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不言情
朱高炽无奈道:“就哈密那事。”
嗯?
前段时间哈密上奏说亦力把里连翻抢掠他们的牛羊,请求大明为他们做主,甄武当时就派人过去调查了,发现根本没有哈密所说的那么严重,也就抢掠了一两次,而且每次闹的事情也并不大。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旨意训斥警告一下,就足以让亦力把里不敢再乱来了,何至于出军征讨。
甄武疑惑的看着朱高炽,朱高炽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
甄武回头看向朱棣道:“陛下,这是不是没有必要啊。”
谁知道甄武刚刚说完,朱棣就怒了:“没有必要?那你给我说说什么有必要?在你眼里别人如此漠视大明,就是小事一桩吗?”
甄武顿时沉默了下来。
这几年朱棣每年都会接受两次朝贡,春季接受从海洋上而来的诸国使臣,秋季则接受陆地上蒙古草原,奴儿干都司,西域等地前来的首领朝贡,可以说真真正正的万国来朝,朱棣作为所有势力的帝王,会帮着这些势力化解恩怨,解决困难,同时也会针对性的对他们进行调整。
不仅不能让他们发展壮大,还得让他们都深度依赖大明。
所以很多年朱棣都没有遇到有人敢漠视大明规矩的场景了。
朱棣直视着甄武。
甄武突然开口道:“是微臣思虑不周,凡涉大明声威者,无小事,必征讨,微臣请令,愿率军前去踏平亦力把里,将功补过。”
他的声音冷冷的响在大殿之中。
朱棣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才像个武将的态度。
不过…甄武想挂帅,简直是想屁吃,他还没找甄武算账呢,当初他虽然让甄武处理草原的所有事项,可也没让甄武处理的这么快。
搞的他想要领军去草原上溜一圈,也没有机会。
要不然何至于把他憋成这样。
现在倒好,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小借口,有机会出征,甄武还想抢。
当他死了吗。
朱棣冷冷开口道:“不必,我必亲自挂帅。”
“父皇三思啊。”
朱高炽突然再次开口,哭丧着脸道:“战场凶险莫测,一路又风重奔波,万一父皇有个闪失,儿臣万死难赎其罪,如果父皇一定要征讨亦力把里,那就让姐夫挂帅前去吧,姐夫一生征战,必能踏平亦力把里的。”
“放肆!”
朱棣一下子暴怒的站了起来:“我道是你为何阻我呢,原来是当我老了,不中用了,我告诉你这个永乐盛世是老子带头打下来的,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朱高炽吓的再次连连磕头请罪。
朱棣依旧暴怒道:“我今天还告诉你,老子从马背上一路走过来,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这一次我必挂帅出征,谁也拦不住我。”
说完,朱棣冲着左右道:“来人,给我把太子软禁在府中。”
这…
甄武刚想开口劝阻一二,可朱棣冷冷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你想拦我?”
朱棣花白头发下目光依旧如电,可是以前紧绷的皮肤却早就变得松弛了下来,让他显得有几分苍老,而在这份苍老中,莫名的还带着几分可怜。
曾何时,他一声令下无数悍勇的将领不问缘由的蜂拥而战。
可这几年,关于朱棣老迈的言论早就在朝中传了又传,太子的话语好像逐渐显的更有力了起来。
也许朱棣也晓得他的身体情况,晓得这一次可能是他最后能够领军出征的机会了。
更也许他无数次的梦回战场,梦到那人喊马鸣,梦到那刀戈阵阵,梦到那万马奔腾。
他若是不能再回味一番年轻时的波澜壮阔,怕是死都不会甘心。
想到这些,甄武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朱棣见状,收回了眼神道:“让你的都督府,尽快给我准备出征西的章程,然后联络各部,最晚明年开春,我就要大军出发。”
“是。”甄武干脆道:“微臣领命。”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几个月过去了。
大军按时的在开春后,踏上了征西的征程,路上朱棣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他的脸上总是能露出如同孩童一般满足的笑容。
甚至常常不顾众人劝阻的骑马前行,好似迷恋的体会着久违的感觉。
甄武远远的看着他。
他的背影挺拔,花白的头发打理的整齐,英武的仿佛如年轻时一般。
这让甄武心中不由得也放松了几分。
可是当大军快到甘州时,一场开春后的雪,却让朱棣一下子倒了下来,风寒在他苍老的身体中肆虐,一点一点把他生命拖到了最终时刻。
这一日,朱棣把甄武叫到了他的床前。
他看着甄武伤悲的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慈祥的冲着甄武摇了摇头:“我的大将军不能哭。”
这一句差点让甄武绷不住。
朱棣用力的扯出一个笑容道:“我快不行了,有些后事必须要交代给你了。”
“不会的,不会的,陛下只是染了小疾,太医一定能够治好的。”甄武哽咽的连连说道。
朱棣又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的情况,你别打岔,我怕有些话说不完。”随后,朱棣顿了顿,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给你留了顾命的圣旨,以后你可以凭旨意辅政,必要时刻老大也要听你的。”
甄武张了张嘴。
朱棣摆手止住了甄武的话,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老大继位,我还是放心的,只是他缺一股杀气,一些心怀不轨之人,难免会看他性软,趁机跳一跳,你替他镇一镇,别让他因为骚乱或是稳定之类的事情,向那些文臣妥协,有些士家子弟自宋以来,家族根深蒂固,枝繁叶茂,难免私利太重,若权势过重于国无益,他们更是借着孔圣人之名,以读书人身份联络有无,一旦妥协多了,必养出庞然大物,帝令难行。”
甄武眼含泪花的点了点头。
他明白这些,因为如果没有他的话,朱高炽若遇到皇位不稳的情况,为了寻求文臣子弟的支持,难免要向他们让步,就比如停掉郑和下西洋的国策。
而朱棣定下的国策,都是正确的,甄武也有必要帮着朱高炽,让国策不因换君而更改。
朱棣这时再次开口道:“还有如今大明疆域何其之广,藩属何其之多,万万动荡不得,否则定如前元一般,分崩离析,人心不在,然而若是长久感化,百年后他们也就与我大明子民无异,心忠我大明,所以这也需要你这样的军中支柱撑一撑老大,我知你也累了,但你再坚持坚持,过个半年一载后,天下稳定时你再闲赋家中,到那时候,你只需时不时过问一下就可。”
甄武哭了出来,哽咽道:“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帮陛下看好大明的,绝不让陛下的心血付之东流。”
“这我就放心了。”
朱棣笑了起来,他清楚甄武的能力,也一手把甄武捧到了这个地位,有甄武在,新君登基时绝不至于有所动荡。
而说完那些交代的话后,朱棣好似彻底的放松了下来,他眼神迷蒙的仿佛看到了他的一生。
他轻轻的说道:“我这一生经靖难导致天下苦难几年,可后来征漠北,修大典,下西洋,收交趾,治西南,通运河…文治武功,吏治强民都做了,总能弥补了我的罪孽了吧,等到了地底下后,老爷子总不能再埋怨我了吧,我即便比不上大哥,可也总该比得过建文了吧…”
连续三个不确定的疑问,道尽了他一生开拓不止的心魔。
甄武刚欲说话。
房间里的其他人嚎啕的哭声响了起来。
甄武看向朱棣,不知道何时,朱棣已经再没有了声息,如后世历史中一样,再一次死在了他的雄心开拓下。
作为统治天下的永乐大帝,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带着他一生的功绩,离开了这个让他眷恋的人世间。
……
等到第二日下午,朱高煦从甘州快马赶来,他一头钻进了朱棣的大帐之中,三两步便扑到了朱棣的身上。
甄武看着风尘仆仆的朱高煦,默默的退出了大帐。
帐中随后响起了朱高煦声嘶力竭的哭嚎声,让听闻这个声音的甄武都忍不住想要再次掉泪。
他的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初见朱高煦的时候。
那时候朱棣拉着虎头虎脑的朱高煦,一副慈父的模样,显摆的给朱高煦介绍他手下的猛将,那时候的时光好像美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晚上的时候。
朱高煦从朱棣的大帐中走了出来。
甄武拉住了朱高煦。
朱高煦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甄武,看了半响突然开口道:“老爷子走了,大军打算怎么办?”
甄武一愣,有点不悦道:“老爷子刚走,你难道还只顾着你那点打仗的心思?!”
可出乎甄武预料,朱高煦竟然比他还激动愤怒。
“我凭什么不顾,你们别以为我在甘州,就不知道你们在北京如何哄老爷子,我不管你们怎么想,老爷子想要征讨西域,我朱高煦就没有二话的随老爷子去征讨西域,你们谁拦也不行,即便你们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在乎。”
说到这里,朱高煦冷冷的看着甄武道:“我知道老爷子把位子给了老大,也知道你需要回去帮老大登基,你们随便,但老爷子没完成的事,我这个二儿子帮他完成,哪怕你所有大军都返回,哪怕我只带着我的三个护卫,我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后人笑话老爷子,笑话他人走半截敌人没见到就死了,他还有儿子,他的儿子会帮他打完这最后一场仗,帮他实现临终前最后一个遗愿。”
朱高煦声音落下,扭头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没人知道当他知晓朱棣征西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开心。
也没人知道这无数难熬的日夜,他是多么想念当初靖难时,骑马纵横在朱棣身边的日子。
如今朱棣最后一面,他都没见到。
而且以后也再也见不到了。
他伤心欲绝。
可他也能想象到一生喜欢征战的朱棣,临死前是多么的渴望能够打完这一战。
朱棣打不完没关系。
他帮朱棣打。
甄武这时突然在身后高声喊道:“喂,我会传信给太子,提议你挂帅征西,老爷子一生无敌,最后一战,你别丢了老爷子的脸面。”
朱高煦泪流满面的回身看向甄武,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
五月,甄武带着朱棣的棺椁返回到了北京。
八月,朱高炽登基为帝,同时朱高煦率领大军摧枯拉朽的踏平了亦力把里,用这个赫赫战果作为了朱高炽登基的贺礼,也用来祭奠离世的朱棣。
然而,大军返回大明后,却少了朱高煦的部下,他让人给甄武送来了一封信,信上写着他要离开大明,效仿朱棣,用自己的三个护卫去域外打出一片属于他的天地。
甄武看完之后,沉默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然后传令西域诸卫密切关注朱高煦的踪迹,必要时给予朱高煦一定的支援。
这个结局对朱高煦来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幸运。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洪熙元年。
朱高炽当了多年的太子,顺利继位后,用了短短几个月,便让天下再次恢复到往日快速腾飞的稳定当中。
甄武见状,便和朱高炽提出了卸掉身上官职的请求。
朱高炽与甄武拉扯了好多日子后,在甄武保证卸掉官职,也并不是万事不管的情况下,终于答应了甄武的请求。
甄武自从军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官一身轻的舒畅,他快马回到家中,找到了张玉清,告知张玉清今年便可让老三,小七,以及小六她们几个全部回家过年。
他的话语度虽然不会因为卸职而快速消散,可是他的虎符令牌全都交出去的情况下,不再手握军权,足矣让老三,小七他们趁过年回家看看,而不让朱高炽心生忌惮。
张玉清听闻甄武的话后,开心的不行,这件事她早就盼了好多年了,如今实现,简直让她如吃了蜜一样。
当即她便喜滋滋的起身要收拾院子,她算着老三家有几个孩子,小七家有几个孩子,还有二贤她们过年时也需上住几日,然后一个一个院子转着,帮她的儿孙们挑选着房间。
甄武许久没见张玉清这么开心了,也高兴的跟在张玉清身后,与张玉清絮叨着今年过年该是如何的热闹。
张玉清听着甄武的絮叨,期待的整个眉眼都笑没了,仿佛觉得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亮了起来。
她一辈子没什么太大的念想,只想着能多瞧瞧她的那些儿女们。
可是等到进了冬日后,张玉清却病倒了,甄武把家里的大夫,宫里的太医,外面的名医全部请到了家里,不惜一切的让他们帮张玉清医治。
但可惜…就是一直不见大好。
这一日,张玉清突然把甄武叫到身边,说是想要回蜂尾胡同的老家看一看,甄武劝了几句,张玉清就是不听,最终没办法下,甄武只能妥协,他小心的安排了一番,然后才细心的带着张玉清去往了蜂尾胡同。
蜂尾胡同早就大变样了。
许多宅院翻新的都颇为阔气。
甄武逗着张玉清道:“您瞧那家最阔的,那是老程家,程良那小子孝顺,总往家里寄钱,他家本还打算把咱的老宅顺道也重盖一下呢,不过我寻思您指定念旧,就没让别人动。”
张玉清连连点头道好,脚步一时间更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