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清朝编的《明史》、《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吴炳属于自杀殉国,绝食七日而死。
但明末遗民编的史书,吴炳却是投降了满清,降清不久便得痢疾而死。而且,吴炳好友的族亲瞿共美,在《爝火录》中也确切记载他降清。
哪个说法更靠谱,大家可以自行理解。
一番舒爽之后,吴炳踱步离开青楼,半夜坐轿前往贡院。他喝得醉醺醺的,腰间还插着本《大同女将录》,行至贡院所在街道,才感觉特别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南昌府的道试,至少数千学子参加,须得以县为单位进行轮考。
可这巷子里,怎只有几百号考生的样子?
打着哈欠,吴炳悄悄从小门进入,不敢让那些考生发现。因为按照规矩,不仅他自己要提前住进考场,随行的书吏都得住进去,以免在考试之前胡搞瞎搞。
溜进考场之后,一身酒气的吴炳,把府衙的书吏唤来:“今年南昌府有多少考生?”
“八百二十七人。”书吏回答。
吴炳惊道:“怎只这么点?”
“唉!”
书吏一身叹息,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学童、童生若参加道试,要先在知县那里报名,然后由县学老师组织送考。
而今,南昌府各地知县都在混日子,朝廷任命的教谕也混日子。如果是考举人也还罢了,毕竟有机会考进士离开江西。但道试考秀才有甚意思?就算能考上秀才,还没等他们中举,江西早就改天换日了。
考了也是白考,还不如自学赵瀚发放的小学课本。
而今,改革后的小学、中学课本,已经全部印刷出来。迅速引起读书人抢购,他们不好意思真去读小学,但买书到家里自学还是不错的。
反正自学也不困难,只加些数学内容和大同思想,其余知识他们早就掌握了。
吴炳坐在帘内唉声叹气,学生们不愿考试,那他还怎么赚钱?
天光微亮,下发考试题目。
却见那些考生,集体走出考棚,跑去帘外一起下跪。
一个考生代表大呼:“督学容禀,庐陵赵贼不遵圣贤,在各县推行那什么数学。此数学非大明之算术,而是蛮夷之文字,真乃数典忘祖、以夷代夏也。我等南昌士子,联名上疏一封,请督学转交朝廷以达圣听。”
“请督学做主!”八百多士子齐刷刷磕头。
吴炳说道:“把奏疏递上来,你们且回去考试吧。”
“多谢督学。”
眼见吴炳收了奏疏,考生们终于回到考棚。
将奏疏随手一扔,吴炳便趴下睡觉。他劳累大半夜,醉酒之后困得不行,学生考试他可以慢慢睡觉。
至于给皇帝的奏疏?
你说举人联名上疏,或许还能掀起一点浪花。可眼前这八百士子,却连秀才都没考上,他们今天就是来考秀才的。
“督学,督学!”
也不知睡了多久,文吏悄悄把吴炳叫醒:“有考生交卷,是否予以面试?”
明代道试只考一场,比清代的府试更轻松,主考官心情好还能当场面试录取。
吴炳打着哈欠坐直,感觉还想睡觉,便说道:“考完各自回家,莫要扰我静思学问。”
就江西这鬼样子,吴炳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赵贼哪天敢出兵占领南昌城,他吴炳就敢当即从贼,今后跟大同女将们做同事快活。
当然,能早点离开江西更好,到时定要弹劾熊文灿!
吴炳跟熊文灿有私仇,熊文灿征讨刘香战败,就想着没收外国商贾(包括荷兰、葡萄牙、日本等国)的财货来弥补损失。他叮嘱吴炳伪造商贾罪状,当时吴炳担任福州知府,立即怼回来说:“杀人谄媚,吾不忍也。”
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是利益使然,吴炳还得依靠那些外国商贾捞银子!
也因为这件事,吴炳一直被熊文灿打压,被逼得只能告病归乡,回家潜心搞戏曲创作。
今年起复为官,多亏崇祯恢复举荐制,吴炳是被举荐复出的。
随后几日,吴炳一直等人来送钱。陆续收到二百余两,眼见捞不到更多,他也只能感叹世风日下,江西考生连行贿作弊都不积极。
囫囵阅卷放榜,吴炳又自我鼓励,决定先去按临九江、南康、饶州、广信等府。那些地方都不是赵贼的地盘,想必可以捞得更多,此时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加油,吴炳,你行的!
从府邸坐轿子出发,吴炳要先去南康府,刚转过一条街就被阻住。
吴炳掀开轿帘一看,却见无数百姓手持棍棒,他吓得连忙大喊:“落轿,落轿,反贼杀来了!”
轿夫本来搞不清楚啥事儿,听到吴炳这样喊,顿时扔下轿子逃之夭夭。
吴炳被摔得七荤八素,狼狈爬出官轿,正在考虑该逃跑还是从贼,却发现那些“反贼”根本没冲过来。
吴炳躲得老远,麻着胆子观望,很快就送了一口气。
那是江西镇守太监的府邸,被无数小市民团团包围。众人合力冲撞大门,一番努力之后,终于把门给撞开。
“杀了狗太监!”
“四面围墙守着,莫让太监翻墙逃了!”
“杀啊!”
“……”
不多时,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被这些小市民抓住来。
王用忠已然吓得尿裤子,涕泗横流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个商贩揪住太监的衣服,质问道:“还敢不敢乱收税?”
王用忠浑身瘫软,连连保证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众位好汉饶我了吧,今后定然不敢再收了。”
“莫要信这厮的鬼话,今日一旦放了,今后必然报复。”
“杀了太监,官府不敢怎样。”
“就是,这南昌是赵先生的天下,狗皇帝派来的太监,杀了便杀了!”
“打死他!”
“打死他!”
“……”
群情激愤之下,外层百姓使劲往里挤,里层百姓下意识就开打。
也不知打了多久,按察司和南昌府的官差赶来。
可面对如此情形,那些官差也不敢制止,生怕刁民调头来打他们。只得站在老远大喊:“莫要打了,莫要打了,杀人要砍脑袋啊!”
百姓根本不理官差,只有少数胆小的,吓得悄悄溜走。
“太监死了,快散一下。”
“唉哟,别急,谁踩我手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姓终于散去,街上只剩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吴炳壮起胆子过去查看,顿时掩面扭头,那太监的死状太惨了。吴炳双腿发软,脑子一片空白,跑回自己的住处才稍微清醒。
要么赶紧使银子调走,要么就在江西做糊涂官,吴炳再也生不出第二种心思。
熊文灿和江西三司、南昌知府,陆陆续续赶到现场,见到太监的尸体都无话可说。
八十多岁的吴时亮,由江西右布政使,原地升为左布政使。他老头叹息说:“镇守太监王用忠,盘剥无度,激起民变,被商户贩夫围殴而死。随便杀几个元凶,上报朝廷吧。”
“正是如此。”熊文灿点头道。
众官都不敢反对,集体“如实”上报。至于殴杀太监的元凶,监狱里随便弄几个死囚杀了便是。
这江西,真的无法无天了!
第218章 【南下巡视】
时值五月,依旧滴雨未下。
就算人们迷信,也不会认为赵瀚失德,而是崇祯皇帝失去天命。
广信府已经出现浙江饥民,沿商道进入玉山、广丰、铅山三县。他们连夏粮收割都等不及,因为浙江也没什么夏粮,早就改种各种经济作物。
去年浙江是真天灾,今年则大半为人祸,崇祯催税催得太急,地方官吏干脆直接明抢。
广信知府被吓得够呛,生怕饥民过多,迟早酿成民变。于是,号召士绅出钱出粮,同时又募集乡勇,以武力将这些饥民赶回浙江!
另外,广东炸了。
沈犹龙去年已平定广东民乱,正在广西继续剿贼。然而,去年大半个广东旱灾,今年又是大半个广东旱灾。
广东农民起义,在四月份死灰复燃,而且迅速席卷数府之地。这些变量都是赵瀚带来的,没有他数次打败官军,周边就不会有那么多农民起义,即便起义也会被督抚迅速平定。
吉安府。
赵瀚跟妻子、小妹依依话别,然后踏上军舰,他要亲自去安抚南赣地区的客家人。
在赣州城周边山区,陈茂生的宣教工作,已经取得极大进展。由于经济封锁和内部分化,越来越多山民,愿意落户并交税,但农会组织依旧无法建立。
这些客家人本来就团结,以地域和血缘关系抱团互助,农会似乎变成多余的玩意儿。
但是,他们这种抱团互助格局太小,甚至来自不同地区的客家人,都会因为利益而上演全武行。只今年春天,因为干旱而争水,就出现好几次土客、客客矛盾,陆续导致二十多人死亡。
闹得最大的一次,双方出动三千多人群殴!
赵言一路欣赏两岸盛景,很快就坐船来到赣州城。
费如鹤、陈茂生、刘安丰等人,带着军将、官吏出城迎接。原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因为配合陈茂生而立功,鉴于南赣地区的复杂情况,特别超阶提拔为赣州府同知。
“拜见总镇!”众人齐声作揖。
赵瀚抱拳回礼道:“诸位辛苦了,不必多礼。”
走到费如鹤面前,赵瀚笑道:“你又瘦了,看起来更精神。”
“一直打仗,能不瘦吗?”费如鹤嘿嘿笑道。
费如鹤这段时间,真的一直在打仗。一是清剿山中土匪,二是南赣诸县农民军打仗。
这些农民军,情况各有不同。
一些愿意归附赵瀚,一些坚决要求自治。而且不论哪种,都不怎么配合工作,非得打服了才能变得老实。
至今,费如鹤麾下的军队,已经占领赣州、上犹、大余、南康、兴国、雩都、宁都、信丰七城,彻底打通江西和广东的连接路线。同时,五百士卒驻守梅关,遏制住两省之间的战略要地。
但只有赣县、兴国、雩都三县,圆满完成分田工作,其他地方还得继续努力。
赵瀚又拍着陈茂生的肩膀说:“你也是辛苦了。”
“不辛苦。”陈茂生站得挺直。
陈茂生的妻子杨春娥,此时就站在旁边,而且还挺着大肚子。
赵瀚笑道:“恭喜,恭喜!”
夫妻俩也跟着笑起来,他们本打算领养孩子,没想到杨春娥居然还能怀上。
赵瀚又去跟刘安丰、刘寰说话,一边说着,一边走入城门。
刘寰作为投降的大明官员,纯粹是走了狗屎运,直接被任命为赣州府同知。他惊讶于赵瀚的年轻,一路小心应答,发现这位主君真的没架子,于是自己也放松下来。
沿途都有百姓来观望,想看看赵天王长什么样子,赵瀚倒是没有让他们失望。
临时住进府衙,其他官员皆散去,只剩几个主要负责人。
费如鹤首先汇报说:“若再拿下崇义县,南安府全境皆克。那里也没有反贼,城内是大明官府,城外到处是客家人。全县皆穷,四面是山,只有几处河谷还算肥沃。说实话,那地方占下就是个负担,也对打仗没什么帮助。”
“再穷也要拿下,”赵瀚说道,“等南安府其他三县完成分田,农会也巩固起来,就去把崇义县占了。赣州府呢?”
费如鹤说道:“上个月刚拿下信丰县。龙南、全南、定南三县,有一田兵首领叫郭全,又有大小田兵首领十余人。他们本来愿意归附,听说咱们必须分田,而且田亩不能转租,于是又占据三县负隅顽抗。”
赵瀚笑道:“这是自己造反做了地主,就不愿把抢到的田产吐出来。”
“瑞金、会昌、长宁、安远、石城诸县,情况都差不多,田兵首领皆不愿分地,”费如鹤继续说道,“这些田兵首领,皆为鼠目寸光之辈。他们也不互相攻伐打地盘,就是抱团起来抗拒官府,以前是抗拒大明,现在是抗拒咱们。”
赵瀚总结道:“他们造反只想做大地主。”
“对,就是这样!”费如鹤拍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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