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史尽成灰
不好!
钱用壬义正词严,当初咱们年轻时候求学,谁都背过,隆冬大雪,也是如此。
怎么,现在就背不动了?
而且此去山东,是要辛苦兴学,筹办学堂,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别觉得这么去很苦,山东的学子,翻山越岭,前来求学,只会更苦。
咱们当老师的,提前体会一下学生的艰难,有什么不妥的?
当初我和张相一起,兴建济民学堂的时候,也是这般辛苦的。
身为读书人,千万不能养尊处优,过惯了好日子,就吃不得苦,这不行的。
……
他的这番道理,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简直无法反驳。
结果就是每个读书人背后多了至少四十斤的书箱,背着衣物书籍,笔墨纸砚,顶着日头,沿着大路,向着山东行军。
一天走下来,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每逢一处休息,有喝水的地方,这帮人也全然不顾斯文体面,就趴在井边,像牛马一样,大口大口灌水,灌得胃里都能发出水声。
仅仅是劳其筋骨也就罢了,钱用壬还提议,既然要去教书了,咱们该提前熟悉要讲的内容。
首先,自然要学张相的文章……均田大纲,天命人心的论断,三次兴起,岳飞坟前的祭文。
总而言之,凡是张相提出来的,咱们都要心里有数。
不但要烂熟于心,还要明白张相的用意所在。
到了晚上的时候,也别急着休息,点着篝火,大家伙围坐在一起,谈论心得,交流体会。
钱用壬这么折腾,能有好话就怪了,同行的文人,无不骂他。
可钱用壬浑不在意,骂吧,你们骂得越狠,就越显得我改过自新得诚恳。
等到了山东,就越能求张相谅解。
你们不是不愿意跟我聊吗?
好啊,我请武夫过来,咱们一起谈也是一样的。
反正以后要一起教书,提前交流经验挺好的。
老朱挑选的这批人,当然是普遍读书识字,又立过功,人品也可靠的。但是面对原礼部尚书的邀请,大家伙还是不敢怠慢的。
人家学问也的确好,咱们这点墨水,去教学生,还不误人子弟啊!
赶快跟人家学学吧!
就这样,钱用壬竟然在短短时间里,拉起来一伙人。
面对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同来的一百九十九位读书人都怒了!
你做初一,我们就做十五。
读的一样的书,不就是比赛不要脸吗?
谁又比谁差哪里了?
你能来,我们也能来!
他们凑在一起,商讨了几次,干脆鼓捣出了恢复夫子正统的观点……他们认为自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就偏离了夫子原意。
尤其是赵宋儒臣,皓首穷经,不但没有复兴华夏,反而弄得国破家亡,华夏沉沦,由此可见,需要正本清源。
重新找回夫子真意。
这一次在孔府建造复旦学堂,就是要纠正错误。
张相立意高远,堪称夫子在世。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天又生张子,华夏终复旦!
张希孟终于得到了文人的认可,至少是一部分文人的认可。
钱用壬拉着一些武人,另外一大帮文人凑在一起,区区四百人,就已经是泾渭分明,斗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了。
“张相,我现在后悔读那些书了。”
刘伯温气哼哼坐在张希孟对面,脸上的肉都抽搐起来,越看呈报,越是生气,堂堂读书人,何至于如此无耻啊?
“跟这帮虫豸,怎么能办好学堂?”刘伯温愤然骂道。
张希孟也很生气,不过他倒是有所准备,这帮人就是这个德行,你还指望他们能与众不同吗?
“伯温先生,其实说到这里,咱们也该想想,到底什么才算是人才,该怎么培养人才?咱们也张罗兴学好多年,除了让大家伙读书识字之外,似乎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也该及时补起来才是。”
刘伯温深以为然,“张相,我也想了不少,其实说人才要重德行,要把德放在才的前面,这话不错的。只是什么算德行,这才是根本!”
张希孟颔首,“果然高见……别看儒家一直讲究纲常,似乎把君父放在了最紧要的位置,可实际上,儒士更在乎师徒传承,更讲究知恩图报。结果就是形成了一堆朋党,彼此门户之见,新旧之别,斗得不亦乐乎,什么家国天下,都是内斗的工具罢了。”
刘伯温连连点头,“张相,既然如此,那咱们计将安出啊?”
张希孟笑道:“这一次主公派了不少武人过来,我看就是个好机会……我们把历史部分,抽离出来,编写成教材,然后由这些武人专门负责……学史,正人心,开智慧,明是非,辨对错,我们要把德行培养的这一块,收归朝廷。在教育当中,要多提倡忠,忠于君父,忠于大明,忠于百姓,要严厉批评门户之见,要防止师生门徒抱团,要真正让这个复旦学堂,面向天下,为华夏培养才俊!”
刘伯温欣然赞同,确实不能把学生完全交给那些文人摆布,要从他们手里,抢夺人心。
想把内斗的传统延续到复旦学堂,只怕是行不通了。
随后就是有关学生的培养,君子六艺是必须的。
不过却也不够。
“伯温先生,放眼天下,九成都是农夫,我们财税的七成也来自田赋,更不要说兵马,几乎九成五都是农民……我们的官吏,学生,如果丝毫不懂农业,那是行不通的。要开设农学课程,教学生怎么种田!”
刘伯温一笑,“张相,种田就要牲畜,是不是也该把兽医给学了?”
“对!要学,一定要学!还有水利,天文历法,凡是跟耕种田亩有关的,都该学!我们立刻拟一份奏疏,送去应天。”
张希孟说到做到,当真就跟刘伯温忙活了起来……
“张先生说得对啊!”朱元章抚掌赞叹,“咱就是种田出身,要是当初还能种田,何至于今天?来人,快把太子叫来。”
不多时,朱标蹦蹦跳跳赶来,然后就发现了一把铁锹,一个锄头,还有两个竹筐。
再有一张朱元章的笑脸,“走,爹领你下地干活去!”
朱标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改变,从教育开始
朱元章讲的种田,可不是拿着锄头,到农田上意思一下就完了。毕竟和后代帝王比起来,朱元章是真的会耕田。
整地,堆肥,翻地,播种,除草,收获……老朱全都门清。
不同于后世那种,把种子撒下去,上了化肥,喷了农药,就可以坐等丰收的情况,眼下的耕田要复杂得多,必须定期除虫除草,时刻关注苗情,缺水了还要灌既。
而且除草什么的,必须顶着日头出去干活……因为自有中午的暴晒,才能迅速杀死杂草,不然顽强的野草,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重新扎根,再度复活,除了个寂寞。
假如除草的时候,遇上了阴雨,多半是不行的。
再有除了粮食之外,还要种植蔬菜和杂粮……这一块就更麻烦了,别的就不说了,光是各种豆子,红豆、绿豆、黄豆、芸豆、蚕豆。早熟的,晚熟的。各种不同品种,差不多有几十样。
为了能丰富餐桌,让家里的孩子多吃一口,在耕田之余,必须按照时令,把一样一样的种子种下去。
清明种什么,谷雨种什么,全都一丝不乱,唯有如此,才能有所收获。
所以说在古代种田,也不是闷头傻干就行的,必须熟悉时令,了解历法,甚至懂得些天气变化,唯有掌握这些小窍门,才能把庄稼种好。
再有就是要老实肯干,不怕脏不怕累。
没有化肥,就要想办法沤肥。
粪便,烂树叶,池塘的稀泥……把这些挖出来,堆在一起,经过发酵分解,变成可用的农家肥。
很可怜的是,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农家肥,百十斤的一筐,背到了田里,累得弯了腰,所能提供的养分,还不如一小把化肥效果好。
农民的艰辛,可想而知。
其实真正了解这些时候,就会很自然而然明白,爱惜民力的原因……因为随便征用百姓服役,打乱农时,轻则造成减产,重则绝收。
失去收获,往往就意味着人会饿死。
所以,针对百姓,你可以激发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修水渠,挖壕沟,建水库,这都没问题,老百姓也愿意出力气干活。
但是做这些必须放在农闲的时候,或者让百姓自己安排,在料理了自己农事之余,才好出工,不然的话,就会事与愿违。
……
天可怜见,朱标小朋友才八岁,就被老朱提着,吭哧吭哧挖坑撒种子,耳边还不断响起老朱的叮咛。
一遍又一遍,不停询问,记下没有?
朱标简直要疯了,我是你儿子,欺负孩童,没有天理啊!
小家伙只勉强种了两垄地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额头上都是热汗。
朱元章看在眼里,也是心疼,但更多却是迟疑……这孩子身体不行啊,咱小时候,还不到六岁,就跟着下地干活,一忙活儿就是一天,都不知道累。
这小子才干这么点活儿,就叫苦连天。
这可不行!
“朱标,你是当大哥的,要给兄弟们做个表率,往后你有空就来这一片,学着种田。还有,让你娘带着你养蚕,采茶,纺纱织布,你什么都学点,没有错的。别觉得那是女孩子干的事情,张先生不还喜欢织毛衣吗!咱们国库财税三成就靠着丝绸,茶叶,马虎不得。”
朱标真的哭了,我想换个爹,在线等,十万火急。
金陵这边,朱元章拿张希孟的这套主张,教导儿子,在山东,却是要用这一套主张,来培养人才。
“张相,我记得在几年前,你就讲过,以民本立学,讲的是衣食为本,日用为道……现在想来,差不多到了落实的时候了吧?”
刘伯温笑呵呵道。
一项主张,从提出到实践,从书本变为现实,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
你有什么主张,必须有什么配套的措施落实下去,不然就是空谈。
拿儒家来说,人家自诩士大夫,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认为功名只在书中求,然后人家就鼓捣出了一整套的科举学堂体系,从官学到书院,一应齐备。
考取了相应的功名,就能获得相当的待遇,真正实现了颜如玉,黄金屋,一站式购齐。
哪怕你七老八十,又老又丑,肾虚腰疼,半夜盗汗,穷困潦倒……只要能考上功名,立刻就成了十里八乡的一枝花,无数人争抢着攀附。
这倒不是说是对的,问题是人家从主张到实践,逻辑闭环了。
当初张希孟总结出衣食为本,日用为道。主张亲民爱民的民本主张……但是要怎么落实,还缺了关键一步。
所以说想要取代儒家,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
眼下的复旦学堂,就是关键的一步。
“伯温先生,确实是到了这时候,只是要怎么设置,还需要推敲一二,总之,不能跟国子监一般。”
刘伯温当然表示赞同,国子监说到底还只是培养官吏为主,各地精通文义的青年才俊,经过推荐,进入国子监。
而在国子监之中,设立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堂,光是听名字,就差不多知道是干什么的。
课程也主要是,四书五经,以及律令、书、数、《御制大诰》等等。
考核方式则是每月试经、书义各一道,诏、诰、表、策论、判、内科二道。
每日习书二百余字,以二王、智永、欧、虞、颜、柳诸帖为法。为的是能写出漂亮的馆阁体,满足官场公文需要。
虽然这些年也把张希孟讲的东西,引入课堂,但也仅限于张相又说什么了,大家伙了解一下,考试的时候可能用得到……仅此而已。
“复旦学堂,不是以培养官吏为目的,而是以培养百工百业人才为先。因此经义文章的课程,必须削减压缩。设立农科、工科、医科、商科、天文、算术六科,学制暂定八年,前三年为基础课程,后五年为专业课程,学生可依据兴趣和考试成绩,升入不同学院,进行学习,待到学业完成,可以凭借毕业证书,进入各行各业,为国效力。”
张希孟说得很粗略,其实他也没法仔细讲……因为张希孟真正想弄的数理化,暂时连学科体系都没有建立起来。
他只能借着工科的名义,弄一些试验,讲一些原理,然后再把理论提炼出来,筹组新的物理学院,化学院。另外农科也是个笼统的分类,像什么肥料啊,良种啊,土壤改良,盐碱化治理,都能归结其中,如果拆开了,又会涉及到水利,工程的内容。
最有趣的就是商科,这也是个筐,里面甚至包含了外语课程,你敢信?
尽管市舶司早就设立了,和海外通商也在做,但是要想成立航海专科,介绍海外蛮夷情况,鼓励航海开拓,还是做不得的。
这倒不是阻力的问题,实在是想成立学堂,建立学科,连基本的教材都没有,到底这个学科研究什么,方向是什么,方法是什么……全都是一片空白。
张希孟只能先挂羊头卖狗肉,借着办学的机会,挑选合适的人才,完善相应学科,适当机会,组建新的学院。
按照张希孟的目标,在十年之内,把复旦学堂弄成有至少二十个专业的综合性学堂,规模庞大,生员要超过万人。
不只是大明,放眼整个世界,那也是首屈一指,无可比拟。
即便是如此粗糙的框架,也足以让人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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