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不言情
方孝孺开口道:“陛下,如今局势颇为紧急,还需设计让局势先缓上一缓,不如遣使过去求和,割地些许给燕王,如此定能拖延上些许时日,等到咱们东南兵至,辅以长江天堑,再决高下,胜负尚未可知。”
朱允炆此刻六神无主,有一个主意便当做救命稻草,当即点头从之。
只不过朱允炆忧心道:“上次遣使过去,燕王便不假颜色,如今再遣使,燕王可否会听?又该谴何人为使?”
方孝孺想了想道:“可谴皇家之人,用亲情动之,想必燕王不敢全然不顾亲情之谊。”
用亲情动之?
这话在朱允炆的耳中,莫名的有几分暗嘲的味道。
不过,朱允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点着头同意方孝孺的建议,但心中却越发苦涩起来。
若是谴皇家之人去求和,只能是谴与朱棣一辈之人,而且最好与朱棣有些交情的,这样才能聊得来,可他哪还有这样的人选。
该得罪的都得罪了,谁还会帮他。
朱允炆思索了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庆城郡主。
这个人他得罪的,他觉得并不是太狠。
说起来庆城郡主是朱元璋大哥的女儿,也就是朱元璋的侄女,而朱元璋是个极重家庭概念的人,等他当了皇帝后,便把他仅有的两个侄女也封为了公主。
在朱元璋的概念里,他女儿有的,侄女也要有,他和他大哥是亲兄弟,没道理让侄女受委屈,但是这样多少有些不合礼仪。
所以从洪武四年开始,不停的就有礼部官员上书,让朱元璋把俩侄女降为郡主,但朱元璋多头铁,时不时就大骂礼官多管闲事。
他那么多女儿都是公主,多俩怎么了?
再说他就这俩侄女,又不是多。
为这事朱元璋没少和礼官扯皮动怒,所以这俩侄女对朱元璋亲近的不行,小时候常常进宫找马皇后说话,也因此庆城郡主和朱标,朱棣几个也颇为亲近。
这件事先不提别人怎么看,但是在庆城郡主两人心中,朱元璋办的那叫地道,哪怕后来朱元璋实在受不了礼部叨叨,也只是削减了两人的俸禄,公主的称号照样依旧保留。
可谁也没想到,朱允炆这个孙子上位后,直接把人家两个降成了郡主。
他爷爷死活不肯做的事,他倒不手软。
这说出去就离谱。
毕竟庆城郡主她们只是俩女人,还是年纪不小的女人,她们能有几年好活,又还能当几年公主?
至于削减爵位吗?
也不知道朱允炆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这时候,朱允炆倒好意思想起庆城郡主。
朱允炆知道他自己面子不好使,便用了吕太后的名义,让人通知庆城郡主去燕军里求和,当庆城郡主收到命令后,本能的不想去,可没办法,她不敢抗命,只得闷闷不乐的向着扬州而去。
……
第313章 -议和,求和,乞和!(下)
长江水波涛汹涌的流进了大海,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可庆城郡主却无心欣赏,她坐在船舱中,手上捏着一张帕子用力的绞着。
半晌后,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可不管她再怎么叹气,心中百转的心情都无法平复下来。
甚至,在她发觉离朱棣已经越来越近后,心中更生出一抹想要逃离的感觉。
她是真的不想别有用心的再见朱棣,即便自朱棣入藩后,她也很少再见到朱棣,即便这些年里她也曾常常惦念朱棣。
可她清楚,她这次来见朱棣是有其他目的。
这总给她一种在利用她与朱棣感情的错觉。
随着时间流逝。
慢慢的。
庆城郡主终是进了扬州城,然后又在州府中见到了两鬓已经有些泛白的朱棣,她看着朱棣两鬓的亮白,仿佛很难把年轻英武的朱棣融合在一起。
一时间,竟让她呆滞在了当场。
而朱棣看到庆城郡主后,脑中回想到小时候朱元璋,马皇后忙的不可开交时,他眼前的这个堂姐没少带着他到处乱跑。
那些往事历历在目,让他发疯似的怀念。
可沧海桑田,时光弄人。
终究是回不到小时候了。
朱棣眼眶突然湿润起来,随即几滴眼泪从脸颊上直接滑落下来。
这几滴泪,仿佛唤醒了庆城郡主。
庆城郡主的反应要比朱棣大多了,竟不顾仪态的大哭了起来,然后踉跄几步走到朱棣的身边,伸出手摸向朱棣满是风霜的脸颊。
“小四啊,我的小四,这些年你怎么过的,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了。”
这一刻的庆城郡主,把此行的目的已经全然抛之到了脑后,满眼都是对朱棣的心疼。
朱棣听着庆城郡主的哭声,他自己心中的委屈和伤感也一下子全部被勾了起来,控制不住的与庆城郡主一样大哭了起来。
“堂姐。”朱棣哭泣的说道,仿佛一个迷路的小孩,终于见到了亲人。
房间里一时间,再无其他声响,只剩下姐弟两个的哭声回荡。
两个人都好似有了个机会释放情绪一般,谁也不刻意压抑,直哭了个痛痛快快。
等到片刻后,两人情绪稍缓,庆城郡主这才瞧着朱棣的两鬓,伤感道:“你小时候调皮捣蛋,没少惹我跳脚,没想到这一转眼,你两鬓竟也生了华发。”
朱棣摸了摸两鬓,苦笑道:“已四十多了,岂能没有白头发,不过倒是姐姐这么多年,依旧如以前一样年轻,一点也不显老。”
“你哄我作甚,这些年我还不清楚吗,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了,你可还记得以前我身子骨多好吗?你咋跑都甩不开我。”庆城郡主说道。
朱棣笑了笑点头,随后一边与庆城郡主闲话,一边引着庆城郡主走到旁边落座,而他也顺势坐在了庆城郡主身侧。
之后两人和谐的回顾着往事。
不过随着越说越多,朱棣瞧见了庆城郡主脸色上的为难,他心中明白,便不欲让庆城郡主为难,主动开口言说:“姐姐此来,可是带了今上的话?”
庆城郡主不安的看了一眼朱棣。
朱棣笑道:“姐姐,大可直言,有些话姐姐不来说,也自有其他人来说,我倒欢喜姐姐能来,能让我们再续姐弟之情呢。”
“那我可就直说了,你莫要生气。”
“说吧,小四什么秉性你还不知道,万不会和姐姐生气的。”朱棣说道。
庆城郡主听到朱棣这般说,又看了看朱棣的神色,见朱棣确实没有因此而与她生嫌隙,这才放心的把朝廷打算割地求和之事说了出来。
等到她说完后,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我知你这些年委屈,前事也惹的我不快,不过咱即便有再大委屈,但毕竟是当叔叔的,再者说你都打到了这里,即便有什么气也该消了,没必要再与今上闹什么别扭了,咱不说别的,单看在你大哥的份上也该让他几分的。”
说到这里,庆城郡主压低了声音道:“再说今上都许以割地求和了,总能补了咱的委屈,所以要不然就听姐姐的,就这么算了吧。”
朱棣看了一眼庆城郡主,心中有些无语,他的这个姐姐,身份虽然尊贵,可身份尊贵不代表有什么见识,甚至庆城郡主因为被朱元璋照顾的好好的,满脑子都只是小农思想,以为他和朱允炆只是在闹别扭而已。
他摇头苦笑道:“姐姐不清楚其中凶险,且听小四和你说上一说。”
朱棣顿了一下接着道:“你刚才所说,皆是奸臣之计也,试想我连皇考给我的地都守不住,怎敢妄图割地自拥,这不过是奸臣的缓兵之计,我若上当应之,来日定有远方之重兵来围剿讨伐我,到时候我便命在旦夕矣。”
庆城郡主吓了一跳:“这么凶险?”
朱棣点头道:“姐姐试想我其他几位弟弟,周王如何?齐王又如何?他们都并未犯错,都被拘了起来困住,我此番起兵打到这里,那奸臣岂会轻饶了我?”
庆城郡主默然。
朱棣接着道:“不过姐姐放心,我此番起兵,只是靖难以清君侧而已,只要我得了奸臣,祭拜一番皇考,再容我入朝奏请今上同意,恢复旧日典章,免了诸王罪责,我必回北平,本分的就藩辅佐天子,绝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你真的想好了?”
庆城郡主叹了口气道:“姐姐怕世人误会你,被人骂。”
朱棣感伤的也叹了口气,他抬头望向远处道:“起兵之日,便想好了,我的诸位弟弟妹妹,皆受奸臣所责,我当哥哥的焉能不管?即便有人骂我,我亦不悔,所以姐姐就莫要再多说了,不过等姐姐回去后,还望姐姐替我谢谢天子,并替我也解释一句,我与今上至亲相爱,绝无他意,所幸他并非终日被奸臣所蛊惑,也幸赖祖宗保佑,助我至此,终是相见有日,而这一些的悲痛之因,也终是有解决之日。”
庆城郡主点头,把朱棣的话都记了下来。
朱棣看着庆城郡主傻乎乎牢记他所言的样子,心中有些愧疚,不过随即自我安慰。
这也不是在骗人,朱允炆又岂会给他奸臣,岂会免责诸王。
随后,两人又闲话了一阵,等到过了一日,庆城郡主告辞返回金陵。
等到庆城郡主回到京师后,她面见朱允炆,把朱棣与她所说的话,详细的告诉了朱允炆,她一路回来时,本来想着劝朱允炆把奸臣绑了送给朱棣的,因为她觉得确实没必要为了几个外人,闹成这般地步。
不过此刻她看着朱允炆脸色隐含怒火,想了想后,还把那些话又全部憋了回去,若天子是朱允炆他爹,她还敢装着胆子劝两句,但是朱允炆的话,她却是不敢多说什么了。
朱允炆沉着脸挥退了庆城郡主,随后扭头问向一旁的方孝孺。
“如今又该怎么办?”
方孝孺想了想道:“长江可挡百万兵马,而且江北无大船,水师可阻燕军渡江。”
朱允炆点头。
他此刻随因朱棣的拒绝而怒气升腾,可怒火之中却也多了几分后悔。
悔不该当初啊。
只希望长江水师能堪大用。
……
六月,朱允炆谴都督佥事陈瑄率水军入江阻敌,朱棣恐渡江时被陈瑄所趁,一边思索良策,一边令内官狗儿率都指挥华聚为前哨,先兵至浦子口。
然而当朱棣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的时候。
已至浦子口的狗儿传来密信,说是陈瑄欲率水军之师皆降,朱棣大喜又大惊,想了想连忙让人叫来了甄武,让甄武先行去浦子口,汇合狗儿后,面见陈瑄以探真伪。
甄武接到命令后,不敢耽搁,连夜至浦子口,和狗儿带了十几人便乘船去见陈瑄。
等到他们到了陈瑄军中,见军中确实没什么斗志,不似大战前夕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皆面露喜色。
而陈瑄见到是甄武亲来,亦是大喜。
朱棣给他的这份尊重,让他特别受用,他当即设宴款待,并且在宴中便直言:“此军皆我亲信之人,而且出发时,早已有过相商,具对殿下仰慕已久,所以此番皆愿听从殿下差遣。”
甄武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举起一杯酒道:“将军高义。”
陈瑄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开始详细的给甄武介绍起他的家当,大船多少,小船多少,最后定声道:“殿下此番渡江,尽可随便差遣,我陈瑄必保证把殿下安全送至江南。”
甄武点头,与狗儿开始笑着和陈瑄军中众人推杯换盏。
酒散后,甄武留了下来,让狗儿渡船回去送信。
过了几日后,朱棣大军皆至江畔。
陈瑄率众舟船至浦口相迎,陈瑄和甄武出阵前去面见朱棣,等到寒暄一番后,朱棣祭拜了大江之神,开始誓师渡江。
这一日,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又恰天公作美,微风轻扬,长江不波,一群北地旱鸭子,得以安然无恙的全然度过长江。
而渡过长江后,朱棣亲自领军直扑镇江。
镇江为渡江后最近的一所重城,更是扼守咽喉要道,避不开,也不能避,然而只要他们拿下镇江后,京师便犹如火烧眉毛,危在旦夕。
这时的镇江之人早已得知长江上的舟船皆投降,惊慌中也在猜想着城中守将会如何做,能不能抵抗住。
然而守将没让他们猜想多久。
等到朱棣率领大军至镇江城下,镇江守将童俊率众出城献城投降,朱棣大喜安抚了一番童俊之人后,率众人入城。
至此,他们距离京师好似近在咫尺,旦夕可至。
而朱棣日夜期盼的结果,终于也愈发的熟透了。
……
江上舟船依旧镇江皆降的消息,如同一道龙卷风似的传入京师,也把京师的心理防线摧毁的七零八碎。
朱允炆在朝堂上,再也在龙椅上坐不稳了。
他来回徘徊着,惊恐的担忧着。
朝堂上的诸臣默然看着,皆不发一言,谁也不知道他们都在打着什么样的心思,但是想来也不难猜。
这种危在旦夕之际,多数人是那林中鸟,想要各自保命。
毕竟朱允炆不是朱棣。
他做不到那种带领着班底,齐心协力的困兽犹斗,而朱棣也不是朱允炆,会给朝堂诸臣万众一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