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3章

作者:水叶子

连斩鸡头,烧黄纸都出来了,至此唐成已是彻底无语,算了,由他折腾去吧。

出了县学大门,张相文找到自家等候的马车,先是吩咐了小厮几句,那小厮看了唐成几眼后就飞一般去了,二人上了马车一路直往城南而去。

第五十章 张,姚竟然不合

行车途中张相文撩起车窗,一边儿向外张望,一边儿嘴里说个不停,“我们张家这代是旺女不旺男,我爹兄弟四个就我一个儿子,姊妹倒有十好几个,打小就跟着她们玩,腻味透了,今儿个咱们有缘分,我总算也有个兄弟了”。

唐成仔细看了看自己坐着的这辆马车,就不说车,单是那匹拉车的马就最少值四十贯钱,“就你这样的条件,喊一声出去,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抢着要跟你做兄弟!”。

“老唐你这话说的外道,你以为我谁都瞧上眼,就像王家祥那样的,嗤!”,张相文说着放下了车窗,转过身一本正经的看着唐成,“我知道老唐你肯定想着我是心血来潮,不过你还真想错了,我为的不是今天早上那番话,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

“你肯定不知道,我三叔就在衙门里当差,是赵老虎手下的这个”,张相文说着就翘起了大拇指,“上次县令大人出行,差役护卫头领就是我三叔,他这一趟下去,回来没说别人,就是逮你一阵儿猛夸。所以呀,你还没来县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

唐成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个由头在,对张相文的话也就认真起来,“要说我打小就没服过人,但我服你,家里都那样了,硬是靠着自己爬上来,满县城里都算上,能让张县令和林学正都另眼相看的有几个?服气也就是个服气,服气他不一定就喜欢哪!等你到了县学我就格外留意,比起前边三叔说的,更让我服气的是你的心性,换了个人,算了,也不用换人,就说我吧。我要是你,跟张县令的事不定得怎么显摆呢,你愣是一个字儿都没说过!”。

张相文脸上的表情是真服气,倒让听着的唐成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怎么说?他嘴上一时快活了,但真传到张县令和林学正耳朵里可就不好了,有些身份的人最烦的就是这事儿,好歹也是后世里混过来的,这个简单的道理唐成懂。他要是真把前面的事叉开了嘴说,林学正别说对他这么好,早就该见他都躲得远远儿了。

“别看我自己喜欢显摆,却就是看不惯别人显摆”,张相文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的嘿嘿一乐,“后来那次,就是前几天下雨的时候,我正好又瞅见你施舍要饭花子,别人施舍都是扔钱,你倒是跑到一边儿买了胡饼给送去,实话说,当天看到之后,我就有心要跟你结拜成兄弟。就不说别的,有了结拜情分,你对我至少总得比那要饭花子强吧”,一口气说到这里,张相文伸手重重一拍唐成的肩膀,“没说的,你这人,实在!”。

唐成闻言,实不好再说什么,难倒要他说在后世里看见讨钱讨饭的都绕道走?难道要说那天是因为看见讨饭女人的长相跟唐张氏有五分相似,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至于不给钱而直接买胡饼,那实在是穿越后遗症,后世里都被人骗怕了。

只能说一切都是缘份,一时的无心善举换了这么个“兄弟”。

桃园在郧溪县城郊外三里处,三月正是桃花大盛的时候,数十亩桃林一起盛放,灼灼其华成灿烂的一大片,实是美不胜收。见那守园之人面对张相文时一脸恭敬的样子,唐成才知这竟是他家的产业。

随后结拜的过程没什么好说,无外乎摆香案,斩鸡头,烧黄纸,甚或盟誓词都跟后世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唐成见张相文结拜时一脸赤诚,也就收了原本的玩笑之心。

结拜过后,张相文要留唐成就在桃园中用饭,却被他给辞了,家里兰姐儿等着,就她那心性,自己若是不回去,只怕她也不会吃。

张相文也是个洒脱性子,见唐成不肯也就没再执意挽留,当下原乘了马车送他回去。

路上无事闲聊之间就说到了唐成下午的差事,也就自然说到了县衙中的人事纷争,因有个三叔在衙门里做事,张相文对此知道的就多,“大哥,虽说你只是在县衙里帮忙,但也要小心。如今的张县令跟姚主簿可是不对付得很?”。

这倒是唐成第一次听说,“噢,这倒是为什么?”。

“我也是听三叔说的,姚主簿在这个位子上干了六年,早就想着当一任县令,这几年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这心思也就越来越迫切,满瞅着总算熬走了前任,该他这个老底子主簿出头了,谁知上面又来个张县令,他心里能不窝火?”,见唐成点头,张相文接着说道:“张县令虽然是县尊,但现在对姚主簿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他是本乡本土熬起来的,下面的差役,甚至是乡中里正也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离了他,张县令人生地不熟的还真不好办,大哥你在县衙里要小心,最好别让人知道你来县学的情由”。

张相文的意思唐成自然明白,若以现下这个时代论,张县令就是实实在在的对他有知遇之恩,这就等于是贴上了标签。“这事儿我自然不会对人讲,不过那次随张县令下去的人可不少”。

“是不少,不过除了林学正之外都是赵老虎的人,赵老虎这人根本就不掺和张县令跟姚主簿的纷争,我中午回去再跟三叔说说,这样该是漏不了风”。

“那我就多谢了”,唐成心里暂时放下这段心思,好奇问道:“赵县尉怎么就成了赵老虎?”。

“你我兄弟还用说谢?”,张相文说到赵老虎时脸上已带了笑,“赵县尉是县城老北街人,年轻的时候性子爆,拳头硬,到处耍玩打架,实在乃是本县当时的第一大青皮。赶上他二十一岁那年,城外大尖子山上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大虫,连着伤了好几条性命,时任县尉数次带人进山捕杀都没得手,县令无奈之下发了露布招引好汉入山除害,赵县尉就此进山七天,生生把老虎给打死了,等他满身血的拖着老虎到县衙时,听我爹说满城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第五十一章 要不咱试试!

张相文说起这样的旧事时津津有味,唐成听的也是入神,颇有些《水浒传》说武松的味道,“由此,赵老虎声名大振,不仅靠领来的十两赏银发了家,更借此机会做了差役,他这一上任,本县当即是青皮绝迹,他也就愈发得上官器重,先是做差役,然后是总捕,再后来入了流品做了县尉,不过他虽然当了官,火爆性子可一点都没变。赵老虎这个名号,一来说的是他的火爆性子,二来指的就是他当年杀虎的旧事”。

“单人搏虎,赵老虎也算是名不虚传”,唐成嘴上笑着,心里总有些别扭,毕竟这人可是高李氏的四娘舅,她有这么个脾性暴躁又好护短的亲戚,对自己来说可未必是好事儿。唐成信马由缰的想到这里后,又是自嘲的一笑,这也太胆小了,他要真跟高李氏在一起了,未必赵老虎还能像对那差役一样对他。

见唐成笑的古怪,张相文很是好奇,“大哥,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唐成不想让张相文看出什么来,遂顺口说了昨天在衙门里看到的事儿。

“是喽,赵老虎最近脾气可不小,连我三叔都跟着吃了几顿骂,他这人讲义气,对手下人好又护短儿,这样的事以前可没听说过,说起来还是二龙寨那些贼厮鸟害人”,张相文的三叔就是如今的总捕,所以他说起二龙山的土匪来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如今太平盛世的怎么还有土匪开山立柜”,对于后世穿越而来的唐成而言,土匪这种东西真是一种很陌生的存在,再说,一般历史书上也都是说乱世才出匪,眼下可是大唐正蒸蒸日上的时候,“赵老虎这么厉害,还剿不了他们?”。

“再太平盛世也有人吃不上饭,缺什么也不能缺土匪呀?大哥你以前呆的地方太小,知道的事情还是少!听我三叔说,二龙寨里的其实也算不上土匪,就是一些个抗租的农户拿着锄头上了山,不过就七十八人,还有一半儿是妇孺,要真论打的话,压根儿不用请什么州里的镇军,单我三叔带着手下都能把他们拾掇了”。

张相文说起这些土匪是一脸的鄙夷,唐成知道还有下文儿也就没插话,等他再接着说。

张相文嘴里说的渴了,抽开安在车壁上的小抽屉,拿起一瓶酒咕咚猛灌了一阵儿,随后顺手将酒瓶往唐成手上一塞,接着说道:“那些土匪虽然没用,但他们占的地方实在是好,独独儿一座三面儿不靠的平头峰,峰顶上有田有水,上山下山却只有一条羊肠道儿,最多只能容三个人并行,就这,三个人里还不能有胖子!道路两边都是刺片儿石,根本没法走人,道儿窄也就不说了,偏它还陡得很,下面还好,越往上越难走,占着这样的地形,围也围不死,打也打不成,你说咋办?”。

山南本就多山,有几处这样的地方也不奇怪,闻言,唐成也只能摇头喟叹道:“那还真是没办法,二龙寨是占尽地利了”。

“可不就是!原本打不下来也没什么,毕竟他们也不成什么气候,但恨人的是这些贼厮自打去年下半年以来就格外闹腾,如此以来张县令催的就急,赵老虎的脾气还能好?别说他,就是我三叔这段时间也不知摔碎了多少盏茶,就前天还有气儿没处撒的把我三婶儿一阵好打,闹的家里不得安宁”。

唐成听张相文说的有趣儿,正待要笑时心里又影影绰绰的冒出个念头来,去年下半年?那可不就是张县令刚刚上任的时候?

回城本就不远,一路说着话走的就更快,不一时就到了唐成的住处,张相文是知道他根底的,如今见他住的宅子虽然小却是有模有样的,难免就奇怪。

毕竟现在没名份,唐成说的也就含糊,“宅子的主人跟我关系匪浅,照顾我给租了间便宜房”。

“我原想着来看看大哥的住处,顺便拉你去我家去,现下看来这房子倒是不错”,嘿嘿一笑,张相文摆了摆手道:“你下午还有事,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家,改天再来瞅你的住处”。

唐成跟张相文相处时间虽短,倒还真喜欢他洒脱的性子,目送他马车走远后进了宅子,兰姐儿果不其然的没有吃饭,守着等他回来。

“今个儿怎么这么晚?”,见他回来,兰姐儿忙端上饭菜,“我正准备让高顺儿去县学里瞅瞅的”。

“今天结拜了个兄弟”,说到这里唐成一笑,“人挺不错,他家在城南有一处桃园,现在花开的正盛,这两天要是有时间的话带你去玩玩儿”。

“结拜兄弟?”,兰姐还真是听的愣住了。

唐成因时间紧也就没多说,只草草几句说了个大概,说完饭后仅仅喝了一盏茶,他就又忙着往县衙赶去。

一进县衙就是昏天黑地的忙,随着手头上的事儿渐渐熟悉,唐成倒生出一个新的法儿来,想了想确实可行后,他就起身离座找到了统领本组的刀笔吏老刘。

老刘今年也是五十多了,是伺候了几任县令的老文吏,唐成昨天进组时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喊他刘叔。“刘叔,我这儿有个想法或许能加快咱们组的进度……”。

其实唐成的想法也没什么出奇,不过就是改变目前的分工方式,眼下是按“里”来分,从核查人口、田亩,账册到租、庸、调这些程序一个都少不了,简而言之就是整个流程通做。而唐成想的却是取消按“里”分配的方式,改由按程序来分。将本组人分解到各个程序上,一人专管一个程序,这就像后世里的老师们改高考卷一样,按大题分工,流水线作业。

“刘叔,这么做的好处是可以一人专管一事,查人口的就查人口,核对田亩的单就核对田亩,最后只要各项数字都能对上就行。如此既不需要再来回翻这些案卷,也可使一人专熟一事,越做越熟之下,想必也能越做越快”,这种方式后世里都用烂了的,唐成自然有信心,“刘叔你要觉得合适,咱就……试试?”。

第五十二章 这个年轻人很难得!

作为一组之长,老刘自然要密切关注每个人的进度,经过昨天一下午的折腾,要说三个新进的人里表现最好的还就是这个唐成,年龄不大,做事难得的扎实,干活的进度比他们这些老刀笔也一点不差,嘴里也不像其他两个时不时蹦出几句嘟囔的怪话。对他的印象本来就好,加之唐成说的道理也简单,老刘简单的想了想后,就点头道:“试试”。

说干就干,老刘当下把忙着的组员都召集起来,先说了唐成的想法后,随即据此想法重新做了分工,本来这事就不难,也不需要培训啥的。众人花了一些功夫调整工作习惯之后,效率立竿见影儿就有了提高,而众组员因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来回翻案卷,也都说轻松了不少。

眼瞅着本组的效率猛然间提高了近三分之一,而且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出去一趟到别组看了看的老刘一脸挂笑,没说的,这次本组肯定能拔个头筹。

他正自兴奋的时候,就听隔壁猛然传来一阵挪凳子的声响,抬头看时,却是姚主簿在姚清国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当下就招呼着组员忙忙起身。

“大家辛苦了,且都坐吧”,年纪在五十多岁的姚主簿其貌不扬,身形甚至还有点瘦小,脸上的笑容却很和煦,他进来之后边微笑着环视全厅,边对身后吩咐道:“清国,最近大家都很劳累,你给大灶里吩咐一声,从明天起加菜,至少加个两荤起来。县学里学子们也都一起,人家毕竟是给咱们帮忙的嘛!啊,另外现供的团茶也尽可以好一些”。

唐代官衙有一个惯例,中午这顿饭是由衙门来管,名曰“会食”,这一制度最初起源于政事堂,后传到皇城六部,最终慢慢推广到地方,久而久之就成了定例,姚主簿的加菜之说正是由此而来。

姚主簿就这几句话顿时让厅中人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尤其是那些原本在咬牙苦撑的学子们一扫刚才的萎靡之态。

经此,唐成也算是正式认识了姚主簿。对于一个县衙来说,加两个荤菜,团茶好一点儿能花多少钱?再看看眼前的人心士气,这个姚主簿收买人心的手段还真是信手拈来。

张县令有这么样一个不合作的副手,还真是棘手得很哪!

姚主簿说完之后就在厅中随意问看起各组的进度来,其间他也不断跟那些吏员们说着话,话都不多,只是三两句,但句句都在正点子上,问问这家的老人旧病又复发了没有?那家的闺女还有几日订婚?要说他的记性也真好,满厅这么多吏员家的情况在他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问的众吏员外们心里受用得很。

就连部分学子他都能一口叫出对方老爹的字来,只让那正跟他说话的学子熨帖的满脸放光,好像整张脸都大了三分。

姚主簿一路转着说着就到了唐成所在的这一组,“好你个老刘,上个月初七你那大胖孙子办‘三日洗儿’礼的时候为什么没请我?汤饼会的时候可别忘了!”。

姚主簿这个面子给的不小,老刘说话之间连连拱手不已,“还不是怕主簿大人您太忙,汤饼会的时候一定登门拜请”。

“好,那我就等着了,到时候咱们都去趁趁热闹,啊”,姚主簿边口中答应,边回头环视了一圈儿,围在他身周的人自然含笑点头附和。此时的姚主簿真有些一呼百应的气度。

姚主簿寒暄两句后就开始问起本组进度,老刘得了个露脸儿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当下就将本组的下午进度突飞之事眉飞色舞的说了出来。

眼下刀笔吏们正在做的这件事实是本县当下的“第一大事”,听说老刘有了法子能将效率最少提高三成,不仅姚主簿眼前一亮,就连其他各组的人也都一窝蜂的围了上来。

身为组长,老刘已经稳占了领导之功,再说本组人都知道这个办法是唐成想出来的,他也就没刻意隐瞒什么,见众人都围了上来,他回头一拉唐成,笑道:“唐成,这个法子是你想出来的,给大家好生说说”。

毕竟是后世里上过班的,唐成站在人前,面对着本县第二号人物时并没有扭捏拘束,言辞简短清晰的将“流水线”作业的思路讲解了一遍,讲完之后趁着众人思忖的当口儿,便又退回到了老刘身后,毕竟这一组里老刘才是领导。

姚主簿跟赵老虎不同,他就是搞文字出身的老刀笔,唐成说的东西又没什么深奥的,听过之后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正待开口说话时恰好见着唐成往老刘身后退,当下对这个十几啷当岁的少年又多了一份好感。

知尊卑,懂进退,居功而不骄,这在年轻人里很难得呀!

“既能加快进度,又能减轻劳累,确是简单易行的好办法。清国,既然老刘他们已经试过这个方法切实可行,那其他组也就照此办理吧”,姚主簿回头吩咐了姚清国一句后,转过头来微笑道:“你是县学学子吧?叫什么名字,是那家的子弟?”。

姚主簿这一问便又将众人的目光引到了唐成身上,其他那些学子见主簿大人对唐成这么和煦,又是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当真是又惊又妒,对他们而言,想进县衙千难万难,但对于姚主簿来说可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狗日的唐成,真是撞上狗屎运了。

“小子唐成,正是县学明经科学子,乃是本县土门镇观音台村人氏”,唐成总隐约觉得身侧有些热热的,接着微微低头说话的功夫用眼角瞥去,就见那柳随风正在一边儿的人群后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儿甚是古怪。

此人一贯占尽风头,这次又是县学指定的学子领队,他该不是看不惯自己露脸,嫉妒了吧?

唐成心下胡乱寻思,他对面的姚主簿也是微微一愣,心里仔细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本县有姓唐的大户人家,但看眼前这学子说话及进退举止,也不像是贫家小户里出来的,真是怪哉。

第五十三章 寄厚望于你!

姚主簿老成精的人,对学子们的想法自然清楚,要说眼下衙门里也确实忙的需要补充人,他见眼前这少年容貌,头脑和举止都不错,原想着该是城里那个大户人家子弟,若是如此,不妨开个口子放他进了县衙就是,如此既能收个可用之人,顺便也能做下个大大的人情。谁知他出身如此不堪,人虽然不错,但若就此为他浪费一个吏员的名额又似不值。

唐朝,尤其是眼下正蒸蒸日上的唐朝在吏治上管的极严,上州,下州,上等县,下等县分的清清楚楚,每个县里官员多少,吏员多少都有定制,当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由此就使每一个名额都显得很宝贵,也是姚主簿拉拢人脉和平地生财的重要手段,要让他就这样白白的给了唐成,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姚主簿心里的寻思也只是片刻功夫,脸上一点也没显露出犹豫之色来,“你能从乡里进入县学,足证优等,眼下又立一功,恩,不错,好生干,本主簿寄厚望于你,啊!”。

经过一番寻思,姚主簿还是决定暂不开这个口子,但也没有完全把路堵死。且先探探这唐成的底细再说,毕竟能从乡里挤进县学,这少年应该也不是全无背景。

姚主簿这番话一出,其他学子们脸色都变了,“寄厚望”是什么意思别说他们读书人,就是个白丁也能明明白白的听出来。这次能来这里的三十人,除了唐成之外可以说家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背景关系的,自然知道因年前有七人年老告退,如今的县衙里就空出了七个名额,而七个名额中有三个是归属赵老虎属下的差役,这就是说刀笔吏的空额只有四个,眼瞅着唐成隐隐已是先占了一个,怎不让他们又急又妒,一时看向唐成的眼神儿都有些变了。

姚主簿将厅中俱都巡视一遍后,就由姚清国陪着出去了,众人随即也都安顿下来重新做事,只是对于唐成而言却再没了前面的平静,他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周遭有一束束含义不同的目光向他射来。

故作不知的埋头忙活,今晚跟昨天一样,姚清国照旧是等天色黑定后才下令散班。唐成将手头正忙活着的案卷归拢码好,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起身准备走,结果却见昨天还跟等着他一起回的同班同学王家祥有意无意的避过他的眼神儿,独自出门走了。

“张相文还真没说错,王家祥虽然念书肯下苦功,但气量还是太小”,唐成自嘲的一笑,正迈步要走时,却听背后老刘的声音传来道:“唐成,等等”。

唐成陪着老刘一起出了县衙,虽然离子时的宵禁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县衙门外的街道上已经没了多少人影儿,远远只见西面的花神街灯火璀璨,隐隐有箫管牙板之声随风传来。

在屋里憋了一下午,唐成深吸了一口略带着凉意的夜风,直觉心情气爽,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正在他把这口气长吐出去的时候,旁边的老刘笑着开言道:“毕竟是年轻,虽然是读书人,但屁股底下的坐功还差得远哪!”。

“刘叔说的是”,闻言,唐成也是一笑,“不瞒刘叔,连着这两天下午到最后的时候,我都觉得那胡凳上有蚂蚁爬似的坐不住了”。

“坐功纯属时间磨出来的,你呀,还没影”,老刘笑过之后,又仔细地把唐成看了一遍,“得,家里大胖孙子还等着我,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了,今天喊你主要是提醒你一件事”。

唐成还以为自己干活时有什么问题,再一看老刘的脸色又觉得不像,“刘叔请讲”。

“今天下午的事你是亲历的,我呀建议你这两天瞅时间往姚主簿府上拜访拜访”,老刘说话间拍了拍唐成的肩膀,“我也是县衙里的老人儿了,看得出来姚主簿对你挺满意,若再走动走动的话,也许用不了几天就能脱了学子的身份,金榜题名!听是好听,但走起来实在是难哪”。

唐成好歹也是个穿越人,老刘话里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瞅着又一个机会放在他面前,但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落底似的。

见他如此,老刘也不以为意,毕竟这是关系到一生的大事,“吏员虽不是官儿,但你只要不犯大错也没人随随便便能让你走,倒比任期一到就调来调去的官儿们自在。薪俸也尽够你过太平日子了,想办个什么事儿的也方便,再说走出去也体面。呵呵,想好了就抓紧,机不可失,这县衙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行了,话也说完了,我也该回家看孙子喽”,再次拍了拍唐成的肩膀,老刘笑呵呵的拐进了右边的巷子。

唐成回到住处,正在内院小灶房里忙活着的兰姐儿见他进来,隔着窗子兴奋道:“今天下午我跟高家的上街,正巧遇见张记米铺在卖吴兴米,唐成你不知道,这种米晶莹白净,有水晶之名,用它做出来的‘清风饭’才香,待会儿你可得多吃点儿”。

“啊,知道了”,唐成正在用心思,嘴里答应的就飘忽,他也没进灶房就直接到了书房坐下。

自打听完老刘的话后,唐成一路上都在思谋这事儿,依他现下的情况,有这么个进入县衙的机会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至于老刘口中所说的好处他是半点不怀疑,要不然也没有那么多人拼了命的想挤进县衙。说起来他要进了县衙,就跟后世里干公务员是一个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唐朝官吏更少,读书人出路更少,要是这样一看的话,总体上说在唐朝干公务员只怕会更牛。

一旦进入县衙,不仅自己有了出路,家里的处境也能跟着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且若是运作得好的话,林学正那里也未尝不能通融,兴许既能干着衙门里的差事,又能抓住可能存在的科举机会,这样就是实实在在的一举两得。

但他真要这样做时却又面临两个实实在在的困难,一个就是钱,纵然他不知道郧溪县城里办这事的行情到底是多少,但想来肯定不会少,十贯二十贯的只怕是不行;钱的问题还好说,毕竟还有高李氏那里可以借,他更大的心思却在张县令身上,毕竟他能来县学借的是张县令的力,就现下姚主簿与张县令的关系来看,且不说他这样投到姚主簿门下自己都感觉有些对不起张县令,若是将来姚主簿知道了他的过往后该怎么样?张县令知道此事后又会怎么样?

第五十四章 是男人就不能怂!

兰姐端着一个红漆托盘献宝似的走进来,见到唐成皱眉沉思,放下手中的清风饭后柔柔的到了他身后,替他捏着肩膀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唐成不愿因自己的烦心坏了兰姐儿的好心情,抓过肩头的手轻轻抚摸着问道:“兰姐儿,若是你对一个人有恩,结果这个人又投到你对手门下去做事了,你会怎么想?”。

“这是忘恩背主,这样的人谁都瞧不起,要是身在贱籍的会被活活打死的”,兰姐儿说到“贱籍”两字时,脸上的神色一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兰姐无心的一句话破解了他心下纠结的烦难,是啊,这个时代的人没多少跳槽的概念,而对忠诚的看重远远胜过后世,就算张县令不会对他如何,姚主簿要是知道旧事怕也该看不起他,更不会信任重用他,如此一来即便不轰他走,也别想有所发展了。破除利益的迷惑,心头恢复清明的唐成展颜一笑,转身搂住兰姐儿的腰肢,:“清风饭要是不像你说的那么好吃,看我怎么罚你”。

听到一个罚字儿,刚刚心下还有戚戚的兰姐忍不住脸上一红,依稀想到了自己被唐成撩起裙子,褪下小裤后“打”那白嫩嫩屁股的情景。

经历了晚间的一番内心挣扎,吃完饭后重新坐在书几前的唐成心中宁定得很,翻开书卷前,他的脑子里莫名生出个念头。

张县令要是知道自己主动放弃了这么好个机会后,又会如何呢?

这个突然而起的念头一闪即逝,现在的张县令只怕也是焦头烂额吧,这样的小事他又怎会留意?

笑着摇摇头后,唐成低头沉进书卷之中。

第二天早晨,唐成是被榻侧窗外的一阵雨声唤醒的,朦胧着眼刚一推开窗户,就觉一股微寒而清凉的雨气扑面而来,昨夜睡得太死,却不知何时竟下了场春雨。

窗外阶下及对面房屋的青瓦上皆是湿漉漉的,却别样透着水洗过后的清亮,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新的,入目处皆是一片清新。

梳洗过后走出房屋,细看到院中廊下花盘中红凋绿残后,唐成才意识到昨晚那场春雨只怕是下的不小。

唐成吃过饭后,左臂夹着裹书的布包,右手撑着一柄油纸伞飘飘然出门往县学而去,走在燕子楼夹道的麻石长街上,看着同样儒服装束的学子撑伞而过,唐成隐隐觉得自己似是走入了一幅泼墨山水的画卷中。

画卷!想到这里,唐成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当日他已经拜天福寺澄宁老和尚为师,学的就是画技与琴技,两人还约定每五日去上一次课。但他这些日子太忙,一忙起来竟然把这件事忘的影儿都没有了,老和尚还不定怎么想他呢?

事已至此,懊恼也是无用,唐成能做的就是等中午散学后赶紧去给老和尚赔罪,只是他心下也发愁,如今都忙成这样了,那儿还能抽出时间去学琴学画?

被这事一冲,唐成刚刚生出的诗情画意顿时烟消云散,脚下也没了刚才的悠然,加快步子往县学赶去。

唐成走进县学校舍,远远的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高过一阵的喧闹声传来。走进去一看,却发现几乎所有的本班同学都挤到了一块儿,正围着课业最扎实的那几人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走进教室的唐成扯了扯正在人群里四下里蹦跳的张相文,“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