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叶子
兴奋、后怕、期待与担忧等各种心绪搅杂在一起,使得贾旭等人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见呼梁海一头撞了进来,公差们的眼神不约而同集中到了他身上。
“真……捕住了!”,呼梁海嘴里越发的苦了,“县令大人在那儿?”,除了这句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呼梁海的表现让众公差们眉宇间的兴奋与期待褪色了不少,有几个脸上更是阴晴不定的多了担忧,没人想回答他的话,最后还是贾旭答应了一声,“属下们也是刚到,已派人去禀知县尊大人了”。
“好,好”,喏喏的答应了两声后,呼梁海再也不说话了,一时间灯火通明的大堂内气氛复又沉凝下来,因此当唐成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时就显得份外清晰。
出乎众公差们意料之外的是,县尊大人虽然来的有些匆忙,但他的装束却是一丝不苟,从顶冠到官衣再到脚下的官靴,严严整整的是全套披挂。
唐成进来之后就直奔被捆的奚人,两边的公差自觉的让开了身子,但所有人的眼睛却是紧紧盯在他身上,尤其是钱三疤眼睛瞪得跟牛一样,眉眼间挑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唐成在奚蛮身边站定将他好生打量一番后,转过身就重重一拍贾旭的肩膀,“顺利捕拿凶犯却不伤一人,贾总捕做得好,本官为尔等记一大功”,说着这番话时,唐成发自内心的高兴再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的确是高兴,回县城的时间是算好的,也正如呼梁海所料,今晚的这一切也是他在下午的回程路上计划好的,抓人是一定要抓的,只不过在抓人的过程中唐成希望引起的震动越小越好,毕竟这凶犯是住在城内的奚人聚集区,明火执仗冲进去的话,就凭县衙里的这二十多个公差真是不够瞧。之所以特定指派郑三郑五跟着一起去,唐成的目的就在于让他们提醒贾旭不要冲动,趁夜色进去悄悄的把人给掳来最好。
没承想贾旭这地头蛇比他想的更周到,竟然能巧妙利用凶犯身为皮毛牲口商的身份将其骗到了聚集区外一举擒获,整个过程别说伤人,一点儿大动静儿都没有。
从唐成说话的语调到笑容,再到他在贾旭肩膀上的重重一拍,无不清晰的表明了态度,至此,众公差们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刚才最开始的激动在真把人抓住之后就开始迅速转变成担心,他们是真怕呀,一旦唐成翻脸不认的话,他们这些小公差的下场……这样的事儿在龙门县衙里发生的话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稀奇。
拍过贾旭的肩膀之后,唐成收了笑容的几步之间便已到了整修一新的公案之后,蓦然拿起醒木重重一拍道:“升堂!”。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这一铺老子是赌对了!
在唐成接任之前,龙门县正堂已经空缺了几个月,其实即便前任县令在时每次升堂也是有气无力的应景儿,若非是实在躲不过去他根本就不愿意往公案后面坐。如此气势十足的升堂在龙门县衙里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唐成一声断喝,众公差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腰,一愣之后迅即往两边取了水火棍站班立定,这一下就把呼梁海给晾了出来。
“烦劳呼梁县尉暂为书录”,唐成一脸端肃的根本没给呼梁海任何说话机会,公差们弘威静堂的程序刚一走完,当即手拍惊堂木沉声道:“兀都,你可知罪?”。
唐成此言一出,众公差心中一凛,县令大人竟是连这奚蛮的名字都知道了!
唐成行事每出意表,此时也由不得呼梁海再拒绝,只能满心不情愿的到了公案下方左手处摆放的书案坐定,暂代起书吏记录的职司。
“贾老二你个皂狗敢诓我,老子饶不了你”,堵嘴的什物刚一扯出来,奚蛮兀都当即咆哮起来。
兀都久住龙门县中汉话说的着实不差,满眼恶毒的瞪过贾老二之后,这厮边在地上挣扎边扯起脖子向公案后的唐成叫嚣,“你这措大官儿竟敢捕我,嘿,有本事别放老子”。
“放与不放本官自依朝廷法度处断”,唐成面对兀都的叫嚣时言语及神情都极平静,年纪虽轻,但在众公差眼中这份沉稳气度倒配得上一县正堂的风范,“呼梁县尉,咆哮公堂者依律该治何罪?”。
呼梁海正忙于记录堂上对答,不防唐成叫到了他,一愣道:“笞十”。
他这话音刚落,一支刑令已从公案上扔下去,在大堂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随即唐成淡淡的声音响起道:“打!”。
刑令一出,没等站班位置距离兀都最近的公差有所动作,贾旭已当先从公堂左壁上取下据刑部规令制成的乌油长鞭,冷笑着走到兀都身边。
“贾老二,你敢……”,犹自嘴硬的兀都这句话还没说完,已被贾旭一脚踹的爬倒在地,随即就觉背上猛然一疼,忍不住惨叫出声。
一声连着一声的越来越响,兀都除了扯着喉咙叫之外再也骂不出来了,一连十鞭抽完,贾旭的额头上竟然微微起了一层白毛汗。
长呼出一口气,贾旭低头又看了看兀都后,这才捡起地上的令箭躬身向唐成缴令。
唐成刑令扔的快,贾旭打的也快,这十鞭子不仅看傻了呼梁海,这可是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就连那些公差们也有些发傻,但要说兀都那惨叫声……听着还真是他娘的爽啊!
手脚都被绑住的兀都躲都没个躲处儿,这十鞭子实打实是硬捱下来的,打人的都累的出了汗,更别说他这被打的,不过这厮倒也有几分硬气,虽然因巨疼嘴里说不出利索话,但瞅向贾旭及唐成的眼神却是益发狠毒。
看到他这恶狼一般的眼神,公案后面的唐成嘴角微动牵出了一抹冷笑,“呼梁县尉,若有凶犯出言不逊当堂辱骂朝廷命官,依律当治何罪?”。
“掌嘴十,尤为恶劣者可倍之”,呼梁海答话时刻意避开了兀都的眼神。
跟刚才一模一样,他这话音刚落,另一支刑令就从公案上飞了下来,伴随而来的依旧是唐成不带一丝怒气的声音,“掌嘴二十”。
长宽二尺,厚三寸的竹板从墙上取了下来,这回行令的不再是贾旭,见到那公差拿着竹板越来越近时,兀都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惧意。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反应,眼前黄光一闪,黄的有些发乌的竹板已经重重打了下来,这回兀都叫都叫不出来了,声音还没发出来就又被打了回去。
啪啪之声不绝于耳,等最后一板打完,兀都已经满脸是血,整个被打烂的嘴红乎乎一片的往下淌着血,随着两个摁住他左右肩膀的公差一松手,这厮软倒在地就是一阵咳嗽,吐出的除了血水之外还有多达二三十颗的碎牙,就因为一句叫骂唐成的话,兀都真个被打成了满地找牙。
看着往日在龙门县中骄横不可一世的奚蛮子被打成了这样,众公差先是觉得满心舒爽,这都憋了多少年了,一口闷气今天总算是出出来不少,但等爽够了之后,心中的忐忑也随之而起,抓人都已经了不得了,还把人打成这样,其他奚人知道之后……
这个事实在不敢多想,众公差们就知道一点,现在他们算是彻底跟唐成绑到一起了,虽然下令捕人及打人的都是他,但毕竟动手的是自己这些人,真要有个什么谁也跑不了。
“好”,唐成并不急于将公差缴回的刑令放回木制的令壶,而是在手指间抚弄不已,“当街行凶打伤杜兴山,致其重伤,兀都,你可知罪?”。
此时的兀都再也硬气不起来了,归根结底他就是个商贾,实在算不得什么硬汉,前面不过是跋扈惯了一时没转过弯儿的强撑,这两轮打下来之后,他现在的眼睛就只是盯着唐成的手,更准确的说是盯着唐成手中抚弄着的那枚刑令,眼见着本在其手中转出了许多花样的令箭突然停住,全身猛然一颤的兀都虽然已经说不出囫囵话,但点头的速度确实一点儿都不慢。
直到唐成手中的刑令重新插回令壶之后,兀都才停住鸡啄米似的点头。
放回刑令之后,唐成走下公案到呼梁海面前拿起他做的书录看了一遍后,缓步到了兀都面前。
“当街行凶见证者众,认不认本官都能办你个铁证如山。只不过刑部五刑一样没动你竟然就招了,兀都好汉,你还真是令本官失望得很哪!”,唐成淡淡说完这番话后,手指一松,那纸书录已轻飘飘的落在了兀都面前,“画押!”。
身子被绑的兀都强忍着跪起,蘸着他自己嘴里流出的血在书录上摁上了几个鲜红的指印,他怕了,官法如炉,尽管铁证如山实不用升堂,但既然唐成升了堂问了案,他只要一刻不招认,唐成就有权把刑罚一样样炮制在他身上。光是看看墙上挂着的那些刑具兀都都觉得全身肉紧,他是真怕了!
“将凶犯拖下看押,待明日苦主到后再定刑责”,拿起兀都画好押的文书,唐成笑了笑回到公案坐定后拿起惊堂木又是一拍,“退堂!”。
全部过程不到三炷香时间,凶犯便即当堂认罪,唐成平生第一次升堂的效果堪称完美,紧扣律令,干净利索。
公堂一退,呼梁海没等唐成起身就已冲了过来,双手展动将吏部的回复公文摊放在了唐成面前。
“呼梁县尉还真是归心似箭哪”,唐成口中调笑,但手上却没半点耽搁,伸手取过羊毫细笔便在公文上副署了自己的名字,随即抓过案头放置的官印重重的摁了下去。
“多谢大人成全”,这回是彻彻底底放了心的呼梁海甚至没等墨迹及印泥干透,平端起文书后就迫不及待的转身要走。
“且慢”,唐成对扭过头来的呼梁海会心一笑,“夜已深沉,城门早闭。若无本县加盖官印的谕令,呼梁大人要连夜出城怕是不易呀”,说完,他拿过一张竹纹纸低头写了起来。
当唐成将这张谕令递给呼梁海时,他脸上再也抑制不住的涌起了一片潮红。
……
唐成将呼梁海送至县衙门口转身回来的时候,公堂内依旧是灯火一片,连同贾旭在内的十三个公差一个都没走,只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从十三个既兴奋又忧虑的公差身上一一滑过之后,唐成这才微微一笑道:“庆功宴就暂缓几日。你等即刻回家把家眷接来县衙安置,至多不过一两天罢了,不需带多少家当”,虽然说的话一点都不轻松,但他这份沉静却极好的安抚了众公差纷乱的心绪,“贾总捕留下,其他人这便去吧”。
闻言,众公差没什么多余的话,默默的出公堂去了,经过前面的事情之后,上任近月的唐成第一次体会到了身为主官令行禁止的感觉。
“稍后将家眷接来安顿好后,你去库房将备弓都取出来”,见贾旭一听这话脸色卡白,唐成笑着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低语完后又特意嘱咐道:“除适才十二人之外,此事严禁外泄”,说完,唐成也不等贾旭再说什么,径由开在公堂左壁角的小门往内衙而去。
唐成那几句耳语竟有偌大的魔力,贾旭听后苍白的脸色瞬即恢复过来,目送唐成的背影在小门消失不见后,转过身来的他猛一攥拳,“娘的,总算没看错人,这一铺老子赌对了!”。
当晚县衙里一直扰攘到三更天的时候才真正安静下来,第二天早晨当那些混月俸的文吏们晃晃悠悠溜达到衙门时,隐隐的总觉得今日的县衙似乎跟往日有些不同,那些个公差怎么瞅怎么不对劲儿,仅仅一天不见这些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瞅着充满了精气神儿。
多新鲜哪!
新鲜的还不止这一件,随后他们就注意到衙门里那些原本空置着的院子里一夜之间都住上了人,且还都是公差们的家人;这股子莫名所以的劲儿还没过去,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又来了——本县县尉呼梁海已于昨夜离了龙门县,而前些日子就没见过人影儿的新任县令已正式到衙坐堂。
杜家被打的事儿分明还没了结清楚,他怎么就来了?
这都多少年了,龙门县衙一直是如死水般没什么变化,文吏们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局面,不承想今个儿不知生了哪门子邪性,桩桩件件惊奇之事接踵而来,以至于当公差们所在的院儿里传来争吵声的时候,这些个文吏们想都没想的一窝蜂撵了过去。
“对不住列位哥哥了,将诸位一体开革是县尊大人亲下的口谕,莫怪兄弟无情,这差房列位自此再进不得了”,亲耳听到公差头子贾老二说出这句话,蜂拥赶来的文吏们差点都要疯了,新县令居然一次开革了老杜他们十五个公差的差事,而贾老二等年轻公差居然还遵了这口谕,这……这真他娘的……龙门县衙到底是怎么了?
这边的热闹刚看上一眼,还在发懵的时候,便听外面一阵儿喧闹,好家伙,杜家的也不知道这么快的从那儿得了新县令回来的消息,膀大腰圆的四兄弟居然真抬着伤还没好利索的老爹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县衙,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凑热闹的百姓。
多年来一团死水般的龙门县衙在新县令正式入衙的第一天,真正的热闹起来了!
第二百三十章 天际响雷,满场皆惊!
昨天晚上的事情过了就是过了,一顿急酒喝的晕晕乎乎的老杜一回到家就把晚上的事情丢到脑后去了,球!他好歹也是老资格了,还能不清楚县衙里面的行市?任啥也别想正经得起来,钱三疤他们耐不得气,受不得激就让他们折腾去,总有架在老虎背上下不得难受的时候,人谁没有年轻过,不撞几次南墙不吃些大亏又怎能明白世事?
人同此心,跟老杜一起出来的都是公差里年纪大的,因都是存着差不多的想法大家也就没多说什么,出了龙门客栈到路口之后各自告辞。刚才雅阁里的事情经夜风一吹早就散的干干净净了。
“关门,别把屋里的热气放跑了。咋,今晚上有人舍得请你吃酒?稀奇”,刚洗过澡换了一身轻薄衣裳的浑家见老杜脚步发飘的进来,放下手中的针线叨咕了几句。
“不仅有人请吃酒,请客的还是新来的县老爷”,人说女人在灯下,花下,月下看着最美,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在老杜微醺的朦胧醉眼里,油灯下刚洗过澡的浑家竟是比平日里好看的多了,尤其是在见到大袖子里面那一截遮遮掩掩不大清楚的白肉胳膊时,酒后嘴舌发干的老杜只觉身上猛然涌起了一股燥热,反脚将门勾上后人就往榻上摸去。
“针……死老头子,灌三杯黄汤就不是个人了你……”,浑家的抱怨没持续多久,随着老杜心急火燎的一口吹熄了油灯,微微透进些月色的屋子里很快响起了依依呀呀,呼呼嘿嘿的恩爱之声。
这一晚老杜壮志凌云,异常神勇,只把浑家杀的数度呻吟失声,战罢一场好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老杜真个是神清气爽,除了儿媳妇见面时脸红红的使他难免有些尴尬之外,这一天的心情实比平时要好得多。
好心情的老杜热热的吃了两个儿媳妇送来的乳酪饼,又喝了一碗浑家特意给他冲的黄糖茶,这时候糖可是个贵的吓人的稀罕物件,锁着糖罐子的匣子钥匙浑家随身不离,往常不逢着年节想都别想,看来还是昨晚上……嘿嘿,惬意一笑的老杜吃饱喝足之后迈着悠悠的步子晃哒着上衙去了。
到了衙门,他被新任县令开革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猝不及防的当头砸下,老杜一夜一早上的好心情就此戛然而止,看着挡在差房门口寸步不让的贾旭,老杜就觉得脑仁子突然开始晃荡起来,这还是龙门县衙嘛?这么多年看世事的眼光怎么突然就不准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昨晚跟着老杜一起的那些个公差先惊后恼,吵是少不了的,吸引那些文吏们蜂拥而来的嘈杂声正是起源于此,只是任他们再吵再骂贾旭也不还嘴,只不过他同样也没动腿让步。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句,“这是唐县尊的口谕,差房诸位不用再进了”。
看着这个比自己到衙还晚的贾老二居然在这龙门县衙里摆出了一副斩钉截铁,寸步不让的架势,老公差们心中的恼恨越发的厉害了,他们就不明白,那正式上任才一天的唐悖晦究竟有多大本事,又施了多少邪法,仅仅一夜之间就能让贾旭铁了心的连十多年的香火情分都不顾了。更可恼的是不仅是他,就连钱三疤这些兔崽子也不见有一个出来帮他们说说话的。
变了!尽管嘴里还在吵着骂着,但老杜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眼前这个让他无比熟悉的龙门县衙真的是变了。
他们这边正吵的厉害,那边厢杜家浩浩荡荡的也来了,四个膀大腰圆的儿子打头,后面跟着的除了杜家亲眷之外更多的却是来看热闹的百姓。
或许这就是窝囊县衙唯一的一个好处,不仅能制造热闹,而且还能随意的瞧热闹,这要不是在龙门,任漫天下里随便换个县衙,普通百姓谁敢跟赶集一样的想来就来?
老公差们吵,杜家的屠户儿子闹,跟着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嘻嘻笑,虽说这是在县衙,但那里还有半点儿县衙的威严,竟是比乡下逢五的野集还要热闹。
“县尊大人到”,闹闹嘈嘈乌烟瘴气的场面直到来福一声唱礼后才算暂时平静下来,拥挤在县衙前半部的人群就像被强风吹过的湖面,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顺着声音去瞧第一次正式亮相的新县令。
头戴进德冠,身穿七品青色官袍,脚踏黑面白底儿的深腰官靴,新任龙门县令唐成披挂严整的由后衙踏步而来,容颜阳刚俊挺,一袭官衣如同贴身剪裁般衬出颀长的身量,眉宇间带着书卷气的沉稳凝炼再加上身后堪称完美的朝阳初升,霞光万道的背景,众人瞩目中唐成的第一次亮相在无意之间竟有了堪称华美的视觉效果。
这些年来龙门县衙的威权早已被丧败的干干净净,在这样的背景下就别指望见到郧溪县里县尊一出百姓当即鸦雀无声的景象,更别说拜伏行礼了。人群在极其短暂的安静之后迅即加倍的热闹起来,嘈杂不堪的话题自然离不开新县令。
“好个俊俏人儿,汪嫂子,你说他跟法音寺的那个明伦小知客那个好看些?”。
“明伦是好看,不过瞅着跟个大姑娘似的,倒是这个县令瞧着有股汉子该有的刚劲儿,啧啧,还有他这走路的威势,明伦都得差些”。
“嘿,这才多点儿年纪就混哒到七品了!老王,这么多年县衙里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了不少县老爷,还就得数这个年岁最小吧”。
“是得数他!听说这是个读过大书的进士,那名字可是在皇帝老子住的宫殿前挂过的,你想想这得是多大的荣光!”。
人群里一个棒实的年轻小伙子眼瞅着自己中意的翠花瞅着新县令舍不得转眼,人分明都过去了脖子都还没扭回来,顿时心中泛酸的恨恨声道:“球,长得好咋?读过大书又咋?这龙门县里他照样支掌不开,等着瞧吧,用不了一半年的就得滚蛋”。
他此言一出旁边人都笑了,“你这后生好不笑人,谁还真指着他踢腾出多大动静儿,再怎么着他也比前面那个一露脸就跟死了浑家一样的孙悖晦强吧,那货瞅着都丧气!”。
“翠花姐姐,你看他像不像法音寺和尚们俗讲故事里常说到的风流书生?”,只听声音就知道摇着翠花袖子的是个还没嫁人的年轻女子,“哎呀!杜家那几个屠户凶神恶煞的,吓着他了可怎么好?”。
……
唐成对这些个热热闹闹兴奋不已的议论充耳不闻,顺着自动避开的人群到了那些老公差面前。
看了一脸激愤,嘴角还挂着白沫子的老公差们,再看看守在差房门口寸步不让的贾旭,唐成向其赞赏地点了点头,就不说昨晚上的事情,眼前在龙门县这么个恶劣的环境下他能对比自己资历还长的同僚做到这一步,足可说明这个贾旭是个有担待的可用之才了。
他一走过来顿时就被舍了贾旭的老公差们给围住了,愤怒的质问唐成为什么又凭什么把他们给开革了。
在老公差们愤愤然七嘴八舌的时候,唐成只是负手而立一句话都没说,直到他们都噤声安静下来之后才冷冷声道:“凭什么?就凭本官是龙门县令,县衙之内自主簿以下的人员任用皆由本县一言而决,尔等什么身份要向你们解释?”。
不仅是老公差们着紧唐成的回答,作为他亮相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旁边的百姓也都听的仔细,他这番话不仅把老公差们噎的倒岔气儿,旁边听清楚了的百姓更是愕然一愣,这个小县令说话……好硬气。
眼见老公差们脸色激红的还要再说什么,不耐烦在此被人围观的唐成声音愈发的冷了,“身为公差却在捕盗之时临阵怯敌,是为不忠;身为长者明知年轻同僚极有可能陷于危局却不援手,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本官留尔等何用?亏你们还有脸来闹!”。
就此一句老公差们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而旁边看热闹人群好奇不解的目光更是瞅的他们脸皮发臊,刚才骂起贾旭时还是理直气壮,现在再看着他时竟有些发虚了,是啊,昨个晚上他们为什么不去?还不就是估量着有麻烦有危险嘛。
“念尔等在县衙多年,本官破例准你们再领三个月的月俸,速速散去,若然再闹悉数取消”,唐成说完这句话后也懒得再瞅他们,虽然这么大年纪被开革是有些可怜,但若想一展抱负改变这暮气与死气沉重的龙门县,这些只想着混日子的人就必须清扫干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龙门县衙都清理不干净又何谈清理整个龙门县?在穿越两年多踢腾着挣扎着才总算抓住一个实践理想的起点后,现在的唐成该狠的时候就绝不会手软半分。
摆摆手示意谈话已经结束,唐成离开那群老公差径直到了杜家四兄弟面前。
此时杜家兄弟已经将抬来的老父杜兴山放在了地上,躺在床板上的杜兴山虽然围有被褥,但天气实在太冷加之他身上的伤又没好利索,这番折腾下来依旧是难受的脸上青紫一片,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的轻声哼哼着。
仔细看了看杜兴山,再抬头将一脸横肉的杜家四兄弟扫了一遍,唐成就此转身向正堂走去,“贾旭,升堂!”。
人群里离得近的是亲耳听到,离得远的也从别人闹哄哄的转述里听说了唐成对老公差们的处断,虽然他们还不明白内情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却也多多少少感觉到这个小县令的不同来,刚一上任就把十几个老资格的公差给开革了,而且说话还这么狠,任是怎么想这也不像个窝囊人,由此他们的好奇也愈发的浓厚,就等着看怎么料理杜家,这可是明明白白县衙亏着理的事儿。唐成一喊升堂,这些人顿时蜂拥向公堂处涌起,而县衙外看见或者听说有这热闹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这边赶,往这边挤。
要说对这声升堂反应最大的还得数那些个文吏们,虽然他们也懵懵懂懂的不清楚内情,但十几个老公差被开革的事实却是看的再清楚不过了,不管这个新县令是不是二杆子!这时节谁还敢往他刀口上撞,唐成一声升堂惊的这些人炸了窝子一样四处跑,尤其是那个担任堂上记录的文吏更是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勇不可挡,生怕到堂晚了一点后儿被新县令当作吓唬猴子的鸡给杀喽。
众百姓在公堂门口的栅栏外挤的水泄不通的听堂,里边儿杜兴山躺着,四个儿子站在旁边,弘威静堂之后,唐成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跪下!”。
随着唐成一声喝,两厢公差齐声呼喝,手中的水火棍在青砖地上顿出整齐的声响,站在煌煌公堂之上,杜家四兄弟扭了两下后终于还是按规矩跪下身去。
眼前这景象跟前任县令们应景儿时的升堂明显不一样,见杜家兄弟跪下之后,栅栏外的人群里颇有些齐整的赞了一声,“好威势!”。
“来呀,把这四人给我绑了”。
这一下把堂内堂外的人都听愣了,这是怎么个意思?率先跳起来的是抖着一脸横肉的杜家老大,梗着脖子道:“草民们是来伸冤的,大人凭什么绑我们”。
唐成没理会杜老大及外面人群的聒噪,但只一个字“绑!”,再次令下,当即便有四个公差取了绳子过来,咬着牙的杜老大刚要耍蛮挣扎,便听两边公差又是一声齐喝,刚刚停下的水火棍猛然敲在地上。
看看公差们手中的水火棍及公案后唐成鲜亮的官衣后,杜老大冲几个弟弟吼了一声,“让他们绑,这么多街坊乡邻当面,大人总得给我兄弟一个判词”。
那四个公差干起这活儿着实利索,三两下就将四人绑了个结实。
“绑你们是因为尔等不孝”,端踞公案的唐成手中一指杜兴山,“汝父年迈,兼且重伤未愈之身,数九寒天正该卧床静养以期早日痊愈。然则尔等为逞意气全不顾念于此,只看汝父此刻疼寒交加,本官判尔等一个不孝还冤枉了不成?”。
躺在床板上的杜兴山又疼又冷面色青紫的哼哼不停,看着着实可怜,听了唐成的判词这老汉怕牵连儿子强忍起呻吟之声,如此以来脸上的表情也就益发痛苦,见他如此,栅栏外人群的聒噪声顿时小了许多,县令大人说得对呀,杜兴山又老又有伤,这么冷的天气里怎么遭得起这罪,虽说是为了告状,但杜家兄弟这做法委实也是欠思量,总不能单为了出恶气告状连老人的命都不要了吧!尤其是人群中的老人听此判词不免连连点头,唏嘘不已。
杜老大一见如此嚷声道:“草民们是为伸冤,不得不如此”。
“还敢狡辩”,唐成猛然一拍惊堂木,“汝父有子,似他这般身体何需亲自来公堂?若疼病如此仍需出面诉冤,则其生养尔等四子又有何用?尔等扪心自问,抬父告状究竟是不得已还是图逞意气?若再敢塞责狡辩,本官便成全尔等一个忤逆之罪”。
一听到“忤逆”两字,不仅是杜老大全身一震,栅栏外人群也陡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不孝和忤逆都是一个意思,但在轻重上的差别可就太大了,即便是这些百姓们读过书的少,却也知道忤逆是跟造反一样的十大逆重罪,这样的重罪可是板上钉钉要杀头的!
听到这个就连杜兴山都按捺不住了,挣扎着就要从床板上起来,唐成见状忙伸手和煦声道:“你这几个儿子意气太重,本官只是略做薄惩以儆效尤,老丈不需担心”。
至此杜老大再无别话,“我等服了”。
“尔等如此罔顾老父,是为不孝,本官依律判尔等笞十以为惩戒,可服?”。
“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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