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407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一声大喝,群臣齐齐北望。

“那是哪里?是塞外之地,是大漠草原……是大元龙兴的地方!元皇帝逃出大都,跑去了上都苟延残喘!咱们这一次北伐,只是拿回了大都,还有那么多地盘没有归附,更没有犁庭扫穴,直捣黄龙!元廷余孽尚在,几十万大军,虎视眈眈。”

朱元章陡然改变语气,豪宴也从欢天地喜,变得肃然起来。

这就是天子一喜天下笑,帝王一怒风云变。

“咱封赏功臣,那是不得不赏,不能不赏!他们辅左朕,从一介布衣,到君临天下。有创业之功,有恢复华夏之功!”

“但是咱想告诉大家伙,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功绩等着大家伙。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开疆拓土,壮大华夏。他成吉思汗,能够横行万里,灭国四十。时至今日,西域之外,尚有不计其数的蒙古藩王属国……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咱没有理由不行!”

老朱感叹道:“咱听闻成吉思汗小时候也很苦,他父亲被仇人毒死,前后数年颠沛流离,同母亲兄弟,艰难求生。一家人只有几头牛马。咱们心自问,他能脱颖而出,打出一个蒙古盛世,确实不易,堪称一代天骄。只是咱觉得,论起苦难,咱早年经历,只怕还在他之上,咱今后的功绩,也必远超过他!”

朱元章扫视着群臣,既有那些已经受封的,还有没有受封的。

“你们谁能为大明的卫青、霍去病,谁能做大明的班定远……咱虚位以待!谁能灭元廷,收复西域,横扫蒙古诸国,一个冠军侯,咱也是舍得给的!”

老朱这几句话说完,蓝玉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呼吸急促,血液拼命往头上涌。

简直要了命了!

他在张希孟身边时间不短,霍去病的战绩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冠军侯这个爵位有多重,他也是心知肚明。

只怕就算姐夫的郑国公,也比不上啊!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武将的巅峰,男人的浪漫!

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追求。

哪怕明知道朱元章可能是画大饼,但是蓝玉,还有许许多多的将领都不可抑制地中毒了。

这个位置着实太好了,燕山绵延,渤海波涛。

来自辽东的风,扑面而来。

风中有鼓角争鸣,有金戈铁马,有无数名将的呐喊……原来今天的封赏,真正的重点不是对功臣的赏赐,而是对未来的展望,憧憬。

山高海阔,英雄辈出。

我辈少年,自当奋马扬鞭。

朱元章举起了手里的金杯,“来,咱们同饮此杯!”

众将陪着朱元章,一起畅饮美酒,畅望关山,每个人都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老朱出身寒微,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路走来,已经成为开元功臣,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功劳,在等着他们。

朱元章返回了座位,这一番封赏激励下来,自不必说。

随后大家伙频频举杯,高歌畅饮,热闹非凡。

张希孟酒量明显不行,婚礼的时候都没怎么喝酒,但是今天却破例多喝了不少,哪怕只是葡萄酒,他也有点迷湖的意思了。

“徐达,你看当下,要怎么经营燕云之地?你可有想法?”张希孟主动发问。

徐达不由得打起精神,急忙道:“先生,我以为元廷残余兵马尚且不少,尤其是辽东之地,更有几十万元军,辽阳是重镇,更要拿到手里才行。”

此时威远侯关铎立刻站起来,并且快步过来,躬身道:“鲁王在上,下官以为可以从高丽出兵,东西对进,夺回辽阳,一举驱逐辽东元军!”

有这俩人带头,其余诸将纷纷请战,恨不得立刻就领兵杀出去,提刀砍人。

张希孟哈哈大笑,“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从军事上讲,确实如此。可我想问大家伙的是,大都光复了,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咱们要怎么守住?”

张希孟又道:“此地可不同于江西,湖广,中原之地。那些地方,咱们只要把均田落实了,百姓组织起来,就能守住地方。在几个关键出,屯驻兵马,也就是了。”

“可这里不行啊,越过燕山,就是不计其数的部落。他们从小长在马背上,骑马射箭,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每到秋冬,生存艰难,便要南下劫掠。屠戮百姓,无恶不作。”

“我们若只是把土地交给百姓,让他们在这里耕种,他们就会成为蒙古骑兵的猎物,遭到杀戮抢劫,根本无法立足。农民没法立足,我们就没法控制这块地方。”

“再有,元皇帝还在上都,元廷残余兵马还在,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中原的花花世界丢失了,这些人必定痛彻心扉,要说他们从此精诚团结,我还不信。但是他们不甘心吃苦受罪,想要夺回大都,重新过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却是一定的。”

张希孟在诸将中间踱步,分析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众人当中,蓝玉突然道:“张相,既然他们不甘心,那咱们就出兵,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张希孟含笑,“这话说得很对,却也不全面。我们当然要出兵,可问题是如果没有稳固的后方,没有合适的前进基地。全靠着从中原腹地,运输粮草辎重。我们能打几次达仗?我相信你们都是当世悍将,智勇双全,自然不怕元军。可我要问你们,假如你们饿着肚子,几天水米不沾唇,四周都是敌兵,疲惫不堪,走路都能睡着,你们还怎么打?”

“再有,草原如此辽阔,纵横万里。我们派兵过去,如果敌兵远遁,不跟我们交手,仗着马匹众多,要拖垮我们,拖死我们?你们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接连质问,让这帮新鲜出炉的大明功臣们,有些踟躇,确实,如果元军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打法,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

徐达斟酌道:“先生的意思是?”

张希孟笑道:“我以为当务之急,咱们需要一支既能打仗,又能种田,一手锄头,一手长刀的特殊兵马。大都周围,百姓已经所剩不多,只靠着南方供应,压力太大。我们必须想办法种出粮食,养活牲畜,自己解决军需的问题。”

“可话又说回来,元军不会放任咱们安心种田,他们必定来破坏,所以我们必须能打硬仗才行!”

张希孟说到这里,答桉似乎呼之欲出了。

胡大海站起来,他大声道:“张相,你的意思俺明白了。十年前,俺们多是农夫,十多年来,我们拿惯了刀枪。现在让我们用一只手,重新捡起锄头,这事我们做得来!我胡大海愿意当第一个!”

第五百六十八章 皇子戍边

痛饮燕山,不光是为了酬谢功勋,更是为了寻找出路,安排下一阶段的作战部署。

张希孟趁着酒兴,和诸位大将聊了起来,他们所在这个位置,依山傍海,地势险要,就可以修一座关城。

甚至连地名都是现成的,就叫山海关。

接下来向北用兵,继续追击元廷残部,巩固北方边疆,都离不开。

“你们这一路向北征战,应该很清楚了,中原之地,十室九空,尚且难以维持。北方人口凋敝更严重,且有元廷残余在侧,战乱不断,百姓难以生存。可刚刚拿回来的土地不能拱手让给别人,痛失五百年的故土,不能放弃一分一毫。”

“所以这个担子,还要诸位将士扛起来。我知道大家伙会觉得很难,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公平。本来是你们打出来的太平,收回来的故土。来不及享受,没有过几天荣华富贵的日子。反而要你们在苦寒之地,屯垦种田,修筑城池堡垒,抵御敌兵……苦都让你们吃了,也实在是不合适。”

张希孟说着,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划过,大家伙的表情,尽收眼底。确实,到了现在,封妻荫子,不少人都想着衣锦还乡,好好炫耀一把,随后大马金刀,返回应天,坐享其成。

让他们继续在北方吃苦,又是打仗,又是种田,确实是难为人了。

胡大海黑着脸,勐地往嘴里灌了口酒,拳头握紧,咬着牙道:“张相不必说了,或许是有些不公平,可既然是一个国,一个家,就不能事事公平……总要有些人多付出些,多辛苦些。不然又能怎么办?难不成打下来了,退回去,再把大好山河让给元军?让他们继续发展壮大,养精蓄锐,再来一次靖康之耻,崖山惨败?”

胡大海狠狠一挥拳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答应!将士们也不能答应!按照我的想法,咱们干脆点,就在北方设立屯田营,要求所有将士,世代戍边,不许返回家乡。就把这里,当成家乡!”

这话说出来,许多人都变颜变色,明显有些惶恐不安。

诸将当中,吴祯斟酌再三,低声道:“这个屯田营咱们也不是没有。康茂才就当了好长时间的营田使,就是负责这事。只不过以往都是用些老兵,身体不好的,有残疾的,他们在后面耕田种地,真正的战兵,虽然也种田,可自从渡江之后,就不怎么干这活了。”

胡大海把眼睛一瞪,“什么意思?是干不了了?还是怎么回事?你说得清楚一点?”

吴祯脸色通红,“这个……自然是可以种田。只是大家伙辛苦征战十多年,屯田戍边,也是应该的。可要说世代戍边,连家乡都不能回,从此客死异乡,没法叶落归根,也,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说完之后,有好几个将领,包括受封爵位的,都频频点头,很是赞同。

郑遇春斟酌之后,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愿意戍边的。只是我琢磨着,下面的弟兄们,能不能规定个时间,比如说五年,十年,总要有个轮换,该回家,还是要回家。然后再给大家伙一些补偿,这样才算是合情合理。”

胡大海眉头立起,还想要说话,却不料徐达按住了他的肩头,示意胡大海不要继续说了。徐达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大家伙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这个道理没法放在当下……”

徐达转身,指了指周围空旷的原野,沉声道:“现在的大都周围,什么也没有。咱们就算建立军屯,规定三年一轮换,五年一轮换,你们怎么保证士兵甘心留在这里?万一有人耐不住寂寞,逃跑怎么办?”

“即便将士们不逃跑,可孤身一人,远离家乡,终究不是个道理。咱们想要大家伙安心在这边,生儿育女,安家立业。然后发展百工百业,聚集更多的人,让大都和江南差不多才行。可若是只有军屯,只有一群大老爷们在这边种地,打仗……其他的事情都没人做,说到底,还是没有立足,还是不够稳妥。”

“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如果只是屯田,大家伙住军营就够了。可若是要求成家立业,就需要建造房舍,就需要购买家具,就要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有个十年八年,就能聚集出一个个的村庄镇子,也只有如此,咱们才能安定住人心,才能永久居住下去,彻底保住这块土地。”

徐达说完这番道理之后,胡大海立刻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他说的比我清楚!”

其余诸将听完,却也是心有所感。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架起锅煮米饭,不能架起锅煮道理。

在这一片荒地,想要当成日子过,也着实太难了点!

朱元章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喝酒。

很显然,在这位皇帝陛下的心里,已经酝酿着风雷。

其实很多在后世饱受争议的政策,在实施之初,并没有多少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很顺应时代,属于用心良苦。

毕竟以朱元章的为人,如果明显有问题的政策,或者弊病丛生的策略,他早就废除了,根本延续不到后世。

就拿现在的情况来看,北方几百年阻隔,风俗迥异,胡人众多,如果不拿出些措施,怎么保住这些疆土?

军户卫所制,自然呼之欲出。

强令士兵在北方安家,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耕战戍边。不光是他们,还要让他们的子孙后代,也留在边疆,充实人口,生息繁衍。

唯有如此,才能彻彻底底,掌控住这片土地。

这有错吗?

貌似没有吧!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似乎也没有。

至于二百多年之后,军户崩溃,卫所空虚,难以维系……天可怜见,那时候老朱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

更何况这不是卫所制出了问题,而是没有守住卫所制的规矩啊!

张希孟端着酒杯,思量许久,终于缓缓开口,“这事情归结起来,有两个层次,其一,是要守住这块土地,其二是要留住人。人在地在,人亡地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除了强令将士们屯田戍边之外,我们能不能想点办法,让大家留下来不是那么艰难。”

张希孟道:“我瞧着主公带来了那么多文臣书生,这第一条,就是每个屯田营,配属学堂,以后凡是将士子弟,都能得到最好的教育。读书识字,科举做官。反正要给大家伙锦绣前程,这是他们父辈用血汗换来的,理所当然!”

“其次,屯田将士本身,也应该享受两倍俸禄,其次是他们开垦的土地,这些田地,应该十年内免除田赋,等到日后,田赋也要减半。要让大家伙过得富足舒适。”

张希孟这几句话倒是说到了一些人的心坎上,有了一丝丝动心。

可偏巧有个不会说的,胡大海闷声道:“张先生,照你这么办,大家伙都过得舒服了,谁还愿意吃苦种田?不怕把人养成废物啊?”

大家伙气得险些哼出声,不会说话就别说。

屯田养兵这事情,就是为了节约军费,如果给两倍粮饷,干脆直接募兵不好吗?

如果真的这么发,好几十万人,只怕李善长那边就要哭了。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答桉已经呼之欲出了,屯田士兵固然能得到相当补偿,但是说到底,还是要大家伙吃苦付出。

必须白手起家,重零开始。

老朱缓缓站起身,经过他的一番酌量,心里头已经拿定了主意。

“先生提出的设立学堂,减免田赋,咱都认了。这事情没错,但粮饷这一项,却是不行。不但不行,刚开始屯田,还要多交些粮食才行,不然不足以维持戍边开支。”

张希孟也无奈点头,“确实如此,世上很难有两全之法,臣刚刚也是异想天开。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许臣留在大都,拿出个妥善的办法。如若不然,就让臣负责屯垦算了……”

“不行!”

胡大海再次阻止,“张相,你学究天人,乃是陛下心腹股肱,大明朝那么多事情,岂能让你留在大都!还是那句话,我胡大海不怕苦,也无足轻重,就让我在这边耕田御敌,保证寸土不失!三年之内,我给陛下开出二百万亩田,如果做不到,我愿意领受军法!”

朱元章颔首,胡大海确实心怀大局,大公无私。

“屯田之事,确实要辛苦越国公。不过不能只是让将士们辛苦,咱朱家人什么都不干也不行。”

老朱斟酌道:“咱准备让皇子戍边,和将士同甘共苦!”

一听这话,最着急的人竟然是宋廉,“陛下,皇子尚且年幼,只怕不妥啊!”

老朱道:“今年皇太子已经十岁了,并不算小。该让他了解些民间疾苦,知道江山来得不易。”

宋廉大惊,“陛下,储君不可就藩边疆啊!”

老朱笑道:“储君确实不行,但让他替弟弟们辛苦几年,也是做兄长的本分。待到其他皇子长大,十岁之后,就要出来体察民情,随后就藩边疆,卫国戍边!”

“这个苦别人要吃,朱家人不能例外!”老朱态度坚定,不容置疑!

第五百六十九章 盐

朱元章宣布了皇子戍边之后,就端着酒杯,去往其他桌……除了大明的文武重臣之外,其他人都稍微有些距离。

天子封赏功臣,爵位大派送的时候,他们也跟着一起高呼万岁,喜气洋洋,能参加这么大的场面,见证历史,自然是与有荣焉。

接下来张希孟谈到了屯田戍边,他们也是知道一些的。

随后诸将有关具体措施的谈论,甚至高一声低一声,有些争执的地方,由于距离远,加上人声嘈杂,就没有听得太清楚。

但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能够感觉到那种空气中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