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358章

作者:王梓钧

“请县尊收回成命,老朽亲自去南京觐见陛下?”孔胤植变得强硬起来,家老们也带着族人将吏员和农会成员包围。

毛奇龄顿时脸色难看起来:“老先生这是要抗拒陛下的法令吗?”

孔胤植也不想彻底闹僵,拱手说:“请县尊暂缓分田,一切等老朽去了南京再说。”

毛奇龄不再理会此人,转身对马进忠说:“孔家暴力抗法,又破坏防疫之令,诱导民众扎堆聚集。马将军,县衙人手不足,请把违法之人都抓起来。若有反抗者,当场格杀勿论!”

孔胤植大怒:“竖子尔敢!”

毛奇龄吼道:“动手!”

毛奇龄是啥样的人?

扎草人贴朱熹的名字,一边读书,一边敲打,大骂朱熹误人子弟。

这货有夺城投献之功,混到现在却只是知县,而且跑来疫情重灾区山东做知县。他上得罪皇帝赵瀚,下得罪各级主官,还怕你一个大明的衍圣公?

马进忠乃西北流寇出身,更对孔夫子没啥感觉。

一文一武,两个混不吝。

马进忠笑着大喊:“抓人,没戴口罩的全抓了。领头闹事的也抓了,谁敢反抗当场格杀!”

孔兴燮有些害怕,拉着父亲往后退。

孔胤植却把孔兴燮推开,挺身阻拦士卒。他自负衍圣公身份,认为没人敢动他,呵斥道:“我看谁敢动手!”

“锵!”

马进忠拔刀而出,朝着孔胤植走去。

孔胤植吓得连忙后退,他不怕读书人,却害怕马进忠这个武夫。

万一武夫不读圣贤书,这么一刀砍来,那自己岂不是白死了?

“孔家子弟,都莫要袖手旁观!”

一个手持龙头藤杖的老家伙,开始煽动族人:“老祖宗的祭田,怎能被外人夺走?陛下定被奸人蒙蔽,我等齐心协力护住祭田,待衍圣公从南京回来再说!”

龙头藤杖,是朱元璋钦赐的,属于曲阜孔氏族长的标志。

曲阜孔氏的统治者,有一个衍圣公、一个族长、一个族举、四十族老。

衍圣公相当于孔氏最高首领和大祭司,族长为家族最高首领,族举则是具体管理家族事务之人。

一般情况下,嫡长子继承衍圣公封号,经过皇帝批准就能上任。族长名义上需要族人推选,但衍圣公拥有一票否决权。

由于族举(副族长)实际管理事务,因此可以捞到很多油水。民国报纸,还报道过曲阜孔氏买卖族举的新闻,给衍圣公和族长塞的钱多就能当族举。

清代也曝出一个案件,族长孔衍潢支使族人,拿着官府的印票,跑去固安县敲诈勒索。又纵容恶奴行凶,将一百姓砍到重伤濒死。

孔氏族长出面煽动,族举也跟着动手,数百上千孔家人,手提棍棒竟将毛奇龄、阎应元包围。

阎应元本来还想给孔家求情,见到如此情况,顿时勃然大怒,手按刀柄护在毛奇龄身边。

马进忠低声问道:“毛县尊,到底该如何处置孔家,陛下那边还没个准信。是否要再等等?”

毛奇龄呵斥道:“等什么等?捅了篓子我担着,谁敢阻拦当场格杀!”

毛奇龄是真的狂妄至极,得罪那么多人,不但升迁迟缓,且被扔到山东,依旧死性不改。

皇帝算什么?

他又不是没触怒过,只要照章办事,大不了再被撸官。

山东、河南属于新占地盘,知府、知州、知县的权力极大,许多事情不须经过司法部门,各级主官就可以全权行事。

这是赵瀚定下的规矩,把地盘分为四个状态:敌占、战时、新占、固地。

前面三种状态,都可以相机行事,但事后必须实情禀告。

马进忠咬牙说:“既然县尊都不怕,我这个不读书的莽夫,又怎怕得罪了孔家?抓人!”

一千专门用来剿匪的青壮,立即跟着马进忠往前冲。

衍圣公、族长、族举、族老吓得纷纷后退,却被如狼似虎的士卒给抓住。而且直接按倒在地,解下他们的腰带,当场将双手反绑起来。

一个个裤带都没了,趴地上搞得灰头土脸,真真是有辱斯文。

有忠心护主的家奴,也有脑子不好使的族人,竟想使用暴力救下这些人。

“啊!”

马进忠一刀砍出,杀死冲在最前方的家奴。又有几个士卒,将暴力抗法的族人砍死。

见血之后,其余族人一哄而散。

宣教官早就宣讲过政策,孔氏家奴和族人,只要安分守法都可分田。这时还愿意出头的,肯定属于坏事做尽之恶奴,又或者坐拥大量土地者。

绝大多数孔氏族人,都巴不得分田呢。

祭田、族田属于公产,足有好几十万亩,全被上层掌控在手里。孔氏内部的私田,也会进行土地兼并,90%以上的族人都日子过得很苦。

还有无数家奴、佃户、役丁,完全成了孔家的奴隶,生杀予夺,暗无天日。

孔氏祭田的佃户,是大明朝廷拨发的。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只能给孔家耕种祭田,生存状态类似底层军户。还有役丁,官府都不能征调他们的徭役,他们世世代代都得给孔家服役,衍圣公一句话就能让这些人倾家荡产。

赵瀚是来解放他们的,赵瀚是来帮助他们的!

毛奇龄眼见百姓还很麻木,当即借用阎应元的刀,走到孔氏族长面前:“你这厮阻挠执法、聚众抵抗官府,该杀!”

说杀就杀,一刀劈出,把孔氏族长劈得半死。

书生杀人就是这般费劲,但孔氏族长的痛苦呼号声,却取得了极大的震慑效果,孔家那些高层全被吓得两股颤颤。

毛奇龄又是几刀劈下,终于把孔氏族长砍死,自己也被溅了一声血。

场面死寂,随即轰然:“杀得好!”

那些麻木的百姓,那些受欺压的家奴、佃户、役丁和底层族人,终于知道毛奇龄是真要惩治罪恶。

他们,不再害怕了,也不再犹豫了!

“杀光族老,杀了衍圣公!”

“我家不姓孔,我家姓张。县尊,户口能不能改姓?我要改回祖宗的姓!”

“呜呜呜,县尊要给草民做主啊,草民的爹娘都被逼死了!”

“……”

毛奇龄转身问阎应元:“知道在大同朝廷怎么当官了吗?”

阎应元看得目瞪口呆:“学到了。”

几千人驻守的县城,阎应元胆敢孤身夺城,却不敢对孔家人挥刀。他因为立下大功,被直接提拔为县丞,如今正在学习如何治理地方。

毛奇龄的举动,明显把阎应元给带歪了。

只要毛奇龄这次不受处罚,阎应元肯定跟着学,大同朝廷今后又将多出一个“酷吏”。

毛奇龄又对宣教员和农会首领说:“召集百姓,明日进行公审。记住,公审之时,百姓要隔得远些,不戴口罩的不准参加!”

“是!”

众人齐声应诺。

衍圣公孔胤植,此刻已经瘫在地上,裤裆湿漉漉的散发着骚臭味。

“唉!”

孔闻謤站得老远旁观叹息,他是天启二年进士。做过礼部郎中,也做过河西道副使,丁忧奔丧回家一直没再出仕。

他对大明朝廷早已失望,因此这几年拒绝做官。

历史上,孔胤植投降满清,还拥护多尔衮的剃发令。孔闻謤无法阻止,只能上疏多尔衮,请求允许孔家人不剃发,孔氏子孙可以自由选择发型。

于是乎,孔闻謤被罢免满清官职,回家之后郁郁而终,至死也没有剃发留辫子。

第434章 【论死】

凡公审之前,必先上演《白毛女》。

话剧版本,只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让宣教员迅速学会这部戏。

若是人手充足,则是唱大戏,也即戏曲版《白毛女》。

明朝初年,元杂剧盛行全国,被俗称为北曲。

明代中期,南曲逆袭,弋阳腔、青阳腔、徽州腔、太平腔、昆腔迅速流行。

昆腔经过标准发音改革之后,被誉为“官腔”,念白全部使用官话。其余剧种迅速跟进,也纷纷采用官话念白,因此名角必为普通话高手。

到了明末,南曲统治全国,又分为南方腔调和北方腔调。

北方腔调,以弦索腔、梆子腔为主。其中,鲁豫两省的女儿腔、姑娘腔、罗罗腔属于弦索腔。秦腔也已发展壮大,被归类为梆子腔一脉。

南方腔调,以昆腔、高腔为主。其中,高腔由弋阳腔、青阳腔等诸多南腔混合改良而成。

南腔北调,就此成型,乃后世中国数百种地方戏曲的祖宗。

山东不需要太多演出,因为地主士绅都过不下去了。分田也不会受到地主阻挠,无主之地太多,百姓得到田产之后,就算地主家里有田,又有几个农民愿意佃耕?

说实话,便在山东有万亩良田,接下来一两年也只能荒着。

孔家属于异类!

异类自然要重点照顾,被派往曲阜的宣教官,人人都会唱大戏。

他们此时唱的是高腔,山东百姓也能听懂。

一部《白毛女》还没演完,看戏的百姓已经沸腾。幸福多种多样,悲伤总是相同,白毛女的遭遇,也能引起曲阜百姓的功名,这里的孔老爷就是无数个黄世仁。

有人痛哭哀嚎,有人愤怒唾骂。

“带恶奴孔林!”

公审大会,早就有了套路。

对付地方大族,不能直接公审士绅。因为有些士绅伪装得很好,甚至还颇有善名,一切恶事皆为家奴所做。

必须先对恶奴进行公审,再又恶奴攀咬出士绅。

最后必然变成狗咬狗的局面,士绅与恶奴互相指责,将百姓的怒火彻底点燃。

那个叫孔林的家奴,被拖到公审高台上,两腿发软噗通跪下。

宣教官举着铁皮喇叭,指着此人说:“孔林本姓杜,原为东昌府泼皮。几年前,白莲教攻占曲阜,孔氏之人多逃亡。这孔林便在东昌投靠了孔胤茂,白莲教匪灭亡,孔林随孔胤茂回到曲阜……请苦主上台诉说冤屈!”

一个青年被带上来,当即给宣教官跪下:“草民孔贞祥拜见官老爷,请官老爷给草民做主!”

宣教官说道:“快快起来,陛下有令,民见官不得下跪!”

孔贞祥告谢站起,指着孔林说:“就是这厮!草民本也是曲阜地主,白莲匪寇来了,草民的父亲、兄长皆遭不测。母亲带着草民逃离曲阜之前,曾在院中埋下千两白银。等草民回到家中取用,便被这厮给盯上。不知从哪弄来一张欠条,硬污我在东昌借了他银子。天可怜见,草民逃难时只去了东阿,根本就没有到东昌,也没有见过此人,哪会借他的银子?”

宣教官问道:“后来如何?”

孔贞祥说道:“当时草民只有十五岁,少不更事,便跟他起了口角,又棍子打了他。这厮佯装被打断腿,又与孔兴禄串谋,把官司打去族举那里。族举偏听偏信,判我归还欠债,还让我赔十两汤药钱。草民的母亲不甘蒙受冤屈,悬梁自尽以证清白,竟被这厮倒打一耙,说草民的母亲是畏罪自杀!”

宣教官又问:“把银子给他了?”

孔贞祥已经说得双眼通红:“这厮纠集十多人,夜里把银子抢去。草民去族举那里报官,族举却催我赶紧归还欠债。草民家中的上田,全是靠着水渠的上田,皆被用来抵债,悉数落在孔胤茂、孔兴禄父子手中!”

为啥兵灾饥荒之后,山东已经人少地多,还有人处心积虑谋夺田产?

因为大旱不止,距离水源较远的土地,纷纷被地主抛荒不耕。有权有势者,便仗势欺人,盯上了能够灌溉的上田!

那个叫孔林的家奴,只不过是一条听命行事的狗而已。

“冤枉啊!”

孔林哭喊道:“这位官老爷,草民一个外地人,那里能耐欺负本县的地主?都是主人指使的,草民只得到十两银子的汤药费,事后的赏钱才二两银子。”

“带孔胤茂、孔兴禄父子!”

一个老头、一个中年,被拖上公审台。

宣教官问道:“孔贞祥、孔林所言,是否属实?”

这件事情,知情者太多,而且家奴已经招供,他们父子根本无法抵赖。

孔兴禄连忙说:“这位老爷,我与父亲也冤枉啊。侵占来的上田,我家只拿到两成,剩下的都被族举弄去了。”

宣教官喊道:“带孔氏族举孔胤真。”

又一个老头儿被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