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273章

作者:王梓钧

“遵……命。”钱谦益有气无力。

一张卫生纸都有用处,钱谦益不就找到用处了吗?

赵瀚看向柳如是:“你想却编大同正音吗?”

柳如是回答:“在下亦通戏曲,正音并不落后于人。”

赵瀚又对几个戏曲名角说:“虞山先生编好正音之后,你们对照着唱戏,感觉不对就说出来,让他们重新修改编撰。”

“是!”

那些戏曲名角很高兴,想不到自己还能参与这种大事。

赵瀚说道:“其他人都退下吧,钱谦益、柳隐暂时别走。”

众人作揖告退。

院子里只剩三人,赵瀚对钱谦益、柳如是说:“秦皇之功业,首推书同文。而你们要做的,则是语同声,你们应该理解有多重要吧?千百年之后,名士大儒皆已作古,你们二位却青史留名。”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柳如是热血沸腾,她身为女子,终于能做大事了。

钱谦益说道:“定然竭尽全力而为。”

赵瀚笑着招手:“来来来,给你们看些字母。”

钱谦益、柳如是走过去,赵瀚解开黑板上的白布,只见上面写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

拉丁字母。

拼音之法必须推行,可以原创符号,晚清就有人自创符号搞拼音。

但中国人自创符号,难免脱胎于偏旁部首,容易形成某种误导。

于是,中国大陆采用拉丁字母来拼音,中国台湾采用模仿日语假名来拼音,其实两者采用的都是同样原理。

而这个原理,源自传统的雅言,就是那套能兼容各地方言的读书音规则。

赵瀚指着黑板:“这些是声母,这些是韵母。”

学过雅言切音法的,此刻一听就懂,钱谦益、柳如是二人,立即明白那些字母是干什么的。

甚至,赵瀚都不用解释,声母和韵母这两个词汇的含义。

声、韵、母,本身就是音韵术语。

赵瀚见到他们的反应,顿时更加高兴,士子们接受起来很容易啊,只需强行记住字母的读音便可。

“你们自己读吧。”赵瀚说道。

每个拉丁字母旁边,都有汉字注音,赵瀚还写了几个声韵母组合的例子。

两人看着汉字注音读了一阵,赵瀚又写出现代汉语的四个声调:“这是声调,我自己创了四个,剩下三个你们自己创制。”

钱谦益随便选取几个汉字,试着用拼音法进行切音,猛然叹息说:“虽然粗浅,但确实易于蒙童学习。但已偏离正韵之法,此正音一旦推广,假以时日,各地土语皆要消亡矣。”

赵瀚说道:“自古语言如文字,本来就在变化,而变化之方向则是由繁入简。我不但要简化音韵,还要简化汉字,若有多种写法,选取最简单最合理那种。”

钱谦益感慨:“总镇之志,今日方能窥测一二。”

赵瀚不搞强行简化,只是挑选简笔字作为标准字。

比如“無”和“无”,已经通用好几百年,意义和用法都一模一样,为什么不把“无”作为标准字形?

柳如是看着赵瀚离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真伟男子也!”

钱谦益当没听到,他不敢再招惹这位奇女子,更怕得罪了刚才那位伟男子。

第331章 【南归】

转眼便是崇祯十三年春,钱谦益领到差事已经一个月。

北京。

侯恂、卢象升、孙传庭、方孔韶、熊文灿、李逢申……这一大堆“罪臣”,齐刷刷走出诏狱。

他们算是被释放得比较晚的,因为家人都是从南方赶去,带着银子一路奔波到刑部赎人。

朝廷彻底没钱了,崇祯正在想办法,罚银子赎罪臣便是其中之一。

生财效果还不错,而且并未招惹太多非议。

因为诏狱里的那些罪臣,很多都是办砸了事情被关的,甚至是莫名其妙被问责下狱的。

“诸君珍重,告辞!”

李逢申朝着众人拱手,坐上儿子李雯雇来的马车。

卢象升也抱拳说道:“告辞!”

卢象升的弟弟卢象晋,跟李雯同雇一辆马车,他们是要结伴回江南的。

“唉!”

孙传庭摇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熊文灿领着儿子,直往亲家的府邸走。他跟阁臣姚明恭是老乡,很早就结为姻亲。熊文灿能获得杨嗣昌赏识,很大程度是因为姚明恭的推荐。

去跟亲家拜别便离京,熊文灿已经打定主意。

方孔炤、方以智、侯恂、侯方域,两对父子慢悠悠散步。

“南方形势如何?”侯恂问道。

侯方域回答:“江左、江右、广东、福建,皆为赵瀚所据。湖广一分为二,改长江以南地域为湖南省。”

“看来那赵贼,已经为侵吞整个湖广做打算了,”方孔炤笑道,“今后定要重新划分的,只有洞庭湖以南才称湖南。”

侯恂摇头叹息:“下狱三年,物是人非,时局已败坏至斯。”他停步转身,问道,“潜夫兄,可是打算回乡去投那赵贼?”

“再说吧。”方孔炤答得模棱两可。

两人也没啥好说的,并走一阵,便各自分别。

分开之后,侯方域对父亲说:“闯贼肆虐河南,各地皆结寨自保,咱家也在募兵结寨。”

“回家再说!”侯恂道。

河南的士绅豪族们,已经完全进入乱世模式。

往往一家或几家,修寨子武装家奴,不求杀贼,只求自保。流寇来了就送粮食,一般情况下,只要给足粮食,流寇就懒得浪费力气攻打。

另一条街。

方以智对父亲说:“姑父已做了施州知府。”

“知州卫?”方孔炤确认道。

方以智解释说:“赵瀚把施州卫改为施州府,府治便在施州(恩施),并将巴东、建始也纳入其下。施南、容美、石梁、金峒等土司,全部改土归流,还有一些土司被撤销。”

“土司没有造反吗?”方孔炤惊讶道。

方以智说道:“从去年夏收,一直到现在,赵瀚的大同军,已经跟施州土司打了七个月。”

方孔炤叹息道:“赵贼还是太急了,改土归流须得长期经营,哪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事?”

方以智说道:

“这次不一样。赵瀚占领施州之后,立即给施州、剑南等卫所的军户分田。又给周边的汉化苗人(多为土家族)分田,还宣布整个施州府,免除三年田赋,鼓励汉人和苗人开荒。”

“获得汉化苗人效忠之后,又以这些苗人为向导,剪除周边不听话的土司,强行改土归流。以汉人为主官,以汉化苗人为佐官,勒令不得歧视苗人,到处宣传汉苗一体政策。”

“他们的农会很厉害,在苗人之中,也组建起农会。那些连汉话都不会说的苗人,因为分田、免赋,不用再服徭役,也都反过来帮着官府去打土司。”

“打了半年,一些小土司手下的兵,几乎全都跑去赵瀚那边。”

恩施的少数民族非常多,主体为古代巴人后裔,但在明代被统称为苗民、土蛮。

大量少数民族同胞,包括各处军户,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给他们分田,给他们带去红薯等作物,给他们免除三年粮税,给他们免除各种徭役。革命热情立即被点燃,一些小土司,根本不用大同军动手,土兵和土民就自己杀了。

半年下来,只剩大旺、三毛、腊壁峒、木册、西坪、唐崖六个土司,黄幺留下2000正兵、2000农兵,慢慢配合知府征讨。

这里其实都是些小土司,每个土司麾下,撑死能有几百个土兵。征讨土司就跟剿灭土匪差不多,打得慢纯粹是路不好走,真正交战时往往一击便溃。

方孔炤叹息:“你姑父是被发配了啊。”

“非也,”方以智解释说,“赵瀚用人,越看重谁,就越派给苦差事。一旦把事办成,必然获得高升。姑父若能把施州府治理妥当,今后很可能直升布政使。”

方孔炤笑问:“你为何这般了解?”

方以智说道:“姑父多次写信过来,让孩儿早点投靠赵瀚。如今父亲出狱,便无后顾之忧,孩儿是要去吉安府的。”

“一起去吧,我也想去江西看看。”方孔炤对朝廷彻底失望。

父子俩没走多远,突然一骑奔来。

“方御史,”行人(皇帝使者)下马说道,“陛下有口谕,请方御史暂留京城,择日宣读任命诏书,还会赐予尚方宝剑。”

听到这话,方孔炤怒火中烧,差点想要当场唾骂崇祯。

把老子关了一年多,让家属交银子赎罪,刚出狱两条街就要复官?

真想重用老子,就不会直接复官吗?纯粹是想多捞一笔赎罪银!

方孔炤当即答应,在北京外城寻了家客栈,父子俩隔日一大早便开溜。

卢象升坐在马车上,一路无言。

北京城里,竟然也饿殍遍地,到处都能看到乞讨之人。

出城之后,田野荒芜,许多勋贵的土地,居然都长满了杂草。

“为何如此?”卢象升难以置信。

卢象晋解释说:“勋贵士绅,盘剥日重。今春又是大旱,许多佃户不愿再种地,成群结伙做盗贼去了。若非洪督师(洪承畴)奔波剿贼,百姓都不敢出城,愚弟此次携银北上,好几次差点被盗贼洗劫。”

卢象升无言以对,不知说什么才好。

古代地租,基本不会分成,都是在交定额租。

不管风调雨顺,还是天灾人祸,佃农都得交那么多租子,顶多请求地主少交一些。而今连年大灾,地里产出的粮食,还不够农民交租,谁他妈愿意种地?

北直隶还好些,河南的许多州县,已经可以用十室九空来形容。

并非都饿死了,而是大量逃荒去外地,或者干脆起义造反,反正谁种粮食谁傻逼。

卢象晋说道:“今春的北京米价,七两银子一石。”

卢象升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崇祯愿意释放罪臣,只要交了赎罪银就放归。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再不赶紧把监狱腾空,犯人的伙食费都给不起。

卢象晋笑着对李逢申说:“上海开埠,兴建海港,已经彻底开了海禁。”

“倒也是件好事。”李逢申笑道。

李逢申、李雯父子便是上海人,家里也搞些贸易,通过渔民走私给海商。

但毕竟属于南直隶,上海走私查得很严,外加可以走长江运去北方,因此上海的走私现象远远轻于广州。

如果开海随便做生意,对李家来说也算一条财路。

李雯说道:“父亲,孩儿欲投江西,父亲也一起去吧。”

李逢申摇头:“几年诏狱,不愿再做官了。”

明末的诏狱生活还算不错,只要给足银子,狱卒一般不会苛待。

实在是崇祯经常抽风,隔三差五扔一堆进来,指不定哪天又复官高升,最好不要轻易跟这些罪臣结仇。

众人坐船南下,一路过了徐州,才算从地狱重回人间。

山东都已经遍地饥荒!

在桃源水驿时,他们碰到一群士子,有人甚至拖家带口南下。

卢象升过去询问:“朋友是要南迁吗?”

一个士子拱手回礼:“在这北边,百无一用是书生。去了南边,自有施展抱负之机遇,赵先生必为开国圣主也!赵先生那首《转赠诸君》,便是写给我等北方士子看的!”

这首诗传得如此之快,自然离不开徐颖的功劳。

徐颖已经搬去淮安府居住,在运河沿岸的各府县,专门去学校发放宣传物。

每个月都有读书人,结伴南下投靠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