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听见没有,太师真是会说话,二者确实不相伯仲,不分彼此。这么说来,庶宁他们也算是将军,功绩可以和魏国公不相伯仲啊!”
徐达笑道:“确实如此。上位看得真切。”
他们聊了几句,朱元璋才道:“打仗固然要主将神勇,可也要后面跟得上,辎重粮草,饷银军械,一样少不得……刘卿,你们这些学堂,就相当于户部国库,是负责后勤辎重的,你们可要心里有数。”
刘三吾一怔,就要站起,旁边的张希孟摆摆手,“上位寻常问话,用不着太过在意,就是闲聊罢了。”
刘三吾心里发苦,他哪敢真的当成闲聊啊,不过他到底没有站起来。
“太师说的是,我琢磨着,应该用心培养,凡是考入学堂的西南学生,都要给予扶助,提供学费,帮助安顿。再调派最好的老师,确保成才。”
张希孟突然一笑,“刘山长,按你这么说,是不是往后应天的学子,应该去西南,读龙场中学啊?”
刘三吾顿时大惊,忙道:“太师,我没有这个意思,请太师万万不要误会……”
张希孟摆手,“不必如此,我想说的是,对学生务必要一碗水端平,有困难,不管是哪里的学生,都是一样。或许西南多一些,或许其他地方少一些,但总之只要是有难处,就要一视同仁,不可区别对待。”
朱元璋也颔首笑道:“太师所讲,正是咱心里所想,说到底,还是公平!教化学生,等同于开疆拓土,如果拿捏不好分寸,主事之人可是要背上千古骂名的。”
刘三吾又是浑身一振!
能跻身这一桌,固然是给足了自己脸面。
但是这些话却和刀子差不多,全都往自己身上招呼,刀刀见血,直戳要害,确实是有点疼啊!
而且他们提出的要求,也着实难办。
你说要优待西南的学生,人家跟你讲别的地方也有处境不好的学生。
要求公平对待学生,又把教化看得这么重。
毫无疑问,西南,西北,偏远的地方,任务更重!
这要是不拿出一点对策,自己这个山长,就成了罪人了。
“启奏陛下,臣,臣窃以为在分配名额的时候,可以更加公允一些……我就在想,没有足够学生考进来,就不设考点,是不是合适?就,就拿这一次来说,如果没有庶宁前往贵州办学,西南三省,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设立考点。同样的情况,还有西北几省,秦王和晋王都打算设立一所学堂,西域方向,教化任务,更加繁重,甚至还要面对帖木儿势力……我以为能不能选派一批优秀的老师过去,并且派遣学生,互相往来交流……毕竟总不能再靠着庶宁去西北办学,解决这事情吧?”
听他这么说,张希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是这个意思,公平是我们的理念,壮大国朝,推行教化,巩固疆土,又是我们的实际需要……应该怎么权衡,正是你们的使命所在!”
刘三吾连连点头,“多谢太师教诲,下官明白了。”
老朱笑了笑,“太师的话,你明白最好,不过咱要看到效果,立竿见影的效果……江西的水平确实高,这点咱也知道,但是江西学子在济民学堂的比例太高了,要压缩。同样的,还有山东学子在复旦的比例,北平学生在北平大学堂的比例……都要往下压。不要觉得不公平,咱拿着大明的财税,养了这么几所学堂,要是还不满意,那就有些贪心不足了。”
刘三吾苦兮兮点头,说到底,还是要割肉啊!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事情到了今天,也只好如此了。
相比起几年前,大明的条件又好了很多。
除了三所顶尖儿学堂,以北平师范学堂为首的十家师范学校,已经陆续招生,并且已经产生了毕业生。
比如张庶宁在龙场办学,即吸引了一些师范学生过去。
他们对于考入济民学堂也是斗志昂扬。
或许他们不行,但他们的学生一定能行!
此时正是师范学生大批量毕业的前夜……过去推行兴学令,最多也就是识字罢了,到了这一次,却是可以进行分科教学,推行新的知识。
冥冥之中,张庶宁的举动,都推动了大明的教育事业往前走。
上一次,是打破富贵高门对学堂名额的垄断。
这一次却是推动教育资源向全国平均。
而且很明显,这一次是往西平均。
西南,西北,这些地区,将得大批投资,同时还有一大批的优秀教师加入。
整个局面,绝对会大为改观。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张庶宁已经骑在马背上,一身喜庆的大红,将新娘子的三十二抬大轿,迎接了回来。
很难得,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毕竟这是他认准要牵手一辈子的人。
此外,以夏知凤现在的科学成就,她的确当得起。
夏知凤不光提出了地圆学说,而且在力学上面,也很有建树……她现在正在鼓捣微积分和万有引力。
如果不出意外,在二十四五岁之前,觉得有希望拿出成绩。
而且夏知凤可不是那种会把余生拿来寻找神明的人,更何况又有张希孟的指点,今后这丫头,注定是科学史上的丰碑!
有些待遇,也是理所当然。
张庶宁将新娘子送进了洞房,回过来,各处敬酒。
不用担心,体贴的张老二已经把张庶宁的酒水都换成了白开水。
唯独到了刘三吾这里,张庶宁换回了正儿八经的烈酒。
“老山长,过去学生给你添乱了。”
刘三吾慌忙道:“可不能这么说啊!你的苦心我都明白,说起来能有你这个学生,是我面子有光!”
张庶宁连忙点头,随后很认真道:“多谢老山长体谅,今后孩子们就要拜托先生了!”
刘三吾慌忙道:“放心,我明白,这是关乎大明前途的大事,我又怎么会糊涂!回头我就联合其他各个学堂山长,共同上书,针对考试名额,进行重新分配!”
张庶宁连连道谢,他又陆续到了其他的桌子,最后他才去了位于东跨院的学生区,自己的学生们都等在这里。
“山长,你好帅气啊!”
张庶宁脸色微微涨红,“我能教你们的就这么多了,记住了,往后成亲的时候,一定不要请太多人!”
说完这话,张庶宁一扭头,直奔着茅房就走,身背后是学生们疯狂的爆笑……
第八百七十九章 开国旧事
张庶宁在婚礼的第三天,就找到了张希孟。爷俩坐在花厅葡萄架下面,乍看之下,除了蓄须这一点,父子竟然差不太多,都是高高瘦瘦的。只不过张希孟看来有种智者的超然,而张庶宁则更多是勇者的无畏。
张希孟慢条斯理,泡了一壶茶,随后给儿子倒了一杯,父子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品茶,等茶味淡了,张希孟才随口道:“这就要走?”
“嗯……一百多人呢,我带着他们出来,不把他们送回父母手里,我不放心。”
张希孟略沉吟,又道:“那凤丫头呢?燕尔新婚,你就自己走了?”
“不,她跟我去龙场!”
张希孟又是一愣,“她可是皇孙的老师,走得开吗?”
“走得开!承天说了,他会安排的。”
张希孟一听这话,顿时把茶杯放下,不由自主,坐直了身躯。
“那个混小子又出什么馊主意了?可不许他乱来!”
此时的张庶宁也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轻声道:“爹,老二其实有您的极智,他很聪明的。我相信他们安排好的。”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冷笑道:“我不信那混小子有啥好主意,他准是又给陛下灌迷魂汤,不该他掺和的事情,他胆子大着呢!这是惹祸,你知道吗?”
张庶宁低垂着头,突然道:“这不是您老这些年的拿手好戏吗?”
这下子把张希孟弄得生气了,你怎么能这么形容你爹?我是一颗忠心,全都为了陛下考虑,作为卑微的公器,从来没有想过别的东西,你怎么能说我糊弄陛下,你这个小兔崽子,也想挨打是不?
奈何愤怒归忿怒,张希孟到底没有和儿子翻脸,他只是伸手,拍了拍张庶宁的肩头。
“好好照顾凤丫头,别看她是个女孩子,心不如你细,要是怀上了,早点告诉我和你娘。你们那地方是苦,但是该派的医生还是不能少。这样吧,我想办法在贵州增加个医学院。安排几个好大夫过去……这事你别拒绝,我不干,别人做,会更过分的。”
张庶宁眉头微微动了动,终于点头,“孩儿知道了,爹,孩儿身为长子,不能在您老面前尽孝,又不能照拂幼弟,还要劳烦你们为我着想,我,我不孝!”
说着张庶宁撩起袍子,毅然跪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哎!干什么啊?你非要招惹的我伤心是吧?”张希孟伸手把孩子扯起来,“连陛下都说,你那是开疆拓土的事业,我们弄点辎重粮草,也算是理所当然,都是一家人,万不可如此。”
张庶宁点了点头,“爹,其实我在龙场办学,能照顾到的还是太少了。虽然我送了一些百姓子弟进入最好的学堂,但说到底,还是远远不够。我这次过去,是打算在底层教育上下手的。我想要把贵州的入学率提到三成。尤其是女孩子,我希望她们可以大批走出家门,进入学堂。我让知凤过去,也有这个心思,还请父亲明鉴!”
张希孟颔首,“这些我都知道,放手去做吧。其实我还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张庶宁微微一怔,“爹,是什么消息?”
张希孟一笑,“就在刚刚,北平巡抚衙门提出了一项工程,就是在北平到大沽之间,修建一条轨道马车。”
“轨道马车?”
张希孟一伸手,从桌旁拿来一个木制的玩具,摆在了张庶宁面前,“瞧瞧,就是给你三弟,四弟玩的,有人造出了更大的,放在北平和大沽口,能够通行马车,上面可以装几万斤货物!是寻常马车的十倍百倍!”
张庶宁大为惊讶,虽说他对北平有所了解,但是自从去了贵州之后,就只能从报纸上看到一二。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北平居然发展这么快!
确实,不论是毛纺织,还是挖矿,伐木,粮食,都是需要交通运输的。一下子弄出火车,难度不小,但是造出轨道马车,也很难。
首先这个轨道要怎么设计施工,用什么材料,设计坡度,能不能承受得住……这背后都是复杂的数学计算。
光是靠着工匠的传统经验,已经驾驭不了了。
这也是多年兴学,提倡新学的结果,大批有着充沛知识的年轻人,进入了制造领域,确实贡献出了无数的聪明才智。
毕竟大明朝的人口基数摆在这里,几十倍于当初的带英,加上教育普及,张希孟的适当引导,发展速度,着实惊人。
当然了,不管多聪明的人,也没法无中生有。
要想驱动有轨马车,光靠着那些矮小的蒙古马,确实是不行的。必须要足够强壮高大的挽马。
那种两米多高,四肢粗壮,力大无穷的挽马。
很幸运的是,随着岭北之战的胜利,明军势力,深入河中,甚至辐射到了高加索。明军不光拿到了出色的战马,甚至也得到了一批珍贵的重型挽马。
交通工具的革新,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北方的粮食,煤炭,牲畜,木材,夜以继日运到了大沽,随即装船南下。
这可不是每年几百万石漕粮的运输规模,而是几十倍,上百倍。
华夏大地,从来没有这么密切的联系过。
经济贸易,人员往来,全都是前所未有的。
“其实过去我也想过,弄了这么多的学生出来,让这么多人读书……会不会弄得没有了用武之地,甚至让这些读书人成为朝廷的麻烦。但是现在看来,只要我们传授扎扎实实的基础知识,多教导科学常识。读过书的学子多进入工厂商行,别没事总是耍弄笔杆子,学士大夫清谈误国。这个大明朝,只会越来越好,我是信心十足!”
张希孟侃侃而谈,十分兴奋,他希望儿子能够走下去,教育更多的人才出来。让更多来自乡镇,甚至是山区的孩子们,获得教育,走出家乡,发明创造……那样一来,大明才会未来可期。
张庶宁自然是更欣慰的那一个。
其实从懂事开始,他就生活在张太师的羽翼下。
他一直在找寻自己的道路,一条属于自己的,不必以太师之子的唯一面目示人的路。而到了现在,他差不多可以确认,自己确实是成功了。
只不过张庶宁尚存一些担忧,“父亲,这,这是我一个学生,叫隆赞的,他想买几本书带在身边。结果就发现了这个。”
张庶宁犹豫了再三,终于将一本书,递给了张希孟。
张庶宁是不喜欢告状的,也不想让父亲操心,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忍不了的。
张希孟并没有急着翻看,而是笑道:“咱们俩说了这么多,等一会儿也跟你娘道个别。自从她管了大明银行之后,全家就属她最忙活了。”
张庶宁答应,转身下去。
等孩子走了,张希孟才翻开了书,随意看了起来,渐渐的,他的眉头紧皱,拧成了一个疙瘩儿。
很凑巧,张承天正好过来,张希孟就把他叫到了近前。
“你看看这个。”
张承天接过来,看了一阵子,他倒是没有张希孟的凝重,反而是一种愤怒,“这种话也是他们能说的!爹,我看应该抓起来!”
张希孟沉声道:“以什么罪名抓人?”
“自然是为了前元绅商摇旗呐喊了!”
张希孟没说话,而是翻到了后面,用手点了点,“瞧见没有,这后面已经写了,他们痛改前非,做回了普通人,在大明朝贫穷且快乐地生活,你说他们为前朝绅商辩护,又怎么成立?”
张承天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爹,我看这个是小杖受大杖走,夸九句,骂一句。这是在耍手段!”
张希孟并没有立刻肯定儿子,而是问道:“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还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张承天翻了翻去,渐渐的,心浮气躁起来,“爹,我除了感觉到用心险恶,并没有别的问题……”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再仔细瞧瞧,他们怎么形容大明兵马?虽然有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的笼统描述。但是写到具体的人,说他们坐着八人抬大轿,说他们没有读书,举止粗俗,还说在进入士绅家里,拿他们藏着的字画点燃了煮饭吃……这些东西,可都是真的?”
张承天略怔了怔,“爹,他写得活灵活现,或许会有一二混账东西吧!”
张希孟冷笑一声,“那你看过早期的军规吗?不许以人为畜,便是皇后娘娘,平时都没坐过轿子!还有,说咱们不读书,可军中的识字就是你爹推行的,还有烧字画,你难道忘了,大军进城,第一件事,就是保护所有带字的东西。好些当初的卷宗,还在咱们家东跨院存着!”
张承天猛地一振,傻傻看着张希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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