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419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宋廉皱着眉头,沉吟道:“张相打算改制?这么安排有什么妙用?”

张希孟笑道:“如果仅仅是有武将签发盐引,然后由商贾去盐运使衙门领取食盐……这里面可能潜藏的弊端,着实是太多了。哪怕当下越国公公忠体国,其他官吏也算清廉,不出出太多的问题,但是过些年后,事情就不好说了。”

“所以我想的是这个盐引,还是不能交给武将直接控制,不然后患无穷,早晚会毁了开中法……我的意思是设立食盐商行,负责销售和生产食盐。他们每年先做一个预估,拿出相应数量的盐引,向商人出售,而根据销售情况,安排产盐,分批交割。有多少盐引,产多少海盐,卖了多少价钱,全都公之于众,大家伙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张希孟说完之后,许多人都沉默了,不是这个办法高明得一塌湖涂,而是大家伙明显皱眉头。

不对劲儿啊!

怎么缺了点东西啊?

过了好一会儿,宋廉才沉吟道:“张相,你,你这么安排,那修烽火台的钱,建立军屯的开支,又从哪里来?”

对啊!

张希孟这么搞,等于把最关键的事情摘出去了。

大家伙讨论怎么戍守边疆,可没有说怎么卖盐啊?

难道连张相都忽略了重点?

张希孟澹澹一笑,“诸位,假如北平都司和内帑各自占有一半盐行的干股,又会怎么样?”

这话一出,朱标还是转不过弯,可孙炎等人已经明白了什么,竟然忍不住瞪大眼睛,露出了骇然的表情,这能行吗?

干股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从张希孟最初弄粮食银行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

随后下金陵之后,马氏投了许多钱,在许多作坊里面,都占了不少的股……比如纺织作坊,丝绸作坊,印染厂,被服厂等等。

如果仅仅从身价考虑,马氏差不多是大明最大的豪商。

无论掌控的工匠数量,还是产业规模,甚至是获利,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只是马氏不太在意罢了,外人也不敢跟皇后娘娘算账。

现在张希孟提出了设立食盐商行的设想,孙炎很轻松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甚至要拍桉叫绝了。

宋廉看着他跃跃欲试,就笑道:“孙炎,你给大家伙解惑吧!看看张相的良苦用心!”

孙炎笑道:“宋学士,其实这事情不难猜,只是一般人想不到罢了!你说说皇后娘娘的被服厂,生产那么多军服,好在哪里?”

宋廉微微皱眉头,思忖少许,他也明白过来,“皇后娘娘的被服厂,自然是要计算收支的。要采买布匹棉花,要给工人发钱,还要维持经营,着实是很不容易,堪称利国利民。”

孙炎笑道:“那若是像以往的官营作坊,或者干脆让兵部衙门来弄,情况又会如何?”

宋廉凝重道:“让衙门负责,工人就要服徭役,工钱未必有多少。需要的布匹棉花直接征用,百姓又会受损。他们不算细账,贪墨浪费,不可避免,生产出来的战袄军服,也未必妥当……”

孙炎大笑道:“没错,这不就是设立食盐商行的目的吗!”

宋廉微微沉吟,突然一抚掌,忍不住笑道:“对!没错!商行就要雇工,要给百姓开工钱。一直以来,专门产盐的灶户就不必生生世世,一直产盐了。他们的日子可以过得好一些。张士诚就是盐工出身,倘若用了张相这个办法,只怕张士诚也不会揭竿而起啊!”

灶户就是煮盐的盐户,最早可以追朔到五代,世世代代,靠着煮海产盐度日。

而到了元朝,以盐运使衙门负责管理生产食盐,元廷官吏从灶户手里以低廉的价格,征收食盐,转手卖高价。

灶户所得很少,只能艰难度日。

后来元廷开河变钞,造成宝钞价格暴跌,辛辛苦苦煮海产盐,一锅盐换不来俩馒头,灶户纷纷逃亡,许多灶户加入了红巾军。

他们也就是张士诚手下的盐丁。

如果大明继续秉持盐运使衙门管理的模式,继续让灶户世代煮盐,有朝一日,盐工逃亡,啸聚山林,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改成了商行,商行就要出足够的工钱,才能招募到工人……而且为了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商行更愿意用晒盐的方式,顺便还能推动新技术使用。

至于使用晒盐法,少用的盐工,那就更不是问题了。现在的大明朝,缺人的地方可不少,随便去中原,北平,甚至是岭南,都能比当灶户好百倍!

如此一来,世袭灶户的弊端,也就轻松化解了。

“食盐商行按照规矩,向税务部纳税,财税尽数归于国库,这个问题也解决了。”孙炎又道:“食盐商行,给都司一半干股,分红自然可以用来筹建烽火台,加强边防,至于剩下一半,献给天子,等于将边军掌握在陛下手里,不至于出现藩镇,也不会不听号令。当然了,若是陛下仁慈,也可以从内帑拨出些钱财来,帮助修建烽火台。我想张相是不会反对的。”

张希孟笑容含蓄,“我这个办法,其实还有些问题,毕竟商行的利益和都司还是不一样,他们能拿出多少红利,帮助修烽火台,也不好说。我的想法是陛下和都司联合拿出些干股,卖给商人,从商人手里筹措一笔钱,都用来加强边防。而踊跃购买股份的,也相应获得优先采购食盐的资格。”

张希孟从容不迫,把原来开中法的缺点都给避免了不少,还把优点发扬光大了。

尤其是避免了财税混乱的问题,税务部该得到的那一份,半点没有损失。

如果是还有问题,那就是股份的分配,都司能不能拿一半,剩下的一半是给内帑,还是交给国库?

这些事情肯定还有的争。

但是不管怎么争,这个食盐商行运作起来,产生源源不断的红利……大约着各方也不会像对待开中法那样,直接一废了之。

张希孟花了几天时间,讨论这个升级版的开中法,太子朱标全程参与,渐渐的,他也弄懂了张希孟的设想。

朱标欣欣然,给父皇母后写信……在信中,朱标不遗余力赞美师父,把张希孟夸得和一朵花似的,师父的高明,无与伦比,古代贤臣,没有一个能比得上。

朱标还说,他要和张希孟学习经营之道,如何能够两全其美……这封信送到了应天,朱元章通读下来,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咱们好好的孩子,刚到了北平,就要学商贾那一套了!

张希孟,你还咱的好儿子来!

朱元章震怒!

第五百八十五章 沉溺商贾,不可自拔

朱元章相当愤怒,他总觉得农业是根本,商业只是调节各地物产,互通有无而已。虽然不可或缺,但绝不能喧宾夺主。

所以未来的皇帝治国,必须以农业为国家根本。

可偏偏张希孟不这样看,很显然他是主张农为基础,工商富国。

也就是说,农业只是国家的地基,想要往上走,必须靠着工商业,才能发展壮大,富国裕民……一个人把工商当成附属,一个人把工商业当成宝贝疙瘩儿。

虽然不说是针锋相对吧,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朱元章一直想对张庶宁下手,也是打算从下一代开始影响,争取小张站在自己这边……让老朱万万想不到的是,没把小张弄到手,反而把小朱给赔进去了。

这才几天啊,自己教的那些就都忘了?

朱标这崽子一门心思鼓捣起来商贾之事,这算什么啊?

自己的教育太失败了吧!

“妹子,你说说,咱该怎么办,有什么好办法,警告他张希孟不?”

马氏轻笑了一声,随后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朱元章的龙椅上,让老朱在旁边站着,她笑呵呵道:“怎么?我教的儿子,你欺负张先生干什么?”

“你,你教的?”朱元章惊问道:“你教他什么了?”

“也没有什么,就是让他去被服厂瞧瞧,看看苏州的纺车,又去了宝钞局,粮食银行……毕竟这都是咱们家的产业,他这个少东家也该知道知道。”

马氏说得轻飘飘的,可朱元章脑袋瞬间大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件事!

坏了!

又让张希孟给算计了。

或者说从很早开始,张希孟就在他的身边布局,最最关键的马皇后被拉了过去,成了大明最大的商人。

虽然马皇后不看重那点钱,但是工商富国的理念她还是有的。

偏偏朱元章又总是御驾亲征,结果朱标就被马皇后影响了。

不是说小朱刚去北平就变了,而是早早就埋下了伏笔!

张希孟!

算你狠!

朱元章对谁都能下得去手,唯独有那么几个人,他无可奈何,其中最无奈的就是夫人马氏……

“妹子,你,你就不怕标儿学坏了?你这么纵容他不行的。”老朱痛心疾首。

马氏呵呵道:“陛下圣明,又在北平好几个月,你应该知道,北平那边的土地,一年只能收获一季庄稼,对吧?”

朱元章下意识点头,“是,确实只是一季,那又怎么了?”

“去年刚刚拿下大都,又百废待兴,一片萧条。现在距离春耕还有两个月,等到秋收,大半年就过去了!现在那边什么都缺,没有粮食,没有种子,没有百姓,没有农具……重八,你说这样的情形,你让他们怎么办?老老实实挨饿,等产粮了再说?”

朱元章瞬间被问住了,“这个……咱也知道不行,要不是太难,为什么交给张先生啊!他主意多!”

“主意再多,也没法凭空变出粮食,他能做的无非是利用盐啊,木材啊,这些能变成钱的东西,吸引商人,向北平贩运物资罢了。这不就是开中法的最初用意吗?”

朱元章哼道:“这咱都知道,咱是说不该让标儿掺和这些,他可是一国储君,怎么能?”

“怎么能什么?”马氏笑道:“你是不是还要说我也不该碰啊!还要讲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是不是还打算刊行女戒,教训我后宫不得干政?”

马皇后毫不客气质问,朱元章只觉得脖子冒凉气,浑身不寒而栗,夫人发起火来,着实吓人。

他连忙辩解道:“咱没有这个意思,咱就是觉得标儿年纪太小了,万一沉溺其中,把持不住,我怕他学得奸猾了,那就不好了。”

马氏深吸口气,突然道:“重八,你觉得张先生是奸佞小人吗?”

“自然不是!”

“这就对了。”马皇后道:“重八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打下了这么大的天下,从一个小和尚变成了九五至尊……你们心自问,到底成在哪里?你有把握把标儿教好?让他像你一样做事?”

朱元章无奈苦笑道:“咱知道不行,才给他物色师父的。”

“然后你想让张先生再教出一个朱重八?不行的!做不到的!”马氏语重心长道:“我看标儿现在挺好的,他同情戍边将士,知道得来疆土不容易守住。他在想办法,在用心做事。这就好了。”

马氏又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重八啊,自古以来,给雄主当儿子不容易,你别逼得太紧了。”

老朱皱着眉头,他想要辩解,当爹的哪有不希望孩子好的,可马氏却拦住了他,“重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拼了命要教好标儿,结果下面人会拿出百倍的心思,一起逼迫孩子……他才多大啊!要是不想着这些,我怎么舍得把他送去北平,你明白吗?”

老朱愕然良久,终归是一声长叹,不再言语,他突然大步往外面走,直接去了朱老四的住处,发现这小子正在吭吭唧唧爬树,老朱一伸手把他抱下去,直接夹在了腋下。

“走,咱带你骑马去!”

朱棣顿了一下,小眼睛转了好几圈,发现老爹不是撒谎,终于咧嘴大笑,手舞足蹈。

朱元章把朱棣放在自己的面前,父子同乘一马,从应天冲出去,直接去城外狩猎去了……

陛下带着皇四子去打猎,又把储君发配去了北平。

几乎一瞬间,就成了应天最热门的话题。

按理说皇太子的地位无人撼动,也不可能撼动。大家伙都朝着东宫使劲儿。如果不是有张希孟在,抢太子师的人都能挤破头,文官武将,一个个无所不用其极。

可现在一看,这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也有了变数啊?

大家伙开始把目光放在了朱棣身上,结果很遗憾,除了一大堆的黑历史之外,这位皇四子简直一无是处。

捉弄老师,在奉天殿撒尿,就差把皇宫给点着了。

这么个顽劣的小东西,怎么跟懂事的皇太子比啊?

大家伙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咱们陛下脑子坏了?不喜欢好孩子,反而喜欢闹腾的?

要不要让自己孩子也纨绔一点,在应天街头横行,没准还能引起天子注意?

也好简在帝心!

应天人心浮动,想什么的都有,只是朱标却管不了这些了,他正在参与一项很重要的技术创新!

没错,就是张希孟亲自主抓的,目前大明最大的科研攻坚项目……晒盐!

这事张希孟早就跟胡大海说过,胡大海也确实做了。

代价就是老胡拉了足足三天肚子,那么壮的一个人,险些垮了。

原来晒盐这个举动吧,早就有了,很难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灶户把海水引入盐田,利用阳光蒸发,待下面有晶体析出,就把上面浓缩之后的海水取走,用盘子煎,用锅煮,这就是煮海为盐。

是不是有点尴尬?

下面已经有盐析出了,为什么不继续蒸发?

这样一来,不用铁锅,不用木柴,直接就能得到食盐,岂不美哉?

张希孟这么想的结果就是胡大海拉了好几天,险些丢了老命。

用海水直接晒出来的盐杂质太多,卫生条件不过关……经过反复试验,选取干净的海水,最后晒出来的盐,也仅仅能喂牲口,人是根本别想了。

晒盐的工艺关系到张希孟的通盘计划,食盐商行能不能成功,灶户的问题能不能解决,全都看这一次创新了。

没办法,他只能亲自上阵了。

经过了一番观察,张希孟也弄明白了,灶户将浓缩的海水运回家里,会静置一段时间,让杂质沉淀,他们把清澈的海水倒入锅中,然后再大火烧煮。

这样一来,杂质少了,又有高温杀菌,水份蒸发……大部分有害的东西都能除去,生产出来的盐,也就达到了人食用的标准。

所以说老百姓的智慧还是很了得的,许多做法,那也是有深意的。

张希孟反复推敲了一下,他决定先把食盐晒出来,然后把晒出来的海盐倒入清水,冲洗上面的杂质。

可是这么做之后,盐又溶于水中,继续用锅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