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其中仅仅是织工,就超过三万人。另外绣花,印染,贩售,船只,票号……整个产业链下来,牵涉的人数,何止十万!
毫不夸张讲,苏州可以算是对外联系最密切的城市了。
造成这个情况也跟大明有关系。
从很早开始,朱元章就排斥海外贸易,他恨不得把每一块田都种上粮食,要什么商人,都是农夫不香吗?
幸好有张希孟在,制止了老朱疯狂的打算。
不过张希孟也承认老朱的想法又可取之处。
因此大明虽然有专门的市舶司,但是却限制对外贸易数量。而且大明对外又严格控制价格,胡商想要见缝插针,买点便宜货,那是想也不要想。
大明不干的事情,苏州这边都接下来了,作坊疯狂扩张,大肆改种桑树,哪怕张士诚也知道粮食重要,却是阻止不了改稻为桑的进程。
豪族大户主导之下的苏州,变得越发逐利,什么都要算计好处多少。
有人觉得很难斗得过大明,所以应该纳土归降,成为大明子民,免得兵连祸结。可也有人坚决认为一旦落到了大明手里,好日子就没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拼了这条命,保住现有的成果。
以张希孟的耳聪目明,自然是了解了不少。
如果他不插手,按照老朱的性格,多半会力行均田,迁居大户,抑制豪强……把城里头杀了个七零八落,彻底阻挡苏州的发展进程,强行纠正回老朱喜欢的传统模式。
张希孟也很难说谁对谁错……他很想把苏州改造好,毕竟这里离着应天很近,顺流而下,堪称应天的门户。
把苏州弄好,设立市舶司,发展海外贸易,变成生产贸易中心。
只要成功了,离着应天这么近,张希孟不觉得还有哪个人会提海禁的建议。
尽管张希孟也知道海禁有着复杂的原因,但是他不想失去向海外发展的机会。
苏州这个最好的样板,当真是不能错失。
这一路上,张希孟想了太多,有如何掌控苏州的,有关于未来发展方向的,有这么制定相应经济和对外政策的,还有怎么鼓励技术发展进步的……
他想了非常多非常多,不过当他真正临近苏州的时候,这些不得不暂时收拾起来,还是先顺利把各方势力摆平吧!
不出意外,张希孟先见到了张士诚,作为同样姓张的一家子,张士诚年近半百,头发胡须略微花白,但是却精神矍铄,目光有神,丝毫不是落败投降的样子。
“在下见过张相……张相亲自前来,当真是苏州百姓之福,在下先代苏州百姓,谢过张相。”
张士诚显得彬彬有礼,十分客气。
张希孟微微一笑,“怀王……我还称呼你怀王,毕竟主公还没有下文,你就是大明的怀王。而且在支援关铎,共同抗元的大事上,怀王也是有所出力的。就凭这一点,咱们是友非敌,大可以开诚布公,讨论如何接收,怎么恢复民生的问题。”
张希孟看着张士诚,笑道:“怎么样,怀王意下如何?”
张士诚慌忙道:“这自然是好,在下早就听闻张相之名,乃是当世圣贤,夫子在世,治理苏州,不在话下。”
张希孟笑道:“怀王谬赞了……我想请问怀王,当下苏州的丝绸作坊,可是还在开工?”
张士诚一怔,他不明白张希孟为什么第一个关心作坊,想来大明也知道丝绸赚钱,想要立刻据为己有!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要是不爱财,那才奇怪呢!
“张相,人心浮动,民不安生。有太多百姓吃不上饭,粮食一天一个价。在下实在是焦头烂额,已经无暇顾及丝绸作坊的事情,咱们还是从最紧要的东西来吧!”
“最紧要?”张希孟呵呵一笑,“怀王,我觉得最紧要的就是这些作坊,这是苏州与众不同之处,也是苏州的命脉所在。我现在就要过去看看!”
张希孟语气坚决,在他身后,就是大明的精锐甲士,从战火之中爬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精锐,杀气腾腾,张士诚哪里敢反驳。
不过一上来就迫不及待抢夺丝绸作坊,这个张希孟,出息不大啊!
有了这种想法,张士诚也就不在乎了,相反,还乐得顺水推舟,就让你张希孟丢人现眼。
怀着迥异的心思,张士诚陪着张希孟,来到了苏州最大的丝绸作坊前面。
这个作坊足有两千多张织机,规模庞大,称雄一方。
张希孟到了作坊前面,只见关门落锁,并无一人。
“把门打开,让我瞧瞧。”
有人上前,去了锁头,终于能步入代表当世最先进工业水平的丝绸作坊,多少还是值得期待。
只是步入之后,张希孟就有些失望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木棚,四面漏风,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他向四周看了看,不少明军这边的人根本不清楚是干什么的。
倒是周惠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她面色深沉,走了过来。
“张相,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是抄身室。”
“抄身室?干什么的?”
“自然是抄检织工身上的东西,进去的时候要查,怕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破坏织丝绸。出来的时候,也要查,生怕窃取生丝,中饱私囊。”
张希孟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不是把织工当成贼吗?”
周惠娘不客气道:“岂止是贼!织工多为女人,搜身的都是爪牙打手,他们趁机占便宜,欺凌女工,殴打敲诈,打死人命,也不新鲜。”
张希孟眉宇深沉,拧成了疙瘩儿。
“如此过分,只怕是有更险恶的用意吧?”
周惠娘道:“张相请想,凡是能忍着每天搜身屈辱,依旧前来上工的,无不是家境贫寒,生计艰难,一天不干活,就要饿肚子。既然如此,正好可以百般压榨,手段再过分,也不怕会有什么后果。”
张希孟微微闭目,确实如此,一个抄身室,就找出了最无奈的织工,还真是好手段。
“来人,把这里拆了!”
张希孟一声令下,手下的甲士闻风而动,三下五除二,就把抄身室给废掉了。
等再往里面走,又是一排房间,依旧不是织工的作坊,竟然好像个刑堂,里面摆满了刑具,皮鞭,夹棍,烙铁,应有尽有,比起衙门公堂,一点不差。
好些刑具,都黝黑发亮,有着厚厚的一层包浆,必然是没少做坏事,甚至是沾着人命!
“拿出去,烧了!”
士兵连忙过来,将这些刑具拿到了大街上,付之一炬。
弥漫的烟火,惊动了一些人,他们往这边巴望,胆子大一点的,居然直接过来。
发现明军烧毁了害人的刑具,无不拍手称快。
张希孟怒气未息,看了眼张士诚,“怀王,这是你的治下,你可曾来过?”
张士诚的脸色很不好,他怎么会来这种下贱的地方?
他可是王爷啊!
“张相,我看对工匠严苛一些,也没什么不妥的,咱们似乎用不着在乎!”
张希孟呵呵冷笑,干脆不理张士诚,直接道:“贴出去告示,告诉所有织工,明天过来上工,抄身室,刑具,还有工头儿,一律废除。工钱每个人按照粮食折算,一个月下来,折三石粮食!”
告示贴出去,半夜时分,就有织工赶来,她们堵在了门口,只为了能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老天慈悲,总算有人在乎她们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出重拳
“张相,俺前些时候匆匆学了点昆山腔,去丝绸作坊的时候,随便想了几句词,编了个《纺织女儿叹》,要是张相觉得成,回头俺就安排人,上街上唱去。”
吴大头怀抱着三弦,笑呵呵说道。
这么多年下来,这位身负盛名的第一红贼,曲艺宣传大师,明军的金字招牌,居然也不断完善提升自己。
不论是北方杂剧,还是南曲,他都努力学习,兼容并蓄,甚至各种乐器,各派杂耍,全都略知一二。
尤其了不得是他还自学了文字,读了不少书,学着填词写诗,打磨剧本……如果说头些年他是赶鸭子上架,到了现在,这位已经隐隐有大师风范,几乎快成了戏曲的班头泰斗了。
更难的是地位虽然上来了,但是他依旧算得上不改初心,没有专门收徒,弄什么衣钵传人。
反正只要是谁进来,他都尽心尽力教,自己不会的地方,就请其他人帮忙,南腔北调,各种乐器,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吴大头教育手下的这帮人,过去三百六十行,人家都瞧不起戏子,认为咱们是下九流……结果咱们再搞门户之见,敝帚自珍,自己瞧不起自己,那就更要不得了。
谁敢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怪咱不客气,不但把你逐出去,顺便还扒了你身上的皮……要知道凡是进了宣传队的,可都是挂在明军下面,说得更明白一点,你们是兵,只是武器不同罢了。
果然,到了今天,这些特殊的兵就要上战场了。
张希孟笑道:“做了这么多年了,你比我有经验多了,只不过有一点,现在街面上很混乱,大家伙务必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小心。”
吴大头连连称是,“多谢张相关心,俺明白。”
既然是上战场,就不可能没有危险,身为一个战士,总不能临阵退缩吧!
吴大头立刻下去,布置人手,做好安排。
与此同时,施伯仁也来汇报情况。
从江楠那里算,施伯仁还是张希孟的长辈,不过在公务上面,他可是不敢有半点大意,甚至是多了这门亲戚之后,反而更加恭谨老实,办事踏实认真,不敢有半点差错。
“张相,我联络了写苏州城的大户,他们都是近些年受了压榨的,家里的产业摇摇欲坠,日子过得很艰难,似乎可以拉拢过来。只是他们对咱们的一些措施,尚存疑虑。”
张希孟呵呵一笑,“这个我清楚,不过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你,还是很难得,我以为要等些天,观察观察呢!”
施伯仁忍不住发笑,“张相,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这张士诚向来亲近大户,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大户也受不了,真是讽刺!”
张希孟点头道:“不管他怎么亲近大户,终究是一张大饼大家伙分,他要拿最大的一块,跟他亲近的顶尖儿大户还要拿,那些军中大将也不肯放过……落到一般大户的头上,就是些饼渣渣,别说吃饱肚子,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施伯仁大为赞叹,“张相果然厉害,一语中的。”
“你告诉下去,除了税收不能商量之外,其余事项,都可以商谈……只要他们愿意尊奉大明法令,老实诚恳经营,就还有发展壮大的机会。我们是鼓励工商业发展的。”
施伯仁大喜,“有张相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们估计也能放心了……张士诚自作聪明,让张相进城,我看他是自取灭亡啊!”
张希孟轻轻咳嗽道:“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参加葬礼的时候,还是要保持礼貌的!”
施伯仁愕然,说我不礼貌,你礼貌吗?
敢情你是来埋葬张士诚的?
那还有什么说的,只能努力,把坑挖得更深,土埋得更厚……毕竟当初家破人亡,妻子含恨去世,这笔账也要算到张士诚的头上!
几路人马分头行动,朝着整个丝绸纺织业发力……明军进城,没有赈济灾民,也没有立刻抢夺张士诚的兵权。
而是对工人下手,这让张士诚都很迷湖。
完全摸不清路数,这是什么意思?
明军是贪财啊,还是好色啊?
怎么专门朝织工下手啊?
张士信苦兮兮道:“没准既贪财又好色,大哥啊,我辛辛苦苦才弄到手的作坊,全都没了,往后我可怎么办?”
“怎么办?你不还没死吗!等你穷死了,我给你烧纸,烧一车,让你到下面当富家翁!”
张士信被说得老大没趣,张士德也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在乎那点钱,你有没有出息?”
张士信扁扁嘴,到底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不服气。别装得义正词严,有本事你把盐城的产业让出来啊!
张家兄弟吵了半天,也没有思路,只能默默等待。
可还没等到天亮,就有人跑来送信。
坏了事了,那些女工全往作坊跑,苏州城都惊动了。
明军开始发粮食了!
发粮食!
张士诚勐然站起,面色深沉,张希孟果然出手了。只是不知道他有多少本钱,又能收买多少人心?
“有本事就把苏州城都买过去,俺张士诚才服你!”
在另一边,女工来到了作坊,紧张地排着队。
每人得到一个口袋,这个口袋里足有十多斤的粮食,沉甸甸的,足够一家人吃一天的,终于不用挨饿了。
再往作坊里面走,那个抄身室被拆除了,一马平川,向前望去,甚至连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刑房也没了。
负责带领她们进来的,竟然是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女官,面目清秀,穿着大红的官服,透着英气,这就是女菩萨吗?
“大家伙别怕,这些年大明推行的策略,都是对穷人好的,不光是农户,也包括织工,咱们都是一样的穷人。每天委曲求全,忍受百般欺凌压榨,为的就是能吃一口饱饭,不至于饿死。就这么点要求,也很难做到。”
“你们织着最漂亮的丝绸,身上却衣不遮体,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却拿着鞭子,抽打你们,作威作福。这是什么世道?这和元廷的那帮混蛋,又有什么差别?我可以告诉大家伙,从明军入城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不合理的事情,都要解决!”
“今天,咱们就先了解情况,知道有什么改变。每人每天,领十二斤粮食,一个月三石口粮的工钱,让大家伙不至于挨饿,然后再说别的!”
前面讲的那些倒也罢了,可是听到每天都能拿到十多斤粮食,一个月足有三石,好些人哭了,没有多大一会儿,竟然所有人眼圈都红了。
有人更是蹲在地上,嚎啕痛哭,有人不停念叨着,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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