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卖花生瓜子勒!”
“糖水,糖水,生津止渴。”
“盘糖,董糖,米酥糖……”
城郊各处,随地可见小贩。甚至还有人,用板车拉着美酒出来,站在河边河畔沽酒赚钱。
总有一些少男少女,踩着草地结伴而行。这说明大同朝廷的风气,是真的愈发开放了,至少在南京是如此。未出嫁的女孩子,也能抛头露面,并跟男孩子一起游玩。
当然,孤男寡女还是不行,为了避嫌,他们邀约起来三五成群。
趁着上巳踏青的机会,如果有互相看对眼的,回家会跟父母交代,然后上门说媒提亲。
“这是个美好节日,空气里弥漫着爱情的味道。”来自法国的文学家阿尔贝,看着河边散步的男女,忍不住就赞叹起来。他决定写一部,就以上巳节开篇,讲述法国使者与中国少女的美丽邂逅故事。
科尔贝尔走累了,就在路边坐下,仰望着天上各种样式的风筝。
忽有一群学生走来,查尔斯王子就混在其中。男生足有好几十个,女生只有四个,那场面如同众星拱月。
四个女生换下儒衫,有三个穿着丝质裙袄,剩下一个则穿棉布衣。
穿布衣那位,明显出自贫寒家庭,长得也不甚漂亮,但自有一股书卷气。她跟富家同学走在一起,不时扭头与某位男生说话,看他们俩毫不掩饰的样子,便知多半通过自由恋爱订婚了。
“查同学,英格兰国也有上巳节吗?”一个叫张洪基的男生问道。
查尔斯已经懒得纠正“查”字的发音,用流利而又古怪的汉语说:“我们有圣瓦伦丁节,也叫情人节。大概在一千多年前,罗马帝国遭到异族入侵,皇帝下令废除所有婚约,国内男子暂时不准结婚,让男人可以无牵无挂走上战场。有位叫瓦伦丁的神甫,抗旨与相爱的姑娘结婚,被国王判处绞刑。他死这天,就被确定为情人节,日期跟中国的上巳节差不多。”
“原来如此,”张洪基忍不住吐槽,“那个罗马皇帝,未免太不近人情。即便有异族入侵,也不该拦着婚礼,家有牵挂,反而能激励斗志。”
旁边叫陆爽的男生反驳:“那可不一定。士兵若有牵挂,也可能消极避战,不愿去奋死杀敌。罗马皇帝只是暂停国内婚礼,完全可以打完仗再结婚。这个叫瓦伦丁的神甫,违抗皇命必须处死,否则其他人还不跟着学?”
还有人关注点不一样,好奇道:“罗马是哪个国家?世界地图上没有啊。”
“教皇不就在罗马?”旁人插话道。
“教皇国的首都在罗马,但那个罗马只是城市,又不是一个国家。”
“肯定是罗马国灭亡了,只剩个罗马城。”
“……”
正在争执间,忽有一人说道:“罗马之国,汉代谓之大秦。秦国的秦。”
陆爽惊问:“西方古国,竟也名叫大秦?”
那人笑着说:“《魏略》有载:其人端正长大,衣服车旗拟仪中国,故外域谓之大秦。《后汉书》也记载,班超派遣甘英出使大秦,来到海边。安西人对甘英说,前往大秦,遇到顺风需要两个月,遇到逆风需要两年。那里风向不定,渡海者都要备齐三年粮食。甘英畏惧,没有渡海。就世界地图来看,甘英所遇大海,便是如今的地中海。”
此言一出,众皆叹服,拱手作揖。
这人叫做黄国璋,历史上没有留名,出自武兴镇军功家庭。他没有选择从军,而是自小热爱学习,中学时代就开始读史,而且拜在一个吉安大儒门下。这才读大二,已经常去翰林院打下手,他刚才所说的内容,其实是翰林院的研究成果。
就连那四个女生,都向黄国璋投去崇拜眼神。
黄国璋却说道:“此非吾之所见,乃外史房之学术成果也。”
翰林院下面有历史馆,历史馆又分先秦房、秦汉房、六朝房(魏晋南北朝)等等。
三年前,皇帝下令设立外史房,梳理史料里的域外国家。
刚开始,外史房只研究日本、朝鲜。渐渐的,根据传教士和使者的讲述,根据使节团带回的资料,又去半蒙半猜的研究欧洲和波斯。
等再研究几年,大学就要开设《世界地理与外国史》科目。此科成绩优异的学生,通过会试之后,如果再通过鸿胪寺的考试,就可以不用外放地方,直接选入鸿胪寺搞外交。
面对诸生的赞叹,黄国璋颇为自得,接下来说话都更洪亮了。
查尔斯心里想的,却是回国夺位之后,也要在情人节这天,组织贵族们到郊外踏青。他喜欢这种气氛,太有意思了,肯定能在英国引起潮流。
“陛下和群臣的车驾!”有学生喊道。
却见一长串车队过来,大量侍卫在开道警戒。
行不多远,皇帝和大臣们下车步行。后宫嫔妃与大臣妻子,也带着孩童游玩。而十多岁的皇子皇女,则与大臣家的子女走在一起。等于是分成了三拨,每一拨都跟着侍卫。
河边的普通游客,纷纷朝着这边行礼。
侍卫们也没有强行驱赶,只是让百姓保持距离。
选了一处河滩,宫女们铺上毡毯,又在毯子上铺桌布,从食盒里拿出饮食摆上。
赵瀚笑着对张铁牛说:“听闻你经常读书?”
“一直在读,”张铁牛自豪的拍打胸脯,“已经能认一千多个字儿了。书法也长劲不少,张明善、可、已阅、照办、速办……这些字我写得极好,一点也不输给学校里的先生。”
“哈哈哈哈!”
众臣大笑不止。
赵瀚指着河流与田野说:“那你作诗一首,就写眼前之景。”
张铁牛居然张口就来:“上巳出城去踏青,皇帝大臣都高兴。河中鸭子来回游,田里菜花像黄金。”
“好诗!”
赵瀚鼓掌喝彩,其余文武也都憋笑鼓掌。
赵瀚又看向费如鹤,似乎被这气氛感染,君臣关系拉近了许多,费如鹤连连摆手:“陛下是知道的,臣读书时都在课堂睡觉。虽勉强学会制艺(八股),可对诗词是一窍不通啊。”
赵瀚对钱谦益说:“钱爱卿且来一首。”
钱谦益心里非常高兴,自己居然有表现机会,当即说道:“陛下容秉,臣体衰思竭,一时难以做出应景之作。倒是有首旧作,尚须陛下斧正。”
“说来。”赵瀚点头。
钱谦益吟诵道:“杂虏横戈倒载斜,吾皇垂手定中华。金陵旧识天子气,云汉新通博望槎。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新鬼哭胡笳。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赵瀚赞许道:“不错,好诗,赐你一壶新酒,拿回家里慢慢喝。”
整首诗都在拍赵瀚的马屁,不但赞美赵瀚收复河山社稷,还把赵瀚比作洪武帝(金陵句)和汉武帝(云汉句)。
钱谦益漏了一手,翰林院和钦天院的学者,也都跟着开始作诗。
全都在赞美皇帝,顺带着赞美文武重臣。
偶尔也有一两首,专门歌颂将军们收复失地。那些武将听不懂,但经旁人解释,也都被拍得心情大爽。
朱舜水说:“久不闻陛下有诗作,今日可否题得一手?”
赵瀚的诗歌水平,那是半点没有长进,真让他来写,估计就是:我草,今天郊游真开心。
不过存货还有一些,随便抄抄就行,反正历史已经改变,这些诗作估计不会出现了。
“拿笔来!”
群臣围着往上凑,只见皇帝提笔写道:“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
“好!”
钱谦益连忙点(奉)评(承):“陛下便是春风,吹拂中国繁华。扫尽胡虏贼寇,而今已是万国来朝!”
第915章 【卖诗啊】
就在文武官员们,要跟着拍马屁的时候,赵瀚突然问陈茂生:“若朕是春风,扫的是什么雪?留的又是什么花?”
陈茂生回答:“陛下扫的是流寇鞑子、贪官污吏、士绅豪强,留的是三原篇、格位论、分田法。”
赵瀚又笑着问钱谦益:“钱卿以为然否?”
“然也,然也,”钱谦益有些尴尬,随即又说,“还是陈阁老更知陛下心意。”
其余官员,表情各一。
有的在笑,有的沉思,有的看向别处,有的连声附和。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举杯说:“且饮此杯!”
官员们连忙跟着举杯,刚才的插曲,似乎已经无人在意。
随行的乐工,开始演奏曲调。
赵瀚又喝了几杯,便不顾天子形象,闭眼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其余大臣,陆续散开,三五成群谈笑玩乐。
费如鹤也在晒太阳,南京的春天,果然跟草原的春天不同。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小心翼翼走到皇帝身边。他也不敢挨太近,两三米外就站住了,似乎想要说话,又怕打扰皇帝休息。
双眼微闭的赵瀚,突然开口:“有什么话就说。”
老头子拱手道:“陛下,微臣谈迁,参与编修《明史》。明太宗的生母疑案,真就搁置不论了吗?”
“论什么论?保存史料便是,留给后人继续去猜。”赵瀚没好气道。
谈迁忧虑道:“可这事情已经传到民间,更有愚夫愚妇,胡言明太宗是元顺帝的遗腹子。”
赵瀚说道:“卿且自去游春赏景,别再耽误我晒太阳。”
谈迁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默默退去。
谈迁早在天启年间,就开始自编明朝史书,甚至到全国各地进行考察。由于掌握大量地方志、野史和实地考据资料,被吸收进《明史》编纂组,刚开始只是翰林院学士,编完《明史》被擢升为硕士。
他平时无法单独面见皇帝,今天终于找到机会,试图解开朱棣的生母之谜。
朱棣不是马皇后所生,这种说法在万历年间就有。
天启三年编成的40卷本《南京太常寺志》,更是印证了这种说法。崇祯皇帝还在的时候,谈迁来到明孝陵,贿赂太监想知道实情。结果,守陵太监全都说,《南京太常寺志》记载属实,马皇后没有亲生儿子。
大同朝廷编修《明史》的时候,钱谦益带着几个史官,集体进入明孝陵享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神主牌位如下:朱元璋和马皇后居中。名不见经传的碽妃,单独摆在西侧;其余十二个妃子,扎堆摆在东侧。
碽妃的神主身居穆位,只在皇帝和皇后之下,排在所有妃子之上!
而且,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俱为李淑妃所生。燕王朱棣,则是碽妃所生。马皇后一个亲生儿子都没有。
这似乎也印证了,为啥马皇后嫁给朱元璋,前四年一个儿子也不生,朱元璋在此期间还收了几个义子。接下来两年,马皇后却连生两个儿子,极有可能是从妾室那里抱养的。
可是,《天潢玉牒》里的记载,又跟《南京太常寺志》有所出入。甚至就连《天潢玉牒》,都有两个不同的版本。
还有就是,享殿里为啥要摆放十多个妃子的牌位?
即便朱棣想让生母风光,只摆马皇后和生母的神位就可以了啊。
也有翰林院的史官认为,嘉靖改革祭祀制度之时,有可能动过明孝陵的享殿。但即便动过,嘉靖也是朱棣的子孙,他更应该为朱棣遮掩才对。
这特么就是一桩悬案,处处存在不合理。
翰林院讨论了好几年,最后还是赵瀚拍板决定,朱棣就是马皇后的嫡子——是不是亲生的,不必写得太明白。毕竟按照儒家伦常,不管哪个小妾所生,由正妻养大的就是嫡子。
但是相关史料,必须予以保留,让几百年后的人们,去争他个头破血流吧。
《明史》已经出版,可谈迁非常较真,总想着将此事调查清楚。他打算请求皇帝,把琉璃宝塔搜查一遍,或许里面还有相关证据。
“唉!”
谈迁一声叹息。
朱明镐不知何时走到身后,低声说道:“谈先生何必如此,陛下说得很明白,不论是谁生的,只要是马皇后养大的,那明太宗就是嫡亲皇子。”
谈迁说道:“治史当严谨。”
大同新朝编撰《明史》,谈迁最大的功劳,便是引用大量地方志,推翻了《明实录》里的某些内容。
朱明镐摇头说:“治史自当严谨,但没必要钻牛角尖。我等故明士子,能为新朝所用,便已是皇恩浩荡。用更多的时间,去编撰《民始大典》才是要务。
《民始大典》,或者说《民始全书》,目前还没正式定名,但陆陆续续已经编了十多年。
“你看那些人。”朱明镐指着前方。
谈迁扭头看去,却见一群大臣,正在河边投壶戏耍,甚至有人坐下悠闲垂钓。
谈迁苦笑:“大好盛世,我却余生无多,还是告老还乡,含饴弄孙最为惬意。”
谈迁是真的活不久了,北京瘟疫横行时,他还跑去拜访官员,借此收集更多的史料。二十余年,辗转全国,风餐露宿,早就留下一身旧疾。
“好诗!”
更远处,有学子在赞叹,却是皇帝刚写的诗作,已经快速传播出去。
一个学生语气激动道:“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这是何等气魄?陛下之诗,向来这般磅礴壮阔。此诗最精彩的,要数‘便’与‘扫’。‘便’字放在这里,看似不起眼,却力道千钧。春风一来,世间自然繁华。陛下起兵,社稷自然安定。一切顺应天道,理应如此也,不容置喙!若说‘便’字力道千钧,那‘扫’字就是举重若轻,什么贪官污吏,什么鞑子流寇,轻轻一扫便可除灭!”
另一个学生却说:“不然,‘留’字才是诗眼。陛下开创大同盛世,扫只是手段,留才是根本。留的是朗朗乾坤,留的是天下大同!”
学生们还在这讨论,却有小贩听到动静,让读过书的儿子去誊抄。
十一二岁的孩童,似乎不太用功,字写得歪歪扭扭,但也快速抄写了数十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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