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朱燮元非常郁闷,人家守城的反贼,都敢出城阻止他渡河。江西总兵朱国勋率领的水师,打这么久居然按兵不动,两相比较之下简直气死人。
朱国勋早就听到了喊杀声,他的命令是:“敌情不明,等天亮再说。”
“咻咻咻!”
圆阵之中,藏着五百弓箭手,开始对着外围的官兵抛射。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那些官兵都裸着上身,对弓箭毫无防御力。
“杀!”
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终于赶回来,直接向还没渡河的官兵冲去。
朱燮元又惊又怒,丰城县的反贼守军主动出击,导致他渡河行动被耽搁,现在全军被分为三部分。大部分已经渡河,一部分在河里,一部分在对岸。
“聚兵,聚兵!”
朱燮元让传令兵吹响号笛。
大同军的援兵冲来之后,没有渡河的官兵,纷纷跳河游向对岸。
三十米宽的河道,而且流速缓慢,对江西兵来说不算什么,转眼之间就能游过去。
他们可以两万人围杀江良的一千士卒,也可以守在小河边上,击杀试图渡河的李正、费映珙等人。还可以朝赣江那边转移,有官兵水师作为后盾,安安稳稳就能返回南昌。
但是,一群惊惧之兵,在黑夜之中狼狈撤退,哪里还能保持理智?
能撤到这里就算不错了。
“反贼杀来了,快跑啊!”
“贼兵会妖法!”
“老爷,咱们也逃吧,不能再打了。”
“……”
游过河的官兵,已经一片混乱。
明明他们人数占优,明明他们已经渡河,明明他们有多种选择,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但他们就是乱起来了,一群一群的乡勇,渡河之后不去集结,而是直接顺着小河逃跑。
朱燮元聚兵的军号声,似乎变成逃跑发令枪,无数官兵争先恐后逃遁。
朱燮元整个人都懵了,我方全军顺利渡河,把敌军主力挡在对岸,还把敌人的丰城守军围在河边。我军此刻占尽优势啊,如果再奋战一把,甚至可以趁机夺城。敌军还在对岸,该怕的是他们,你们溃逃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官兵被吓破胆了,好端端的撤退变成溃败。
而且溃得稀里糊涂。
王廷试混在溃兵当中,他此刻很想反水起义。但溃兵不给他机会,他招募的两千乡勇,也一窝蜂的在遁逃,完全没弄明白在逃什么鬼。
反正有人逃跑,咱们就跟着逃,逃得早,逃得快,就肯定能活命。
“督师,快走吧,等反贼过河就来不及了!”
朱燮元被亲兵拖着走,那些贵州藤甲兵非常忠心,漆黑当中还能结阵掩护主帅撤退。
“娘的,早知道就不该穿甲,一路跑来累死我了!”
张铁牛脱掉甲胄,一头扎进河里,他的斧头有些重,很快就被刘柱游到前面。
此时此刻,黄幺也带兵追来。
但他的兵实在太过疲惫,眼见官兵已经溃散,当即全部躺在河边睡觉,剩下的交给友军慢慢处理。
“杀!”
江良的一千守城军士,被围攻片刻之后,只剩九百三十多人能战,率先开始追杀溃兵。
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等人,也陆陆续续带兵游过河,只留下百余火铳兵和数百弓箭手。
江西的大小河流实在太多,追出数里之后,前方又是一条小河。
只见无数溃兵跳进河里,游到河对岸继续逃窜。而追兵同样跳进河里,上岸之后继续追杀。
若再给他们每人发辆自行车,那就真正变成铁人三项了。
从黎明追到早晨,好多溃兵累得气喘吁吁,只能坐下先歇一阵,见到追兵来了又赶忙逃命。
体力差的实在跑不动,直接躺平在那里,爱咋咋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王廷试的体力更弱,他躺在河边上,见到大同兵追来,连忙大呼:“我是赵总镇的内应,莫要杀我!”
北边赣江里的官兵水师,虽然不敢上岸打仗,却也派了探子过来查看。
得知朱燮元全军溃逃,朱国勋立即下令撤退,把水师撤到南昌城外才停下。
这位江西总兵,水货一个!
他当初在福建打仗,三年时间,从把总升至副总兵,一是靠跟着郑芝龙打顺风仗,二是靠砸银子冒领别人的军功。
朝廷君臣,以为朱国勋擅长水战,在江西剿贼肯定大展神威。
然而他一场硬仗都不敢打……
第203章 【发展农会】
朱燮元是被一千多藤甲兵抬回去的,并非受伤了,而是累趴了。
从丰城逃到南昌,一百里地,不多不少,大小河流一共跨过十条!
就这种鬼地形,如果北方骑兵渡江,可想而知有多么绝望。
那些藤甲兵渡河特别方便,因为藤甲防水防火,在河里可以浮起来,直接就转化为救生衣。
赵瀚的兵器所,也在制作藤甲。
因为赵瀚的军阵模仿戚家军,其中藤牌手非常重要。之所以叫藤牌手,就是由于盾牌属于藤牌,比木盾轻便且防御性更强,跟制作藤甲的材料一模一样。
这玩意儿急不来,须选取山中黄藤,反复浸泡一年以上,才能真正开始制作。
朱燮元逃回南昌,已经是隔日下午,立即传令收拢逃回来的溃兵。
他见江西水师就靠在岸边,连忙把朱国勋叫来问话:“朱总镇,反贼的水师可有露面?”
“似有反贼水师在游弋。”朱国勋回答得模棱两可。
听到这个答案,朱燮元怒火中烧,很想抽出尚方宝剑,一剑把朱国勋当场劈死!
强行按下愤怒情绪,朱燮元告诫道:“水师须时刻提防反贼攻打南昌。”
“谨遵督师军令。”朱国勋自知理亏,表现得非常恭敬。
又过两日,朱燮元只收拢了两千多溃兵。
而大同军那边,加上官兵伤员在内,也只抓到七千多俘虏。
至于剩下两万官兵,当然不是全都死了。大部分直接逃回老家,不愿再为朝廷打仗,即便今后被强征入伍,也肯定会随时随地准备开溜。
“咳咳咳咳!”
总督府内,朱燮元躲起来咳嗽,他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生病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被抬着渡过十条河流,水泡日晒的不得病才怪。历史上,朱燮元再过两年,就会病死在贵州,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生病。
……
胡定贵整整睡了半天一夜,由于腿部受伤,他留在狮子山上没有追敌。
填饱肚子,胡定贵拄着长枪,瘸着腿去伤兵营:“老陈怎样了?”
军中大夫正在给陈福贵换药:“一直发烧未醒,能不能活,全看他自己。”
陈福贵腹部的伤口,隐隐可见肠子。好在棉甲阻挡力道,肠子没有被扎破,但伤口感染去非常致命。
赵瀚也不懂什么医疗知识,对于军中伤患,只让人提前制备高度蒸馏酒,强调包扎伤口的绷带必须用沸水烧煮。至于其他,只能交给古代的外伤大夫,倒是金疮药一直疗效不错。
胡定贵在陈福贵面前坐了一阵,又去慰问其他伤员。
狮子山一战,别看阵亡只有四百多,但伤亡总数却有一千多。全军仅有五千余人,伤亡率高达25%,都是力战受伤的,不像官兵有好些是溃逃时摔伤。
“啊!”
隔壁帐篷传来惨叫声,胡定贵拄着长枪过去,却见大夫正在给一个伤员锯腿。
那是被炮弹擦伤小腿的士卒,说起来是擦伤,其实一大块肉都没了。虽然用酒精擦拭过伤口,也赶紧敷了金疮药,但连续数日湿热天气,还是导致伤口大面积溃烂。这是非常可怕的,为了保住性命,必须把小腿给锯掉。
胡定贵来到崖边,默默看着远处田野。
“你腿受伤了,莫要胡乱走动。”萧宗显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这是胡定贵的老长官,带着他们拖住杨嘉谟的家丁。
萧宗显也挺倒霉的,第四天的恶战,刚刚开打就受伤,被炮弹溅起的石子打中后脑。若非带着竹盔,估计已经莫名其妙阵亡了。
胡定贵笑道:“没事,我就擦伤几条口子,入肉也不是很深。”
萧宗显拿出纸笔:“你杀了几个?打退了多少次进攻?”
“不晓得。”胡定贵摇头。
按说每天都得统计战功,但第四天的恶战,情况危急而胶着。士卒就算被换下来休息,宣教官和军法官也不便打扰,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搞定。
萧宗显无奈,只能写上胡定贵的受伤次数,回去再跟宣教官、军法官商量。
黄幺那些高层也在讨论,指挥官、军法官、宣教官三方议定:无法确定个人杀敌数量,就以各阵地前的敌人尸体,平均算在该阵地的士卒头上。然后,再以该阵地的重要程度、激战烈度来核算军功。
又过两日,胡定贵这种轻伤员,已经可以自己下山了。
众人制作担架,把重伤员小心抬走,前往山下一座庙宇进行休养。
躲进山中的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回家,没来得及收割的稻田也在抢收。
胡定贵望着那些农民,突然就笑起来,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痛了。
当天下午。
宣教团组织慰问演出,这种演出团越来越专业,许多以前是戏子和妓女。他们会唱小曲,也会唱大戏,官员、士兵和百姓都喜欢这种节目。
胡定贵来到附近的打谷场,戏台已经搭好了。
这一场的戏名叫做《清江月》,由去年农兵血战家丁的故事改编,以胡定贵为原型的角色属于男三号。
男一号是战死的宣教官杨谟,跟大反派杨嘉谟只有一字之别。
男二号则是指挥战斗的萧宗显。
开场是一位女演员出来,用弋阳腔唱着分田后的幸福生活。不再是话剧形式,如今大部分演出,都改成了演员们熟悉的江西戏曲。
唱着唱着,官兵突然来了,到处烧杀抢掠,百姓惊慌逃跑,女主角的父母也被杀死。
饰演大反派杨嘉谟的演员,走上台来嚣张大笑,然后又来一段独白和独唱。
“打死狗官!”
“杀啊!”
“……”
在赵瀚看来非常出戏的反派独唱,将士们此刻却义愤填膺,甚至有人想冲上去把演员打一顿。
这种情绪,在宣教官杨先生阵亡时,已然酝酿到沸腾之顶点。
一些士卒大吼大骂,一些士卒悲愤痛哭。
黄幺不得不组织军法队,呵斥那些情绪激动者坐下,否则肯定有人要冲上台捣乱。
这场戏的结尾,并非是打退官兵,而是饰演赵瀚的演员,把烈士排位送进英魂殿祭拜。
情绪发泄完之后,士兵们开始叽叽喳喳私语。
萧宗显朝着胡定贵挤眉弄眼,问道:“赛赛姑娘美不美?”
胡定贵摇头说:“坐得太远,看不清。”
萧宗显低声说道:“我凑近了见过,美得跟仙女一样。我儿子都两岁,不能坏规矩,你小子可以去试试。”
“试什么?”胡定贵茫然问。
“把赛赛姑娘娶过门啊,”萧宗显怂恿说,“我打听过了,这位赛赛姑娘才十八岁,也就比你大两岁而已。你是总镇点名表扬过的,今后大有前途,跟这赛赛姑娘郎才女貌。”
胡定贵连忙摇头,红着脸说:“我……我再过几年成亲。”
“嘿,你真是榆木脑袋。”萧宗显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戏台上的潘赛赛,虽然去年才从良,加入宣教团的时间也短。但她人长得漂亮,唱戏又非常好听,已然受到无数士兵和百姓的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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