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剑仙娘子 第221章

作者:阳小戎

只见,不远处的西窗之内,原先躲避他视线的朱幽容,已然回过身来,正对着赵戎,眼神复杂的注视着他。

赵戎咳嗽一声,准备再回过身子非礼勿视,只是,下一秒西窗内的儒衫女子忽道:“字等会再写,子瑜先进来吧。”

赵戎一怔,瞧了眼她的脸色。

朱幽容表情已经恢复平静,面色如常的迎着他的目光。

赵戎隐晦道:“没事的,我可以再等等,正好赏赏幽兰,陶冶情操。”

朱幽容没有说话,但是此时,她目光坦荡,腰肢与肩背笔直,亭亭玉立,风景正好的某个蔚然壮观之处,毫不避讳的暴露在来清晨的初阳下,倒映在了赵戎的明亮眸光里。

赵戎抿唇,点了点头。

随后,朱幽容去往门口开门,表情平静的带着赵戎进入书房。

期间,赵戎一直目光有些欣赏的看着这个没有扭扭捏捏的女子,不过跟在她身后进屋时,朱幽容洁白颈脖处,被朝霞侵染的耳根子,还是让他知道了身前女子可能并没有现在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落落大方与无所谓。

二人来到书桌前。

赵戎直接开口,“朱幽容,今天冒昧登门,是半旬前那件事,按照那日咱们的约定,半旬可以来你这儿饮一杯热茶,现在时间到了……你准备的如何?”

在他有些希冀的目光中,朱幽容安静不语了片刻,随后螓首轻点。

赵戎嘴角一弯,还欲开口,身前这个某处让他有些难挪眼的女子抬了抬手,“井水我已经取到了,不过……子瑜莫急。”

朱幽容眯眼一笑,徐徐转身,走到了书桌前,抬头冲他眨眼,语气调笑:

“赵先生帮幽容带两个学堂,却是辛苦,不过,是不是还漏了一个学生?”

赵戎目露惑意,“何人?每次上课,鱼怀瑾和顾抑武都说人到齐了,而且我每堂课上也数过一遍了,无人缺席……”

只是,在朱幽容有些玩味的目光下,赵戎的嗓音渐渐低沉下来。

他有些无语的瞧了眼桌前这个娴静优雅的女子,拱手道:“朱先生说笑了,不敢当,还有,叫我子瑜就行,‘先生’二字承担不起。”

朱幽容摇头,她垂目没去看赵戎,而是凝视着桌案上墨迹未干的字。

“子瑜勿要谦虚了,我们已经认识了不少时日,若是再加上神交的日子,已经是很熟悉了,子瑜不要再如同外人那般客气,你知道的,放眼四望,书法一道本就式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同道之人又寥寥无几,而能在这天涯海角的书院之中,遇到子瑜……幽容……很欢喜,所以,勿要再多礼和推脱了。”

朱幽容垂目,肯定似得重重点着娥首。

赵戎同样眼睑下敛,瞧着桌案上的字,不出声。

朱幽容抬头嫣然一笑,打破可能又要到来的沉默,“子瑜,过来帮我看看这个‘正’字,有没有写出你的神韵。”

赵戎想了想,走到桌前,却也不再扭扭捏捏,刻板守礼,凑在那张字贴前,二人靠的很近,一起打量着纸上的字。

刚刚那番言语,朱幽容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定义二人现在只是同道之人的关系,相处时,当作‘道友’即可。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

现在私下里,她一个女子、一个受人崇敬,清贵无比的书院女先生、儒家第一等士,若归说的没错,还是个半步元婴修士,她都不再守着那些外人面前的礼教,而是把赵戎当作同道知音,坦诚相待。

赵戎这个大男人要是还不好意思这,不好意思那的,以为对方是那种心思,未免也太小家子气和自恋了些,再说了,赵戎自身也没有朝那方面去发展的想法,所以这样以诚相待的教她书法笔法,也是问心无愧。

此时,赵戎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朱幽容的字,轻轻点头,忍不住道:“善,你……这是写了多久?”

他抬目一瞧桌案它处,伸手翻了翻桌边整齐堆积如小山般的练字花帘纸,只见光是一个学自他的‘正’字,就写了约莫不下千张。

每张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墨色小楷,能让密集恐惧者,头皮发麻,不过,朱幽容这一手女子书法独有的娟秀典雅,倒也能微微缓解单调,反正在赵戎眼里,是赏心悦目的,虽然全是正字,有点诡异……

赵戎看向朱幽容的侧颜,她正在专注盯着字,咬着唇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语气不在意道:

“未去数,只是一直写一直写,写到了我满意为止……对了,子瑜,你再帮我看看这个字,我一直觉得处理的不太好,特别是它的点法,我觉得过于秀气,破坏了整句的笔势。还有这个字,它的长撇……”

朱幽容将几张芳香四溢的花帘纸摆在赵戎眼前,挽起袖子,指指点点几处。

一说到书法,她便就很难停下来,其他事情和话题全都抛之脑后了。

赵戎循目看去,她指出的字中,有简单但难写好的‘之’字,有复杂的‘谦’字,等等皆有。

赵戎讲解了一番,中途还会提笔示范一下,只是这一个字一个字的讲下去,还是有些繁琐了,而且朱幽容的问题太杂了。

他眼神微凝……

两炷香后。

“子瑜,这个‘静’字的数道横笔又如何处理为好,用何笔法?我的想法是平中带险,却又整齐划一,数个横画下去,如威武严整的军阵,气势恢弘磅礴,这是学了你的‘正’字,略有所悟,只是……”

书桌前,朱幽容秀眉轻聚,修长葱指又按着纸上的一个字,因为与赵戎此时贴的近,她细声细语的询问。

“只是我试了一夜,落笔后都觉得差了些意思,更别说成字了,废稿无数……这字我也没见你写过,我的笔法处理不了,只能试着模仿你的笔法神意,慢慢尝试探索,但手终究还是不得那种豁然开朗的真意。”

她歪头,眼神带着小期盼的看着身侧的赵戎,之前的落落大方与优雅娴静转而一变。

就像变成了个期盼着大人带去外面见新奇事物的小女孩,拉着大人的手向前跑,眼里满是急切,一双眸子宛若夏日星子,亮晶闪烁。

“子瑜快教我。”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只是喜欢,仅此而已

赵戎没想到朱幽容会如此热情。

哪怕之前就知道她应该是个字痴,可是当真正接触之后,还是不免被身旁女子所散发的某种名为热情的火焰烫到。

盖因扪心自问,即使眼下看来,书法一事,他可以做朱幽容的老师,可是某些方面,他不及也。

此刻,兰轩书房内,桌案前,面对朱幽容这双如星辰般璀璨晶莹的眼眸,赵戎沉默了。

他突然放下了笔,没有去为她刚刚的问题解惑。

朱幽容见状,眼眸微暗,不过旋即神色又振奋起来,她抿着红唇,端详了赵戎一眼。

下一刻,儒衫女子探手,默默取来旁边的一方墨砚,又倒了些清水,她垂眸,洁白素手,皓腕纤细,为赵戎开始轻轻研磨着漆黑如夜的墨。

安静不语。

二人都未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

赵戎忽道:“朱幽容,你真的觉得书法能入道吗。”

终于等到了身旁男子问出了这句话,只是朱幽容依旧动作不停,似乎是专心在磨墨上,她玉唇轻启。

“子瑜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赵戎毫不犹豫。

朱幽容抬头看着他,抿嘴一笑,像一朵空谷独绽的幽兰,她笑了会儿,轻声道:“我……不知道。”

赵戎皱眉。

朱幽容忽然伸出一根圆润纤细的葱指,轻点赵戎聚拢的眉头。

赵戎微愣,旋即眉头更皱,身子后倾,欲要躲开。

“不准动。”

朱幽容板了下脸,语气不容置疑。

赵戎表情一僵,动作随之停住。

眉心与她的食指轻触。

朱幽容的指尖揉了揉身前男子的眉心,动作慢慢,抚平上面的皱褶。

儒衫女子言笑晏晏。

继续道:

“或许吧,或许可以入道,有一线暮光,或许不可以入道,它本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她端详着赵戎,语气悠然,不急不缓,“不过,都不重要……子瑜,你呢,你觉得能入道吗?”

赵戎感受着眉心处,那根食指的指肚源源不断传来的微微泌凉,柔软的指肚,肌理细腻,有一种难言的触感。

在朱幽容的轻揉慢捻下,他的眉头渐渐舒展。

只是此刻,赵戎没有在意这些,而是面色有些犹豫,实话实说道:“我……我对此很悲观。”

朱幽容面色如常。

她收回葱指,想了想,“没事,很正常。”

赵戎盯着身前女子的眼睛。

“那你为何要放弃经义儒道,选择这条路,我听他们说……你是儒家第一等士,我也不知道这是多厉害的头衔,不过听他们说几乎就是候补的君子了,可你选了这条路后……”

他话语顿住,没有再说下去了。

朱幽容认真倾听完,轻轻点头,“他们说的没错,确实是候补的君子,而且我走之前,有人对我说,文庙里的夫子们,已经为我做好了一枚玉玦,听说是一块采自昆仑的新玉。”

“嗯,确实可惜。”

她笑。

赵戎抿唇。

道家君子携紫气,儒家君子配玉玦。

玦,通‘决’。

儒者授佩玦者,君子也,事至而断。

赵戎张了张嘴,想问那块玉玦在哪,不过最后还是咽回去了,没有开口。

因为答案很明显。

下一秒,他的目光投向朱幽容的腰间,依旧只是系着一个纯白玉璧,虽然瞧着不俗,可是依旧……不是玉玦,少了那一道小小、细窄的缺口。

儒家门生皆配玉,儒生无故,玉不去身。

除了是用作等级森严的儒家内,区分身份高低的信物外,更多的是道德品格放面的寓意,暂且不谈那些长篇大论的玉之十一德。

光是说儒生随身佩戴玉佩,进退往来必有声响,而且只有在适宜的步伐下,玉佩才能发出悦耳的、和谐的声音,因此也约束了儒生的行为,要举止得体,行动光明磊落。

因此,若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不得体的事,必定是玉不离身的。

赵戎目前只是墨池学子,对于所佩美玉的样式并没有讲究,但是等他成为了儒家士子,那便多了很多规矩,要时刻在人前佩戴玉壁。

至于君子,则是随身佩戴更加高贵讲究的玉玦,这是身份象征,并且与道家君子的道经紫气一样,每一块君子玉玦皆是来历不俗,小小的一枚,却是中洲文庙精挑细琢的儒之重器。

其上皆刻着一句独一无二的儒经箴言。

但是玄黄界儒家历史悠久,现如今大多数君子被授予的都是传承有序的旧时古玉,被一位位古之君子贴身携带过,代代传承。

崭新玉玦则是已经极少了。

不过一位万年难得的儒家女君子,倒也是配得上一块新玉与一句新的箴言,意义不小。

只是这新玉与古玉相比也是有利有弊,

古玉传承万年,被一位位古之君子作为本命物温养过,甚至其中是不乏第七境儒士的。

其上被添加的符文禁制极多,被温养出的古玉沁色,更是神秘莫测,变化非凡,是真正的传承重器,被授予者都是玄黄儒家学派的中流砥柱。

而新玉虽然少了这份悠久传承与前辈香火,但是崭新铸就毫无痕迹,便意味着全新的可能,与更大的潜力,并且还会少去曾经一代代玉玦主人冥冥之中留下的因果牵连。

因为美玉通灵,人在养玉,玉亦是在养人,古玉影响更甚,谁知它曾经的主人们经历过什么,福祸因果,沾染更多。

这些关于儒家君子玉玦的不少讲究,赵戎大多是听闻归所说,在那日暖溪雅集得知‘清净’、‘无为’两道紫气乃是道家君子象征之物后。

据归所说,传闻之中还存在几块玉体浮现诡异血沁的君子玉玦,沾染了邪异的因果,或是牵扯极大,或是至今未知原由,曾经的主人要不是离奇暴毙,要不是吞玉自尽……被儒家不得不封存在文庙内部,不再使用。

原本这些,赵戎听过后,也只是当做解解闷,觉得目前距离他很远很远,他现在时常关心的。

要不是突破到扶摇境还有多久、要不是青君的浩然境体魄到底如何,夜里怕不怕冷、再近些就是,今夜的晚饭到底吃什么,腾鹰兄的田里是不是没瓜了,玉树这家伙又来把本公子功课借去抄了,拜托了这次不要抄的一字不拉……

结果,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突然,一个曾经对那些君子玉玦唾手可得的儒衫女子,如今就安安静静的站在赵戎面前。

而且听到他提起那些东西时,像是想了想,轻轻应了句‘哦,你说这东西啊,当时确实有些可惜’,只是话虽如此,却依旧面色如常,反应平淡,你从她的脸上看不见丝毫悔惜之色。

身前这个名朱幽容,字葳蕤的女子,似乎也并不觉得放弃将‘完璧’开出一条‘缝’来,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这种人,这种事,据赵戎两世记忆外加一路走来的经验。

要不是因为暗藏的欲望更大更贪,抑或说好听些,是目光高远,不在乎眼前的蝇头小利,所求更大更多,所以才暂时放弃君子头衔。

要不就是……

“宏愿,或者说是求道的信念?”

赵戎忽问。

有些事,他想弄清楚,就像当初在终南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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