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他低头从抽屉里拿出那两篇文章,仔细看了又看,张希孟突然用力,把畅想战胜的那一篇撕碎,扔进了废纸篓里。
至于那篇反思战败的,他看了又看,竟然提起笔,开始重新撰写。
可是越写张希孟就越是惶恐,最后索性把笔一扔,直接去见朱元璋了。
很凑巧,今天的老朱也没有去城外庄园,而是等在了皇宫之中,显然,他等的不是张希孟,而是前方的战报。
张希孟的到来,让老朱慌乱的心有些安抚。
“先生快坐,咱现在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张希孟也道:“臣何尝不想和主公谈谈!”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不约而同,心领神会。
朱元璋赶走了所有宫女太监,又给张希孟倒了一杯茶,这才道:“先生,你怕蓝玉他们打败仗?”
张希孟微微沉吟,随后道:“主公,臣怕的不只是打败仗,而是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打败仗!”
老朱一愣,瞳孔收缩,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最后无奈长叹,“倘若兵败,必是咱的错!咱把事情想简单了!”
张希孟深深吸口气,探身道:“主公也是听信了臣的谏言,这一战咱们君臣都错了!”
“先生,你先别急着往身上揽错!咱问你,一举全歼王保保错了吗?”
“没错!”
“三路进军,引诱敌兵,然后合围歼灭,这错了吗?”
“没错!”
“以三王为饵,蓝玉为锤,一战定胜负,错了吗?”
“也没错!”
老朱突然长出口气,苦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错在了哪里?”
张希孟紧绷面皮,缓缓道:“错在层层叠叠,远隔几千里指挥用兵。些许的错误,就会影响大局,这些事情是咱们君臣根本想不到的。”
老朱紧皱眉头,沉声道:“先生不妨说得明白点。”
张希孟叹道:“主公请想,咱们在淮西起兵的时候,每一条路,要走多少时间,有多少桥梁河沟,沿途能征召多少民夫……敌人如何,我们如何,全都能做到心中有数。不光我们能,徐达他们也能。正因为有这些,才能所向披靡,百战不殆!”
“主公请想,在中原征战,我们能规划每一条道路……可是到了草原之上,我们做得到吗?只怕蓝玉他们也不行吧!”
朱元璋猛吸了口气,不由自主用力颔首,“咱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在中原时候,三路兵马,走多少路,遇到多少难题,都能一清二楚,可到了草原上,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咱们脑中构思的三路兵马围攻,已经和原来大不相同,完全是两个东西了。”
朱元璋和张希孟聊了半天,归结起来,以往作战,他们从宏观到微观,基本都能把握。就算他们照顾不到的地方,徐达、常遇春这些将领,也足以发挥主观能动,弥补窟窿,顺利实现目标。
但是当战场足够宽阔,地方足够陌生的时候,就必然失去掌控。
这不是简单增加多少斥候,安排多少夜不收就能解决的。
甚至有了无线电,有了航空侦察,战场上出现的啼笑皆非的错误,也是比比皆是,根本无法避免。
“主公,虽说咱们没有学高粱河战神,给他们阵图,但是咱们也规定了大致的进军路线。假如偏离了原定的道路,他们会怎么样?”
朱元璋沉声道:“自然是怪罪领路之人,为什么会犯错误?”
张希孟道:“那主公以为,在战场上,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这个……自然是将错就错,随机应变了。”
张希孟又是一声长叹,“主公,我听说草原上的河流,都是季节性的,秋冬进入枯水期,断流改道,都是平常。我们拿到的地图,最新的也是几年前的了,和实际状况,只怕出入不小啊!”
朱元璋再度陷入沉思……张希孟所讲这些,可以说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确实远隔几千里,进行部署,就会遇到这个问题。
这也不是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能力问题,因为换成谁来,都是一样的。
或许有人要问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放权?
不能让前面的将领负责?
因为这事情就不是简单的军务问题。
兵部制定作战计划,天子批准,户部调拨钱粮,准备军械,地方上征调民夫,运送粮草……整个这么庞大的环节,处处都要朝廷协调。
至少要做到大致确定,才好安排。
除非有一种情况,能解决问题。
那就是学唐朝,设立节度使。
兵权,财权,人事大权……全都交给将领,让他们掌握全局,随心所欲,做出调整安排。
如此大局授权,别说老朱做不到了,就算是中书省,御史台,所有官吏也都不会答应的。
说来说去,只有一点,就是又要改制才行!
“原本想着在华夏九州之外,设立藩国,拱卫中原即可,现在看来,单纯设立藩国,未必能压制住当地蛮夷势力。还需要安排大将重兵,节制一方才行!”
朱元璋和张希孟越聊越深入,很快就又触碰到了另一个难题,设立大将统兵,这很好,但要怎么控制这些将领,又怎么掌控下面的兵马?
万一重复了唐朝的故事,培养出来一大堆安禄山,那可就热闹了。
虽说张希孟和朱元璋还都有些自信,但是当初李隆基又何尝不是自信满满!
所以很多事情,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
张希孟无奈道:“臣从夷商那里知道,河中之地,有个瘸子帖木儿,势力崛起极快,攻灭了原本统治当地的蒙古王公,俨然有威胁大明西域之势。如果这一次不能消灭王保保,反而让他们联起手来,情况就会很麻烦。彼时安排将领,设立藩国,需要小心经略,长期用兵,才有胜算。”
朱元璋沉吟道:“且看情况吧!如果当真战事不利,咱会下罪己诏,而后亲自前往凉州。什么瘸子帖木儿,咱把他两条腿都打折!敢觊觎大明疆土,他是自寻死路!”
张希孟和朱元璋的谈话,也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论输赢,都需要做出改变……一定要弥补决策的漏洞才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张希孟和朱元璋的心都越来越沉重,尽管自起兵以来,大明就没有怎么输过,可以说是高歌猛进,一路凯旋。
长久积累的习惯思维,让大家都不相信明军会战败。
不管多么糟糕的局面,多么强大的敌人,明军都能一路凯旋。这就是一直以来,积累的自信。
有这种自信在,明军就敢不断向外开拓。
同样的,一旦自信打没了,就会像赵宋一样,哪怕打赢了,也要趁胜求和,毕竟他们的胜利只是侥幸,失败才是常态。
一如土木堡之后的大明,完全失去了对外用兵的勇气。
张希孟和朱元璋都做好了接受一场战败的准备,甚至还是惨败。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迅速调整方略,弥补不足,用最快的时间,最利落的胜利,挽回民心士气。
不至于让一场失利,影响大局。
身为一个国家的主宰,能有这样的准备,甚至比起一路高歌猛进,都要重要得多。
不过到底没有让张希孟和朱元璋焦急太久。
来自塞外的捷报,终于送到了京城。
结果出乎预料的好,不光一战成功,顺利拿下和林,还俘虏了王保保!
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哪怕张希孟都觉得,以王保保的为人,二十年的坚持,就算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也会选择自杀,和大元朝同归于尽。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没舍得死,而是被俘虏了!
大元朝最后一个男人,也放弃了,成为了大明的俘虏。那个庞大无比的大元朝,彻底跪下了!
到了这一步,绝对可以光明正大,修元史了。
即安葬了大宋之后,又能给大元朝盖棺定论了!
蓝玉好样的!
当然了,三王也算不错!
都应该重赏!
张希孟甚至连夜撰写文章,他当初那篇最乐观的估计,竟然还是不够乐观,不得不说,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消息传开之后,也先帖木儿更是大喜过望,休息了这么多年,功德营终于又有学员了。
王保保,我一定会让伱重新做人的。
只不过在行动之前,最好还是去拜会一下铁锅,看看他怎么说!
“这大元朝最后一个忠臣也被俘虏了,你又有什么感想?”
铁锅沉吟良久,突然抬头,“有酒吗?”
第八百三十四章 故乡的味道
面对铁锅的要求,也先帖木儿哂笑道:“不光有酒,还有烤鸭!”
说着,他把一个酒坛子,还有一只鸭子,放在了铁锅的面前。看到酒肉的铁锅迫不及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熟练卷了一卷鸭肉,塞进了嘴里,刹那间,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满足极了。
也先帖木儿怒视着铁锅,突然气哼哼骂道:“你还有半点人心吗?你的大元忠臣都投降了,元朝完蛋了!”
铁锅略怔了怔,竟毫不以为意,“大元与我,不过是梦幻一场。倒是王保保这一投降,倒是让所有人都安心了。我也能坦然了……来,咱们喝酒!吃肉,吃啊!这个鸭腿归你。”
也先帖木儿看着铁锅,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卷到春饼里面。
尽管对铁锅的人性有所预料,也猜得出来,王保保不降,一直打着元廷旗号,最尴尬的,肯定是这位已经归顺大明的皇帝陛下。
君降臣不降,确实有那么亿点点小尴尬。
现在好了,王保保也降了,他也可以松口气了。
大家伙都不用尴尬了。
只是偌大的元朝,落到了这一步,君臣皆降,连个以身殉国的文丞相都没有,到底还不如大宋,这个结果也挺让人无语的。
铁锅醉了,也先帖木儿也醉了。
与此同时,更进一步的战况送到了应天,蓝玉和朱棣也联名送来奏疏,请求陛下降旨,到底要如何处置王保保?
拿到了奏疏之后,张希孟和朱元璋这才知道,敢情王保保是老病难忍,连抹脖子都做不到,这才被俘虏,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王保保,必定是多吃肉食,多喝马奶酒,染上了富贵病。这毛病发作起来,确实钻心透骨,十分难受。但要说立刻就死,却是未必,如果好好照顾,还能活些时日。”张希孟总结道。
老朱笑了,“听先生的意思,是打算改造王保保了?”
张希孟笑道:“难道主公就不想让这个大元最后的忠臣,彻彻底底,成为大明子民吗?”
老朱眉头微皱,他自然是想,只是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王保保已经存了死志,老四他们安排了人手,日夜看管,生怕他会自杀。他现在身体不好,可如果稍微恢复,就会一心求死……对这么个人,想要改造,只怕难上加难!”
千古艰难惟一死,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人,确实不好对付。
张希孟思忖片刻,感叹道:“主公,要想让王保保愿意接受改造,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给蓝玉他们下旨,押解王保保南归的时候,不要直接送回应天,要先去河南,去固始县瞧瞧。”
朱元璋怔了怔,突然一拍脑门,“张先生啊,伱这招简直绝了!”
王保保虽然祖上是蒙古人,但是却侨居中原之地几十年,历经了好几代人。
虽然自从退到了草原之后,王保保一直努力装成了蒙古人,但有些东西是改不掉的。
他这个年纪,历经起落,最后时节,还能回到故乡,看看生长的地方,听听乡音,品尝家乡味道。
王保保会如何选择呢?
朱元璋也不好说一定能打消他的死志,但是这一招绝对高到了没边。
所以说论起来大缺大德,整个大明,那么多人加起来,也都不是张希孟的对手。
“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
老朱果断下旨,但随后朱元璋又遗憾了起来。
他很想去瞧瞧,这么一场热闹,不看绝对会遗憾的。
只是朱元璋也清楚,想要降服王保保,让他生出求生改造的心,就不能特殊对待,如果他要去河南,肯定是事与愿违,没准刺激之下,王保保就直接求死了。
所以应该找个合适的人,替自己去瞧瞧,然后原原本本,把事情告诉自己。
老朱环顾身边,最合适的人自然是张承天。
“乖徒弟,替咱跑一趟吧!”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很不情愿道:“陛下,俺还要读书呢!我现在才是全年级的第七名,还有非常大的空间需要努力,不能随便翘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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