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有劳姐姐了。”赵瀚笑着接过书箱。
墨香又朝屋里喊:“你们快些,哥哥快些,拿起行头就走,衣服可上了船再换!”
看来任务紧急。
“就来,就来!”
三人组从屋里跑出,琴心背着一把琴,剑胆带着一把剑,酒魄抱着一坛酒。
赵瀚同他们一起,从费家侧门离开,全程小跑前往鹅湖镇,码头有人接他们上船。
客船顺信江而下,桨楫划得很急,似乎在疯狂赶时间。
一路跑来累了,躺船上喘息片刻,赵瀚终于顺气,问道:“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琴心猜测道:“定是巡抚老爷,临时变了行程,要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
酒魄拿出一把梳子,又拿出一根红头绳:“哥哥,我先给你梳髻。”
“为啥是红色的?”赵瀚有些抵触。
酒魄拎着红头绳,笑嘻嘻说:“红色喜庆啊。”
赵瀚问道:“有没有别的颜色?”
“这个怎样?”剑胆递过来一根藏青色头绳。
“还行。”赵瀚勉强接受。
酒魄给赵瀚梳头,剑胆给琴心梳头,很快就梳成双丫髻,具体发型样式可参考哪吒。
彼此梳髻之后,又换上工作服,四人便躺船里闭眼瞎聊。
琴心已虚岁十四,再过两年,就该奉命转职了。他不知该去哪个单位,趁着坐船的空档,让兄弟们给些好建议。
剑胆建议道:“去书院呗,先在藏书楼做两年杂役,再跟着先生读几年书,就能做助教给孩童授课了。”
酒魄则说:“做助教虽然清闲有面子,却赚不到几个银钱。不如讨个商铺的差事,或者去造纸坊也行,正掌柜的月钱能拿十两,若干得好年底还有红利。”
铅山不但是贸易集散中心,而且还有许多特色产品。
铅山河红茶行销全球,铅山连四纸也鼎鼎大名,造纸业可追溯到后汉时期。
琴心嘀咕道:“我又想清闲体面,又想赚足银钱。兄弟们可有法子?”
酒魄不由笑道:“有法子啊。”
“什么法子?”琴心连忙追问。
酒魄详细指点道:“走出船舱,跳进信河,重新投胎,下辈子做少爷。”
“哈哈哈哈哈!”剑胆捧腹大笑。
赵瀚也忍俊不禁,竖起大拇指说:“果然是好法子。”
琴心只得报之以白眼,颓然躺平道:“唉,那我还是去书院吧,至少能一辈子体面。”
“莫说了,去永平还早,咱们打牌消遣。”酒魄从怀里掏出一副默和牌。
这玩意儿是麻将的前身,但还属于纸牌形式,分为文钱(饼)、索子(条)、万贯(万)三种花色。
麻将牌的二饼,很可能最初代表两文钱,二条则是代表两吊钱。
赵瀚很快弄懂了玩法,琢磨着哪天进行改进,因为这种初代版麻将只有60张牌,三副加一对(11张)就能和牌取胜。
打了几把,感觉不得劲,因为每个花色只有两张。
既然只有两张相同花色,那就不能碰,也没法开杠,缺了杠上花的麻将还有甚意思?
赵瀚突然问道:“谁还带牌了?”
“我有。”剑胆也掏出一副。
赵瀚说道:“两副牌合在一起玩,每人开局多模三张。”
“那怎么玩?”琴心觉得不靠谱。
于是乎,赵瀚手把手的进行麻将教学,很快就让这三人沉迷其中。
已经有红中、发财、白板,可惜暂缺东南西北风。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河口镇。
船却没有停下,而是点燃灯笼,转向驶入铅山河,径直前往铅山县城而去。
四人拿出干粮,围坐在船舱里,就着清水吃饼。
顺便挑灯夜战,点着油灯继续打麻将。
半夜在永平镇靠岸,众人惊觉时间已晚,连忙收起麻将呼呼大睡。
从鹅湖到永平,这一番折腾,纯属江西巡抚抽风,突然说要去吊祭辛弃疾墓。
第022章 【清廉巡抚】
明代铅山县城,不在信江边上的河口镇,而在铅山河畔的永平镇。
清晨。
铅山知县冯巽,早早候于宾馆,身后站着诸多士子。
费映环在那等得直打哈欠,心中对巡抚腹诽不已,若非族长和亲爹再三训诫,他才懒得陪这个智障浪费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杂役打开大门,巡抚魏照乘踱步走出,身后只跟着一个中年仆从。
主仆二人,皆衣着简朴,浑身上下都彰显着什么叫清廉。
“惭愧,惭愧,让诸位久等了。”魏照乘抱拳笑道。
知县冯巽立即上前,赔笑讨好道:“瑶海公莫要自责,只怪我等来得早。”
“见过瑶海公。”众士子纷纷行礼。
魏照乘捋着胡须,抬眼一扫,微笑颔首:“县中俊才,今日似又多了几个。”
冯巽连忙介绍新面孔:“此为本县举子胡梦泰,字友蠡。”
胡梦泰拱手作揖:“晚辈见过瑶海公。”
魏照乘见此人穿戴虽普通,腰间玉佩却价值不菲,一看便知出自地方大族。他的笑容愈发亲切和蔼,拉着胡梦泰的手说:“友蠡一表人才,如此年轻便已中举,他日定为国之栋梁!”
“瑶海公谬赞,晚辈愧不敢当。”胡梦泰谦虚道。
一番掰扯,冯巽又介绍:“此为本县廪生任伊屑……”
“可是斯庵公(任希夷)之后?”魏照乘连忙问道。
任伊屑难掩脸上的自豪,拱手说:“后进末学,拜见瑶海公。”
魏照乘顿时又拉手鼓励:“斯庵公乃理学功臣,尔当努力向学,不可坠了先祖之名。”
任希夷是朱熹的亲传弟子,朱熹、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等人的谥号,皆由任希夷上疏请求议订,也因此被视为理学大功臣。
作为任希夷的后代,任伊屑连忙说:“前辈敦敦教诲,犹如洪钟大吕,晚辈万万不敢或忘。”
这套虚伪把戏,还在继续进行当中。
费映环站在宾馆大门前,很想一剑把巡抚砍了。
磨磨唧唧,沽名钓誉,让人直犯恶心!
两天前,费映环在横林祖宅,也是这样被魏照乘拉着手。
当时还有些受宠若惊,但他很快就发现,只要是出身大族的士子,都要被魏照乘拉手扯上半天。
再仔细一打听,好家伙,朝堂新贵啊。
去年的江西巡抚叫杨邦宪,此君远离京城,不知朝政变故。竟把周敦颐、程颢、程颐请出三贤祠,把魏忠贤的塑像搬进去,江西三贤祠摇身变成魏公公的生祠。
糊涂蛋一个,结局可想而知。
左副都御史陆文献,随即被选为江西巡抚,还没出京就遭弹劾罢免。
右副都御使张飬素,接任江西巡抚的职务。这位好歹离开北京了,只可惜走在半路上,莫名其妙又遭弹劾罢免。
魏照乘这个家伙,自己担任吏科都给事中,老师又是南京右都御史陈于廷。
崇祯扳倒魏忠贤之后,陈于廷参与南京的京察事务,魏照乘参与统计全国官员信息。
统计工作结束,魏照乘连升八级,一跃变成太常寺卿!
这都还不满意,生生干翻两个副都御使,如愿以偿跑到江西做巡抚。
……
知县亲自充当导游,一众士子全程陪同,后面还跟着士子们的大量仆从。
再加上皂吏开道断后,队伍竟绵延二三里。
将巡抚老爷引至一民巷,知县冯巽指着矮亭说:“瑶海公,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报本坊。”
魏照乘连忙端正衣冠,上前查看亭匾,惊喜道:“果为朱子亲笔,吾当拜之!”
魏照乘提起衣摆跪下,对着朱熹的题字长跪,身后士子也只能跟着大拜。
跪拜一番,魏照乘起身欲走,却见亭边有块石碑,石碑上还刻着一颗大白菜。
魏照乘皱眉问道:“此乃朱子题名之亭坊,何人竟敢擅自立碑于斯?”
冯巽回答:“前任知县所为。”
“拆了!”魏照乘喝道。
冯巽连忙低声提醒:“瑶海公,不便拆除,否则必然引起民愤。”
魏照乘愣了愣,只得说道:“细细讲来。”
冯巽解释说:“十年前,铅山大灾,饥荒遍地,又逢加派辽饷。当时,铅山百姓只剩两万人,加派的辽饷就有三万两。知县笪继良刻白菜碑,题‘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于碑上。他与官吏同吃杂粮、同饮菜汤,劝导大族放粮济民,如此保得一方平安。”
魏照乘瞬间沉默,不知如何言语,这里头的水有点太深啊!
铅山县经济繁荣,怎么可能只剩两万人?
定有无数百姓,托庇于士绅豪族,不在官府的黄册显示。
至于劝导大族放粮济民?
怕是当时刀光剑影,知县用了雷霆手段!
魏照乘盯着白菜碑的落款,仔细回忆笪继良此人信息,很快拍手笑道:“原来是笪郎中,不料他竟有如此政绩。”
冯巽惊讶道:“笪知县做郎中了?”
魏照乘说道:“今年刚选为户部员外郎,吾奉命大计天下官吏,笪郎中的生僻姓氏颇为好记。”
笪继良在铅山做了六年知县,搞得本地豪族苦不堪言,于是大家合伙凑钱,给他买官去赣州做知州。
南赣地区民风剽悍、贼寇众多,本是一个苦差事,谁知笪继良搞得风生水起,又被当地豪族出钱送去山西……区区数年时间,竟然混成了户部员外郎。
更有意思的是,魏照乘和笪继良都是东林党。
只不过,笪继良是被阉党打为东林党,在山西做官时遭革除功名,如今又被东林党视为同志得到起用。
看着眼前的白菜碑,魏巡抚左右感觉别扭,一番夸赞便匆匆离去,再也不提什么砸碑之事。
长长的队伍离开县城,登船前往辛弃疾故居。
永平相当于铅山县的城关镇,赵瀚乘坐的客船就停靠在镇外岸边。
费映环带着魏剑雄离队,很快来到自家船上,对舵手说:“跟着前面的船队!”
赵瀚、琴心、剑胆和酒魄,由于昨夜打牌太晚,此刻正在舱内睡懒觉。
听到动静,立即起身拜见:
“公子,魏叔!”
“爹爹,魏爷!”
费映环扭了扭脖子,一屁股坐下,精神疲惫道:“莫要废话,快过来帮我按按。”
赵瀚还没反应过来,哼哈嘿三人组,已经迅捷无比的冲上去。
剑胆和酒魄分列左右,负责给费映环捶腿,琴心绕到后面去按肩膀。
“呼,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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