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张献忠听了眉头紧皱,他原定的战术,是沿途抢劫粮食,裹挟百姓不断进军。
可眼下这种情况,粮食抢不到,百姓也裹挟不了,只能一座一座的慢慢攻城。这他娘还打个鬼啊?
赵瀚手里究竟有多少粮草,竟然可以玩坚壁清野!
广济、黄梅、宿松等县,都是去年被赵瀚占据的,许多百姓移民不足一年。根本就没收获多少主粮,只是补种些杂粮而已,一半百姓靠啃红薯过冬。
这几县的百姓全是累赘,坚壁清野躲起来,口粮大部分得靠赵瀚提供。
张献忠完全想不明白,为啥赵瀚把宝贵的粮食,用于撤离转移百姓?留在农村自生自灭不好吗?
什么分田析产,什么轻徭薄赋,张献忠都觉得是一种收拢人心的手段。关键时刻,还得靠军队打仗。如今就要打大战了,把粮食用来养百姓是什么情况?
很快,张献忠就会明白!
浮桥搭建完毕,仅有的二十多门火炮,被推到河对岸攻城。
看到火炮推出,守军纷纷离开城墙。
几轮炮轰之后,效果不是很好,因为张献忠没有攻城重炮。
别看水泥砌砖做成的墙面,被火炮轰烂一大片,里面的夯土城墙却坚实得很。好几米厚的夯土,用无法爆炸的炮弹,得多少才能生生砸塌啊?
城墙还没塌,张献忠已经心疼火药了,他得留足火药打野战,不能全浪费在攻城的时候。
十万大军,陆续渡过浮桥,用了半天时间,将广济县城团团包围。
下午时分,三面围攻,留一面给守军逃跑。
广济知县叫安其恭,湖南新化人,他自己是个秀才,兄长安其文则是举人。安家虽然被分走几千亩田产,兄弟俩却都做了官,弟弟做知县,哥哥做法官。
安其恭坐在县衙居中指挥,负责全城的后勤事务。
官吏不断进出县衙,一拨拨物资从他笔下划拉出去,一队队百姓被分派往县城各处。
就连城中绅商,都组织家人守城,甚至有士绅和商贾,带着饭菜亲自去慰劳士兵,象征性的搬运帮着一些物资。
广济县被孙可望整整占领一年,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士绅商贾,都知道城外之敌是啥德行。
士绅商贾,已经被搞得快成平民了!
城内确实有正规军,但只有寥寥十多人,全都正规军的军官,负责指挥农兵和百姓防守城池。
张献忠停止炮击之后,军官带着农兵和百姓,迅速回到城墙上。
不多时,大量敌军抬着云梯冲来。
各段城墙,都有宣教官举着铁皮喇叭,对那些冲向城墙的敌军高喊:“城外的兄弟,不要再给张献忠当兵了。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吴王,吴王爱民如子,这里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你们给张献忠打仗,要是死了家中老小咋办?他们还都盼着你们回去呢,你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死不得啊!放下武器投降,张献忠必败无疑,大同军带着你们回乡分田……”
这种喊话,肯定没用,都在攻城了,谁敢投降啊?
又有宣教官喊道:“兄弟姊妹们,要守住城墙啊。你们的家人都在城里,你们的田产就在城外,县城要是被打下来,家人就没了,田产也没了,今后的好日子也没了……”
“天下大同!”
“穿衣吃饭!”
口号临时改了,因为许多守城者,是城里的居民,他们平时不种田。
一架架云梯被推过来,这些都是非常正规的云梯。有木板遮挡箭雨,有绞盘进行升降,有抓钩牢牢扣住城墙,搭在墙上是不可能推开的。
“掷柴草!”
大量淋过油的干柴草,在云梯接近时,纷纷被扔到城下,接着又扔下去火把。
靠墙的一段地面,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烘烤着云梯和攻城敌军。
接着又是热油淋下,把攀爬到一半的敌军烫得跌落,落进下面燃烧的柴草堆里,身上沾的热油迅速着火。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守城百姓也在惨叫,因为城下有弓箭手抛射。
这只能怪城墙太矮,筑城时间仅大半年,修了四米多高而已。
张献忠的第一拨攻势被迅速打退,守城百姓被射死八人、射伤一百多人。
很快又是第二拨攻势,而且这次四面进攻,完全就是用炮灰的人命来堆,尽量消耗守军的守城物资。
只有等守城物资消耗得差不多了,张献忠才会派遣精锐进攻城墙。
古代攻城,就是这般残酷。
与此同时,张献忠还在挖掘地道,试图从地道运火药过去炸塌城墙。
另外,几辆吕公车正在制造当中,这玩意儿属于攻城利器。
半个月之后,张献忠的攻城炮灰死伤近万,终于把城内的柴草、热油、金汁消耗殆尽。
期间,老回回派人回来报信,说黄梅县、宿松县、太湖县都已坚壁清野。他抢不到粮食,自己带的粮草也不多,而且敌军主力始终没有现身,请求暂时回到大军这边汇合。
老回回带来的消息,让张献忠生出不好的预感,这次他好像一脚踏进了泥潭之中!
赵瀚这种坚壁清野的打法,张献忠完全没遇到过,全天下也只有赵瀚愿意这么干,那他妈得消耗多少银子和粮食!
如果赵瀚此刻遇到张献忠,肯定会破口大骂:“坚壁清野耗费钱粮?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分田移民消耗了多少钱粮!老子移民一个百姓,比你养一个兵都贵无数倍!”
既然已经开战,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余地。
眼见城中物资越来越少,张献忠下令派出精锐攻城,把那几辆吕公车也推出去。
“轰轰轰!”
这次不是柴草,不是热油、滚木、金汁,而是一颗颗万人敌砸下。
张献忠的脸都绿了。
他到现在,伤亡近万。拿不下一座土城不说,就连敌人的正规军都找不到。
“大王,有一条地道快挖通了!”
“好,挖地道之人有赏。全军停止攻城,入夜之后点燃火药,炸塌城墙立即趁乱攻进去!”
第370章 【糟心】
张献忠虽然死伤近万,但大部分属于炮灰,也就是强行征来的民夫。
这些民夫很惨,本来好端端在家种地,莫名其妙就被拉来运输辎重。搞运输也就不说了,攻城的时候还得做炮灰,不去攻城就会被督战队给砍死。
李自成在流窜时打仗,情况也差不多。
《明史》说李自成的战术是“三堵墙”,但实际情况是“五重阵地”。最前方全是裹挟来的流民,第二道、第三道军阵是步兵,第四道军阵是马队,第五道军阵是骁骑。
明显是一种违反军事常识的战法,前面的流民要是溃了,岂不要冲垮步兵大阵?
然而,实际影响不大。
因为步兵早就习惯了流民溃散,从心理和士气上不会跟着溃。流民也不会往回溃逃,因为他们知道李自成的兵要杀人,密密麻麻的枪阵谁敢冲?崩溃时都是朝着两边逃散。
用流民大阵消耗官兵的体力,等流民溃散了,再让步兵杀上去,骁骑和马队趁机绕向侧翼。
如果流民真把己方步兵冲溃,李自成就会带着骁骑和马队立即开溜。
反正,流民是消耗品,张献忠的民夫也是消耗品。
张献忠的十万大军,攻城半个月,只死伤千余人,全是被万人敌炸死炸伤的。
夜间,石永恩无法入睡。
他是徐颖派到湖北的细作,投奔亲戚做了染坊学徒——真亲戚,真学徒。
三个月前,石永恩跟着亲戚出城,到城郊给亲戚的老母亲祝寿。正好遇到强征民夫,他稀里糊涂就被抓走,一路卖命张献忠运送辎重。
十万大军,二十万民夫,混在民夫里的细作,绝对不止石永恩一个。
由于石永恩相对健壮,还被编入攻城营,前后两次参与攻城。他每次攻城都怂得很,躲在云梯的防箭木板后面,不顾督战队的呵斥,磨磨蹭蹭才去爬梯子,然后迅速溃逃。逃回去一半,遇到督战队,又立马冲向城墙。
这样做的民夫很多,只要不彻底溃散,督战队也懒得管。反正也没打算让民夫攻上城楼,能消耗守城物资便行了。
既然如此,石永恩的手臂也被热油烫伤,部分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
石永恩并不怨恨徐颖,把他送到张献忠的地盘当细作。因为石永恩全家已经分田,兄长得到特殊安排,直接被提拔为县衙吏员,如今已经做到了工科科长。还有姐姐,嫁给一个知县做续弦,今后肯定能过好日子。
要是自己也能活着回去就好了。
“曹叔,睡了没?”石永恩低声问道。
曹叔是个四十多岁的农民,唉声叹气道:“哪睡得着?明天再攻城,怕是要死在城下。”
民夫没法逃,被分成好几股,特别安排在大营靠中央的位置,四面八方全是张献忠的正规军。
石永恩说道:“今晚估计要打仗,傍晚时分就在做准备了。要是当兵的都去攻城,咱们就趁机逃走,多喊上一些民夫,乱子闹大了肯定抓不过来。”
“这……被抓到了要杀头的!”曹叔惊恐道。
石永恩问道:“今晚不逃,明天攻城也是死,怎样死了更划算?”
曹叔回答:“都不划算。”
石永恩说道:“逃走还有活命的机会,继续攻城必死无疑。你选哪个?”
曹叔认真思考,咬牙点头:“那就逃!”
“逃跑时带上我。”旁边一个叫曾阿阳的攻城营炮灰突然出声。
“好,一起逃,越多人越好。”
石永恩又悄悄往外爬,爬出几步低声说:“老李,你怕死不?再去攻城必死无疑……”
……
广济守城主将叫王徽,原是浏阳县地主家的傻儿子。
书香门第不好好读书,连秀才都没考上,从小撵鸡追狗瞎胡闹。少年时开始耍刀弄棒,还把家里的驴子当马儿骑,说是要练习骑射本事。
几年前,江西贼寇越界劫掠。
王徽在知县冯祖望的带领下,募集乡勇进行拼死抵抗,他亲手阵斩贼首“飞上天”。
接着大同军杀来,好雄壮的军威,王徽立即带着乡勇降了。
家里的田产被分走无所谓,王徽乐颠颠的被征为农兵。由于表现优异,而且有过实战经验,赵瀚第三次扩军的时候,王徽不但被编入大同正兵,而且直接担任哨长职务。
在洞庭湖一系列战斗时,王徽接连立下大功。
而且,他还识字,能写会算,越级提拔为营长。江淮战役时,再次立功升迁,火速提拔为团长。
还是因为识字,并且能写会算,打仗不但悍勇,还惯能用脑子,王徽以团长身份,被选为广济县守城主将。
事实上,除了王徽自身的原因,他之所以提拔如此快,也是赵瀚在刻意偏向外省籍士兵。江西籍军官太多了,不管是否承认,肯定存在拉帮结派的现象。
必须偏向其他省份一些,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会寒了江西将士的心。
夜间。
王徽照常巡视城墙,安抚慰问士卒,然后下意识的朝城外看去。
他知道张献忠在挖地道,千里镜早就看见了。各个方向,一共十多条地道,每天都在从洞口运土出来。
只要细心观察,张献忠隐藏得再好也能发现。
用地道运送火药炸塌城墙,并非太平天国发明的。明末就有了,官兵用过这种计策,张献忠用过,李自成也用过。
如此战法,对南京、北京这种坚城很难奏效,因为地基打得太坚固、太深了。
硬要强行爆破的话,需要海量火药才行。
就拿南京来说,太平天国炸开南京,火药不知用了多少,反正是“大量”。后来湘军炸开南京城,中国这边说用了6000个麻袋的火药,《纽约时报》说用了30吨火药——数据有点离谱,但也侧面反映,用几口棺材装火药炸不开南京城。
王徽坐在城楼上,目送勇士们悬索出城。
有人握着铁钎插于地面,有人抡起大锤猛砸铁钎,还有人用竹筒罩地面侧耳倾听声响。
每天晚上都会这么干,比对着敌军挖地道的位置,在城下各处用铁钎打入土中试探。
“当!”
不知敲击多久,又是一锤子抡下,某处的铁钎迅速下坠,已然插进了敌军的地道中。
“水!”
城上迅速掉下来水桶,守城士卒拔出铁钎,通过小孔往下面灌水。
地道里的敌军正在安放火药,眼见又水灌入,连忙用泥巴来堵住洞口。
附近的铁钎全部拿过来,十多根铁钎就在那一片往下砸。有几根拔出来还带血,显然刺伤了地道里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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