”。
尽管唐成都已松口,平措使者还是不放心,诸事说完之后,他愣是亲盯着唐成写好手令,手令刚一到手,这厮就跟屁股下着了火似的带着从人离了马队飞跑折返,其速之快,实让人叹服不已。
想着天冷路远,唐成这次出行时特意带上了马车,本就是存着能轻松些的心思,无奈图多的这个使者实在是太不地道,每天跟犯了癫痫似的骑着马来回折腾,从早到晚最少八遍的催促赶路快行,这时代打造的再好的马车也没个减震设备,速度一起来舒适度可就直线下降,到最后颠的唐成实在是顶不住了,索性舍了马车裹着风氅策马而行,如此一来,行路的速度就愈发的快了,竟是比预期中少花了近三天时间就赶到了图多部皮帐。
残破的帐篷,遍地的伤兵,取水做杂事的老弱妇孺们脸上沉重到已经没有表情的表情……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在完美的诠释着一个“惨”字,饶是唐成早就对图多部的现状了解的清楚,但亲眼看到那一排九个达到后世三层楼高的焚尸堆后,还是忍不住心中猛然一阵惊寒,这得死多少人才能堆出如此瘆人的尸堆呀!
跟眼前这一比,当日甫抵任时他在龙门县城的平乱还真就算不得什么了,也就是在看到这尸堆之后,唐成才对“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了实实在在的概念。
与图多部大族长图多猛的见面没什么可多说的,从他及部族中长老们焦虑到近乎绝望的表情与言语上,再结合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唐成已明明白白看出图多部的坚持即便还没到最底线的话也不过就是寸厘之差了。
既然介入的时机已经成熟,这次的要价与谈判就分外来的快,在腰已经被打弯甚至是即将被打断的情况下,图多部已经没有了还价的空间,他们对于唐成提出的要求几乎是在仅仅做了个面子上的迟疑功夫后,便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就是催促,既催促军器也催促唐成尽快与俙索部展开接触。
可怜见的图多部这段时间实在是被打的绝望了,若非草原争霸残酷到上层贵族们一旦战败十有八九都得合族被屠戮干净的话,只怕酷爱享受却并没有多少雄心壮志的图多猛等人早就匍匐到俙索平面前主动请降了。
这就是先进与落后的区别啊,奴隶社会形态下就连战争都比王朝时代的更质朴也更残酷。
谈完,感叹完,唐成也就再没耽搁的一边去信开放对多莫部的军器禁令,一边收拾起因前些日子接连赶路而疲乏不已的身体向兵锋接触处的俙索部赶去。
从最开始接触到俙索锋骑再到进入大营驻地,唐成的俙索部之行真是曲折得很,被人看押犯人般的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后悔,后悔干嘛不先派个人来联络就一头撞了进来,终于见到俙索海时,其脸色之精彩不用说也想得到的。
“俙索部好盛的兵威呀”,看着一脸笑走近的俙索海,唐成伸手摸上了身侧不远处监控着他的一柄弯刀,手指边在那新月般的冰冷刀锋上轻轻滑动边冷笑声道:“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弯刀还是某亲自督促着商队给贵部送来的吧。哼,贵部这待客之道真是让人见识了”。
“放肆,谁让你们对司马大人如此无礼的,还不赶紧收起来”,俙索海刚瞪起眼珠子向那些个军士吼出声,就被唐成冷冷打断了,“罢了,某刚一见面就亮明了身份,却依然没逃脱这等遭遇,当时盼望俙索大贵人之心真是如涸土之盼云霓,可是大贵人来之何迟,既然有心要在某面前显显军威,现在又何必做戏”。
此前的见面中唐成刻意表现出的都是一副急着想要升官发财的庸官嘴脸,尤其在劝说俙索部接受“军法从吏”时更是刻意将这副贪婪而又示弱的嘴脸表现的淋漓尽致,说起来这还是俙索海第一次感受到唐成毒蛇般的利嘴,反差太大之下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实在是误会,误会”。
也不管俙索海笑的如何尴尬,唐成迈步就向前面的营帐走去,边走边臭着一张死人脸继续冷嘲热讽道:“本官就是再不济那也是天子派来的六品司马,到这儿却被这些小卒子刀箭相向,呼来喝去。哼哼,看来图多部果然没说错,你俙索部真是跋扈过头了,不仅将本官瞧不在眼里,就连天可汗也都不放在眼里了”。
即便唐成说的本就是实话,但将来俙索部战事结束统一草原之后那怕是个心里再不以为然的天可汗诏书总还是得一份的,否则不知又要平添多少手尾,一念至此,饶是俙索海再尴尬也不得不迭声辩白解释。
谁知现在的唐成愣是活生生的化身成了一个混球儿,任俙索海解释了半天,他才冷着脸蹦出一句,“本官是奉天子之命而来,你俙索部对本官如此不恭,就是对天可汗的大不敬!”。
说完这句,本是正自向前走着的唐成一脸羞恼未尽的突然转过身来,抬袖一撩,便见一道乌光的弩箭电射而出,正好钉在方才提刀站在他最近处的奚兵大腿上。
那俙索部士兵惨叫一声滚跌在地上,随即就听“刷”的一片拔刀声响,周遭亮起了几十柄寒光闪闪的弯刀。
看着眼前这一幕,随行而来的郑三等人边拔刀护住唐成,心里还在不停的犯着嘀咕,“唐司马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哪,今天这是怎么了?”。
“哼,也不瞅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本官呼来喝去,这次没射中胸口算是便宜你这贱材了”,耀武扬威的说完这句后,唐成转向俙索海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本官也累了,俙索大贵人,咱们这就进帐吧”。
俙索海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恢复了常色,向那些部族兵一挥手后,一言不发的引着唐成向前方的帐篷走去。
这厮虽然没再说什么,但脸上的赔笑却是半点也见不着了,领着唐成进帐安置好后便向不远处的俙索平皮帐走去。
目送着俙索海出帐之后,唐成也收了脸上的昏官跋扈表情微微一笑。
你来横的,那就别怪我就来愣的!
皮帐之中仅有俙索平一人,这厮正当壮盛,五官长相极其生猛,尤其是他的身量竟比本就魁梧的俙索海还要高出一个头来。这样的身量再配上如此长相及身为大族长的气势,实在是能给与他面对之人带来极大威压。
“他到了?”,见俙索海进来,俙索平并不曾停止手中擦拭弯刀的动作,随意问道:“怎么样,探出他这次来的目的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唐成的咆哮
俙索海走进皮帐,没急着回答俙索平的问话,拿过酒囊仰脖灌了一气儿后喷着浓浓的酒气道:“这狗官就是个牛不亲羊不舔的狗货,若不是想着部族的军器供应,我刚才就一刀就活劈了他。”
崇拜着狼神的饶乐奚人最瞧不上眼的动物就是狗,能骂出这种话来足以说明俙索海心里憋着的火郁结到了什么程度。
“出了什么事?”。
俙索海拎着酒囊又灌了一口后,将事情的原委备细说了个明白,“我遵照大哥的意思晾晾那狗官,顺便也看看他的胆量,谁知……”。
听着听着,一脸专注的俙索平擦拭弯刀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噢!他这个反应倒的确是出人意料!说说吧,你对他究竟怎么看,毕竟族里一直与他接触的是你”。
“部族里每买一次军器少不得就要贿赂他一次,这狗官收钱的时候可着实利索;此外每次见面时他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想什么办法捞功劳,什么样的功劳又能升什么样的官儿”,俙索海边回忆着边继续说道:“对了,他说的多的还有草原的苦寒,吃食的简陋以及长安、扬州的繁华,光扬州那个什么快活楼都不下说了十次,我原本还疑惑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最后听明白了才知道那竟是个婊子窝,据说他的一个小妾就是这个婊子窝当年的头牌”。
“爱官、爱财、还爱美色,按你的说法这唐成倒的确是个昏官。不过看他到草原以来做的那些事,这真是一个昏官能做出来的?”,俙索平将擦拭后光亮如新的弯刀插入朴实无华的刀鞘后站起身向外走去,“这是个有意思的人,可惜本部族现在却忙,没时间跟他磨叽周旋,走,见见去”。
与俙索平的第一次见面唐成首先开口抱怨的却是茶,“这也能算茶?茶汤发黑,甚至还带着点霉味,喝在嘴里涩巴巴的。不说跟蒙顶石花这样的十大名茶比,就是在江南茶园里随便揪一把叶子冲出来都得比这个强”,抱怨着将茶水顺手泼在地上,唐成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论说享受草原上还真是不行,这样的茶跟俙索大族长的身份可是全然不符。罢了,我这就去信让那些个运送军器的商贾捎带着弄些好茶送过来,就算给俙索大族长的见面礼”。
“来呀,给司马大人换酒。俙索部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再说喝惯的才是好茶,本族惯的就是这种”,俙索平对唐成的话混不在意,摆手吩咐了一句后径直道:“司马大人此来是为何事?”。
“就是因为忙,这些生活上的事情才更要经管仔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嘛,若是连这两样都注意不到,再拼再杀有什么意思?”,眼见俙索平对自己的话没半点兴趣,唐成甚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后道:“我这话大族长再好生想想。至于我此来的目的嘛,实在是不耐烦图多部使者一天八遍,一连小半个月的纠缠,过来请俙索大族长停战的”。
“停战?”,俙索平与俙索海对望一眼,看着唐成玩味地笑道:“仗打到这个份儿上,眼瞅着就到最后收尾的时候了,要停战只怕是不容易”。
“啥容易不容易的,这还不就是俙索大族长一句话的事情”,唐成颇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用松散的语调道:“再说唐人里也有一句话叫‘行百步者半九十’,正好说的就是俙索部如今的情况,正因为是打到了这个份儿上,图多部拼起来才越狠,从此之后每一天都是血战,得拿人命来填的。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战事再想像开始时那般顺利怕是不行了”。
这时有服侍的下人将温好的酒送进来,唐成接过手后边给俙索平斟着边继续道:“原本我也不想来,这天寒路远的实在是受罪,无奈图多部使者天天缠着让人消停不了,现如今草原上王位空悬,说起来除了我这个天可汗派来的司马之外就再没个正经官儿,好嘛,这下他可算是赖上我了,咱这官儿再怎么着不想管事,但现在想推都不知道往那儿推不是?我要是不管吧,他再闹腾到河北道观察使府,或者是幽州大都督府,不论这那一边轻轻巧巧上道折子到长安,单就一个在其位不谋其政,那本官的前途可就彻底砸毁在饶乐上了”。
眼见俙索平还只是微微眯缝起眼睛听着却不说话,唐成一脸苦色的叹了声后接茬儿又说,“自打第一次见到图多部使者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既然打不赢那就降了,昨个儿见到图多猛的时候我还是这话,一笔写不出两个奚字,左右都是自己人,降给自己人不丢脸!无奈图多部里从图多猛到那些长老都是铜头铁脑袋,死都不肯,我有啥办法?就只能转过来求到大族长面前了,打到现在图多部也残了,把他们的好草场也占的差不多了,至于那些牲口皮货就更不消说,也到能停手的时候了,要捞好处什么时候是个够?这还免得他们临死拼命,得不着什么好处不说白白损失了自己的兵马岂不是个亏?”。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唐成端起酒盏咕嘟大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后也不耐烦再说了,“怎么样,这个面子大族长卖还是不卖,给个痛快话”。
闻言,俙索平依旧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身边,俙索海意会后粗声道:“眼瞅着就要全部得手的时候停兵,就算大族长同意,只怕部族里的军士们也不肯,本部若不肯停手,大人又将如何?”。
“军士们不肯?那他们总得有刀有箭才能打仗吧”,俙索海此言一出,唐成立时色变,一张脸跟口黑锅似的沉到了底,“自打阎二管家带着俙索大贵人与某见面以来,某对俙索部怎么样?军器供应源源不断,有的时候贵部一时钱物上不凑手,也是某压着那些商贾们赊着给你们送来,最重要的是知道你们跟图多部打仗,某硬挡着不让卖军器到图多部,要不是图多部缺刀少箭,俙索的战事能这么顺利?前前后后某为了贵部受了多少累又落了多少埋怨。好嘛,到某现在有事相求的时候,不说到这儿来一趟都要被人用刀架着脖子,说到正事又是刚一开口就被堵回来。贵部既然这样对某,那也需怪不得某不顾念朋友情分。就从今天开始,俙索部休想再买到一刀一箭,此外某也把话说在前面,图多部的武器禁令正式废除,要刀要箭敞开了供应,有钱都不知道赚,真把某当成傻子不成?”。
唐成翻脸真比翻书还快,典型的一副小人嘴脸,且是一旦翻脸之后什么狠话都往出撂,只把个俙索海弄的面红耳赤,怒气上涌。
“混账话,俙索部究竟谁做主?”,两边互相威胁完,底儿也亮清楚了,一直没开口的俙索平侧身训斥了俙索海一句后,看着唐成说话了,“我这二弟是个莽撞人,还请司马大人息怒。大人对本部的好处至少我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唐成脸色一臭到底,“既然如此就请俙索大族长给个明白话儿,对图多部能不能停兵?某还是那句话,此事关系着我的前程,寒窗多年才混得这一个官身,现如今谁要断我的前程,那就怨不得某要跟他拼命,贵部今天若是不卖我这个面子,那某明天就把商队派到沙利部去。别以为我不知道,图多对贵部来说就是个小打小闹,真正的对手还是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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