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389章

作者:青史尽成灰

而且在正式议论之前,张希孟还把自己的儿子张庶宁抱来,给李善长瞧瞧。

老李是眉开眼笑,抓着小手,看了又看,然后又掏出一个赤金的长命锁,挂在了小家伙的脖子上。

只是这个赤金,就很有讲究。

其实赤金并不是足金,而是有些发红的金子,据说里面是混了些铁元素,如此有些偏红。偏偏国人喜欢红色,因此在婚庆喜事上,喜欢用赤金装饰,更胜黄金。

李善长特意给张家小公子准备了赤金长命锁,自然是早有准备。

“张相,我也不瞒着你,我家那个小子在岭南,把生意做得不小。现在我家里的生活也算是不错。到了现在,我不敢说功成名就,也能青史留名。我现在只想着辅左上位,成就霸业,然后功成身退,颐养天年。”

李善长盯着张希孟的眼眸,掏心掏肺道:“请张相务必明察,老夫确实没有别的心思。”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李兄,你这也未免太小心了吧,我还能查到你的头上不成?”

“不!”李善长坚决摇头,而是认真道:“这一次大举北伐,席卷天下,多路出兵,不免疏忽。我是一心维持,可若是有疏漏之处,还请张相不要客气,断然杀之就是,用不着顾及我的面子,我也断然不会包庇这帮东西。”

张希孟微微沉吟,李善长的这个表态很有意思。

其实历来大举用兵,都会出现亏空,粮草不济,什么火烧仓库的事情,也不稀奇。

纵观明军的历次大战,每次打完,都会有官吏牵扯进去,被老朱断然除掉。李善长跟这帮人有没有牵连很难说,但是老李整体的后勤工作,能做到九十五分以上。

这个内政水平,完全媲美萧何。

有大功在身,又没有确凿证据,说实话,还真没人能撼动李善长的位置。

明明用不着担心,老李却提前跟自己打招呼,难道他预见了,会出大事?

张希孟脑筋转动,随即笑道:“李兄,上一次决战中原,已经是消耗光了朝廷的库存,虽然地盘增加了不少,但是中原和山东,都饱经战乱之苦,如今想要自给自足尚且困难。虽然又增加了苏州等富庶所在,可这些地方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吃,需要从外面调动。”

“如此看来,我们只有过去一年积累的粮食,论起底子,还不如前面厚。但是多路出兵,又要攻击大都,路途遥远,耗损倍增。这么算下来,这时候北伐,确实有劳民伤财之嫌。汤和、徐达、冯国用,他们这些人皆曰可战,唯独你李相公,管着大明的荷包,米袋子,你是最难的!着实不容易啊!”

人生贵在知己,张希孟的这番话全都说到了李善长的心坎上。哪怕他们俩有多少龃龉,此刻的老李也是把张希孟当成了好朋友。

说起来李善长比张希孟还要可怜,张希孟尚且能和刘伯温等人做朋友,跟朱升开诚布公。但是李善长身边,除了部下之外,就当真没谁能交心了。

“张相,其实我有些想不通,咱们为什么不能等两年,待到府库丰盈,然后再大举北伐,横扫天下,这样岂不是更加稳妥?”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所想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当下时机难得。北伐大业,几十万兵马调动,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耗损巨大。我们除了算自己的账,还要算敌人的账。而且如果能一战成功,那是最好,若是迁延时日,变成了持久战,这事情就不妙了。”

李善长低着头思索半晌,迟疑道:“张相,你的意思,咱们现在能兵不血刃,迅速获胜?”

张希孟一笑,“历来统一天下都是打出来的,指望着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不现实的。但是这个仗打多长时间,消耗多少,却是可以控制的。”

李善长心中震动,不由得上身前倾,请教道:“张相,你能说得仔细一点不?”

张希孟笑道:“在对付张士诚之前,就已经准备拿下福建,陈友定是个煮熟的鸭子。如今方国珍很快返回,廖永忠,俞通海,他们的水师训练很久了,只要两军合一,千艘战船,立刻就封锁海面!随后以十万大军,撼天动地而来。主公又派遣张士诚作为使者,陈友定有七成可能,会直接投降。剩下的三成,也是稍作抵抗,然后投降。”

李善长想了想之后,用力颔首,“有理,这么算来,对福建用兵,其实耗费不了多少?”

“其实还有的赚……福建的茶叶好啊!”张希孟笑道:“方国珍已经开拓通往倭国和高丽的航线,生意做起来,咱们只要把茶叶丝绸提价三倍,也就抵得上消耗了。”

“三倍?”

李善长大惊失色,“张相,这,这能行吗?万一这两国不愿意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列入元廷走狗的名单,宣布排除华夏体系,大明会派大军征伐,到时候国破家亡,也就别怪大明不客气了。”

李善长眼睛瞪得老大……这不就是强盗吗?不过仔细想想,还挺解气的。

对了,张希孟不是写文章吗,主张不要折腾自己人,要往外面看,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果然,老夫还是太单纯了。

“那,那其他地方呢?”

张希孟又笑道:“云南的把匝剌瓦尔密还是听从大元调遣,名义上属于元臣。这些年大元先是冤枉了脱脱,接着内斗不断,咱们击杀察罕之后,孛罗帖木儿又死在了王保保之手。现在皇太子又调动诸将,围攻王保保。只要还有点脑子,就会觉得元廷自掘坟墓,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现在进军,云南的文武,心向大明的绝对不少,进军能相对容易。如果坐视拖延,万一云南自立,再成立什么大理国,想要进攻就困难了。”

李善长颔首,“对,是这个意思,云南那地方路途遥远,山岭重叠,大唐攻击过南诏国,损失十分惨重,几十万人埋骨他乡……我本来只是觉得云南不好打,害怕耗损太多的钱粮。现在听张相这么一说,打云南的关键不在多少兵马,而在于时机!现在元廷风雨飘摇,内斗不断,把匝剌瓦尔密又没有自立之心,恰恰是最好的时机。”

李善长忍不住搓着手,笑道:“跟张相聊天,就是痛快,拨云见日啊!那,那巴蜀的明玉珍呢,他可是自立了!”

张希孟笑道:“他确实是自立了,不过据我所知,明玉珍的身体不好,他已经很老了,雄心不在,又要为年幼的儿子担心。他还能怎么样?更何况只要我们能拿下云南,就能牵制巴蜀!至少能稳住一半。”

“那,那还剩下一半呢?”

“自然是在冯国用他们身上,只要拿下潼关,进军关中,在汉中驻扎兵马,两头堵死,明玉珍就好像是一只鸟,装进了咱们的笼子里,任凭他怎么折腾,还能飞出去不成?”

李善长再度颔首,“高,实在是高!张相,你可真是运筹帷幄啊!”老李仔细盘算着,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那就剩下王保保了,张相准备怎么对付他?”

张希孟笑道:“我们以堂堂之师,走山东,水陆并进,直取大都。大约走当初毛贵的路线就行。除此之外,还可以让尚在高丽的关铎和张定边发兵,进入辽东,牵制元廷。”

“总而言之,我们虽然是多路出兵,战场非常大,看似消耗很多,但是真正要打的只有两处……在西,是潼关,在东,是大都!仔细算下来,消耗并不会太过惊人。”张希孟顿了顿,又道:“李兄,其实你用不着担心,不会出现亏空没法填,不得不拿人命填的问题。”

李善长勐地吸了口气,老脸不由得红了,“只要张相愿意庇护,我自然是不怕的。”

李善长又坐了一阵子,这才起身离去。

等他走了,江楠就提着一个赤金的长命锁出来了,重重摔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这个李善长,没事献殷勤,他送这个什么意思?”

张希孟哈哈大笑,伸手从桌上捡起长命锁,仔细看了看,还挺结实,没什么损坏,这才笑道:“你还不懂?他哪是给咱儿子送,分明是给他自己求的!”

“给他自己?他犯事了?”江楠立刻来了精神,也可以称作职业病发作。

张希孟思量片刻,摇头道:“李善长未必就牵连进去,但他这个人啊,鼻子长,善于闻味。我猜他是知道一些状况,这一次大举用兵,万一爆发出来,主公回头找他算账,李相公的脑袋就未必还能留在脖子上了。”

江楠低垂着眼皮,稍微思量,就道:“也是,这些年陛下时常征战,就连你也不在京城,什么事情都是李善长做主,这一次又是这样个,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呢?”

张希孟笑容不减,突然道:“你听谁说的,这一次主公会亲自领兵?假如主公不走,李善长又怎么做主?”

“什么?”江楠大惊,“不可能的!几十万大军调动,陛下不跟着,他不会放心的!无论如何,也会御驾亲征啊!”

“哈哈哈哈!”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你低估了主公,也小看了咱们的大明!放心吧,这一次主公不会走的。他要留守应天,这么多路兵马出动,他只有留在应天,才能及时微操。”

江楠还是不敢相信,朱元章居然能放心几十万人马出征,谁给他的自信啊?

而此时此刻的皇宫,朱元章正趴在地上,朱老四放肆地骑在他爹背上,嘴里驾驾喊个不停。

马皇后走来,忍不住道:“就属老四磨人!好好玩吧!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在地上做马的朱元章笑着,随口道:“妹子想岔了,这一次咱要留在京师,不走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赔了朱棣又折兵

“重八,你当真放心?”马皇后伸出手,把朱老四揪了起来,交给了一旁的宫女,这小皮猴子太闹腾,耽误他们夫妻间的正事。

“这一次又是几十万大军,远征几千里,你要是不御驾亲征,我怕会出事啊!”

朱元章呵呵笑道:“就因为是第二次了,才有底气。又是远征千里,家里头才更重要。咱是顾了前面,顾不了后面。国家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思前想后,还是把家看住了,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军前的事情,以徐达的谨慎,常遇春的勇武,胡大海的忠勤,想来不会有事的。”

马氏皱着眉头,急忙道:“这三人都是当世少有的将才勐士,固然不错。可他们三个凑在一起,那就不好说了。”

朱元章微微沉吟,笑道:“妹子的意思,是要有个人盯着他们?”

马氏道:“你要是不愿意去,那就找个更合适的人才行。”

马皇后的态度很坚决,能接替老朱,又能压制诸将的,毫无疑问,就是张希孟了。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妹子,你看啊,苏州对付张士诚,让先生去了,现在北伐大都,又让先生督兵,咱实在是不忍心。现在先生才一个儿子,咱都一串了,他又不愿意纳妾,就只能辛苦江提举。人家好不容易凑在一起,此时让先生北上,咱于心不忍啊!”

马皇后想了想,“哎,谁说不是啊!我也看了庶宁那孩子,老实文静,比咱们老四强多了。我也盼着先生多有几个孩子,开枝散叶,多好的事情。”马氏说到了这里,又叹了口气,“可当下这个情形,你要留守应天,这么多兵马,这么多将士,千头万绪,乱成一团。如果没有张先生主持军务,只怕也不能放心。要不然,就,就让江提举跟着调动粮草辎重,顺便照顾先生,他们夫妻在一起就好。”

老朱吸了口气,突然笑了,“妹子就是想得周到,只不过先生和江提举都走了,庶宁那孩子怎么办?”

朱元章的脸上含笑,眼神之中,满是贪婪,彷佛猪八戒看到了人参果……马皇后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忍不住伸出拳头,狠狠捶了朱元章一下。

“你怎么那么坏啊!非要盯着人家的孩子不可!”

朱元章憨憨一笑,“没法子,这孩子太好了,咱不能不馋啊!”

马皇后感叹道:“确实如此,先生才学过人,江提举也是女中豪杰,他们的孩子自然错不了。那这样吧,重八你去把孩子抱来就是了。”

朱元章脸黑了,忍不住咳嗽道:“妹子,你也湖涂了,咱要是能把那孩子抢……抱来,还用得这么麻烦?还是你去吧,你比咱合适。”

马皇后狠狠白了丈夫一眼,你自己动坏心思,打鬼算盘。结果让女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你还是不是爷们?

老朱也不废话,谁让张希孟太难缠了,软硬不吃,咱也只能打感情牌了。

马氏琢磨了一下子,就说道:“行,我去,但我我也不好一个人去!这样吧,把老四给我,带着他过去,也算是拜师了。”

朱元章自然是乐呵呵答应,这样一来,张希孟就更没法拒绝了。

这两口子竟然密议怎么抱走张庶宁,难道你们就那么自信?北伐大都,一定能行吗?

废话,要不是有这个自信,朱元章也不会选择留在应天坐镇。

这仗简直不是优势在我了,元廷想要保住大都,至少要连着做对三次重大的战略决策……这还不算完,真正难的是元廷每对一次,大明就必须错一次。

这样三轮下来,他们才可能在付出巨大牺牲之后,勉强保住大都。

这个难度之大,简直堪比让某个写手加更,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打赢,必须保证不犯错误才行。

而在不犯错误这件事上,张希孟甚至还要比朱元章更强一些。

所以就在各方积极筹备之时,马皇后拉着朱棣,来见张希孟了。

今天的朱棣穿着很好看的丝绸衣服,脑袋上的头发梳成了两个耸起,彷佛长了对牛角似的。

这小子进了张家,正好看到了一匹小马,朱棣走不动道了,盯着半晌,突然咧嘴哭了起来,“骑,骑大马,大马!真的,真的马!”

敢情他嫌骑朱元章假马不过瘾,非要骑真的。

这匹小马还挺有来头,是朱英送的,据说是探查云南情况,随手带回来的马匹,主要是让朱英瞧瞧,云南的骑兵状况。

朱英一看就笑了,这玩意也太小了,简直就跟玩具似的。

他就看过之后,买下来,送到应天,给了张庶宁当礼物。

过去张希孟是想收礼物而不得,现在好了,有了这个小崽子之后,礼物直线上升,当爹的竟然借了儿子的光,上哪说理去。

马皇后拖着没啥出息的小哭包朱棣,见了张希孟两口子。

“先生,老四这孩子太顽皮了,陛下也愁得不行,只怕以后还要麻烦先生才是。”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说实话,这个朱老四,还真是没什么头角峥嵘的模样,为了匹小马,就哭天抹泪,也没有啥出息。

按理说是没资格拜在自己的门下的,不过出于好奇,张希孟还是答应了。

“臣只能尽力而为。”

马皇后大喜,“尽力就好!”

眼见张先生答应了,马皇后决定乘胜追击,把要紧的事情,一并解决了。

“先生,这些日子,你们都在商议北伐的事情,我和重八说过,他想留在应天坐镇,军前又不能没人,唯有张先生能压得住,我就向重八举荐了先生……你不会怪罪我吧?”

张希孟连忙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此事臣下义不容辞。”

马氏更加欣喜,随即道:“先生,重八的意思,也不需要你亲自临敌,只要在后面坐镇即刻。我看你和江楠成亲也不算太久,总是聚少离多,这一次出征,就让江楠跟着你吧!”

张希孟眉头微皱,“这个……怕是不妥吧?”

马皇后一笑,“没什么不妥的,以往我不也是跟在军中?江楠本事大,处理辎重军务,没什么不妥的。要不问问江楠的意思?”

旁边的江楠忙道:“我也休息了好长时间,能重新出来做事,义不容辞。”

马氏狂喜,一步一步,这夫妻俩已经上钩了。

接下来只要说你们走了,家里头我帮忙照顾,顺手就能把张庶宁抱走了,简直完美!

可就在她正要张口的时候,江楠突然道:“我陪着张相去军前,家里头就没人照顾了……正好我大哥进京了。我爹娘也来了。不如就让他们过来,替咱们照看孩子吧!”

张希孟笑了,“夫人说的是,我现在孑然一身,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二老也是知书达理,还会经商做事,照顾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都说隔辈亲,没准人家比咱们俩还会照顾孩子呢!”

江楠呵呵一笑,“这就放心吧,他们绝对能胜任的。”

张希孟点头,随即道:“皇后娘娘,我们家里安排妥当了,随时能够动身。”

马皇后瞠目结舌,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谁知道江楠把父母给搬来了?

“这个……这个小孩子不能没有玩伴,只是一个,不免孤单。就像朱棣,他每天追着几个哥哥。闹得皇宫鸡飞狗跳的,还真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