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叶子
唐成站起来绕到坟头前,一边从竹筐里掏出香裱火烛等物开始焚烧,一边淡淡问道:“明之此来何事?”。
张亮原还准备也蹲下来烧几张纸,但想了想之后终究还是没动,“无缺,我此来有两件事,第一是关于郑凌意的处理结果下来了,夺扬州市舶使之职,废婕妤品秩,贬为庶人逐出内宫”。
“好消息,明之费心了,另请明之替我向三殿……太子殿下致谢”。
“第二件是关于无缺你的”,张亮沉默了片刻后一声长叹道:“殿下为你请功升迁为从六品太子詹事府司直的折子被公主给驳了”。
闻言唐成没说什么,直到将手中的那叠香裱烧完之后这才开口道:“前几天公主府的大管家来找过我”。
张亮闻言一愣,背放在身后的手猛然一紧,“噢?”。
“他是来招降的,开的条件是京兆尹下辖的正六品万年县令”,不等张亮再问,手上烧纸没停的唐成已声调不变的接续道:“我拒绝了,所以太子殿下这个折子被驳并不足奇。只要我的身份一天没被朝廷明确下来,万骑军杀我就是杀韦党,那我在长安城里就得始终藏着躲着,太平不过是用这种法子来逼我罢了”。
听说唐成拒绝之后,张亮刚才猛然悬起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为今之计……”。
“走”,唐成又点燃了一叠香裱,于香烟袅袅声中道:“我不走就只能被困死,唯有走才能破局”。
“走?”,闻言张亮一愣,“朝局如此,殿下正有借重处,你怎么能走?”。
“我现在目标太大,不走连保命都难,又能做什么?”,袅袅青烟之中,唐成的声音听来份外遥远,“殿下会明白的,还请明之帮我转告一声”。
“怎么,你今天就要走?”。
“刚才出城的时候我就没想着再回去”,烧尽手中香裱之后,唐成站起身注目张亮道:“长安我是呆不得了,殿下若再要为我请官的话,明之你记好了,长安、洛阳的不要,这样的折子递上去也没用。唯有离两都越远才越有可能顺利通过。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一点,管它什么地方,上等县还是下等县我都不计较,但我只做主官,若然不能如此,殿下就无需费心了”。
唐成说完,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后躬身之间向韦播的坟头行了三礼。
眼见唐成这做派分明是在辞行,张亮突然就觉得心中一空,“无缺,你走了七织怎么办?”。
“算算时辰她现在该也已经出城了,明之难道忘了,山南东道道城里还有一个大雅至正园”。
微微一笑,唐成向张亮一拱手后,人已转身过去。
“无缺慢着,还有一个消息。韦播的正室王夫人没死,那晚抚远大将军府内院儿正房里烧死的其实是一对奴婢母子,真正的王夫人带着幼子逃到了她姐姐府中藏匿,近日家兄遵陛下诏令悬赏搜捕韦党余孽,那府第中有一亲信家人贪着赏金将此事举发到了京兆衙门”,似是唯恐唐成就此走了,张亮说话又快又急,“那家人来举发时恰逢我在家兄衙中,念及无缺,遂请家兄居中转圜放了母子一条生路,而今这两人正在回晋阳老家的路上”。
“明之高义,来日必报”,回身之间向张亮躬身一礼后,唐成哈哈大笑声中,带着来福快步而去。
目送唐成的身影远去不见,张亮低头看了看韦播的坟头后,悠悠之间又是一声长叹……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必不可少的
夏日的槐柳枝叶正茂,映照着阳光在树木中间的官道上投下一块块细碎却明亮的光影,两边树枝上的鸣蝉响亮的叫着,却并未让人觉得嘈杂吵闹,反而为天热人烟稀少的官道更添了几分反衬出的静谧。
在这并不适宜长程赶路的季节里,出长安南行的官道上却有两辆马车悠悠而行,当先那辆马车的大小介于轩车与专供妇人用的葱油小车之间,做工精细,一路走来甚至还能闻到一些若有若无的熏香气息。
马车内的布设除了精细富贵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出奇处,唯一特别一点的就是那炉熏香,香炉并不出奇,倒是香炉中燃着的来自安息的冷魂香实在是价逾黄金,且有价无市殊不多见,此香最大的效用就在于去躁火,镇心神。
淡淡的香烟中,马车内依着抱枕而坐的七织轻轻捋动着唐成取了束冠后披散开的黑发,她那白皙的手很轻柔也很慢,一腔绵长的女子情思也就通过这轻柔的动作水一般的流泻出来。
头枕在七织腿上的唐成睡得正香,在马车微微的颠簸里,他的呼吸声如同袅袅的安息冷魂香一样平稳绵长。
看着睡着后全身紧紧蜷成一个球的唐成,七织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嘴角,引她发笑的不仅在于怀中男人睡着后的巨大反差,谁能想到一个平日里自信沉稳的人睡着后的样子竟然跟小孩儿没什么区别?除此之外,更让七织从心底流出会心笑容还在于看着唐成现在的样子突然想起的他以前无心说过的那句话。
唯有在真正信任并亲近的人面前,男人才会放下所有的伪饰,这时候的他或许与平常反差很大,但绝对真实!
当时听到这句话时,七织只是觉得古怪,但就在此刻,这句早已被她忘的无影无踪的话却突然从脑海里某个幽深的角落自动蹦了出来。
翘了翘嘴角之后,七织手上没停,口中轻松的呼出一口长气来。
自从知道那个消息之后都多少天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唐成如此平静的入睡,耳听着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七织只觉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一直郁郁的东西正随着这每一次呼吸声被排解干净,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像车窗外面的阳光一样,清澈而灿烂。
外面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后来福出现在了掀开帘子的车窗外,探头向车窗里面看了看后,来福低低的压制住声量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个打尖儿的地方,小姐看要不要停车歇歇”。
“接着走,若是饿了,大家委屈下先吃两口备下的干粮垫巴垫巴,到下一处再歇”,七织说完,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唐成,“车一停准得醒,让他再多睡会儿”。
闻言,来福没再说什么,点点头策马去通知后面的车夫了。
唐成已经醒了,就在来福刚一说话的当口儿就醒了,只不过既没有睁眼,身子也没动,他倒不是刻意装睡,只是不想动,连一个手指尖儿都不想,更不想说话。
外边的蝉鸣声与马车微微的颠簸共同营造出了安宁静谧的氛围,七织保持着同一节奏的手指捋动则非常有助于彻底放松身心,终于离开京城之后,似乎连人的呼吸都因为压抑的减少而轻快了很多。
唐成静静的躺着,不加限制的纯任入京以来的经历像水一样从脑海中流过。
去年入京时,即便说不上意气风发,但他对于这趟长安之行确实是充满了期待,而今大半年时间过去,再想起来京时的情景却是恍如隔世。
想想这一趟长安之行,虽然历经曲折,但他来时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参加了科举并最终考中了进士,通过吏部关试后他也顺利的完成了由流外“吏”到流内“官”的跨越。且因为在宫变中的表现,也注定了他再次授官时的品秩必将直接迈过从八品、正八品而跨入七品官的行列,这就意味着他有了资格可以直接出任主官而不必再向同科新进士们一样需经过县尉或者是县丞这样的过渡。
他是新鲜出炉的新进士,在此次宫变中立有功勋,大功!李隆基的存在又保证了他的功劳不会被埋没,这几条原因决定着太平公主不可能永远把他的授官安排给压住。此前之所以一驳再驳不过是以此为手段逼他投靠罢了。
虽然他最终也没答应,但只要他离开了京城不能让李隆基舒舒服服的用上手,太平公主也就有了收手的理由,毕竟就现在的朝局来说,共同的敌人——如地方道州韦党余孽的清理,均州李重福的存在等等都决定了太平公主不可能现在就与李隆基翻脸。甚至为了安抚两次宫变地震后的官场及百姓人心,巩固联手扶起的相王大位,姑侄俩现在还必须在天下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戮力同心的姿态。在这种背景下,为了自己这么个小人物的一个小官职而激化与李隆基的矛盾,对于在实力上占据全面上风的太平公主来说实在不值得。
因小而失大,这样的蠢事太平公主是不会干的。
既已离开京城难为李隆基所用,那破局之后的授官就是肯定的,对此唐成毫不怀疑。当然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如今太平公主权势熏天,吏部为其掌握的情况下,李隆基能为他争取到主官的位置就已经是极限了,吏部不可能给他分发什么好地方,铁定是离长安洛阳这两个政治中心很远。
对此唐成倒不介意,甚至他还很期待这种安排。
科举也考了,进士也中了,官也升了,主官也有指望了,未来天子李隆基面前的投效和预攒的功劳也留下了,按说唐成这次的长安之行虽然有曲折,但最后结果还是能让人高兴的。
可是唐成就是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呢?此前就连唐成自己都认为是韦播的满门之死导致了这一切,但经过刚才与张亮相见之事后他知道不完全是如此了。
这事对唐成的影响和打击的确很大,大到他心中总有一股因亏负良心而抹不去的负罪感,良心这东西并不是你想不要就能不要的!大到这些日子食不知味,寝不安稳,大到天天晚上做噩梦与韦播把酒言欢,韦播却总是突然异变成血淋淋的无头尸体。沉重的心理压力压的唐成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祭扫过韦播,尤其是在听到王夫人母子安然脱离之后,这也就意味着至少韦播没有被灭满门,唐成依旧高兴不起来,至此就足以说明导致他状态极差的原因决非仅仅是因为韦播之死。
那又是什么呢?撇开韦播这一层沉重的心理压力,对于此次长安之行唐成感受最深的就是两次恐惧,第一次是直观的,那个宫变之夜里,当他站在相王府小偏院窗前听着外面针对他的那一声声喊杀时,七织无意中的一句话尖锐的道破了他心中最真实的恐惧。
如果事机不密,他躲在相王府的消息被万骑军知道怎么办?如果李隆基为示好万骑将他抛出去又怎么办?当日韦振和韦睿给韦播出的那个主意本身实在是不错,韦播没用,李隆基又会不会用?
唐成永远难忘那一晚在相王府偏院窗前的经历,夜色沉沉,外面的喊杀声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就像一只惶惶不安的老鼠躲在某个角落里一动都不敢动,那一刻,他离死亡如此之近,近到亲耳可闻,触手可及。但对于这种状况他却丝毫无力改变,他的人,他的命都已交付在了别人手中。除了惶惶不安的等待,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晚过后情势并未好转,唐成依旧还是得躲还是得藏,每天都处于朝不保夕的死亡威胁之中,也许下一刻那扇小门就会被猛的踹开,随即一群盛怒的万骑兵蜂拥而入……
这是一段漫长真实又直观的死亡恐惧体验,没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也无法真正体会到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就如同后世里已经逃亡了十几年的杀人犯最终还是选择了自首,那一刻死亡本身已不足恐惧,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永无休止,永无尽头的躲藏与逃亡的压力,在这样的压力下,不管你能躲多久,注定的是不会有一天轻松的好日子过。
与这次直面死亡的恐惧不同,另一次则是后怕,假如当日用他的不是韦播而是韦睿,假如自己的身份早被韦播识破,假如那次三韦之间的书房密语没有被王仪听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太有可能了,毕竟他在韦播军中干着无间道的事情时他的身份远远算不上隐秘,不仅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多,最可怕的是连太平公主都知道!在那漫长的几个月时间里,这些人中只要有任何一个稍稍泄露了他的身份,其结果都将是注定的。
当局者迷,当唐成还在韦播军中时,他没意识到,或者是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但当事情过去之后,当他也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顾整个事件时,除了连道侥幸之外,唐成感受到最深的就是后怕。
在万骑军中所作的一切根本就是一个无底黑洞,而他就是站在黑洞边的悬崖上跳舞的傻瓜,没掉下去是侥幸,却绝非必然。
那么造成这种两次置身于万劫绝地的根源又是什么呢?是唐成自己。没有人授意,也没有人逼他这么做,是他欣欣然的给自己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随后自觉主动的跳了下去,更他妈搞笑的是,他跳下去的时候还是自以为得计的志得意满。
蠢货,彻彻底底的蠢货!
在充满了不测风险与危机杀戮的宫变中,他以一个近乎找死的身份一头扎了进去,这在李隆基看来固然是“敢于任事”的最好表现,但对于唐成来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狂妄自大到了这个地步?又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短浅到了这个地步?他被金州修路之后的一路顺利冲昏了头脑,他被周围人的赞誉夸的晕乎乎忘了天高地厚,以至于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而这两次与死亡咫尺之遥的接触就是最好的讽刺与警醒,在如今的朝局形势下,作为一个已经被太平公主盯上的人,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
侥幸并不是一直都能有的!
前些日子唐成根本没心思来想这些事情,此时静静枕在七织腿上任长安之事一一回放,唐成终于理清楚了这些日子状态低迷烦躁的根源,这绝非仅仅是因为韦播的事情,还有他对自己这段时间心理状态与做事方法的不满,虽然此前没有想的这么细,但在那个宫变的恐惧之夜后,他分明已经清清楚楚的感受并意识到了这一切。
总的来看这次长安之行的结果虽然不算差,但行事的心态与方法却是错的一塌糊涂,错误的方法导致错误的结果是常态,能像现在这样有一个不算差的结果只能算是撞大运,这一点如果不能认识清楚的话,对于一个需要借助官场来实现理想的人来说,别说理想,就是保身都难。
一动不动的躺着,唐成就像一个吃完夜草的老牛一样反刍着过去大半年中发生的一切,犯错不可挽回,后悔毫无意义,唯有在对过去错误的反刍中总结出教训,这才是唯一的意义所在。
虽然长程赶路最是磨人,但在长安回山南东道的路上,唐成的心情与身体却是慢慢的越来越好,而在整个旅程中,这趟长安之行的前前后后也被他掰开揉碎的反复琢磨了很多遍,就如同啃甘蔗一样,要确保每一点养分糖分都被充分的咂摸吸收过来。
马车辚辚,最终回到了山南东道道城,将七织送往大雅至正园后,唐成甚至连张相文都没去见,便径直由园子出城踏上了前往金州的官道,越是近家归心越切,这一刻对于唐成来说,即便整个世界摆在面前,他也不愿为此稍停回家的脚步。
金州城内,当唐成在阔别大半年,一度经历了死亡的风险与恐惧后再次清晰的看到家中的大门时,这一刻他内心的滋味实在是复杂莫名,难以言表……
家,也唯有家才是游子最深的牵挂与最好的归处。
第二百一十三章 唐家有女名猫蛋儿
“大……大官人回来了”,一个惊喜的喊声在唐成金州府邸的门房中响起。
正在门房里摇着蒲扇的老高突然见到仆仆风尘的唐成站在门外台阶下,手中正摇动的蒲扇猛的就停了,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使劲眨巴眨巴了眼睛之后,居然就这么一嗓子喊出来了,很难想象一个年近五十的老门子会失态到这个地步,更恐怖的是老高喊完并没有来迎唐成,从门房里出来后居然迈开腿就向院门里边儿跑去。
随后,一连串“大官人回来了”的声音就从院门里边传了出来。
“这个老高……”,诧异地看着老高跑进院门后,来福咂摸咂摸嘴,满脸笑容的叹声道:“大官人,咱们可算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唐成喃喃自语了一句,胸中尚存的丝丝阴霾随着老高的那声喊叫彻底的烟消云散,至于老高的失态,让他感受到的也只有温暖。
只有回到自己家,才会有人对你的突然归来如此欣喜失态,这就如同后世大学期间放假回家时,小姨总是忙忙张张又不知具体该干什么好一样,这是纯感情的自然流露,也是唐成对于穿越前生活最可珍贵的记忆与财富。
只看老高一见到他就急急忙忙往院子里面跑的举动,就知道家里人该是怎样盼着他早日回来,唐张氏两口子及英纨她们不定要怎么依门盼归,以至于老高迫不及待的想让他们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
家人间最真挚的情感往往蕴含在最不起眼的细节之中,唐成很庆幸在经历了穿越及这几年的生活之后,他已经有了感受爱的能力,平凡人生里近乎百分之八十的幸福皆都来源于此。
抬头看了看屋檐门楣之后,唐成伸手一拍同样仰着头的来福,“走,进去,莫非你还要小桃出来迎你?”。
“这么远回来,就是他出来迎也是应该的”,听唐成提到小桃,来福脸上露出了自从跟着苏灿后就再没出现过的简单傻笑,嘴上虽然说的硬扎,但他脚下却动的比唐成还快。
唐成见状笑了笑,紧跟着往院门走去。
两人进了大门绕过照壁没走好几步,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只见前方二进院门里一群人正快步往外走,好家伙!看那阵势分明是全家总动员,唐栓他们就不说了,就连府里的下人也一窝蜂似的跟在后面,若不是他们一脸的笑容,陌生人看到这阵势还真得以为这家是走了水。
一见到唐成之后,唐张氏第一个耐不住了,脚下当即就跑了起来,见她如此,心头一热的唐成也顾不得下人们在看,撒开脚丫子就迎了过去。
“你总算还知道回来!”因是常年做活,唐张氏的手劲委实不小,此刻紧紧抓着唐成的胳膊,愣是捏的唐成生疼的。
嗔怪着仔细将唐成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后,唐张氏眼睛里已隐隐有了水光,“瘦了……上次来信不还说要三四天后到,怎么今个儿就赶回来了……三伏天里赶急路又遭罪又伤身子骨,急什么急……”。
唐张氏捏着唐成的胳膊,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语无伦次的话,嘴上虽是在怪着,但她眉眼间的那股子欢喜却是隔着二里地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个时候心里暖烘烘的唐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剩个咧嘴傻不啦叽的笑。
“是瘦了”,唐栓伸出柴耙子似的手使劲按了按唐成的肩膀,就如同以前给家里那条他最喜欢的板角牛压膘摸肥瘦一样,按过之后,唐栓的手又回到了头上,一边摸着一边憨厚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言词一如既往的简单。
笑着见过二老,问了他们的身体之后,唐成走到了李英纨身前。
还不等满眼水汽的李英纨开口说什么,唐成双手一揽,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她给搂进了怀里。
见到这一幕,唐张氏笑着嘀咕了一句,“这孩子,都当爹了还是这么不稳实”,至于唐栓则像是眼睛被烫了一样,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闪电般扭过头去,随即喉咙里就爆发出了一连串儿的咳嗽声。
被唐成紧紧抱在怀里,李英纨瞬间就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大半年等待的哀怨也被这热情似火的一抱给彻底熄灭了,尽管她深心里实在舍不得推,但公公婆婆及下人们当面,双颊红扑扑的李英纨还是使力把唐成给推开了。
“大半年不见,英纨你倒是胖了些,好!兰草你笑什么?”,嘴里笑问着,唐成顺势就将李英纨旁边的兰草也同样的抱了抱。
兰草的脸顿时也红了,一边扭头左右看着旁边人,一边伸手去推唐成,嘴里倒是不闲着,“夫人有了小姐,可不就要富态些”,她这话一出口,后边跟来的下人们都是轰的一声热闹的笑,“大官人,你当老爷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唐成心里顿时跟被八只猫一起伸爪子挠一样,不假思索的接口道:“孩子到底是男是女?”,说起来这个问题困扰唐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家里通过驿传来过一封请人代笔的家书,只在里面提了一句说李英纨顺利生产,母子平安,至于孩子是男是女却没说,后来唐成回书去问,来信依然没说,唐成当时心里还埋怨过李英纨,后来因为干起了无间道,天天神经高度紧张,遂就将这事放在了一边。现今一提起来之后,急切的他想都没想的蹦出了这么句话。
能看见精明干练的大官人现在这般青瓜蛋子一样的傻乎乎模样可真是太难得了,唐成这句没经过大脑的话刚一出口,就引得下人们热闹的哄笑声更大了。不说李英纨和兰草,就连唐栓都没忍住的咧了咧嘴,好悬才把笑给忍住了。
“成,男娃子能叫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的唐张氏伸手在唐成的“傻瓜”脑袋上拍了一下,“怎么出了一趟门人就变愣了,孩子都半岁多了,当时没让媳妇儿在写纸时跟你明说是我跟你爹捏的主意,京城离咱这儿七架山八道梁的,莫又为这分了心神考不好试就不值当了”。
微一愣神之后,唐成就明白过来了,这时代的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得很,唐张氏两口子乃至于李英纨都是长期在郧溪乡下住着的,这种想法只怕更严重。这还不说唐家上代是单传一条根,这又是唐成的第一个孩子,综合以上种种,唐张氏两口子分明是怕唐成知道盼望已久的孩子竟是个女儿后影响了心情,进而影响到他的科考。
是个女儿,都半岁多了!这回唐成总算是彻底醒过神儿来了,算算时间可不是嘛,李英纨是去年春儿上怀的孕,如今都到夏天了,孩子可不就半岁多了。
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唐成也没心思再跟门房老高及那些个下人们说话,拔腿就要往后院儿走,“走,看看去”,这一刻,唐成脸上的神情竟有些发紧。
看到他这脸色,唐张氏两口子皱了皱眉头,李英纨则是沉默的黯然神伤,就连那些个下人们的笑声都冷清了起来。
对此唐成丝毫没有感觉,动脚之后就越走越快,以至于跟着的兰草等人得小碎步跑着才能跟上。
不一会儿就到了内院儿正房前,眼瞅着还有几步就要进门了,唐成的步子比之刚才的急急火火倒慢了一点下来,因是孩子出生前后都没在身边,对于刚才听到确实消息的他而言,说实话没感觉到多少后世书上杂志上所说的惊喜,现在站在咫尺之隔的房门外,就觉得心里悬乎乎的发空,可怜从没当过爹的人愣是怎么使劲想,脑袋里也没有半岁多女儿的清晰概念。
这可是个女儿呀,她要是长的不好看咋办?不聪明咋办?莫名的,唐成脑子里就出现了这些云山雾罩的念头。
还没等他再想什么更多的,恰在此时就听几步之隔的房内猛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
这一声哭顿时就把莫名生出的那些神神叨叨的念头都给打的烟消云散,唐成分明就觉得心尖子上猛然一颤,当下再也没有了任何别的念头,脚下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进了房里。
一个穿着艳红小肚兜儿的孩子被丫鬟抱在怀里,白格生生的小胳膊小腿儿伸来动去的,头发倒是不太多,粉嘟嘟的脸上两只大大的眼睛几乎见不着什么眼仁儿,黑眼珠子简直就跟最纯净的宝石一样,清澈的,清澈的……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
一看到孩子,唐成心里悬乎乎发空的感觉顿时就没了,直到这一刻,直到真正亲眼看到孩子之后,那种之前还没怎么感觉的兴奋喜悦突然如同山洪暴发一样瞬间填满了整个心胸。
定住步子的唐成看着孩子,丫鬟怀里的孩子也用纯净清澈的没法形容的眼睛看着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不过这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等唐张氏她们都进来之后,孩子顿时对他没了兴趣,在丫鬟怀里伸胳膊蹬腿儿的要人,带起肉嘟嘟的手脖子上的小银铃发出声声清脆的声响。
“娘,你等等”,脑子里纯概念的“女儿”与实实在在的孩子重合之后,唐成心里现在高兴的简直要炸开,什么女儿聪明不聪明,漂亮不漂亮的想法早就滚球个蛋蛋了,“让我先抱抱”。
唐成走到丫鬟身边,双手在衣服上使劲的擦了又擦,抬起来后在空中一连比划了好几个姿势后,这才小心翼翼像托着几万斤重的东西一样叉在女儿的胳膊下将她抱了起来。天地良心哪,把后世和穿越后的经历都加一起,唐成还从没对任何一件事物如此小心翼翼过。
这刚一转手,孩子顿时就哇哇的哭了起来,小身子扭来扭去的挣着,她这一哭唐成顿时就慌了神儿,“娘……英纨……”。
唐成对待女儿如若珍宝一般的表现彻底让唐张氏等人放下了心思,如释重负的李英纨看着这父女两人,满足而笑的脸上晕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猫蛋儿这是认生”,儿子叫的惶急,唐张氏却是笑的高兴,“你使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把头托稳了”。
“噢!”,唐成一边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姿势,一边不断声的问,“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看到他这笨手笨脚的样子,那丫鬟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她这一起头之后,屋里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唯一例外的就是唐成怀里的孩子哭的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无意识的用带着银铃的白胖小手儿拍打唐成的脸。
“我女儿真聪明,都会打爸爸的脸了”,唐成一边学着后世从电视上看到过的片段笨拙的晃动着怀里的孩子,嘴里一边啰啰啰哄着,哄不几声就蹦出来一句,“乖女儿,来,叫爸爸”,一边说还一边加重声量做着示范,“爸——爸”。
如此以来,屋里人笑的更厉害了,这回可是实打实的连唐栓都没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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