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河山风月 第75章

作者:我的长枪依在

机动性是这种战术的死敌,如果遇上骑兵多的部队,大规模的骑兵可以快速增援补充到被针对打击的右翼,导致无法迅速击败对面精锐。

所以这种战术,在中国古代鲜有记载,也几乎没人会用,因为面对有预备队,步骑混合的大军团,用这种战术等于送死。

可偏偏今日见到对面南唐大军阵列时,瞬间就想到这种战术。

因为对面南唐的布阵有些......迷惑!

首先不知道对面主将是因为看不起他,还是因为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打大军团会战,数万人阵列,完全不留预备队!

其次就是原本骑兵就少,还每个方阵都将骑兵布阵在前,步兵布置在后,前方布置拒马和利刃铁索,导致后方步兵无法第一时间往前迎敌,如果出现变化只能率先由前方骑兵应对。

这就是史从云让老爹佯装攻击唐军左翼的原因,这样就能把南唐众多大阵最前沿的所有骑兵调出来击溃。

他可不敢让老爹去直接冲南唐的军阵,处处超过二十列的军阵,即便周军的铁骑冲进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老爹能帮他的已经帮了,接下来就要全看他了。

史从云深吸口气,看着远处漫山遍野,逐渐靠近的南唐军,对身边传令兵道:“左翼方阵,前进!”

四处的传令兵带着四方旗,快速打出旗语,他们地处高地,就是为全军都能看到旗帜。

左翼是最精锐的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超都安排在那。

厚厚的大阵甚至达到恐怖的五十列排!

从最左翼开始,周军八个方阵,开始依次往前,越往右翼的军阵,滞后百步左右,是为让薄弱的中军和右翼更晚一些接敌。

史从云看着远方越来越接近大阵,努力让自己镇定,做到一动不动。

到了这一步,他心里反而变得通透宁静了......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不动如山,让帅旗高高耸立,作为大军的精神支柱。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喊杀声,绿色的田野上空被黑压压的箭矢覆盖,如大片黑色飞蝗,呼啸着抛洒向对方。

随后喊杀声如炸雷回荡,东面的大阵开始接敌。

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同回荡在旷野中的浪涛,各色旗帜交织一片,远远看去只能凭借分辨旗帜来分辨自己的军队到底在哪里.......

史从云的目光穿过漫山遍野的人海,紧紧锁定在东面唐军的右翼。

浪潮一般的周军全扑向右翼,而此时他们的中军和左翼却迟迟没有接敌,因为周军是梯次前进的,右翼开打时,中军和左翼距离周军方阵尚有数百步的距离。

.......

不过很快东面的南唐军就发现情况不对,因为右翼周军后方涌出非常多的人,正一面厮杀,一面往他们侧后包抄。

右翼的周军多到离谱!

右翼方阵布置的原本是周军着甲最全的精锐,此时突然陷入以少打多的局面,而且对面周军也全是全身皮甲,各个虎背熊腰的精锐。

右翼的唐军将领有些懵,什么情况,周军这边怎么会这么多的人!

眼看前方的士兵纷纷被砍倒,大阵难以维系,怒吼着让人去求援。

然而南唐军的阵线太过漫长,东西足足数里,只有靠近最右翼的两个方阵发现情况不对,并改变方向,试图向东支援右翼精锐。

其余大阵短时间内根本不不明白右翼到底发生什么,继续按照命令往前推进。

史从云站在山顶看着这样的额局势,拳头紧紧握住。

大约十几分钟后,中军也开始接敌,中军多数兵力和精锐都被抽调去东面,此时兵力薄弱,只有薄薄的八个横列,肯定无法长久阻挡敌人。

中军三个虚张声势的方阵在都指挥使榆程指挥下奋勇作战,与南唐军奋力厮杀,可南唐中军人数实在太多,被逼得不断缓缓后退,没有奔溃已是因为周军善战,控鹤军是他手下的精兵。

不一会儿,薄弱的右翼也在军都指挥使申知义率领下和南唐军开始交战,并被逼迫得不断后退。

眼看中路和西面的南唐大军步步向他所在位置推进过来,闾丘仲卿和他身边的传令兵、亲兵都紧张到极致。

亲兵们在他前方起立盾牌护住他。

有人劝道:“厢主,往后退一退吧,这里太危险了!”

史从云机械摇摇头,挺直腰板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东面的大军右翼,在哪里,控鹤军的三个精锐军正在以绝对兵力优势不断蚕食,包抄唐军的精锐右翼。

“厢主!”有人着急了,想拉他走,史从云依旧不动如山。

事情到这一步,史从云也狠下心了,这两年他打得战多了,明白的事情也多,越是在这样生死关头,越是最艰难的时候,他的大旗就是前方众多舍生忘死厮杀的将士们的精神支柱,是绝不能动!

大旗一动,动的不知道是他,还有军心!

“再多话老子砍了你,大丈夫四则死尔,有什么好怕的,给老子站直了!”史从云大骂,其实他也在借此宣泄心中的恐惧、不安等负面情绪。

众将士一听,纷纷都不再出身,面面死志,跟着他站直身体。

前方厮杀越发激烈,史从云清楚看到,程榆率领的中军方阵最前沿,有将士身上插着好几杆矛,还把敌人鼻子咬掉,有人直接把卷刃的刀当锯子用,按着敌人在脖子上划拉,血水喷洒一脸......

而远处,南唐军中军的方阵逐渐反应过来他们的右翼被包抄了,开始往后移动,向着东面移动,想要去支援。

因为南唐不只是精锐布置在右翼,远远看去,他们的帅旗也在精锐后方,在靠近右翼的位置!

遥望东面,南唐军的右翼正被周军以绝对兵力蚕食包围!

双方鏖战接近半个时辰后,太阳开始偏向西面,唐军布置在东面的第一个大阵已经完全被周军以优势兵力围困打散,右翼第二个大阵接敌,也迅速开始溃散,难以坚持,再往西的第三个方阵就是帅旗所在的方阵!

慢慢的,随着战场局势在传令兵口中传达各部,南唐中军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右翼的方阵则拼命往西面移动,想到摆脱周军的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的包抄和打击!

周军的中军和右翼压力减弱,开始减慢后撤速度,甚至做出一些主动反击的举动,为东面战场争取时间。

等到太阳碰到西面树梢,史从云依旧不动如山,双脚仿佛麻木一般,他远远眺望,看到对面南唐军帅旗也开始移动起来!

两面大旗,数里遥相对望。

一面“史”字旗,一面“刘”字旗,一面不动如山,一面仓促西移。

看到对面大旗开始移动那一刻,史从云双手颤抖,紧紧握住腰间刀柄,几乎想高喊出来!狗.日的去死吧!

他知道自己赢了,中军大旗一动,会引发滚雪球式的联锁放映,大军团作战将士们看不到人,只能看旗。

看帅旗移动,将士们以为主帅逃走,于是也会拼命逃,将士一逃,主帅能看见全局,也会害怕逃得更快,将士们见帅旗移动得更快,越发觉得是败了,愈发逃命......

这种雪崩式的信任崩塌,很容易就会席卷全军。

所以作为主帅的基本素质就是四个字——不动如山!

第126章 、朕的冠军侯

白日西斜,东南面的大片田野,绿色不复存在。残肢断臂,到处的尸骸和鲜染红田间地头,浓郁血腥夹在春风里,隔着很远也能从风中闻到。

那样的气味史从云早的鼻子早就习惯了,否则说不准他会觉得恶心。

田间葱郁墨绿的麦苗被身着重甲的士兵碾碎成泥,随后又被温热的血液浇灌。

控鹤军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的将士正从东南面三面包抄合围唐军,随后快速几块,在田间地头追着唐军跑。

东南角的唐军已阵型散乱,难以聚拢,只顾各自逃命,慢慢变成一盘散沙,如混乱的蚂蚁,各自逃窜,再难聚拢抵抗.......

大片阵型严密的控鹤军将士驱赶着南唐军往西跑,不少唐军毫无斗志,直接丢了手里的兵器,跪在田地中投降。

慢慢的,前方的中军和右翼唐军也发现自己的主帅逃跑,后方精锐溃败,就要被周军抄后路包抄,顿时也完全没了作战的心思,丢盔弃甲,接连往南面逃窜。

一开始逃得人还不多,军阵后方的监军砍几个人,暂时阻止崩溃,不过随着后方帅旗开始移动,逃跑的人越来越多,监军自己都害怕先逃再难阻止。

全局的变化只发生在半个多小时之内,自从南唐军大旗开始西移开始,动荡如同水波,以帅旗为中心向着向四面八方和远处扩撒,迅速摧毁唐军的阵型。

到此,整个大局面上,漫山遍野的唐军大多没了斗志,开始向着西南方向奔走逃窜,这场数万人的大会战,局势越来越明朗起来.......

史从云心里得想大吼几声,宣泄一下情绪,却忍住了。

表面上却依旧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看着远处战场,逼格满满。

身边亲兵看着远处一切,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开始颤抖:“厢主!赢了,咱们好像赢了!”

“激动什么。”史从云努力保持淡定,做出一副尽在掌握中的姿态,微微抬手,“早在两个时辰前某就知道这结果!

不必大惊小怪,去知会史副帅一声,敌军已经溃逃,可以追击了。”

众人看他眼中都是崇敬的神色,传令兵一听这话,连挺直腰杆大声答应:“某这就是!”说完利落上马,打马向南面桃林那边而去。

过了一会儿,脚下大地开始震动,西面的史彦超大军开始再次往南,追击南唐溃兵。

正好这时候,左后方响起鼓号声,大片旗帜和人影越过麦田,开始向南面推进,左后侧的李重进虎捷军也开始向南进军。

“咱们打得最难的时候他们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想来捡便宜!”有人不满的道。

史从云心里也不满,可他没办法,南唐军溃败后李重进部才投入战场的,到时战报上肯定会算李重进和虎捷功劳。

这种事是说不清的,反正如今天下的事官家说了算,打仗又不可能在管官家眼皮子底下打。

此时整个正阳南面的局势,已经变成南唐军漫山遍野往南跑,后方的周军紧紧跟在屁股后面追击。

闾丘仲卿由衷佩服:“厢主真是指挥若定,胸有韬略,腹隐甲兵!

老夫起初还以为这仗南唐兵多,李重进作壁上观,不会轻易助咱们,只怕凶多吉少,没想到厢主原来早就成竹在胸,有了算计.......

厢主年纪轻轻,这样的智略和定力,实在世所罕见。”

闾丘仲卿抚着胡须,他说话不像刻意的讨好,反而是像发表感慨一样坦然:“老夫这半生从齐地到河北,河东,出过塞北,漂泊游荡,虽碌碌无为,可见识的人却很多,

这其中人杰也不少,各有所长,可能和厢主比的却着实没见过。

不过厢主给老夫一种奇怪的感觉。”

“奇怪?”史从云好奇看向他,胜利的喜悦席卷,此时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远处夕阳西下,平原上的马拉出长长影子,局势已变成一边倒的追杀。

“嗯,厢主有的是才能和韬略,像是要干大事的人,可似乎.........还没有做大事的准备......”

史从云点头,“你说得要道理。”

“下令全军追击吧,闾丘先生随军去指挥调度,我在这站会儿.......”史从云深沉的道。

闾丘仲卿点头:“都使有大事要想吧,老夫定会尽力做好。”

他点头,其实他是因为站了一整天,之前太紧张没注意,这时候放松下来才发现整个人的腿部都是麻的,几乎没有任何直觉,动一下说不定就摔倒了,那样就太丢人了。

远处,天幕逐渐黯淡,两三个星天外,下方众多光点闪烁,是追击的大军开始点起火把,竟然比黄昏的星空更加耀眼夺目,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是天,哪是地了。

既然站不住,史从云干脆原地坐下,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个小娘来个给他揉揉腿,那该多少。

.......

同样的事,在不同人的眼中是不同的情况,人的想法总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场胜胜利的看法,在别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黄昏,山河浴血,千里大地变成火红世界。

正阳东南的山顶,众多甲士环卫,下方水渠倒影血色夕阳,恍若流淌一渠热血,灼人眼目,远处火光闪烁组成长龙,漫山遍野的火龙正往南缓缓移动,在旷野中游荡前进。

那是周军正在追击南唐的溃兵,一路向南。

半天前,铺天盖地,气吞山河,漫山遍野遍布的南唐军,让她心中战栗害怕,让王溥等人不安,让李继勋急着劝说官退到淮河北岸,连官家自己也踌躇不定,坐好北渡淮河准备的南唐大军,此时溃不成军,恍若遍地散沙,丢盔弃甲全线向着南面逃窜。

田地里到处丢弃的甲胄、兵器、旗帜,在夕阳下反射着好看的光。

一切如做梦一般,如梦如幻,现实就像两个时辰的长梦,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竟是人力所为,是人能做到的事。

符后呆呆看着远方一切,漂亮端庄的鹅蛋脸脸上竟忘记该用什么表情去装饰,就像往常她所做的那样。

两耳边官家和众人的对话也忘记去留心倾听,远远看着伫立在大军后方,不动如山,镇定自若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心中竟是一种异样的情绪。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想唐突开口,让人去把那传说中只有十六七的史从云叫来,她当面好好看看,好好瞧瞧,仔细看清楚问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少年儿郎。

何等人物能在千军万马面前镇定自若,不动如山,运筹帷幄.......

仿佛他像一座山站在那,万千人马也过不来,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事,对面漫山遍野的人他全都不放在眼里。

符后觉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像人们口中所说的大丈夫模样的男儿.......

这样的想法令她很紧张,很害怕,心跳得很快,好在旁人是不知道到的,大家都在往那边看,她也看就不会那么突兀,她想什么没人在乎。

......

今天的事太过戏剧性,其中的变数谁都难以预料。

她在场是最能体察众人心思的,因为女人家心思更细腻些,一开始即便官家也觉得打不赢的,认为史从云在乱打。

官家又让东西班把守浮桥,又让李重进、史彦超保全自身,已然是觉得没有胜算。

但等到史从云把士兵都集中在东面,让军阵从左到右依次滞后往前。

她不懂这是什么样的打发,只是到双方真开始厮杀后,官家的表情变得逐渐惊讶,王审琦则说了好几种猜测。

一开始他说“或许云哥儿想让史副帅打右翼”,后来他又否决了,说“云哥儿可能想探唐军虚实”“云哥儿许是想以自己诱骗敌军”......

总之她看得出王审琦是在官家面前努力为史从云辩解的,两人关系应该十分不错,王审琦也是真为史从云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