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仔细思考之后,察珲多尔济说:“明天继续填壕沟,留下一些骑兵佯攻。剩下的精锐主力,还有埋伏在山中的部队,全部往南,去截杀汉人的援军。我们全是骑兵,不能跟汉人的营寨耗下去,应该在开阔的草原上跟汉人作战!”
……
南方援军,走得很慢,因为散在各处,需要时间集结。
李正等不及所有部队集结完毕,只带着三个师的步兵,以及好几个师的龙骑兵,以中规中矩的速度往北赶。
这厮打仗还是那么谨慎,步兵和后勤部队,小心翼翼的居中行军。一万多龙骑兵,朝各个方向撒出去,到处探知敌人的踪迹。
有李正做援军主将,或许赶不及救援,但绝对不会中埋伏。
大约在后世通辽西北300里的地方,两军的探路骑兵撞个正着。人数也不多,各自有好几百,第一反应都是派人回去报信,剩下的小心翼翼开始接近。
“砰砰砰砰!”
大同龙骑兵率先放枪,随即转身拉开距离。
喀尔喀骑兵中枪倒下十多人,又惊又怒,立即予以追击。追出三四里地,附近的龙骑兵,听到枪声过来支援,喀尔喀骑兵见状又连忙逃跑。
这属于开胃菜,可以忽略不计。
双方都探知到彼此的大概位置,聚集兵力渐渐接近,最终在扎鲁特旗的地盘相遇。
此处的地形,并非一马平川,草原起伏不定。有许多长满野草的土丘,偶尔还能见到小山峦,但整体上是利于骑兵冲锋的。
李正率领的援军,就被围困在一处土丘。
指挥部设在土丘之上,炮兵分布于稍外围的土坡,居高临下可朝着战场开火。后勤民夫和文职人员,全部在中间被保护起来。更外围是步兵,步兵之外有战车防御阵,战车之外是拒马和铁蒺藜。
看着眼前的乌龟阵,察珲多尔济头疼不已。
八十年前,戚继光奉命到蓟镇做总兵,就是在明军原有的乌龟阵上,大量增加火器部队编制,打得那边的蒙古人完全没脾气。现在,大同军不但学会了,还继续增加火器部队比例。
“大汗,还打吗?”墨尔根问。
察珲多尔济说:“总得试试,把喇嘛什希叫来!”
喇嘛什希快马奔至,翻身下马跪拜。
察珲多尔济指着前方的乌龟阵问:“汉兵都是这样打仗?”
“是的。”喇嘛什希回答。
察珲多尔济问道:“该怎么攻破?”
喇嘛什希说:“靠骑兵是攻不破的,需要制作楯车。建州女真就是用楯车,掩护士兵往前推进,靠近了再射箭,把汉兵的阵型射乱。然后去捡起铁蒺藜,那些铁蒺藜用绳索串在一起,一捡就能捡起一大片。清除了铁蒺藜,再把拒马和战车推开,就能冲进去跟汉兵厮杀了。”
“这么麻烦?”察珲多尔济道。
喇嘛什希又说:“还有一种办法,聚集大量的火炮,用炮弹把汉兵的阵型轰散。”
察珲多尔济没有楯车,也没有大量火炮。
喇嘛什希继续说:“汉军的这种战车,行军时还能运输辎重。粮食、兵甲,装在车上就能运走。打仗的时候,就把辎重卸下来,把车推到外围结成战车阵。眼下这么多战车,汉军的粮草估计很充足,包围十天半个月都不可能断粮。”
围点打援,也要打得动才行。
察珲多尔济的祖宗,面对这种套路,是在朱棣那里吃过大亏的。
当时,朱棣的战车没这么多,朱棣的火炮也没这么多。但步兵结成战车阵,对冲锋的蒙古骑兵一顿炮轰,又辅以弓箭和火铳射击,搞乱蒙古骑兵阵型之后,大明铁骑再趁机冲出来。明军对付蒙古的乌龟阵,最初就是那样一点点摸索出来。
怎奈喀尔喀蒙古不修史书,没有相关的详细记录。两三百年时间过去,察珲多尔济只有亲身体验,才能感受到自己老祖宗的无奈。
“先试试看,”察珲多尔济下令道,墨尔根绕去东边,达尔罕绕去西边,固噜什喜绕去南边,我亲率大军在北边。四面轮番冲击,多多射箭,看能不能把汉兵的阵型射乱。不要怕死,如果死得多了,干脆佯败逃跑,把汉兵从车阵里引诱出来!”
李正站在山丘之上,看着周围蒙古骑兵在调动,他对传令兵说:“告诉各部,不许追击。没我命令,敌军溃散也不能追。我们的任务,不是歼灭敌人,而是救援友军和拖住敌人。谁敢擅自追击,我砍他的脑袋!”
墨尔根和达尔罕两人,明显有保存实力的想法。
反而是绕去南边的固噜什喜,这货比较头铁。他绕行的距离最远,却最先发动进攻,三千多骑排成松散阵型试探冲锋。
“轰轰轰!”
常规的野战炮,远隔五六百米,就开始发射炮弹。阵仗挺大,造成的杀伤却有限。
大概三百米左右,虎蹲炮也发射散弹。
再继续往前,便是一轮火铳三连射。
这些试探性冲锋的蒙古兵,都还没冲到弓箭射程,就已经扛不住了。纷纷主动减速,从大同军阵前斜掠过去,在草地上留下三百多具尸体。
固噜什喜瞪大双眼,愣神一阵才说:“不要再冲了,回去禀报大汗,就说这种车阵冲不动!”
不用他汇报战况,察珲多尔济那边,也已经试探过了。
察珲多尔济说:“硬冲看来冲不动,只能引诱敌人出来。让各部猛攻,多死一些人,然后全军败逃。再扔下几万头牛羊,我就不信汉兵能忍住不追来。只要汉兵敢追,我就把他们全歼!”
真正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沿途收编的小部落,甚至是喀尔喀蒙古的小部落,被勒令发起自杀式冲锋。
一次又一次被击溃,一次又一次冲锋。
固噜什喜打得火起,甚至亲率本部冲击。当然,他还稍微有些理智,摸准火炮发射的间隙冲杀,竟然冲到了铁蒺藜地带,再往前就是战车阵了,战车阵之后还有长枪兵。
“砰砰砰砰!”
“轰轰轰轰!”
不但火铳在齐射,就连掷弹兵都上阵,朝着冲来的骑兵投掷炸弹。
只一瞬间,固噜什喜的部队就人仰马翻。这货运气好,居然没有受伤,但也被炸得清醒过来,连忙减速想要逃离战场。
“嘶聿聿!”
固噜什喜胯下的战马,猛然发出一阵悲鸣,却是马掌被铁蒺藜扎穿。
这位喀尔喀大汗的弟弟,被战马给猛地甩飞,狠狠落在两颗铁蒺藜上。一颗铁蒺藜,刺入他的后腰;另一颗铁蒺藜,刺进他的后脑勺。
主将一死,这支部队立即溃逃。
不是佯败,是真的溃了。
南面防御的大同军,却遵从李正的命令,站在原地完全不追击。
其他几面的蒙古骑兵,同样付出惨重代价,在主将的带领下慌乱逃跑。为了演得逼真,几万头牛羊被扔在战场附近——这种诱敌战术,对付蒙古部落百试不爽,没有哪个部落的首领,能够抵挡几万头牛羊的诱惑。
说实话,大同军主将换成张铁牛或黄幺,都有极大的可能冒险追杀。
偏偏他们遇到李正,这是一个宁可错失战机,都不愿带着军队犯险的家伙。
察珲多尔济率军“逃”出好几里,回头看向后方,又惊又怒道:“汉兵没有追来?”
驻马观察许久,确定大同军没有追击,察珲多尔济又收拢军队,回去接自己扔下的牛羊。
他派哨骑靠近了观察,哨骑回来报告:“大汗,汉军不但没追,还在车阵外面挖壕沟。”
听闻此言,察珲多尔济郁闷至极,差点一口老血狂喷出来。
你摆那个乌龟阵就够恶心了,还他妈要在外围挖壕沟?你想在这破地方过冬吗?
第792章 【处处受挫】
遥遥望着远方土丘上的大同军旗,察珲多尔济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土丘不大,整个隆起的地方,面积还不到三万平米,大概相当于四个足球场。
这么点肯定不能容纳几万人,更何况还有民夫和辎重。外围的战车阵和铁蒺藜,包括长枪手、火铳兵、掷弹兵,大部分都分布在土丘周围。
火炮全在土坡上,挖了许多平台安放,炮弹可飞过己方士兵头顶。
南边做诱饵的好几个师,每个师只留五百龙骑兵,剩下的龙骑兵全部在李正手中。加上辽宁两个师的龙骑兵,仅骑兵数量就有一万五千人——其中,五千龙骑兵跟着步兵主力。剩下的一万龙骑兵,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根本就不在战场附近。
李正稳归稳,却非只知道稳,同样懂得什么叫“以正合,以奇胜”。
一万龙骑兵在干什么?
在寻找蒙古人的后勤部队!
察珲多尔济沿途征服许多部落,特别是科尔沁草原这边,俘获大量的人口、牲畜和粮食。在连续的长途转进当中,不可能所有人畜都带上,那样行军的速度就太慢了。也不可能扔在某处不管,极有可能是派一支骑兵护送,此时此刻就藏在某个地方。
眼前的喀尔喀主力,随军只带了不到十万头牛羊。科尔沁各部的牲畜,绝不止这么一点点,否则科尔沁部早特么饿死了。
“大汗,汉军主将不好对付啊。”达尔罕骑马过来。
察珲多尔济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旁人说话:“这可是好几万头牛羊,有的牛还拉着车,车上装着许多粮食。汉人咋就不追来呢?这么多牲畜和粮食,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忍得住?”
达尔罕说:“这恰恰说明,眼前的汉军,军纪太可怕了。”
且换位思考,察珲多尔济完全能够想象,刚才如果是自己被引诱,自己的军队会出现什么情况。
或许他本人,能够识破计谋,下令各部不许追击。但麾下那些部落首领,却不一定会听命令。准确的说,是肯定有人不听命令,双眼通红的朝那些牛羊冲去。只要有一两个部落冲出,其余部落也会跟着冲,生怕跑慢了会抢不到战利品。
察珲多尔济的军事天赋极高,每次作战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换位思考:我是敌方主将,我会怎么做。我是敌方部将,我又会怎么做?
所以他才决定佯败,引诱大同军舍弃阵地追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汉人军队,跟他自己的军队不一样!
不仅是装备不同、战法不同,就连主将对部队的约束力也不同。
墨尔根也骑马奔来,说道:“大汗,汉兵这样摆出车阵,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能获胜。就是一直围着,围到他们断水。这里没有水源,他们的粮食或许充足,但饮水一两天就会喝完。两天之后没水了,最多再撑两三天,渴也要渴死他们!”
察珲多尔济憋屈道:“那样就中计了。汉人就是想拖延时间,巴不得我们围着不走。四五天时间,足够敌人的骑兵主力追来!”
达尔罕说:“据前些天派出去的哨骑回报,南方似乎还有汉人的援军,而且数量没有眼前的这么多。我们继续往南,去截杀汉人的援军。我们离开以后,如果这里的汉兵也跟着动,那就看情况决定怎么打。南边有机会,就去打南边。这里就机会,就回来打这里。”
墨尔根说:“对,我们都是骑兵,没必要硬攻汉人的车阵。咱们蒙古勇士,都是一边走一边打,哪有一直围着的道理?打这种阵地战,是汉人的长处,是我们的短处。不能用我们的短处,去跟汉人比试长处啊。”
“那就再去更南边!”察珲多尔济拍板道。
李正站在土丘上,用千里镜仔细观察,基本猜到了敌人的想法。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敌人全是骑兵,运动起来很难对付。在不断转进拉扯之下,大同军的步兵师,非常容易露出破绽被抓住。
李正喃喃自语:“我犯错误了,不该把南边的两个师也调上来。”
李定国的作战计划非常冒险,负责拍板的张铁牛又是个疯子。他们的意图是:把四个师扔出去,堵住敌人西逃的通道。李正带着两个师,居中策应这四个师。剩下的三个骑兵师,追逐敌军主力,根据情况而动,不断压缩敌军的作战空间。那四个师是钉子,钉下了就不能动。
李正一方面担心王徽会被吃掉,一方面又有更大的野心,想把其余各师都调上去,在救援王徽的同时,看能否围歼敌军主力。
现在调兵调出问题了,察珲多尔济没有死攻王徽,选择南下打李正的援军。实在打不动,又继续南下,去打更南边的两个师。那两个师稍有不慎,就会在半路被吃掉。就算不被吃掉,李定国的全盘计划也被破坏了——被堵死的四个通道,因为李正擅自调动,已经有三个恢复通畅。喀尔喀主力,随时可以穿过大兴安岭南部余脉,毫无阻拦的逃回漠北草原。
李正以前对战的敌人,基本都以步兵为主,就算是满清鞑子也步兵为主。
他没有打过全骑兵的大规模部队,受到思维定势干扰,对敌军的后续反应,做出了非常愚蠢的错误判断。这跟察珲多尔济差不多,以前没跟汉人打过仗,也是从头到尾出现一连串误判。
李正迅速调整思路,把一个骑兵军官叫来,下令道:“你带五百骑北上,去跟王徽联络,让他固守自己的营寨。再去联络张都督(张铁牛),就说南边有三个师,被我脑子发傻调走了,南边的山中通道全部无人看守。”
李正没有立即南下救援,而是让士卒们先休息,等吃饱喝足之后明天再动。
察珲多尔济虽然带着主力南下了,却留了一支骑兵,试图观察李正的动向。只要李正露出破绽,立即连夜杀回来。
双方的数千骑兵,在两军之间的广袤草原上,就那样反复奔跑纠缠。彼此都克制着,没有打生打死,只偶尔放枪放箭,主要目的是遮蔽战场,不让对方探知己方主力的动向。
傍晚。
察珲多尔济收到消息,李正居然一直没动,顿时更加郁闷:“北边那个汉将,估计是找不到漏洞去打。明天太阳出来以后,主力全速南下,不要再管那个混蛋了!”
“要不要连夜返回,趁着夜色突袭车阵?”达尔罕问道。
察珲多尔济说:“我不去,去了也没用,那种人夜里不知道警戒?”
第二日,喀尔喀主力加速往南行军。
南边的两个师,已经抵达黑沐沦河,顺着河岸一直往东北进发。几百年后因为耕牧过度,这片已经零星出现沙地,可此时却全是生长着青草和庄稼的黑土地。
一个师长叫万斯同,江西的老人。
一个师长叫张文郁,本名张丰,豪奴出身。大同军出兵湖南时,张文郁带着全城的家奴,一举拿下衡阳大城投献,如今终于也当上师长了。
“哒哒哒哒!”
十多个龙骑兵,慌慌张张奔回,有人身上还带着伤,一看就知道是出事了。
“前面有敌人?”万斯同问道。
最先奔回的龙骑兵说:“北边有敌军主力,来得太快了,不要命的冲上来围杀!”
张文郁问道:“其他人呢?怎就你们十多个?”
那龙骑兵摇头道:“不清楚,反正我们死伤惨重!”
万斯同喊道:“全军靠河,结成车阵!”
北边八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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