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75章

作者:王梓钧

她十二岁就到黄家做丫鬟,几年来任打任骂,稍微做错事就是一顿打,哪有人会这样来安慰他?

更何况,说话之人,还是个贵公子,是从城里来的秀才相公。

小翠心想:今后若能伺候赵相公,多听他说几句体己话,便被主母活活打死,这辈子也算值得了。

赵瀚帮小翠擦泪:“姐姐莫要哭啊。”

“不哭,不哭,”小翠连忙横袖,把眼泪抹干净,挤出笑容哽咽道,“赵相公,你人这么好,哪家小姐能嫁给相公,上辈子肯定服侍过观音菩萨。”

小翠擦泪的时候,露出手腕伤痕,似是被竹条抽出来的。

“黄老爷还打你?”赵瀚问道。

小翠回答说:“下人做错事,就该打的,不怪老爷。”

赵瀚一脸严肃,郑重说道:“下人也是人,怎能随便打呢?黄老爷太可恶了!”

小翠连忙说:“是奴婢不好,打碎了老爷的杯子,被打一顿也是活该。”

“你不能这样想,”赵瀚开始普及格位论,“宋朝有一位大学问家,叫做朱熹,读书人都喊他朱子。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但凡是读书人,读的都是朱子注解的圣贤书。你知道朱子怎说吗?他说人人生来平等。做皇帝的,做将官的,做老爷的,做下人的,大家生来都是一样,没有谁比谁低贱。”

小翠茫然道:“朱子老爷真这么说?”

“朱子就是这么说的,”赵瀚痛心疾首道,“可那些读过书的,都胡乱篡改朱子的话。做老爷的,明明知道不对,还要欺负下人,你说是不是坏得很?”

小翠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摇头:“老爷打下人,总是下人的不对。”

赵瀚忍不住扶额,这什么破地方,给奴仆洗脑如此严重,铅山那边可要正常得多。

赵瀚只能说道:“这种道理,我慢慢给你讲。咱们去隔壁房里,我教你读书认字。”

小翠心中惊喜,嘴上却说:“奴婢笨得很,怕是学不会。”

“不怕,隔壁还有个比你更笨的,”赵瀚笑道,“还有,今后不要自称奴婢,说‘我’就可以了。”

推开隔壁房门,赵瀚喊道:“铁牛,读书时间到了。”

张铁牛正躺在钱箱子上睡觉,迷迷糊糊听到这话,顿时吓得蹦起来:“我……我尿急,我要去拉屎!”

“滚回去,坐好了!”赵瀚呵斥道。

张铁牛满脸委屈,觑了一眼小翠:“这小娘也入伙了?”

赵瀚笑道:“早晚的事。”

张铁牛忍不住想翻白眼,心道:一个夫子,一个戏子,一个苦力。现在可好,连婢女也来造反了,说出去怕要给人笑死。

造反队伍,即将壮大到五个人。

第088章 【扬州瘦马】

黄氏祖宅。

“老爷,老爷!”

家奴狂奔进来,喜气洋洋道:“赵相公送银子来了!”

“真的?”黄遵道瞬间站起,吩咐下人说,“快快上好茶,把赵相公请进厅里。”

黄遵道换了一身新衣服,自觉体面了许多,不会再被城里人看扁。

他迈步走进厅堂,见赵瀚正在喝茶,立即笑着拱手:“晚生特地准备的好茶,前辈可还喝得顺口?”

“勉强能入口,”赵瀚放下茶碗,赞许道,“小友有心了。”

秀才以上,可互称朋友。

秀才以下,便是老得半截入土,也只配被人喊一声小友。

读书人之间,若论前辈后辈,必须按考中秀才、举人、进士的时间来算。

黄遵道问道:“前辈可曾选好滩地?”

“选好了,”赵瀚甩开折扇装逼,“茂生,给银子。”

陈茂生提着一个布袋,猛地砸在桌上,解开袋口说:“整五百两银子,你们可自己称。”

黄遵道眼睛都直了,忙说:“快快拿秤来!”

对于乡下土财主而言,若不经商做生意,全靠从地里获利,五百两绝对是一笔巨款。

一个上了年纪的家奴,被叫来验证银子的成色,接着又上秤称取重量。

很快,家奴轻轻点头,示意银子没有问题。

黄遵道连忙拍马屁道:“前辈不愧出身大族,做事果然豪爽!”

“五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赵瀚摇动折扇,“小友可曾去过苏州?”

黄遵道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晚辈对苏州久仰大名。”

“苏州不但有能工巧匠,还有天下最好的厨子,”赵瀚瞎胡吹道,“想吃鱼翅,就让人下海去捞。想吃猴脑,就让人上山去捕。我在苏州求学的时候,五百两银子,不过是一顿饭钱。”

这些话,都是听费如饴说的。

除了一顿饭五百两银子太扯淡,其他都是真的。明末苏州,喜欢猎奇,爱吃鱼翅,爱吃猴脑,都是商贾斗富的手段。

黄遵道猛吸一口凉气:“一顿饭五百两?”

“真是乡下人,恁的没见识,”赵瀚讥笑道,“五百两银子算什么?一顿饭上千两的都有。南京北京,元宵灯会,一盏鳌灯价值数万!”

鳌灯,黄遵道听说过,也知道那玩意儿费钱,可惜一直没机会亲眼见到。

赵瀚吹得越凶,黄遵道就越是自卑。

他本打算,平整滩地之后,货仓建到一半再涨价。可此时此刻,却连忙打消此念头,生怕得罪了赵瀚身后的家族。

黄遵道赔笑恭维:“前辈见多识广,晚生实在佩服。”

赵瀚突然用舌头舔嘴唇,面露轻佻贱笑:“你送来的那个小翠,虽只是乡下婢女,却也颇有姿色。说句实话,本公子家中侍女也多,却还没用过这等山野丫头。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可否把她的身契送来,我打算带回家里慢慢享用。”

“这个好说,”黄遵道变得非常干脆,“既然前辈喜欢,我便再送一个。几个粗野婢女,能得前辈怜爱,算她们祖坟冒青烟了!”

五百两银子都拿出来了,还在乎几个丫鬟?

黄遵道家里的奴仆,不管是男仆女仆,那都是可以忽略成本的。

每年总有佃户欠租,再怎么逼迫也没用,还能把佃农全部打死?

什么时候,家里缺人用了,就让欠租的佃户,把少男少女送来抵租子便是。

小翠和她的弟弟,当初一共抵了五石租子,还抵了八钱银子的高利贷。

加起来也就几两银子而已。

在黄遵道的催促下,不但很快拿来小翠的身契,而且还买一赠一,又送来一个婢女小红。

黄老爷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小翠和小红,都是模样俊俏的,而且被调教得非常听话。

为了赚大钱,也只能忍痛割爱。

回头再打听一下,看哪家佃户有漂亮女儿,弄过来慢慢调教便是。

赵瀚表现得色与魂授,揉摸着小红的嫩手说:“黄小友,你家中的婢女虽然寒酸,没养得几分礼仪,却好在原汁原味,身上带着乡野田园气息。”

小红被摸得不敢动弹,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黄遵道奉承道:“前辈果然是花丛圣手,晚生佩服!”

赵瀚笑着说:“本公子要在黄家镇逗留些日子,今后还有这等好货色,只管给我送来便是。谈钱伤感情,我也不买,可以交换。我家中的婢女,都是悉心调教的,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模样就不说了,只论礼仪才学,比那些小地方的千金闺秀都强上百倍。”

听闻此言,黄遵道心向往之,比大家闺秀还知书达理的侍女啊!

黄遵道咽了咽口水,推辞道:“既是前辈培养多年的婢女,晚生万万不敢接受。”

“这有什么?再好的婢女,也不过是低贱下人,”赵瀚信口说道,“等我回家一趟,下次再来的时候,就送一个给你暖床叠被!”

黄遵道听得浑身发热,努力克制冲动,拱手道:“如此,就多谢前辈了。”

赵瀚还在继续吹牛逼:“你可知道扬州瘦马?”

“略有所闻,请前辈赐教。”黄遵道变得像个勤奋好学的小学生。

赵瀚笑着说:“扬州瘦马,是人而非马。扬州多盐商巨贾,自是奢靡成风。便有那牙婆,拣选美人胚子,从几岁就开始调教。琴棋书画,那都是最根本的。还得会跳舞唱曲儿,还得会伺候男人,让她端庄便似节妇,让她妖娆便似荡娃。便是出门先迈哪只脚,那都是有讲究的。”

“天下间真有此神物?”黄遵道仿佛被打开新世界。

赵瀚讥讽道:“你买不起。”

黄遵道忙问:“作价几何?”

赵瀚解释说:“扬州瘦马也分品级。便是最低等的,一匹瘦马也得好几百两。”

“那高等的呢?”黄遵道难以想象。

赵瀚敞开了吹牛:“三年前,有一匹养了七年的瘦马,天姿国色,才艺绝佳。被一个盐商买走,整整五万两银子。”

“五……五万两?就买一个女人?”黄遵道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瀚笑道:“盐商不缺钱。五万两买一匹瘦马,立即给国公爷送去,今后赚到的钱更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黄遵道总算相信了,这五万一匹的瘦马,盐商巨贾都不敢骑,怕也只有国公爷能够受用。

赵瀚叹息说:“唉,我家就不行。只买了匹三千两的瘦马,还因此被家父关了三天,让我好生面壁思过。你说这气不气人?”

是啊,好气人,要是我的该多好。

三千两的瘦马,哪是骑女人,简直就是骑银子。

黄遵道连忙赔笑:“令尊家教甚严,不愧是豪门大族。”

“三千两的瘦马,小友想看不?”赵瀚挤眉弄眼,“下次带来,让你见识见识。不过嘛,只能给你弹词唱曲,这匹瘦马是我心爱之物,旁人是摸都不许摸的。”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黄遵道连连说,“能听上一曲,便是晚生的福分。”

黄遵道被一番鬼扯搞得心痒痒,恨不得立即变卖家产,也去扬州买来一匹瘦马。

可想想那价格,还是算了吧。

赵瀚见这老家伙,已经被说得五迷三道,立即转回正题:“这五百两银子,三百两用于平整滩地。我可给足了银钱,你负责招募工人做活,必须半个月内平整出来。剩下二百两,你先拿去买石料、木料,估计是不够的,用完了我再给你补上。”

三百两用于平整河滩?

这钱也太好赚了,简直就是败家子啊!

黄遵德转念一想,三百两算个屁,人家买匹瘦马就三千两。

黄遵德当即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不用半个月,十天就能把滩地给平整了!”

十天工期虽然有点短,而且春耕期间不好招人,但为了钱也只能拼了,谁敢不听话就往死里抽!

“好了,不说了!”

赵瀚拿起小红和小翠的身契,又拉起小红的手来回抚摸,都懒得再看黄老爷一眼:“工地就交给你,本公子要回去尽享山野美趣。嘿嘿,一个已是受用,两个摆在一起,岂不飘飘欲仙?”

“我送前辈。”黄遵德矮着半截身子说。

“不用,你回去吧。”赵瀚搂着小红的腰身出门。

黄遵德还是送出厅堂,目视赵瀚离去,又忍不住喊道:“前辈慢走,若是两个不够,晚生这里还有,只管来取用便是。”

家奴傻站在原地,还在浮想翩翩,脑子里全是赵瀚刚才的话。

“咳咳!”

黄遵德咳嗽两声,呵斥道:“还愣着作甚?”

家奴回过神来,忙问道:“老爷,赵相公讲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还能有假?”黄遵德一脸鄙夷,“扬州,苏州,皆富郡也。一匹顶级瘦马,就抵得上咱们全镇。赵相公若不说,你便一辈子都不知道,就是做梦都梦不到。”

“老爷教训得是。”家奴连忙赔笑。

黄遵德不再理会家奴,抱起白花花的银子,在那儿摸了又摸。

之前他还想着,怎么从赵瀚那里坑钱。

可人家出手大方,五百两说给就给,这还只是前期工程费用,今后少不得再有几千上万两。

用得着坑钱吗?

跟着赵相公喝汤便是,赵相公指缝里随便漏几个,就够咱黄老爷赚足银子了。

突然,黄遵德对家奴说:“你快快去客栈,对那赵相公说,我把所有河边荒滩全送他,问他要不要都平整出来。钱加得不错,再给五百两就成。”

“好嘞,小的立即去办。”家奴高高兴兴走了,他喜欢跟赵相公打交道,因为总有赏钱可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